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士师记 我们未知之事蕾切尔
基兰加,1960年9月
老天哪,我就像置身于五里雾中,没地方可去。天呀,特别是当塔塔·恩杜来我们家的时候。看到他那么瞅着我,我简直受不了。我只好移开眼睛。有时候,我的举止很不淑女,比如在身上挠来挠去,假装自己弱智。但我觉得他也会很高兴在自己的藏品里再添一个弱智老婆。也许他还没有这样的老婆呢。唉。我父母竟然会让他进家门!父亲和我说话的时候,我拒绝答话,就是要让他不高兴。对母亲,我也控制不住地要对她不理不睬。露丝·梅占据了她所有的心思——可怜的露丝·梅长露丝·梅短的!好吧,唉,或许她是生病了,可我也很不顺心。待在这地方,还要受这种气。家里人什么都会考虑,就是不考虑我的人身安全。一回到佐治亚州,我就要申请领养。
如果说我还没到山穷水尽那一步,那现在我那位盔甲闪亮的骑士已经到了:臭烘烘的阿克塞尔罗特先生。一天,他突然出现在院子里,当时塔塔·恩杜戴着那顶愚蠢的帽子和没镜片的眼镜正踏上我们家的台阶。他们俩交谈了几句。之后,塔塔·恩杜只在家里待了十来分钟,就离开了。我才刚刚开始扮演弱智女儿。真糟糕!
好吧,后来我发现父亲和阿克塞尔罗特先生正在酝酿一个计划,既能让我免于和塔塔·恩杜结婚,又不至于伤及全村人的感受。他们打算让我假装已和埃本·阿克塞尔罗特有了婚约!真是要命。母亲要我别因为这件事太沮丧,只要做做样子就行!但那就意味着现在他也要一直来我们家,我还得表现得像是订了婚的样子!而且,我们自然也要跑到前廊上做出那副姿态,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坐在那儿,看着荒草渐枯,就是我在这般年龄这个节骨眼上的社交生活。别让自己太沮丧?天哪天!我一直想要成为舞会上的美人,可是,唉,这舞会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第一次,我们在门廊上待了十秒钟。信不信由你,反正阿克塞尔罗特想要对我不规矩。他伸出胳膊搭上我坐的椅背。我就像《热铁皮屋顶上的猫》里的伊丽莎白·泰勒那样狠狠地扇了他,我猜这样应该能让他稍微清醒一点。但他却哈哈大笑,你能想象到吗!好吧!我提醒他所谓的订婚从头到尾就是在瞎扯,千万别忘了。“阿克塞尔罗特先生,”我说,“你和我一起出现在这儿的门廊上,只是在做公益服务,好让这座村子保持平静,为此我深表同情。另外,你要是能一两年洗一次澡,那就更好了。”我是为了村子的安宁才愿意沾花惹草,但汗味太重这件事真的是一位淑女难以忍受的障碍。我老是会想起碧姬·芭铎和那些个大兵。
所以,现在他的举止得体多了。我只叫他阿克塞尔罗特,他叫我公主。对他这种土包子来说,这么说话实在是过于优雅了,但我觉得他的用意至少是好的。只要有心打理,他就还算得体。事实上,他确实开始洗澡了,还把那顶丑爆了的帽子留在了家里,赞美主。母亲一如往常地厌恶他,我猜我也是,但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得和他聊天。如果你必须坐在那儿假装自己和某个人订了婚,还不如靠说话来消磨时间呢。他的陪伴倒确实把孩子们给赶跑了。他们不喜欢阿克塞尔罗特。他打他们。好吧,他不应该这么做,这我知道!但至少我不用被那些小毛孩团团围起来,他们会跳起来扯我的头发,让我觉得度日如年。通常,他们会爬到我身上,让我觉得自己就像置身于鳞翅目昆虫堆里的格列佛。
我未言明的计划是这样的,就是如果我能多拍拍他马屁,也许他就会改变主意,载我们离开这儿。母亲私下里已经许诺给他自己的结婚戒指和一千美元,恐怕回到佐治亚州后,没有父亲也没有现成的给养,我们就只能自谋出路了。阿克塞尔罗特说:“只收现金,女士们。”他不赊账。但也许他会赊点怜悯吧!
所以,为了消磨时间,我给他讲老家的故事:我在伯利恒高地中学认识的孩子和以前经常做的事。说着说着我就想家了。可是,天哪,那些咋咋呼呼的啦啦队队员取笑我是牧师的女儿,要是她们看到我现在这样子,差不多和一个老男人订了婚,又会作何感想呢!我来跟你们讲讲吧,他这人的人生经历很丰富。我听到的是这样的:他出生于南非,年轻时东奔西跑,还在得克萨斯住过一段时间。他的口音听上去倒是正常。但他会胡诌些战斗机驾驶员的荒谬走板故事,把我听得汗毛倒竖。他说自己怎么冷血地射杀了一个极有影响力的人,又如何在区区十秒之内从空中扔下了一批能把整片田野烧成灰烬的燃烧弹。他在执行飞行任务时不是什么跑腿的小弟,不是的,先生!那只不过是他的伪装,至少他就是这么告诉我的。他声称在如今这段刚果的历史上,他其实是个顶梁柱式的人物。有时候,他会唠叨不休说出一大串名字,那些名字我连记都记不全:中情局副局长、刚果站站长。他用代号称呼每个人。“大亨”是副局长,站长叫“魔鬼”。嗐,我敢肯定那些话都是说着玩儿的。他这种年纪的男人太老了,应该演不动佐罗了,因而那些话可信度不高。
我问他:“如果你在刚果是这么一个大人物,那我们怎么见你整天花很便宜的价钱买别人的东西,拿到城里去卖,再从利奥波德维尔给我们带来奶粉和漫画书呢?”
他说他还不能随心所欲地讨论自己的真实工作,但他现在是受美国保护的,所以能透露给我一两件事,只要我守口如瓶就行。好吧,就算是真的好了,我肯定保密——我还能告诉谁?深陷上帝的绿色地狱之中的无辜青少年,没有电话可打,和父母也说不到一块儿,还能怎么着?虽然据我观察,父亲并没有注意到我不和他说话。但母亲注意到了。有时候,她会想方设法和我套近乎,问我许多私人问题。她希望找出,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蕾切尔·普莱斯。
但我不会告诉她。我更愿意继续显得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