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士师记 我们未知之事利娅

基兰加,1960年9月

这个可怕的夜晚是我们遇见过的最糟的事情:恩松贡亚。它们经过了我们这里,像一场噩梦。内尔森猛敲后门的砰砰砰的声音和我的睡梦纠葛缠绕,以至于,在终于惊醒之后的接下来几个小时中,我一直有种做梦般的不安定感。还没等我弄明白自己身在何方,我便感觉到黑暗中自己被一只手猛拽了过去,小腿上则是一阵灼热的刺痛。我想,我们这是在滚烫的水中跋涉吧?但那不可能是水,所以我就问,淹没了我们家房子——不只是房子,因为我们已在屋外——淹没了整个世界的那种灼烧的液体叫什么名字。

“恩松贡亚,”他们不停地叫喊道,“蚂蚁!军团!”

蚂蚁。我们走啊走,被蚂蚁包围着、围绕着、包裹着,啃噬着。每个表面都被覆盖住了,它们沸腾着,月光底下的小径犹如流动的黑色熔岩。黑色的、球茎状的树干在蒸腾、在膨胀。草地已变成簇满黑色匕首的田野,草儿耸立着、翻腾着、坍塌着。我们踩在蚂蚁上,从它们身上跑过,将它们酸醋味的气息释放在这诡异、幽谧的夜晚之中。几乎没人说话。我们只是尽可能快地和邻居们一起狼奔豕突。大人带着孩子和山羊,孩子带着罐头食品、狗,以及小弟弟小妹妹们。整个基兰加村都是如此。我想起了玛玛·姆万扎——她那些懒散的儿子是不是带上了她?我们挤在一起,沿路移动,犹如奔涌的溪流,直到冲入河中,才停了下来。我们都不停地换着脚站立,拍打着。有人因疼痛而呻吟着,但只有小娃娃们才尖叫哭号。强壮的男人在及腰深的水里哗啦哗啦地缓慢移动着,把自己的船拉过来。其他人则等着轮到自己爬上某个人的独木船。

“贝埃内,你家里人在哪里?”

我惊跳起来。我边上的那个人是阿纳托尔。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其他人在哪儿,我一直在跑。”我尚未完全清醒,现在突然意识到我应该去找家里人。我担心着玛玛·姆万扎,却没想到自己瘸着腿的双胞胎妹妹。一声悲叹从我体内升腾而起。“哦,上帝!”

“怎么啦?”

“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哦,上帝啊。艾达会被生吞活剥的。艾达和露丝·梅。”

黑暗中,他的手轻触到我的手。“我会找到他们。待在这儿,等我回来找你。”

他温柔和气地对我边上的一个人说了几句话,就消失不见了。根本不可能站着不动,因为地上都是黑漆漆的蚂蚁,但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我怎么能又把艾达扔下不管了呢?一次是在娘胎里,一次是丢给了狮子。现在倒好,就像西门彼得,第三次否弃了她。我搜寻着她,还有母亲及其他人。但只见到其他母亲抱着抽泣的小孩子冲入水中,把水泼到胳膊上、腿上、脸上,不停地揉搓,设法把蚂蚁冲走。几个老人向水中走去,直到河水没至脖子。在离河岸很远的水中央,我看见了秃顶的老太太玛玛·拉拉巴半白半黑的脑袋,她肯定是觉得被鳄鱼吃也好过死于恩松贡亚。我们都在浅滩上等待着,水面波光粼粼,蚂蚁漂浮其上,犹如罩着一层黑色蕾丝。天父以其丰盛的慈爱将我宽宥。我所做的万事皆错,如今我们谁都已无法脱逃。硕大的月亮在奎卢河的黑色水面上颤抖着。我紧紧地盯着那鼓胀气球般的粉色倒影,相信这应该是我被吞噬干净之前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了。尽管我不配,但我还是想带着对刚果的美好记忆,升入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