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布梯里监狱,普加切夫塔楼的一间牢房。早晨。

幕启时,卡利亚耶夫在牢房里望着牢门。狱卒和一名囚犯抬一只桶上。

狱卒 清扫,干快点儿。

他走到窗前停住。

弗卡没有看卡利亚耶夫,开始打扫。冷场。

卡利亚耶夫 你叫什么名字,兄弟?

弗卡 弗卡。

卡利亚耶夫 你判刑啦?

弗卡 好像是的。

卡利亚耶夫 你干了什么?

弗卡 杀了人。

卡利亚耶夫 是因为饿的吗?

狱卒 低点儿。

卡利亚耶夫 什么?

狱卒 低点儿。尽管有禁令,我还是让你说了话。声音也得低点儿啊,学老头儿这样。

卡利亚耶夫 是因为饿的吗?

弗卡 不是,是因为渴。

卡利亚耶夫 那就?

弗卡 就是,正好有一把斧头,我全给劈了,好像劈死了三个。

卡利亚耶夫凝视他。

弗卡 怎么样,老爷,你不再叫我兄弟了吧?这下子凉了吧?

卡利亚耶夫 没有。我也杀了人。

弗卡 杀了几个?

卡利亚耶夫 你要想知道,兄弟,那就告诉你。不过,先回答我,你后悔了,对吧?

弗卡 当然了,二十年,是够受的。想想真有些后悔。

卡利亚耶夫 二十年。我入狱时二十三岁,出去头发就该花白了。

弗卡 嗳!你的运气可能好些。法官,情绪有起伏。这要看他结了婚没有,老婆是什么人。再说,你是老爷,跟穷鬼的价码不一样。你会过关的。

卡利亚耶夫 我不信,也不愿意。忍受二十年耻辱,我做不到。

弗卡 耻辱?什么耻辱?算了,反正这是老爷的想法。你杀了多少?

卡利亚耶夫 只有一个。

弗卡 你说什么?这不值一提。

卡利亚耶夫 我杀了谢尔盖大公。

弗卡 杀了大公?好家伙,真敢干哪。瞧你们这些老爷!说说看,这事儿严重吗?

卡利亚耶夫 严重。可是非干不可。

弗卡 为什么?你在朝廷吗?是为了争女人,对吗?你这样漂亮的小伙子……

卡利亚耶夫 我是社会党人。

狱卒 低点儿。

卡利亚耶夫 (提高声音)我是社会革命党人。

弗卡 这就麻烦了。有什么必要当你说的那种党人呢?只要老老实实待着,就会万事如意。这大地是给老爷们预备的。

卡利亚耶夫 不对,是给你预备的。苦难太深重,罪恶也太多。等到苦难减轻,罪恶也就减少了。如果大地自由了,你也就不会待在这里了。

弗卡 难说呀。自由不自由,不管怎样,多喝酒,向来不是什么好事儿。

卡利亚耶夫 向来不是好事儿。不过,人要喝酒是因为受屈辱。总有那么一天,再也用不着喝酒了,再也没有耻辱了,既没有老爷,也没有穷鬼了。到那时,大家都是兄弟,正义使我们的心清明透亮。你明白我讲的吗?

弗卡 明白,那是天国。

狱卒 低点儿。

卡利亚耶夫 不要这样讲,兄弟,上帝帮不了一点儿忙。正义是我们自己的事儿!(冷场)你不懂吗?圣徒德米特里的传说,你知道吗?

弗卡 不知道。

卡利亚耶夫 他跟上帝约好,在大草原上见面。他正急急忙忙往那儿赶路,碰见一个农民的车子陷在泥坑里,就上前帮忙推车。泥又稠,坑又深,折腾了一个钟头。帮完忙,圣徒德米特里跑到约会地点,可是上帝已经不在那里了。

弗卡 怎么样呢?

卡利亚耶夫 怎么样,有些人赴约会,总是要迟到,因为陷在泥坑里的车子太多,要救护的兄弟太多。

弗卡倒退几步。

卡利亚耶夫 怎么啦?

狱卒 低点儿。还有你,老头儿,快点儿。

弗卡 我就有点儿怀疑,这套话不对劲。谁也不会有这种念头,为了圣徒和大车这种鬼话就蹲班房。再说,还有别的原因……

狱卒笑。

卡利亚耶夫 (他注视弗卡)还有什么原因?

弗卡 怎么处置杀了大公的人呢?

卡利亚耶夫 绞死他们。

弗卡 啊!

弗卡急忙走开,狱卒笑得更厉害。

卡利亚耶夫 别走哇,我怎么惹着你了?

弗卡 你一点儿也没惹着我。尽管你是老爷,我也不愿意骗你。这样闲聊,打发时间可以;但是,如果要把你绞死,那就不好了。

卡利亚耶夫 为什么?

狱卒 (笑)喂,老家伙,说呀……

弗卡 因为,你不能像对兄弟那样跟我讲话。绞死犯人的活儿,要由我来干。

卡利亚耶夫 你不也是苦役犯吗?

弗卡 正因为我是苦役犯,他们向我建议干这种事:绞死一个,就减掉我一年徒刑。这是件便宜事儿。

卡利亚耶夫 他们为了饶恕你的罪行,又让你犯新的罪?

弗卡 嗳!这不算犯罪,只是奉命行事。再说了,这对他们左右是一回事儿。依我看哪,他们不是基督教徒。

卡利亚耶夫 已经干过几次啦?

弗卡 两次。

卡利亚耶夫后退。狱卒推着弗卡走到门口。

卡利亚耶夫 这么说,你是刽子手啦?

弗卡 (在门口)那么,老爷,你呢?

弗卡下。传来脚步声、口令声。斯库拉托夫由狱卒陪同上,他衣着非常华丽。

斯库拉托夫 你走吧。您好。您不认识我吧?我呢,我可认识您。(笑)一举成名啊,嗯?(注视卡利亚耶夫)我可以自我介绍吗?

卡利亚耶夫一言不发。

您一句话不讲。我明白。单独关押,嗯?在单人囚室关了一周,这很难熬。今天,我们取消了单独关押,会有人来看您的。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我已经把弗卡给您打发来了,这个人非同寻常吧,对不对?派来时我就想,您准会对他感兴趣。您满意吗?隔离了一个星期,看看人的面孔挺开心吧?不对吗?

卡利亚耶夫 那要看是什么面孔。

斯库拉托夫 好声音,接得妙。看来您胸有成竹。(停顿)如果我听得明白,您是讨厌我的面孔喽?

卡利亚耶夫 对。

斯库拉托夫 您瞧,这叫我多失望。其实,这是一种误会。首先,这里光线很暗,在地下室,谁的面孔也不显得和善。其次,您并不认识我。有时候,新面孔令人讨厌,可是,等到一了解了心……

卡利亚耶夫 狗子!您是什么人?

斯库拉托夫 斯库拉托夫,警察署长。

卡利亚耶夫 一个奴仆。

斯库拉托夫 为您效劳。不过,我要是您,就不会表现这么傲慢了。您以后也许能做到,开头要求正义,最后组织警察。况且,真理也吓不倒我。我要同您开诚相见。我对您感兴趣,要向您提供获得赦免的办法。

卡利亚耶夫 赦免什么?

斯库拉托夫 还问赦免什么?我是提供给您一条生路。

卡利亚耶夫 谁向您提出请求啦?

斯库拉托夫 亲爱的,生命是不能请求的,只能是接受。您从来就没有饶恕过任何人吗?(停顿)想一想嘛。

卡利亚耶夫 我很干脆,拒绝您的赦免。

斯库拉托夫 至少听一听嘛。不管表面如何,我不是您的敌人。我也承认,您的想法有道理,除开行凶杀人……

卡利亚耶夫 我不准您用这种字眼。

斯库拉托夫(注视他)哦!神经脆弱,嗯?(停顿)我要诚心诚意地帮助您。

卡利亚耶夫 帮助我?我准备付出必要的代价。您对我的这种亲热态度,我实在不能忍受了。您走吧!

斯库拉托夫 还有对您的控告。

卡利亚耶夫 我纠正。

斯库拉托夫 什么?

卡利亚耶夫 我纠正。我是战争俘虏,而不是被告。

斯库拉托夫 随您怎么讲。可是,总归造成了损害,对不对?姑且不说大公和政治,至少是一条人命案吧?死得多惨哪!

卡利亚耶夫 我是往你们的专制政权上,而不是往人身上投炸弹。

斯库拉托夫 当然了。不过,挨炸的总是人。这次,还是他遭了殃。要知道,亲爱的,尸体找到了,却没有脑袋。脑袋不见了!至于身子,也只有一条胳膊、一截儿腿还认得出来。

卡利亚耶夫 我那是执行判决。

斯库拉托夫 也许吧,也许吧。并没有谁指责您这种判决。然而,判决又是什么呢?这个词,可以讨论上几天几夜。要指责您的……不,您可能不喜欢这种说法……这样讲吧,是干得太马虎,不大有条理,其后果,是不容置疑的,有目共睹。可以问问大公夫人嘛。血溅街头,知道吗,血肉横飞?

卡利亚耶夫 住口!

斯库拉托夫 好吧。我只是想说明,如果您坚持讲这是判决,说这是党,仅仅是党做出的审判与处决,大公不是死于炸弹之下,而是死于一种思想之下,那么,您就不求宽赦。然而,假如我们承认事实,假如承认是您炸飞了大公的脑袋,那么情况就截然不同,对不对?您就可以请求宽赦。我愿意拉您一把,请相信,这纯粹出于同情心。(微笑)有什么办法,我呀,我对思想不感兴趣,只对人感兴趣。

卡利亚耶夫 (声色俱厉)我这个人,比您和您的主子高尚。你们可以杀掉我,但是不能审判我。我知道您是何居心。您寻找弱点,期待我愧疚,流泪,痛悔。您什么也得不到!我究竟如何,与您不相干。与您相干的,是我们的仇恨,我和我弟兄们的仇恨。这仇恨可以为您效劳。

斯库拉托夫 仇恨?又是一种思想。不成其为思想的,就是杀人的事实。当然,还有后果,我是说痛悔与惩罚。这一点,才是问题的核心。而且,正是为此目的,我当了警察,就是要置身于事物的核心。看来,您不愿意听知心话。

停顿。他逐渐靠近卡利亚耶夫。

我要讲的全部意思,就是您不应当佯装忘却大公的脑袋。您要是看重它,就会觉得思想再也靠不住了。比方说,对自己的行为,您就会感到羞愧,而不是感到自豪了。一旦愧疚,您就要求生,以图赎罪。最重要的是您决定活下去。

卡利亚耶夫 我要是这样决定呢?

斯库拉托夫 那就赦免您和您的同志。

卡利亚耶夫 你们逮捕他们了吗?

斯库拉托夫 没有,恰恰没有。不过,如果您决定活下去,我们就逮捕他们。

卡利亚耶夫 我完全听懂了吗?

斯库拉托夫 毫无疑问。您先别发火,考虑考虑。从思想角度讲,您不能供出他们。反之,从事实方面讲,供出来就是帮他们的忙。您会使他们避免新的麻烦,从而把他们从绞刑架上抢救下来。首要的,是您得到内心安宁。从许多方面来看,这是一本万利的事。

卡利亚耶夫一言不发。

斯库拉托夫 怎么样?

卡利亚耶夫 我的弟兄们很快就会回答您。

斯库拉托夫 又要犯罪!显而易见,这是一种爱好。算了,我的使命结束了。我很伤心,知道您坚持自己的思想。我无法把您同思想分开。

卡利亚耶夫 您也无法把我同我的弟兄们分开。

斯库拉托夫 再见。(他刚要出去,又转过身来)既然如此,为什么您又姑息大公夫人和她的侄儿侄女呢?

卡利亚耶夫 谁告诉您的?

斯库拉托夫 为你们搜集情报的人,同时也为我们提供情报。至少,部分情报……请问,您为什么姑息他们呢?

卡利亚耶夫 这与您无关。

斯库拉托夫(笑)真的吗?我来告诉您为什么吧。一种思想可以谋杀一个大公,却难以杀戮儿童。这就是您所发现的。这也就引出来一个问题:既然思想不能容忍杀戮儿童,那么它就有资格让人杀害大公吗?

卡利亚耶夫要开口讲话。

斯库拉托夫 嗳!别回答,千万别回答我!您还是回答大公夫人吧。

卡利亚耶夫 大公夫人?

斯库拉托夫 对,她要见您。我来主要是看看,你们的谈话是否可能。是可能的。这样一场谈话,甚至有可能改变您的看法。大公夫人是基督教徒。要知道,医治心灵,这可是她的专长。

斯库拉托夫嘿嘿笑起来。

卡利亚耶夫 我不愿意见她。

斯库拉托夫 遗憾,她一定要见。说起来,您还欠她面子。听说她自从死了丈夫,精神就不完全正常。我们不想拂她的意。(他站在门口)您要是改变看法,别忘了我的建议,我还会来的。(停顿。他侧耳细听)她来了。继警察之后,又来了宗教,简直要把您宠坏了。不过,一切都环环相扣。想象一下没有监狱的上帝,那该多么孤单寂寞呀!

斯库拉托夫下。传来说话声和口令。

大公夫人上。她站住不动,又默默无言。

牢门敞着。

卡利亚耶夫 您来做什么?

大公夫人 (她摘下面纱)来看一看。

卡利亚耶夫沉默不语。

大公夫人 许多事物,都随同一个男子逝去了。

卡利亚耶夫 我知道。

大公夫人 (口气自然地,但是声音听来细微而苍老)杀人凶手不知道。假如知道,他们怎么还会杀害呢?

冷场。

卡利亚耶夫 我见过您。现在我想独自待着。

大公夫人 不行。那我也得瞧瞧您。

卡利亚耶夫后退。

大公夫人 (她坐下,仿佛精疲力竭)我再也不能独自一人了。从前,我要是感到痛苦,他能看到我的痛苦心情。那时,痛苦也是好的。而现在……不行了,我再也不能独自一人,不能沉默了……可是同谁讲呢?别人不体会,他们装出悲伤的样子。他们悲伤一两个小时,又照样去吃饭,去睡觉。尤其睡觉……我想到,您一定同我一样。我敢说,您不睡觉。除了向凶手,还能对谁谈罪恶呢?

卡利亚耶夫 什么罪恶?我只记得一次正义行动。

大公夫人 一个调子!您同他一个调子。一提起正义,所有男人都是一个腔调。他常说:“这正义的……”于是谁也不能讲话了。也许他弄错了,也许您也错了……

卡利亚耶夫 他体现了最大的非正义,几个世纪以来让俄国人民痛苦呻吟的非正义。他得以享有特权,不过是这个原因。即使我错怪了,牢房和死亡就是我的报应。

大公夫人 对,您受折磨。而他呢,却被您杀害了。

卡利亚耶夫 他是意外猝死的,这样死不算什么。

大公夫人 不算什么?(声音更低)的确如此,您当即被人押走了。您被警察簇拥着,好像还讲演了。我明白,您靠这个支撑。我呢,几秒钟之后就赶到了。我看见了,把能拾起的断肢残骸全放到担架上。多少血呀!(停顿)当时我穿着一条白裙子……

卡利亚耶夫 住口!

大公夫人 为什么?我讲的是事实。死之前两小时他干什么了,您知道吗?他躺在沙发椅上,双脚搭在一张椅上……像往常一样……在残忍的黄昏,他睡觉了。而您,您却在等着他……(哭)现在,帮帮我吧。

卡利亚耶夫态度僵硬,步步后退。

大公夫人 您年轻,心肠不会坏的。

卡利亚耶夫 我没有青春。

大公夫人 为什么这样僵硬?您从来就不可怜自己?

卡利亚耶夫 从来不。

大公夫人 您错了。这起安慰的作用。我呀,现在我只可怜我自己了。(停顿)我难受。不应当放过我,应当把我同他一起炸死。

卡利亚耶夫 我姑息的不是您,而是同您在一起的孩子。

大公夫人 我知道。我不大喜欢他们。(停顿)那是大公的侄儿侄女。他们不是跟自己的叔父一样有罪吗?

卡利亚耶夫 不对。

大公夫人 您认识他们吗?我侄女心肠不好,不肯把施舍的东西亲手交给穷人,怕碰着他们。这不是没有正义感吗?她不讲正义。大公至少还喜欢农民,他同他们一起喝酒,您却把他杀害了。毫无疑问,您也不讲正义。大地空无一人。

卡利亚耶夫 这是枉费心机。您试图松懈我的力量,把我推向绝望。您不会得逞的,走开吧!

大公夫人 您不愿意和我祈祷吗?不愿意忏悔吗?……那我们就不孤单了。

卡利亚耶夫 让我准备死吧。我不死,就成为杀人凶手了。

大公夫人 (站起来)死?您想死?不行。

她情绪极为冲动,走向卡利亚耶夫。

您必须活下去,必须承认是杀人凶手。您不是把他杀害了吗?要由上帝来替您辩护吧。

卡利亚耶夫 哪个上帝,我的还是您的?

大公夫人 神圣教会侍奉的上帝。

卡利亚耶夫 这里用不着那个教会。

大公夫人 它侍奉的主人,也曾蹲过监狱。

卡利亚耶夫 时代变了。神圣教会在它主人的衣钵中有过选择。

大公夫人 选择?您这指的是什么?

卡利亚耶夫 它把恩典留给自己,让我们去行善。

大公夫人 我们,谁?

卡利亚耶夫 (喊叫)所有被你们绞死的人。

冷场。

大公夫人 (轻声地)我不是您的仇敌。

卡利亚耶夫 (绝望地)您是我的仇敌,您的族类您的集团的所有人,全是我的仇敌。有一种事情比犯罪还要卑鄙,就是迫使不会犯罪的人去犯罪。瞧瞧我,我可以断然地告诉您,我生来不适于杀人。

大公夫人 同我讲话不要像对仇人那样。您瞧,(她走过去关上牢门)我完全信赖您。(哭)鲜血把我们隔开了。然而,您可以到上帝那里,就在发生不幸的地点同我会合,至少和我祈祷吧。

卡利亚耶夫 我拒绝。(他走向大公夫人)我对您只产生同情之感,您刚刚打动了我的心。现在您会理解我,因为我丝毫也不再对您隐瞒了。我不指望同上帝相会了。但是,我死的时候,将准时赴约,去见我所热爱的人。他们是我的兄弟。此刻正想念我。祈祷无异于背叛他们。

大公夫人 您要说什么?

卡利亚耶夫 (亢奋地)没什么,只是说我会幸福的。还要长时间斗争,我必须挺住,我能坚持下去。不过,等到宣布判决,准备执刑的时候,我站在绞刑架下,就会掉转头去离开你们,离开这个丑恶的世界,我将沉醉于充满心中的爱。

大公夫人 远离上帝就谈不上爱。

卡利亚耶夫 不然。对人类的爱。

大公夫人 人类是卑鄙的。对人类,除了毁灭或者饶恕,还能做什么呢?

卡利亚耶夫 同归于尽。

大公夫人 人总是独自死去。他就是单独死的。

卡利亚耶夫 (绝望地)同归于尽!今天相爱的人要想相聚,就必须同死。非正义把人拆散,耻辱、痛苦、对别人造成的危害、罪恶,都使人离异。生活就是一种刑罚,既然生活把人拆散。

大公夫人 上帝能使人团聚。

卡利亚耶夫 那不是在大地上。我们的约会地点则是大地。

大公夫人 这是狗约会。它们鼻子贴着地面,嗅个不停,又总是失望。

卡利亚耶夫 (转向窗口)不久我就会知道了。(停顿)但是,两个放弃一切欢乐的人,除了痛苦的约会定不是别种约会,现在就不可以想象他们在痛苦中相爱吗?(凝视大公夫人)现在不就可以想象,同一条绳索会把两个人系在一起吗?

大公夫人 哪儿有这种可怕的爱?

卡利亚耶夫 您和您的同伙,向来不准我们有别种爱。

大公夫人 我也爱您杀害的那个人。

卡利亚耶夫 我理解。正因为如此,我原谅您和您的同伙对我的伤害。(停顿)现在,您离开吧。

长时间冷场。

大公夫人 (她重又站起来)我走。其实,我来这里,是要把您带回到上帝身边。现在我明白了,您要自行审判,自我拯救。这您做不到。如果您活着,上帝可以办到。我将请求宽恕您。

卡利亚耶夫 求求您,不要那样做。让我死吧,否则我会恨死您的。

大公夫人 (站在牢门口)我向人和上帝请求宽恕您。

卡利亚耶夫 不行,不行,我不准您那样干。

他跑到门口,猛然撞见斯库拉托夫。卡利亚耶夫倒退几步,闭上眼睛。冷场。他重新睁开眼睛注视斯库拉托夫。

卡利亚耶夫 刚才我真需要您。

斯库拉托夫 您瞧这让我高兴极了。为什么需要我呢?

卡利亚耶夫 我需要重新鄙视。

斯库拉托夫 可惜,我是来听答复的。

卡利亚耶夫 现在您得到答复了。

斯库拉托夫(改变语气)没有,我还没有得到。请听仔细,请听仔细,我提供方便,让您同大公夫人见面,就是要在明天报纸上发消息。除了一点,整个过程将如实报道,但要指明您翻然悔悟。您的同志会想到您出卖了他们。

卡利亚耶夫 (平静地)他们不会相信。

斯库拉托夫 只要您供认,我就不发这样的消息。您有一夜时间做出决定。

他朝牢门走去。

卡利亚耶夫 (更有力地)他们不会相信。

斯库拉托夫(转身)为什么?他们就从来没有干过错事吗?

卡利亚耶夫 您不了解他们的爱。

斯库拉托夫 对。不过,我知道人不能一整夜坚信友谊,连一分钟的动摇也没有。我等待动摇。

他关上背后的牢门。

您不必着急,我有耐心。

二人对峙而立。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