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我们找到的……
离开“大先生”家之后,我又去了次犹太会堂,我想找出教会四十年代老楼的一些资料。
“或许我们的档案里有,”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接电话的女子告诉我。
我不知道你们还有档案,我在电话里说。
“所有的事情我们都有档案。我们还有你的档案呢。”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能看看吗?
“如果你想看的话,没问题。”
我走进门厅。教会学校还在上课,到处都是孩子。那些还没有成为少女,但已经带上点羞涩的女孩们蹦蹦跳跳地走来走去,男孩们则在大厅里奔跑撒欢。他们扶着自己的头,以防小圆帽掉下来。
一切都没有变,我想。通常,这会给我一种优越感。我已经远走高飞了,而那些可怜的家乡小男孩还在重复着同样的事情。但这一次,我感到了距离,与空虚。
嗨,我的名字是——我对前台的一位女士说。
“我们知道你是谁。这就是你要的档案。”
我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是啊,我几乎忘了我们家在这里居住已经有四十多年了。
谢谢,我说。
“没问题。”
我接过档案,踏上回家的路。或者,那个现在被我称之为家的地方。
在飞机上,我靠坐在椅子上,解开扎在文件袋上的橡皮筋。我回想了一下我离开新泽西之后的人生。我年轻时的梦想——成为一个“世界公民”的梦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现实。我的朋友遍布不同的时区。我写的书被翻译成各种语言。这么多年来,我换过很多住处。
但是,你可能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但那些事情到头来和你没有什么关系。我对于机场的熟悉程度要超过我对我所居住的小区的熟悉程度。我在全国各地所认识的人的数目,要超过我认识的邻居数目。我的“社交圈”就是我的工作圈。我的朋友都是通过工作而认识的朋友。交谈也都是关于工作的。我的大多数社会交往都是因为工作关系而发生的。
最近几个月,这些工作支柱正在坍塌。朋友们被解雇了。公司裁员。他们的工作期限被买断。办公室被关闭。那些你一打电话就能找到的人再也找不到了。他们发了电邮,说他们正在寻找“令人兴奋的新机会”。我根本不相信“令人兴奋”之说。
没有了工作联系,人际关系也就没有了,就像磁铁失去了磁性。我们承诺说要保持联系,但又无法兑现承诺。对有些人来说,失业的人就像是得了传染病的人一样接近不得。不管怎么说,没有了工作的共性——抱怨,八卦——还剩下些什么可以交谈的呢?
我将档案袋里的东西倒在飞机坐椅的桌板上,发现里面有成绩单,旧试卷,甚至有一篇我在四年级时写的关于以斯帖皇后的剧本。
末底改:以斯帖!
以斯帖:是的,叔叔?
末底改:到城堡里来。
以斯帖:可是我没有衣服。
里面还有“大先生”写的祝贺信的副本——有些是手写的——祝贺我考进了大学,祝贺我订婚。我感到很羞愧。他是要通过这些信件和我保持联系。而我都不记得自己收到过这些信件了。
我想到了我生活的关系网。我想到了那些被解雇了的,或者因病而辞职的朋友。有谁给了他们安慰?他们去了哪里?显然,他们没有找我。也不能找以前的老板。
通常,他们应该可以从他们的教会,或者寺庙那里得到帮助。各种宗教社团的成员会捐钱,煮饭,掏钱付账单。他们做这些是出于爱,出于同情,知道这是构成“圣洁的团体”的基础工作。这就是“大先生”口中所提起的社区的概念。这也是我曾经属于,但我自己并没有意识到的一个组织。
飞机降落了。我收拾起那些文件,重新用橡皮筋将它们扎起来。我感到了小小的悲哀,像是旅行归来,发现有什么东西在旅途中丢失,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