锅炉工的妻子 第四节 血钞
银色的月光变成了黄色的月亮。这一节的气氛既压抑又疯狂。
钢琴教师坐在钢琴前。她弹琴的动作幅度很大,钢琴发出急风暴雨般的轰鸣,暗示着人物内心的巨波狂澜。
锅炉工坐在窗前喝酒。他穿着一套簇新的、但看上去别别扭扭的西装。
锅炉工:(兴奋地、前言不搭后语地)好东西,真是好东西!有了这东西,要什么东西就有什么东西!(转脸问妻子)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东西吗?(钢琴教师猛敲琴键)你当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东西。对,钱,是钱。钱,你真是好东西。自从我有了钱,这天,变蓝了!路,变宽了!走在街上,那汽车也不对我瞪眼了。我的脚也实落了。我抬头望天,天不打转转了;我低头看他,地不打旋旋了。我在大街上走路不头晕了;见了城里人不害怕了。怕什么?什么也不怕,老子有钱!我进了商店,那些涂脂抺粉的娘们,再也不敢用白眼珠子瞅我了。她们龇着牙咧着嘴,对着我笑,好像我是她们的爹。有了钱就是爹,就是爷爷,没有钱就是儿,就是孙子。连墙角上那个烤地瓜的老太太,往常见了我,把嘴一撇,鼻子一皱,那张脸,像个发了芽的士豆。现在,大老远就吆喝,就笑,那张脸,像个开了花的窝头——师傅,刚出来的地瓜,我给您留着哩!——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谁稀罕你那地瓜?!老子要下大饭店,吃鱼吃虾,吃明盖的大王八!老子要吃肉,红烧肉,焦溜肉,回 锅肉,手扒肥羊肉!老子要喝酒,白酒黄酒葡萄酒。钱,好东西,有钱买得鬼拉犁,可是你——你他妈的你——板着你那张脸,好像一块青瓜皮!这大半年来,已经不是你养活我,而是我,养活你!(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钢琴前,钢琴教师发疯般弹琴)你,不就是会弹两下破琴吗?街上弹棉花的声音,也比你弹出来的声音顺耳。我给你的钱,已经不少了吧?第一次八百六,第二次五百四,第三次三千九,第四次四千七!你给我多少钱,三十,四十,最多一次四十八,最少一次六块九,可是你苦瓜着张寡妇脸,好像我前辈子就欠你的,我还没死呢,你就给我戴了孝,一天到晚,穿着这件该死的黑袍子!我到底用多少钱能买得你一笑?到底给你多少钱才能让你放下臭架子?!(暴怒地用拳头擂着琴键,琴声如雷鸣)你说!
钢琴教师停止弹琴,冷冰冰的目光直逼锅炉工的脸。
锅炉工:(从床下拖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从袋中摸出一叠叠人民币,往钢琴上和钢琴教师身上抛掷着)给你!给你!老子是一家之主,老子弄钱养你!从今以后你别给我去教这见鬼的钢琴,我要你替老子做饭洗衣!
一沓沾着黑红血迹的人民币散开。钢琴教师大吃一惊。
锅炉工:你不用对我瞪眼!(捡起一张钱触到钢琴教师鼻子边)告诉你吧,这钱上沾的是血,你闻闻是不是有股血腥气?老子过了今日不管明日,活一天就要活出点男人骨气。(趔趔趄趄回到桌边,沉重地坐下)过来,给老子斟酒!
钢琴教师过去,给锅炉工往大碗里倒酒,锅炉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她连倒三碗,他连干三碗。
锅炉工:(舌根发硬地)你养活我时,我给你洗脚……我养活你,你给老子洗脚!
钢琴教师端过脚盆。
锅炉工:给老子脱鞋!
钢琴教师蹲下给他脱鞋。
锅炉工:(捏住钢琴教师的下巴)你……给老子笑一个!
钢琴教师冷冷地仰望着他。
锅炉工:(狂怒,扇了妻子一巴掌)你这臭娘们……不会笑,你……会不会哭?
锅炉工挥臂又打妻子时,身子一歪,栽倒在地,随即鼾声大起。
钢琴教师捡起一张带血的人民币,匆匆下。灯光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