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教堂

外面,芝加哥之城车流滚滚,我跟着“兄弟守护会”的亨利·科温顿牧师走进教堂内的大礼拜堂。礼拜堂大而壮观:高高的屋顶,桃花芯木的大讲坛,几层楼高的大风琴,二楼包厢式座位。

但所有的东西都已经破败不堪。

到处都是脱落的油漆。墙上满是裂缝。地板的木条都松动了,踩在地毯上,脚随时可能陷下去把脚给崴了。我抬起头,看到屋顶上有个洞。

一个巨大的洞。

可能有十英尺长。

“那是个大问题,”亨利承认道,“特别是下雨的时候。”

我注意到在大厅一些关键的地方,放着为接屋顶漏水用的红色的桶。白色的墙壁因渗水而变成了棕色。我还从没有见过有这么大破洞的宗教场所。看起来就像一艘船,被加农炮给打了个正着。

我们坐下。亨利的肚皮横亘在我们中间。他的手臂枕在坐椅两侧的扶手上,好像是为了保持住平衡。

“请问有何贵干?”他礼貌地问。

你收容流浪汉,对不对?

“是的,一星期有那么几个晚上,”亨利说。

你提供他们吃饭?

“是的,在我们的体育房里。”

他们睡在这里?

“是的。”

他们是否必须是基督徒?

“不一定。”

你是不是试图感化他们?

“不。我们为他们祈祷。我们只是问他们愿不愿意把自己交给耶稣,但不会强迫人做任何事情。任何人都可以来。”

我点点头。我告诉他我们的慈善组织。我们可以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哦。不错,那可太好了,”他扬起了眉毛说。

我四处看了看。

这真是个大教堂,我说。

他呵呵笑了:“我知道。”

你说话有纽约口音。

“嗯……布鲁克林。”

这是你负责的第一个教区?

“是的。刚来的时候,我是个执事和看守。擦灰,扫地,吸尘,打扫卫生……什么都干。”

我想起了“大先生”,他刚到我们教会的时候,也要帮助搞卫生,锁门。或许神职人员的谦逊精神就是这样被培养出来的。

“很久以前,这是个非常著名的教堂。但几年前,他们把这座教堂卖给了我们教会。其实,他们说要是你们能够支付维护费用,你们就把它拿去吧。”

我又环顾了下四周。

那你是不是从小就想成为一名牧师?

他放声大笑。

“没有没有……”

那你从学校毕业之后本来打算要做什么?

“其实,我是从监狱里出来的。”

真的?为了什么?我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吃惊。

“噢……我做了很多坏事。贩毒,偷车。我被关进监狱是因为过失杀人。但其实那个案子倒真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那你是怎么从那里走到了现在这里?

“嗯……有一个晚上,我觉得那些被我打劫的人要杀了我。我就向上帝保证。如果我能够活到早上,我就把自己交给他。”

他停顿了一下,好像有些过往的痛苦又在内心泛起。“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他说。

他用手帕擦了擦前额。“我这辈子经历了很多。我知道歌词里唱的:‘荣耀,荣耀,哈利路亚,自从我卸下我的重担’意味着什么。”

哦,我应道,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


几分钟后,我们一起走到一扇边门旁。地板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沿着一道楼梯往下走,我们来到一个灯光昏暗的小体育馆。他告诉我这就是给无家可归者们睡觉的地方。

那天,我对于提供帮助没有做出任何承诺,只是说我会再来,需要再多谈谈。说实话,监狱的事情好像竖起了一面警戒的红旗。我知道人会变。但我也知道一些人只不过是换了个环境而已。

我是一名体育记者——而且住在底特律——所以我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恶行:毒品,抢劫,滥用枪支。我还目睹过挤满了记者的“公开道歉”新闻发布会。我采访过的人能够非常熟练地让人相信,做坏事的那个他已经成为历史,记者们可以放心地为他唱赞歌了——但几个月后,一切又被打回原形。

在体育界,这种现象已经够糟糕的了。但我对于宗教界这样的状况更加深恶痛绝。通过电视传福音、募善款的人,因出格的性行为而被捕,但没过多久,便宣称已经悔罪,且重回讲坛——这些行径让我反胃。我希望自己能够信任亨利·科温顿。但我不想抱有任何天真的想法。

而且,老实说,他的宗教世界和我所熟悉的宗教世界相差太远。这个教堂,如此破败,如此将就,似乎从外到里,都在沦陷。亨利指着楼梯说,那上面住着五户人家。就像宿舍一样。

等等,你的意思是有人住在你的教堂里?

“是的。就几个。他们付一点点房租的。”

那维持教堂运作的基本费用哪里来?

“主要靠这些房租。”

那会众交纳的会员费呢?

“我们没有会员费。”

那你的工资哪里来?

他大笑。

“我没有工资。”

我们走出教堂,站在阳光里。那个独腿的男人还在那里。他依旧冲着我微笑。我也挤出了一个笑容。

好的,牧师,我会再联系你的。

我知道自己有点言不由衷。

“很欢迎你星期天来参加我们的礼拜,”他说。

我不是个基督徒。

他耸耸肩。我不太清楚那是不是意味着:好吧,我们不欢迎你来,还是:没有关系,我们还是欢迎你来。

你有没有去过犹太教堂?我问。

“有啊,十来岁的时候我去过,”他回答。

什么样的场合?

他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去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