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鸟的栖息地 40 我的乖孩子
凌晨4:15,米莉安说:“这么说,你是用刀把他杀死的,剖鱼刀。”就像当初的路易斯。“你挖了他一只眼睛。”
雷恩踌躇着点了点头。她没有沾沾自喜,这很好。要是她露出自豪的神色,好像得了奖章似的,那才证明她无药可救了呢。
雷恩看了看路易斯。他醒着,但仍然静静地坐在小屋的角落里。米莉安想过去骑到他的大腿上,让他帮助她渡过难关。可即便是他把她和雷恩从河里救上来的,他也没有义务这么做。他和米莉安不一样。
“你的刀是从哪儿来的?”米莉安问。
“随手拿的,就在他家。”
这时路易斯开口了。“我以为他是个卡车司机,你们在一起住了多久?”
雷恩冷冷地瞥了路易斯一眼。那眼神中明显包含着恐惧,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家在附近。”
“看来不是长途司机。”路易斯自言自语般嘟囔道,好像现在他总算明白了一样,“应该是只跑本地路线。”
“那把刀,”米莉安说,“你是在他家找到的?”
“也不完全是。”
“什么意思?”
“有人指点。”
“本德?”
“你。”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随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不是现在这个你。另一个你,你的幽灵。”
“是入侵者米莉安帮你找到刀的?”
“是。我当时在他的沙发上睡觉,他只让我睡沙发。然后地下室的门就开了,我看见黑暗中藏着一张脸。那张脸就是你。她,那个幽灵。管他是什么呢。她悄悄对我说让我去地下室。我去了,在那儿看到一面墙上全是刀。”
“有多少?”
“不知道,少说也有几十把。就像有些人的工具屋一样,只是本德的是刀,各种各样的刀,猎刀、潜水刀、大砍刀、剥皮刀,还有那把剖鱼刀。那个米莉安就让我拿剖鱼刀。”
“你照做了,然后你就上楼杀了他?”
“是他在楼下发现了我。他……”雷恩打了个哆嗦,“他穿了一件脏兮兮的白T恤,可下身什么都没穿。他手里拿着一把电击枪。我知道他想干什么。”
米莉安紧绷着嘴,她也知道,她看到了,她就在现场。不是每个人都是怪物,但人群中确实隐藏着数量惊人的怪物。他们是披着羊皮的狼,伺机窜出来咬放羊的小姑娘。“后来呢?”
“我杀了他。”
“为什么冲眼睛下手?”
“是你,不,是她让我那么干的。几乎是手把手教的。”
“每次都这样吗?”
“差不多吧。只要看见水银人,她就会出现。她逼我动手。”
“有没有试过不听她的话?不照入侵者米莉安说的做?”
雷恩吞了口唾沫。“没有。”
“然后呢?”
“反正每次结果都一样。”
米莉安很想继续问下去,问个清楚——每一次谋杀,每一件武器,每一滴血。可她越来越意识到,雷恩只是这个她猜不透的游戏的傀儡。雷恩的入侵者和米莉安的入侵者是一样的吗?他们有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还是冲突的?
雷恩是傀儡,那米莉安会不会也是傀儡?
“我看该睡觉了。”米莉安说。
“同意。”路易斯闷声闷气地说,“你们两个睡床,我在椅子上凑合一下。”
雷恩对此不置一词,连句感谢的话也没有。她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便把目光重新投向米莉安。“她对你很生气,你知道吗?”
“谁?”
“你,你的入侵者,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幽灵。首先,是她告诉我你已经死了,她说你挨了一枪,跑到沙漠里死掉了。”
米莉安的脊椎上仿佛爬过一只冰冻蜘蛛,从下凉到上。因为事实基本上和雷恩说的相差无几,太他妈邪门儿了。她的确挨了枪,的确跑进了沙漠,但她没有死在那里。我到底死了没有呢?关键是不管是死是活,雷恩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入侵者又怎么会知道?这个入侵者究竟有什么不同?她和雷恩是不是被同一个入侵者纠缠着?
“可当我发现她不是你时,”雷恩压低了声音说,“她就发火了,气得像疯狗一样。她说是你抛弃了她,你想洗手不干,然后我就出现了。说白了就是我顶替了你的位置。”
“你什么感觉?”
雷恩冷笑一声。“你他妈的又不是我的心理医生。”
“有道理,不过你别生我的气。”
现在她的嗓门儿提高了些。“为什么不?感觉就像我对我脑子里的那个家伙说:你抛弃了我,你拍拍屁股走了,给我留下一堆感情包袱,你有没有想过我?脑子里装着这么一堆烂东西满世界流浪?”
“去你妈的。”米莉安突然动了怒,“我又不是你妈。我想着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些。”
“结果呢?和你想的一样吗?”
“吃屎去吧,你这个小畜生。你为了预防犯罪而杀人,结果呢,警察们玩命似的追着我不放。你知道吗,我原本可以把他们引向你的,或者更绝一点,我完全可以把那些你要干掉的坏蛋引向你。就因为你做的那些烂事儿,现在有个变态恨不得抽我的筋、扒我的皮、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所以别在我面前抱怨,好像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他妈招谁惹谁了?”她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口气说了这一大堆,尽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话能不能被相信。她感觉自己好像欠下了巨额的债务,她确实抛弃了雷恩,就像把一艘纸船丢进了大海,从此不管不问。
雷恩还想说什么,但路易斯介入了。“嘿,已经不早了。我们都很累,还是休息会儿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明天。米莉安一阵惊慌。她害怕明天,害怕到不敢存有半个念头。他们已经找到了雷恩,现在又该如何呢?
但大块儿头说得没错,此刻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那是未来米莉安的问题。当下米莉安已经累得像条几十年的破裤衩——没有了弹性,遍布虫眼儿窟窿,丢在地板上无人问津。
于是三人各找各的地儿,谁也没工夫换睡衣,米莉安甚至连脱掉靴子的心思都没有。他们很快就被汹涌的睡意击翻在地,继而被扔进各自五光十色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