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饶舌者和模仿者 4 啊哦,意大利面

“你知道红迪版块吗?”他问。

米莉安扬了扬一侧眉毛。“是和性有关的吗?”

“不是。你瞧,这儿有个网站叫红迪网,人们可以在上面创建论坛、留言板、不同主题的公共空间。这些论坛就叫红迪版块。”

“这他妈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咂了一下舌头。“别这么草率嘛。你看这个。”

米莉安使劲眨了眨惺忪醉眼,而后眯着眼睛凑近屏幕。她看到一个不知所云的词。

“蠕动意面?”

“对,这就是我说的那个论坛。”

“算了,我就当现在这一切都是幻觉,我要删掉这一段。因为我从不觉得意面有多么吓人。况且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虽然我偶尔也吃意面,可是蠕动意面听起来好恶心。”

“不,蠕动意面指的是网上的事。一般都是发端于网上的恐怖故事,而后被复制粘贴到了社交媒体上,比如瘦长鬼影或淹死鬼本。也就是现代人读的传说故事。”

“随便,我反正没兴趣,网上无聊得很。”

“你应该感兴趣才对,因为你就在上面。”

格罗斯基点了点屏幕。他食指戳到的地方有个标题:死亡天使录像——图森惊悚视屏。

“视频的‘频’字打错了。”

“我知道,那不是重点。你点一下。”

“我不点。我想回去睡觉。”

“米莉安,你就是他们说的死亡天使啊。”

米莉安半信半疑地点了一下鼠标。屏幕顶端是另一个视频的链接,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评论区。她先看视频。

视频为俯拍画面,她推断是用手机拍摄的。整段视频只有短短二十秒钟,画面比较模糊,还打了马赛克。拍摄者应该位于高处,比如二楼或三楼的窗户。米莉安愣了愣才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画面中站着一个姜黄色头发的男人,手里举着枪;一个女人走进镜头,她面容憔悴,衣衫不整。米莉安一下子就认出来那是她自己。这时画面中闪过一个黑影,仿佛是鸟的翅膀,它扇动着从男人的下巴位置划过,红色的血液喷溅而出,他的枪掉落在地,米莉安看着她自己捡起了枪,成群的鸟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

视频结束。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的心脏重重击打着胸骨,仿佛急着要逃出去。

她想说点什么,可是说什么呢?她动了动下巴,却说不出一句话。结果她把电脑拉近自己,开始浏览下面的评论。

killervamp:看着像假的,有没有专家鉴定过?

Jackhole99:这不是假的,是真的。而且和一个政府阴谋有关联——搜索“末日风暴”。政府特工秘密清除边缘民兵组织,避免“韦科惨案”悲剧重演。但有人碰巧拍了视频,于是就有了这一幕。注意看的话,你会发现死亡天使好像是为美国政府服务的。有没有黑客高手?中国的、俄罗斯的、国内的?可以试着黑进政府服务器,看能不能找到相关证据。这是大脑控制实现的升级版,纳粹和克格勃喜欢搞的玩意儿。

scamspikes:估计是某部即将上映的恐怖片里的片段吧?

Scarlet-tanager99:死亡天使会拯救我们所有人,我知道她是谁。

Unca Fester:不可能是她——死亡天使同一时间出现在宾夕法尼亚州的洛克海文。

Fentanyl Frank:最新目击,上周,宾夕法尼亚州福尔斯克里克。

pyroclast:嘿,这是什么玩意儿,是不是还有更多?

Jizzwailer42:没错,这只是个开头,后面还多着呢。

一个新的链接,米莉安点了一下。

打开的是一个文字页面。白底黑字。

突然之间,她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就像一只小鸟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看到一连串曾经在她人生中出现过的地名和人名:图森、科尔布伦、迈阿密、彼得·莱克、费城某个ATM机上的摄像头、考尔德克特学校,还有其他很多很多。其中一个帖子写道:死亡天使——阿拉斯加?另一个说:睡魔和天使——洛杉矶?下面一个:天使降临埃尔玛。

米莉安全神贯注地蹲在笔记本电脑前,时间从她的指尖不知不觉地溜走,整个世界被压缩在她和屏幕的光亮之间。网上什么内容都有,谣传、推断、事实,彼此混杂。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她留下了踪迹。虽然并不明显,但对于成群的网络狗仔而言,那些细微的线索就像通往神秘野餐地的蚂蚁的路径。这些帖子最后又把她带回了红迪网,她琢磨着人们对她的各种臆测:她是善是恶?有些人认为她是人类,是连环杀手,是政府刺客或间谍,是失败了的基因试验品。或像某些引导濒死之人安安静静离开人世的护士。还有其他一些较为边缘的推论:天啊,她是吸血鬼;她是真的天使,或魔鬼,或女神,或幽灵,或以虚拟现实的形态存在的矩阵中的错误代码。他们还分析了她头发颜色的变化。一个帖子说那是她试图掩盖身份的做法,但遭到了一部分人的嘲讽,他们言之凿凿地说她是克隆人,不同颜色的头发代表着不同的克隆体,就像电视剧《黑色孤儿》里那样。

“克隆人?克隆你妹!老娘可是独一无二的。”米莉安嘴里嘟囔着。

这期间,格罗斯基也没有闲着,他进进出出好几次。他和外面的警察聊了几句,把他们打发走,后来又在米莉安的冰箱里找来找去。但米莉安对这些背景噪声全部充耳不闻,她的脑袋正扎进兔子洞里呢。

金色的曙光开始钻进百叶窗,米莉安靠在椅子上,浑身发抖,努力克制着哭泣的冲动。

她忽然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赤条条地站在无数人面前。她一向认为她的天赋异禀和她做过的事都是极其隐秘的,而这个网站却让她感觉自己像颗沾满血的耀眼的钻石:她的所作所为,那些流过的血和逝去的生命,如今变成了另外一群人的饕餮盛宴。

她成了那群自以为是的网络探子炮制阴谋论的理想素材。

更糟糕的是,这以前是专属于她的秘密。尽管怪诞,却也珍贵。为了这个秘密,她战斗过,经历过生死。它属于她,而且迄今只有寥寥几个人真正见证过她的能力:路易斯、加比、格罗斯基。从某些方面来说,她感觉自己的确像个幽灵,以一种隐秘的方式影响着人生,将命运玩弄于股掌,时不时和死神开个玩笑。但她的过去从来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至少她这么认为。

他们还没有锁定她的身份,也没有搞清她做过的那些事或这一切的意义。但假以时日,他们终究会把各种线索拼凑出一个雏形。可转念一想,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谁。也许这一切都是妄想出来的,也许她真的是政府刺客,也许格罗斯基是一直在背后操纵她的人,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面前。

真是没治了。

她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把电脑移开了。

靠在躺椅中打盹儿的格罗斯基醒过来。“啊?你……呃,看完了?”

“看完了。你都开始打呼噜了。”

“我有睡眠呼吸中止症。”

“你果然很健康。”

他没理会她的嘲讽,走过去坐在桌前。“你还好吧?”

“我好得不得了。”她言不由衷地说。她用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使劲眨回了眼泪。

“你之前不知道?”

“不知道。”

“那这对你的冲击可不小。”

“我他妈的感觉……”她一巴掌拍在电脑上,就像愤怒的狗熊一掌打下黄蜂的巢穴,“我快气死了,我讨厌……被曝光的感觉,特别讨厌。他们不知道我是谁,我是谁也跟他们没关系。我不是供他们狂欢的玩具。”

“还有更多呢。”

“我还有看的必要吗?”

“呃,还是看看为好。”

她闭上眼睛,身体仿佛缓缓爬上了过山车的第一个高峰,五脏六腑全是紧绷的感觉,她很清楚,上升的速度越慢,意味着下落的速度越快。她很想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咬紧牙关,默不作声,纹丝不动,直到这令人心惊肉跳的感觉过去。别理它了。坐车,坐飞机,坐船,随便用什么方法赶紧逃离这里。找一座孤岛,一座荒山,或一个洞穴,从此不问世事。

可她最后却说道:“那就看吧。”

格罗斯基如她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