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士师记 我们未知之事艾达

基兰加,1960年9月

“塔塔·耶稣是班加拉!”牧师大人每个礼拜天讲道结束时都会这么吼上一句。由于对译者越来越不信任,他就想直接用刚果语讲道。他把头一仰,将这句话吼得声震天穹,而他的羔羊们则在身上挠来挠去,显得惊讶莫名。班加拉指的是珍贵之物。但他这么发音,意思就变成了毒木。赞美主,哈利路亚,我的朋友们!因为耶稣会使你瘙痒难耐。

当天父宣讲毒木福音时,他的女儿露丝·梅正起死回生。天父对此并没有多加留意。或许,他没觉得有多了不起吧,因为他一直坚信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对主的信任堪称绝伦。狗妓!恶狗!尽管如此,主应该会,也有可能不会意识到,母亲强迫露丝·梅第二次吃同样的药片,对此等奇迹的发生也是助了一臂之力的。

片药的样同。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希腊哲学家如是说,而鳄鱼为此作保。露丝·梅已经和以前的露丝·梅不一样了。梅·丝露。我们没有一个人还会是老样子:尔切蕾,娅利,达艾。娜安利奥。只有拿单基本上还是他自己,不管你怎么看他,他还是同一个人。我们其他人都有两面。我们上床的时候还是自己,醒来后却像可怜的杰克医生一样,发现自己变了。母亲近来患上了广场恐惧症,这几个月来,她一直把我们关在密不透风的室内,经历了整个雨季、传染病和独立。如今她转而对自己的保护壳怨声载道——对自家房子疑神疑鬼起来,指责它“处处蛛网”“热得令人窒息”。在她口中,房子像是有了意志和动机。每天下午,她都会让我们穿上最凉快的裙子,离开我们那栋满怀恶意的房子。我们排成单列纵队,沿着丛林小径前进,来到溪边野餐。等到我们跑开,她觉得没人注意时,就会在林中的空地上摇摆起来,轻轻地,犹如被风拂过的树。尽管存在着感染十二指肠钩虫的风险,她还是会脱下鞋子。

现在,尽情感受喜悦吧,哦,虔诚的你们,因为露丝·梅已经复活了,但她直勾勾的眼神好似僵尸,似乎对争强好胜全然失了兴趣。内尔森不愿靠近她。他的理论是这样的:我们曾短暂虏获的那只猫头鹰还记得我们家的格局,所以它仍能从窗子里返回,耗尽她的灵魂。

我的其他姐妹也是各怀心思。只要涉及男人,便都举止诡异。蕾切尔变得歇斯底里,而且订了婚。订婚是假的,但并不能妨碍她戴着那副新得的绿玻璃耳环,玩“魔镜魔镜告诉我”的游戏,然后再百般抗议自己即将来临的婚姻。

而利娅,就是双胞胎里漂亮的那位,则全身心地投入到法语和刚果语的学习上——具体些说,就是从阿纳托尔那儿学这两种语言。每天早上,她都会教他年幼的小学生们做算数。之后便花上好几个小时待在他那亮白色的长袖衬衫旁边练习自反动词变位——l'homme se noie——一年前,她还说这种变化毫无意义。显然,对某位十五岁的姑娘而言,自反动词获得了新的价值。她还在学弓箭狩猎术。阿纳托尔送了她一把功能极佳的小弓和一箭袋点缀着红色尾羽的箭作为礼物。那羽毛就像狄金森小姐诗里的“希望”,以及绝望死去的玛土撒拉,我们以前的那只鹦鹉。阿纳托尔是用自己的刀,砍折下绿芯樟树枝给利娅打磨出这些礼物的。

这是我针对此事所作的回文诗:爱眼没眼爱

不过,内尔森很开心。经历了这么多让人泄气的事情(比如说露丝·梅极有可能的死亡)之后,他把利娅的弓箭看作我们家的一个进步。内尔森亲自上阵,监督利娅的军事训练。他用叶子做成靶子,把它们钉在我们家院落边缘大芒果树的树干上。每一天,靶子都会变得比前一天的要小。他们开始时用的是硕大的象耳叶,那叶子就像一面三角形围裙,在微风中鼓荡着,很难射不中。利娅摇摇晃晃的箭一次次地射穿已被射烂的绿叶边缘。但现在她进展得很不错,已经能瞄准番石榴那圆圆的、闪亮的、拇指大小的小叶片了。内尔森教她如何站立,闭上一只眼睛,猛地把箭射入叶子的心脏,箭尾尚微微颤动。她射得真的很棒。

比起往常,如今狩猎女神双胞胎姐姐更像是我的远亲了,只有在一个维度例外:在我们村,很多人开始认为她怪。至少,极缺女人味,很要不得。抛开其他因素,现在倒是我显得更为正常。我只是本杜卡,这一个词就极为精确地描述了我:歪向一侧、走路缓慢的人。至于我那位在学校里教书、谋杀树干的双胞胎姐姐,邻居们倒是有许多风言风语叫我听见,且没一句是好听的。他们最喜欢用的词是巴卡拉,这个词包含许多层意思,如红辣椒、疙疙瘩瘩的土豆、男性性器官。

利娅根本不在乎。她声称由于是阿纳托尔给了她弓箭,而且由于是阿纳托尔聘用她去学校教书的,所以她肯定没有违反什么社会准则。她不明白的是,阿纳托尔正在为她违反社会准则,这会有麻烦的。跟无知无觉的海斯特·白兰一样,她也戴着字母:斜挎于肩的那张弓,就是那绿色的大写字母D。D是戏剧性,是狩猎女神戴安娜,是让你违反社会习俗的魔鬼。她会背着弓箭去集市,去教堂,只是每逢礼拜天她必须把弓箭留在家里。甚至如今也不愿和耶稣修好的母亲,也仍旧谨守界限——进他的房,就不能带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