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
三十年前某一天,我偶然翻阅苏联《十月》文学杂志,立刻被这部作品的标题和内容所吸引。那一年,正是苏联卫国战争胜利四十周年。转眼间又过了三十年,那片土地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位当年的苏联作家,已经是白俄罗斯作家了。
我曾匆匆翻译过刚刚出炉的此书第一版,这次是根据莫斯科时代出版公司2013年版本译出。从初版到新世纪修订版,几乎就是作者的重新创作,不仅增加了很多内容,更由于苏联从巨变到解体之后,作者把许多曾被报刊检查部门禁止或被迫自我删去的内容发表了出来,率直地写出了战争期间和战后相当一段时间都让人噤若寒蝉的话题,比如战争的残酷,战争中的女兵感情和男女关系,还有苏联军人进入德国以后的一些个人行为,更有很多篇幅是作者本人忏悔录式的思索和同有关部门的对话摘录。
本书作者,斯韦特兰娜·亚历山德罗夫娜·阿列克谢耶维奇,1948年生于苏联斯坦尼斯拉夫(现为乌克兰的伊万诺-弗兰科夫斯克)。父亲为白俄罗斯人,母亲为乌克兰人,父母二人都是乡村教师,后来举家迁往白俄罗斯。她毕业于白俄罗斯国立大学新闻系。
阿列克谢耶维奇创作了以“乌托邦的回声”命名的编年史式纪实文学系列,包括本书在内的五部作品。她实际上是开创了一种独特的文学体裁:政治音律的长篇忏悔录,小人物在其中亲身讲述自己的命运,从小历史中构建出大历史。
由于政治原因,她在2000年曾离开白俄罗斯,侨居过意大利、法国、德国和瑞典等地。2012年返回明斯克居住。
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作品被翻译成多达三十五种语言,仅本书的俄语版销量就超过两百万册。她的作品还成为全球数百部电影、戏剧和广播节目的素材。她获得过多项国际奖项,包括瑞典笔会为表扬她的勇气与尊严而颁发的特别奖、德国莱比锡图书奖、法国国家电台“世界见证人”奖和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等等。2013年,阿列克谢耶维奇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入围最终决选名单。
关于本书俄语书名,Увойны не женское лицо ,不论从文学色彩还是实际概念,我都想把它翻译为“战争中没有女性”,这虽然是简单的短句,但含义深邃而深远。当年的中译本书名《战争中没有女性》曾引发过热心人的讨论,有人认为应该按照原题直译为“战争中没有女人面孔”,也有人认为应该按照内容译为“战争中的女人”,还有中国作家据此创造出“战争让女人走开”等富有情感诗意的作品题目。但是我本人还是认为“战争中没有女性”是最合适的原意传达。此书固然写的是战争中的女性,但通过本书的立意、主人公故事到现实气氛,却是告诉人们:当女性陷入战争烽火后,不但她们的穿着发型、行为举止,就连性格脾气乃至于从外表到生理特征都发生了变化,这正是战争对于女性最残酷的影响。所以,这本描写战争中的女人的作品,恰恰独一无二地使用了“战争中没有女性”这样强烈反差的题目,这应该是作者有意而为之。三十年过去了,这个独特的句式已经家喻户晓,而且扬名国际。女性在战争中的特殊作用特别是特殊感觉,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只要登上网络点击这个句式,当今世界各国各民族各战场上的女兵形象便蜂拥而出。
这是一本痛苦的书,也是一本真相的书。在阅读原文并译至中文的过程中,我屡屡被其中触目惊心的内容和人性细节所震撼、所感动,甚至为之而难抑泪水。我们小时候读过卓雅和舒拉的故事,这本书展示的是千千万万个卓雅,普普通通的卓雅,千姿百态的卓雅。正是普普通通的男女,默默无名的小人物,以巨大牺牲和惨痛付出,从纳粹的钢铁履带下拯救了苏联。后来,正如作者在书中所感慨的,卫国战争时期千百万人拼死保卫的那个祖国已经不存在了。我想,这也不仅仅是政治家们操作的结果,其中必有无数普通人沉默的因素所起的作用。
在那场灾难性的战争过去七十周年之际,我来到红场,亲眼看到本书中所写过的那些情景:佩戴勋章的老兵(或者他们的后代),打出原来部队的番号标牌,极力维系在血与火中建立的感情纽带。可惜,由于岁月之河的无情流淌与冲刷,聚集的人数是越来越少了,令人唏嘘。
在根据新版本的新译本出版之际,我必须对三十年前为我当时的译作提供了巨大帮助的章海陵先生,我读俄罗斯文学研究生时的同窗好友,再次致以无比谢忱!
吕宁思
2015年5月9日深夜于莫斯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