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纳纳伯不相信上帝

    第二天中午,我们到达了大沙思地湾和绿河的中间地带,并且顺着我们追踪的足迹沿西北方向到了新河叉口。原先的平原现在成了丘陵地带。但可以看出,柯纳认识这里,他为自己找到了最佳的逃跑路线。他们急于赶路,马又比我们的精良,除了我的“闪电”以外,我们的队伍很难追上他们。

    就这样,我们骑着马走在一片开阔的、杂草稀少的高原上,视野倒是很开阔。极目远眺,我发现我们的右前方有一个小黑点在晃动。我让大家停下来观察。那不是野兽,一定是人。我们下了马,以便不被轻易发现。一会儿,可以分辨出两个骑马人正向我们奔驰而来,那是两个白人。为了不因印第安人的外貌而引起误解,我骑上马,一个人向他们慢慢地迎了上去。他们一看见我,先愣了一下,随即快马向我奔来。我看清了他们的脸,并听见其中一位高兴地叫喊:

    “噢,太高兴了!若我的老花眼没有骗我的话,你是老铁手!快骑!”

    他们飞快地奔来。这时我看清了那张大胡子脸,我无法想象他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萨纳,阿莫-萨纳!”我喊道,“怎么会是你呢?”

    “难道这不可能吗?”他笑着问,同时勒住了马伸出手来向我问好,“你们知道,这儿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或者,你们当我已经死了?”

    “不管怎样,让我看看你的枪!”

    “左轮手枪?不见了。唉,若我的老枪还在该多好啊!从那以后,我成了半个人了。”

    “枪到哪儿去了?”

    “哪儿去了?被偷了!”

    “被谁偷的?”

    “被两个骗子,他们的名字无关紧要,因为他们用的肯定是假名。我在贝勒-弗西河那边与他们相遇,第二天晚上,他们偷了我的枪就溜走了。我一直在找他们,可至今仍没找到。要是被我发现了踪影,那他们没有好下场。你怎么问起这枝枪呢?”

    “因为……不,先说说,你们从哪儿来又要往哪儿去呢?”

    “这次我从沙丘山过来,在那儿我碰到了这位先生,他正想往我要去的地方去,也就是到休休努头领那儿去。我们估计会在瓦沙丘山附近找到他和他的部落。”

    “那你们可搞错了,应该到硫磺胡巴克河去找他们。”

    “那里离这儿可并不远,我们想去给他们报个重要的信,这位绅士知道,乌鸦族人要袭击蛇族人了。因此,我们策马赶去,以便通知大名头领。”

    “这没有必要,他已经知道了,温内图在他那儿。”

    “我们伟大的阿帕奇头领?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老铁手?”

    “因为我得到弗里蒙特山峰为你取枪去。”我回答。

    “为我……我的……哪一支枪?”他吃惊地问。

    “你的左轮手枪。”

    “天哪!我不理解你们的意思,是在开玩笑吗?”

    “不,这是真的。你的枪到过我的手,我还用过。现在这支枪在一个小偷手里,他跑在我们前面。我们正在追他,要跟他算账。一起走吧,萨纳先生!若你们想要到休休努族人那里,我们正好同路。”

    “这……这可能吗?”他高兴得说话都有点结巴,“我的枪就在不远处?”

    “是的。一起走吧!我们不能浪费时间,路上再讲给你听吧。”

    “好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可万幸了!我又可以见到我的枪了!啊!不过,老铁手,请允许我向你介绍一下这位绅士!认识他会使你高兴的。他也是德国人,叫希勒,人们都称他为纳纳伯。”

    年迈的萨纳根本不知道,这一介绍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劳斯也惊呆了。我示意他不要出声,并尽量平静地说:

    “很高兴认识您,希勒先生,纳纳怕这个名字我已久闻了。”

    他不马上回答,先用阴郁的眼睛盯着和我同行的乌波萨罗卡人,然后又把我审视了一番,说:

    “你没注意到,老铁手,这些红种人骗子是用怎样的眼光看我的?他们和你是一起的?你同他们一伙?”

    “我认为他们都是善良的好人。”

    “好人?这些人是骗子!我今天是第一次遇到你,我盼望几千次了,希望遇见你和温内图,而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但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你和我的死敌在一起。”

    “他们可不是敌人。”

    “是的!你根本就不知道……”

    “我都知道。一起走吧,我们不能浪费时间了。该说的在路上再说。”

    “好吧,你会感到吃惊的!”希勒愤愤地说。

    “你也不例外!”

    我正想往前骑,发现乌波萨罗卡人却站在那里原地不动了。我问他们原因,其中一个回答:

    “纳纳伯是我们的俘虏,我们还没同意放他,他却趁我们不在,逃了出来。老铁手若带上他,我们就不与老铁手一同前行了。”

    他们的理由也有道理。我稍微考虑了一下,若希勒和能干的老萨纳与我们同行,就不需要别人帮助了。因此,我向印第安人解释道:

    “我的印第安朋友想回去,请自便吧。但这匹驮东西的马请给我留下。当我们把那些偷了马逃跑的人送回来时,再把这匹马交还给雅孔皮托帕头领。”

    “唔!请按老铁手说的办吧!”一位乌波萨罗卡人说。

    我让劳斯拉着驮马的缰绳,乌波萨罗卡族人便头也不回地策马往回奔去。

    我们继续前进。

    希勒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身高力大,头发灰白,脸上布满皱纹。可以看出,这些皱纹不只是与年龄有关。如果他不是那么沉默寡言、表情僵硬的话,那张脸会更富有魅力。

    他的妻子说过,他失去了自己的信仰。我不想把所有的情况一下子都告诉他,而是试着影响他的心。

    我们走在宽广的平原上,并排骑着马,相互轻松地交谈着。萨纳惦记着他的枪,一个劲地打听有关这支枪到过我手的经过。我就把那场罕见的射击比赛讲给他听,但没有说在什么地方。他得知枪的下落后,高兴得胡子直往上翘。然后,我简单地说了一下在约纳湖又碰见现在左轮手枪持有者以及后来发生的事。

    “这个人现在就在不远处?”等我说完他便问道,“他是从小偷那儿买到这支枪的?”

    “我认为,他就是那个小偷。”

    “原来如此!要是这样,我马上可以认出他。现在休休努族人与我毫不相干,随他们呆在哪儿。我得把枪拿回来,并且不与这个无赖算清账决不罢休。老铁手,在这儿遇见你太好了!希勒先生,你怎么办?你得去找休休努族人,在那儿还有你的许多皮货。你不用为我和我那心爱的枪着急了。”

    “没关系,我与你同行,最多不过浪费一两天时间。我还可以去找大名,更何况已在乌鸦族人那儿滞留了那么长时间,因此多几天少几天无所谓。”

    “谢谢你,对付这种无赖,拳头越多越好。可是,老铁手,说说看,你在哪儿用我的枪打了这有意思的几发?”

    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并且敏锐地看了希勒一眼,他对此毫无党察。

    “你不知道这个城市,萨纳先生,那是在密苏里州的韦斯顿。”

    “什么?哪儿?密苏里州的韦斯顿?”希勒赶紧问道。

    “是的。”

    “什么时候?”

    “很可能是二月份。”

    “这可有意思啦,我家就在那儿。”

    “在韦斯顿?真的?啊,我想起来了,那儿的人们是在议论一个叫希勒的皮货商,据说他到西部去了很长时间没有回来。”

    “那就是我。不是我不回去,而是被乌鸦族人抓起来了。”

    “这我知道。雅孔皮托帕告诉我,纳纳伯是他的俘虏。但是,谁会想到这个纳纳伯和那个希勒竟是同一个人!”

    “这件事其实你应该在韦斯顿向我的妻子打听一下,她常希望见到你或者温内图,我的儿子也希望这样。我有个儿子,他们不知道好不好呢?他们肯定很为我担心。”

    “这些事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见到过他们俩。”

    “真的?”他赶紧问,“什么时候?在哪儿?”

    “在刚才我讲过的射击比赛时。他们就站在旁边。我听说,他们是希勒的太太和儿子。他们看起来很好。”

    “这是个好消息,先生。但我感到奇怪,他们为什么不设法跟您讲话,他们一直希望见到您。”

    “我没有作自我介绍,我不希望人家把我当成展览品。”

    “这当然可以理解。”

    “但是,”劳斯想说点什么,“当温内图来时,大家便都知道您就是老铁手了,尊长。”

    “温内图也在韦斯顿?”

    “是的。”劳斯接着说道。他没有发觉我在示意他不要说,“温内图和老铁手都知道,那个牧师就是偷金块的贼。”

    “偷金块的贼?牧师?上次我在家时,碰到了一位牧师,他到过我们家里,我太太向他买了些书。他还记下了一首诗,一首圣诞节的德语诗,那是我太太从故乡带来的。”

    “是的,是的,”劳斯热情地说,“开头一段是这样的:

    我宣布一个好消息,

    你们都会从中得益。

    你们的救世主耶稣基督,

    今天诞生到这个世界!你知道,这首诗是谁写的,希勒先生?”

    这位以前不够谨慎的服务员开心地说着。我让我的马退了两步,迫使这位多嘴的家伙朝我看看,我忙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明白应该闭上嘴。

    “是的,我知道这是谁写的。”希勒冷淡地回答道,“一位幼稚的男孩。纯属无稽之谈,有关圣基督,罪孽,宽恕,救世主和其他天上的事,只是年轻人的恶作剧,理智的人是不会相信的。”

    “真的?”我问,“我认为我非常理智,但我还是相信。”

    “您是在开玩笑吧?”

    “不,我是非常严肃的。我对那些不相信上帝的人只能表示深深的遗憾。”

    “请不要给我讲您所谓的上帝!我宁可从任何别人也不要从您的口中听到这些。像老铁手这样的人,人们都知道,即使见了鬼也不害怕,还会信上帝?”

    “最理智的是上帝。仅仅因为我敬畏上帝,所以才不会被鬼所吓倒。”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必谈论此事了。若你有我一样的经历,就不会这样说了。我不喜欢听虔诚的呻吟,这只适合于小男孩和老妇人,而不是有头脑的大男人。”

    “谢谢你的指教,希勒先生。在这方面我宁愿当小孩而且永远不变。”

    “随你的便!不管以谁的名义都可以,只是不要以上帝的名义,因为上帝根本不存在。如果我说错了的话,宁愿让最大的大祸熊吃掉我的脑髓!你知道,大褐熊最喜欢的就是脑髓。”

    这种亵渎圣灵的狂言使我愤怒,因此我毫不留情地回答道:“听着,希勒先生!我不是那只关心你的脑髓的褐熊,也请你不要关心我的脑髓以及我所拥有的思想和观点!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还不到半小时。说得客气点,我只能认为你是一种轻率。你可能经受过艰难困苦,不管怎样,我的处境也很不顺。但你失败了,而我赢了。”

    “好噢!”他笑道,“本来是你,现在是我来感谢这种指教了。我们相互抵消了。啊,看左边!来了位骑马人。”

    是的,那边有人骑着马。他本来很可能是朝另外的方向去,但发现我们后便策马急驰而来。因距离较远,看不清是谁。但那马鬃和蓬乱的长发已告诉我是谁来了。

    “温内图!”

    其他人一听到这个名字便赶快停住,我则往前赶了几步,停下来。他认出了我,直起身子坐在马鞍上,振臂高喊我的名字。他像一阵狂风一样飞驰过来。一到我们面前,猛一拉缰绳,马站住了,像铜像那样一动不动。

    “老铁手!”他高兴地注视着我说,因为我自由了。

    “温内图,我的兄弟!”我说着将手伸向他,他由衷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眼睛搜寻着我的两支枪。那支猎熊枪扛在他的肩上,亨利短枪和银匣子挂在马鞍上。

    “啊!阿莫-萨纳!”他笑道,“在讲韦斯顿射击比赛吧。那位白种人是谁?”

    “纳纳伯。”我回答。

    “啊!”

    他的眼光飞快地审视了一下希勒,没有说什么,然后又转向我:“我的兄弟不和乌波萨罗卡族人在一起?我也看到你正要跟踪的足迹。哑巴鱼不见了,那些抓起来的白种人都逃走了?”

    “是。哑巴鱼落入了他们手里,他们把他带走了。”

    “那他们到藏金潭去了。这行踪迹是什么时候的?”

    他弯下腰来观察,继续说道:

    “我们需要人,我去叫些来,大名头领正和他的猛士们在一起,他们正从马什湾那边过来。我的兄弟们可以继续跟踪这一足迹,并在东叉河口流入新叉河口处等我。我的兄弟请拿回自己的枪。”

    他把枪给了我,掉过马头奔驰而去。

    “他是这么一个人!”希勒钦佩地说。

    我们继续前行,我却一直盯着阿帕奇头领,直到他完全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

    后半天我大多与萨纳在一起,听他讲述他所经历的一切。时间过得真快,到了傍晚,我们在右侧看到了弗里蒙特山峰,并且已接近于我们今天的目的地。天还剩下最后一丝亮光时,我们到达了东叉河口汇入新叉河口的会合处,并且在完全天黑之前找到了合适的宿营地。

    在孤寂的荒野里,几个经历丰富的男人聚在一起聊聊天,没有比这更舒服了!这种野营生活对西部牛仔来说好比是居民与报纸,谁都愿意利用这个机会去了解不熟悉的东西,并且恰如其分地表示自己的看法。而现在,我们这儿非常安静,萨纳已讲了他要告诉我的事,希勒显得非常拘谨,除非万不得已时他才哼一下,他还在为我说过的话生气。很显然,他这人不允许人家与他发生矛盾,因为他不轻易原谅人,正是这种性格特点造成了他过去的不幸。谁不听人劝告,事后对人家的意见耿耿于怀,这种人就缺少对厄运的承受能力。如果他曾经真的从心底里希望见到我和温内图的话,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他应该表现出谅解的姿态。也许我与他讲话时不应该那么生硬。

    我们就这样默默地坐在一起等待阿帕奇头领的到来。我们点起了一个火堆,以便温内图在黑暗中容易发现我们。当然,我首先仔细观察了周围的情况,然后把火点在我们能看到的较远的地方,防备有人偷袭。

    我们到达后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我发现在火堆旁的灌木丛里有树枝在摇动。有人!是温内图还是别的什么人?若真是他的话,他只需要像上次我在乌波萨罗卡族人营地与雅孔皮托帕谈话时一样发出信号,就能引起我的注意了。

    我轻声告诉同伴们保持安静,并且跑向离我们背后几步的水边,用帽子盛满水,再倒进平静的河湾,特意弄出倒水的声响。不必重复,试到第二次时就传来了阿帕奇头领的声音:“温内图已听到了我的兄弟的暗示。老铁手在哪儿?”

    “这儿,我们来了。”我答道。

    我们奔向火堆,同一时刻温内图也出现在那儿,他发出一声尖尖的口哨,随即有五位印第安人牵着马走过来。

    “附近没有人。”他说,“我们找个更好的地方生堆大火,以便取暖,今晚这儿将非常冷。”

    印第安人到四周去找木块,尽管很黑,但他们找的那堆木头足够整个晚上用。我们在一块四周被灌木丛包围的地方重新生起了一堆火。等把新到的马匹安顿好后,我们就在火堆旁坐下来。这时温内图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简单地讲述了我们在肉水河落入血色印第安人之手后所发生的情况。他们聚精会神地听着,尤其是希勒。

    “可是,先生,六个乌鸦族人之死,跟我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这是可以证明的。”

    “还不太清楚。”我回答,“温内图已发现了,雅孔皮托帕则想证实一下,所以他派了信使前往出事地点。”

    “事实将会证明,责任在于血色印第安人。希望圣-洛依斯的人不要上当,给他们送去365支枪。”

    “哪些枪?”我佯装不知地问。

    “他写了封信给我的太太,我还签了字。他写道,只有给他送去一年天数的枪支,他才能放我走。”

    “她会看这封信吗?”

    “不会,而且在圣-洛依斯不可能找到可以看懂信的人。他想拿到了枪再让我在刑柱上像无辜的休休努族人一样死去。我没有拒绝签字的原因,是希望麻痹那些警卫的警惕性,而且我也成功了,我很幸运地逃出来了。我不急于回家而受尽折磨和苦难,是为了翻山越岭去找休休努族人报仇。”

    “报仇?哼!”

    “你不这样想?”

    “我不喜欢报仇两字。”

    “因为你的情况与我不一样。”希勒说。

    “不一样?我想,我多次被捕,遭受了比你更多的不公。但我不会自行去报仇,而是让上帝会惩罚。”

    “我可不这样认为。若强盗、杀人凶手等不被惩罚,这个地球就简直无法容忍了,或者让根本不存在的人去惩罚,那么那些红种人白种人流氓可以为非作歹,因为他们根本无需承担任何责任。这种基督的慈悲与你现在要去弗里蒙特山峰有什么关系呢?老铁手?”

    “我要去防止一起犯罪行为,没有别的。”我告诉他。

    “不是去惩罚人吧?”

    “若被我阻止并且什么也没有发生,我能去惩罚吗?”

    “这是语言游戏,我不能接受。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告诉休休努族人,基卡察人在刑柱上杀了他们四个人,他们应为此报仇。同时以此来报复拘禁我的那些红种人流氓,也许我还能取回那些被他们拿走的皮货。”

    “不通过流血你也能取回这些皮货。”

    “为什么?”

    “雅孔皮托帕答应我,若证实是血色印第安人犯下的罪,就放了你,并将皮货还给你。”

    “你真笨,竟相信这种话?”希勒嘲弄地说。

    “是的,我就那么笨。”

    “那真对不起,原来我认为你很聪明。你似乎属于那类知名的人物,但一旦认清了他们,他们就算是输了。”

    “有可能。我自然不懂。”

    “是的,你那种虔诚的思维方式与人们对你的印象一点也不相配。这种充满同情……”

    他的话被打断了。温内图从一簇灌木上折下一根枝条扔进火堆,迸发起高高的火星。

    “啊!”他有些生气地说,“我的兄弟应该拿出老铁手的样子来。呼!”

    他把枝条扔到希勒的脸上,不再理他。这位受辱的人向阿帕奇头领呵斥道:

    “扔枝条是一种侮辱!我被称为纳纳伯,这足以证明我可以有自己的观点。我不知道老铁手在他的家乡代表什么,但我至今不习惯,在我要做的事情上有人来给我作出规定。”

    他挑衅性地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说话。

    “请给我回答!”他命令道。

    所有的人都沉默。

    “既然这样,我可以走了!我没有兴趣与那些只知道自己意愿的人在一起。我打算去找休休努族人,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他把这个问题对准了那些坐在火堆旁的印第安人,其中有我们不久前在肉水河碰到的暗探迪汗。当希勒没有得到回答时,站了起来。

    “你是留在这儿还是跟我走?”他问阿莫-萨纳这位一直与他同路的朋友。

    “我留在这儿。”他答道,“我很高兴遇见老铁手和温内图,并且会提防不让人破坏这高兴的事。”

    “真他妈的,留下吧!没有你我也能找到路。”

    他走到马旁。过了一会儿,我们听见马蹄声远了。

    “真顽固!”萨纳说道,“我不知生了他几次气,现在他走了,我也满足了。”

    他当然可以这样说,可我咋办?我对希勒有义务,难道我没有完成这些义务就让他离开我了?温内图可能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握住我的手,安慰我说:

    “我的兄弟尽可以放他走!我们想让他自由,现在他自由了,我们跟他了结了。”

    想到我受到的嘲讽,我得承认他说得对。但是撇开这种侮辱,我更应该让他回来,因为不管怎样,我没有告诉他我对他应尽的义务。半夜里他要去哪儿?尽管今天下午他从温内图那儿听说,休休努族人从马什湾下来,但他们现在已不在那儿了。他真是一位在任何情况下都固执己见的小男孩。

    我们在刚才的不愉快中又坐了一会儿,没说一句话。换岗后,阿莫-萨纳说道:“可是,若不知道明天去哪儿,我无法入睡。”

    “为什么说明天?”我问。

    “我跟你走呀。我们要去哪儿?为什么来了五位休休努族人,他们为什么带来满载的驮马?”

    温内图说道:“阿莫-萨纳应该知道这些情况,我们去弗里蒙特山峰,并且不知道要在那儿呆多久,若突然下雪,我们就下不了山。驮马上载的是被子和食物。一旦我们到达,这五位休休努族人就返回,并且照料好马匹,以免天一下雪它们就挨饿。”

    “不错!想得很周到。只希望这事不要发生,我们可以用更少的时间完成上面那儿的事。我什么都愿意做。当然,若不必为了几个无赖而在上面被雪困住,就更美好了,长长的冬季如果在冰天雪地里度过,只有熊才愿意。睡吧,晚安!”

    他把自己裹进了被子,一会儿就睡熟了。除了我和劳斯,其他人也都睡了。

    第一岗是我站,劳斯还坐着,他心里有事。

    “尊长,温内图讲的是真话?”他轻声地问我,“我们得在山里呆一个冬天?”

    “有可能,但不会更长。”我说,“温内图是很小心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但这并不是说,偏偏会出现最担忧的事。”

    “如果我们早回去,不是更好?”

    “回去,你想丢下哑巴鱼不管?”

    “不不!我没有这样想,不管怎样,我们一定要找到他。”

    “好极了,还有那些金子!”

    “哪些金子?”

    “你忘了,柯纳一伙想掏空藏金潭?”

    “对了!但我们并不知道它在哪儿。”

    “柯纳的足迹会带我们去。”

    “然后就属于我们了?”

    “嗯,其实不是,每个地方都应属于发现它的人,我们只做对得起良心的事。当然这些杀人犯绝对不能得到金子,因此要想方设法让它归入正道而不做不公正的事。”

    “嗯,您知道吗?尊长,我的内心怎么说?”

    “那么,怎么说?”

    “很欢迎有一部分归我,我向来是个贫穷鬼,并且忍饥挨饿至今。我的亲戚们比我还穷,若有这么一袋钱,人们只需从中抓一把,就能脱贫解困,该有多么幸福快乐啊!您认为这类事情有可能吗?”

    “很有可能。嗯!但我劝你,不要妄想!人一无所有更好。宁可永远一无所有,也不要再来一次失望。睡觉吧!”

    “我会的。但我还要试试能否梦到金子,哪怕是一点点,这样,我至少在睡梦里高兴过了。”

    他躺下后不久就睡着了。我站完岗叫醒迪汗换岗,随即我也进入了梦乡,直到天亮才醒来。

    吃完了干肉脯早餐,我们上马去找新叉河中的浅滩。温内图认识这里的地形,希勒似乎也熟悉这里的地形,因为他的足迹也通往那里并过了浅滩。新叉河拐了个大弯向弗里蒙特山和布德湖流去。我们抄近路到了河的对岸。

    我们骑着马走在一片广阔的草地上。草地上东一簇西一簇地长着些小灌木。空气又冷又阴,草都半冻着,山顶上堆着雪。整个上午,我们都行进在潮湿的晚秋气候里,然后就进入了初冬天气。

    四周是令人惊叹的大自然,风景如画。左边那布满黝黑森林的盐河山脉;前面紧逼着南北走向的绿河;后面塔勃纳克勒岗似乎在托着沉重的天幕;在很远的右边,耸立着风河山脉的一座座高峰,有大西洋峰、风河峰、坦姆不勒峰,还有沙文峰、霍克峰、邦纳维尔峰、盖克峰,它们排成一列,从新叉河口经高峻雄伟而不可战胜的弗里蒙特山峰一直延伸到尤宁关。被冰雪覆盖着的它们,头靠着头,俯视着我们,好像在讥讽嘲笑我们这些小人物竟敢闯入这个世界。在这里只有那些伟大的、崇高的人才有位置,而一切渺小的、平凡的人似乎都将被压死捣碎。

    这里没有悬崖峭壁和令人意外的色彩变幻,没有层层叠叠和前后互相遮隐的圆形山顶间的和谐气氛,而尽是些阴森恐怖的如巨人般的群山,它们或端坐着或伸展四肢躺着,圆顶与圆顶之间,隘口与隘口之间都被白雪覆盖着,并且对着山谷冰冷无情地叮气。呵出的气聚集成浓浓的雾团,变成发出光亮的白霜,落在乔木林以及那些僵固冷酷的岩石上,毫无欢乐与玩笑、高兴与快活的痕迹,也没有悲伤的痕迹,只透露出无声的控诉。不,在这无言的、沉寂的孤独中将要发生一出使人震惊的悲剧,而它的观众似乎被这低垂的巨人的身体永远地紧紧夹住了。峡谷里发出的是呆滞而又刺耳的呼救声,四周充斥着搏斗中倒下的人们那垂死般撕裂的呼叫。虽然到处充满快乐温暖的阳光,在这里却似乎因惊吓变得苍白和寒冷,使光线失去了力量,并且不知不觉地触动着我们。

    我们面前有两行足迹,是柯纳和他的同伴们以及与他们一同向北挺进的希勒。希勒是去找休休努族人的,因此,我们随时期待着他的足迹向西去,他在我们要去的北方没什么可干。但是很奇怪,他没有西行,大概是他自己不认路,或者是他作了新的决定,我们一时猜不透他。

    正在徒然地猜测他那种无法解释的行为时,我们又发现了一行新的足迹。这道足迹从右边过来,然后和那两条足迹相合而去。我们下马查看,是两个骑马人在这儿停下来查看后跟在他们后面的足迹。很明显,根据时间顺序,在我们前面已有三队人马通过。可以看出:先是柯纳他们,然后希勒跟随他们而去,最后是我们还不知道的一对骑马人。柯纳领先很多,我们今天无法赶上他,而且他的马匹比我们的好。其他三人则不一定,我们认为,不必费劲,在傍晚前就能赶上他们。过了一段时间,足迹清楚地表明,这两个不知名的人碰到了希勒,他们在相遇的地方说了一会儿话,便一同而去。

    当我们到达新叉河口并且骑向它的左岸时,太阳已经偏西。在这儿,足迹又分开了。希勒与两位不知名的人沿着从弗里蒙特湖过来的河流往上行,柯纳则沿着新叉河走。当然,我们得跟着他,去拯救哑巴鱼是我们的义务。希勒与他的两个同伴和我们不相干,我们也不想费脑筋去探究他们是谁以及他们去弗里蒙特湖到底干什么。

    在布德湖和弗里蒙特山峰之间,沿着风河山山脚有许多秀丽的湖泊。它们连同周围的景色,似乎是为地处它们北部的黄石国家公园的美丽和奇特而准备的,在其他地方是找不到这样的公园的。这些湖泊有的是由火山喷发而成的,有的是经水冲刷而成的。周围的环境表明,曾经把山体抬高的薄薄的地壳下的火山还在活动之中。有的冷水湖也经常喷出温泉,有的地方,地下世界的威力突然把地面抬高,并且炸开,喷出滚烫的热水或者泥浆,有的偏僻的谷底角落,没有冬季,始终温热的土地融化了雪并且给繁茂的植物以生命,即使周围的生命都冻死了,这些地方的植物也不会沉睡。

    这些暖和的由那些岩石阻风挡雨的地方,印第安人尤其是居住在那儿的休你努族人最喜欢光顾,到这里来寻找冬季仅有的蔬菜,这也是从他们的祖辈那儿传下来的。有时,他们甚至设有储藏室,冬天可以乘滑雪板去取他们所需要的蔬菜。

    这些湖中最大的要数前面提到过的弗里蒙特湖和由新叉河口主河道构成的阿玛利亚湖。看起来似乎这个湖是柯纳的目的地,因为他的足迹一直到午后没有离开过新叉河,然后突然向右转去,并朝着狭窄的但充满活力的河流向上前进。

    “啊!”温内图突然叫了起来。

    他停住,抬起头并且半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不太愉快的事情。在这个没有任何人更能懂得善于克制自己的人身上,若发现有这么一种脸部表情变化的话,可以相信,事关重大。

    “啊!”他又重复了一遍,并且用只有我能听懂的方言补充道:“若我猜得对的话,我认识那个白种人的藏金潭,它不属于他们而属于我。当我还是个小男孩并且第一次被带到神圣的笛音谷的时候,我父亲告诉过我。他从伯纳丝特族的一位猛士那儿知道的秘密,因为我父亲的药救了他,他便以此感谢他。”

    “不会是另一处吧?”我问。

    “有可能,因为那上面许多地方都有金子。但是……”他那英俊的脸上显露出非常可爱的微笑,“我的内心告诉我,这儿不是别人的而是我的藏金潭。我先骑去,我的兄弟可以与其他人随我的足迹而来,直到这水从岩缝里流出来并且似乎无法通行的地方为止。一旦找到这个地方,就继续往前骑约一个小时,到这条小溪陡然从高山往深谷冲下去,这时就不能再往前了。我在上面骑,我的兄弟只管从岩缝下走进去,看起来似乎行不通,但你会发现是可行的。我很快就过来。”

    他策马快步而去。坡路很陡,我们慢慢地跟在他后面。

    我们一路走在乔木地带,始终有零零星星的树木相伴,但现在没有了。树干消失了,只有低矮的树丛。真快,一小时后我们已走在植物不能生长的地带了。离我们不远处有积雪,天很冷,我们呼吸都感到困难,这对我们的野营十分不利。

    四周荒无人烟,看不到一只鸟儿和一只甲壳虫,除了溪流的潺潺声,马蹄的得得声,其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再往前行对马来说就很艰难了。我们无法顾及这孤独而伟大的山群,我们得集中精力走这艰难的路。

    突然,小溪到了尽头,或者说没有了源头,水流从狭小的岩缝里冲出来,撒在巨大的石头上溅出阵阵水花。我下马察看,就如同我想象的一样,那些石头是故意扔进溪底的,给人以无法通过这缝隙的印象。我们下水把石头搬开,试着从此处通过,刚好够一匹马通行,因此,要给那些驮马卸下些东西来。

    过了这条缝隙便宽敞了,前面竟是一个令人意外的大而圆的山岩。水从一条岩缝里流出来,像一条发亮的银丝线。岩缝很窄小,人进不去。里面尽是裂缝、深豁和岩盆。

    因没有刺骨的寒风进入这地带,尽管有水流经过,这里还是比较暖和舒服的。这里有灌木丛,也有茂盛的绿草,我们让马吃了个饱。最令人鼓舞的是有几堆燃料,看起来在这儿已堆积几十年了。自从上次点火堆以来一定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生着一堆火,尽量把四周弄得舒眼些。我觉得有些奇怪,温内图到底一个人骑到哪儿去了?

    当他穿过岩缝到来时,我们已在这里等了大约三个小时了。他能在那布满黑暗的地方找到路,真算得上是一种本事,更奇怪的是他能在黑夜里通过陡峭的、荒无人迹的高山。

    他下了马,休休努族人过来牵走了他的“旋风”。他走到我身边坐下,吃起了晚餐,一句话也不说,尽管他看到周围的人正焦急地等待着从他这儿得到消息。直到他吃完,才微笑着看看四周并且用他那固有的方式简单地说:

    “我的兄弟们想让我说点什么,你们搞错了,我请你们先睡觉,因为明天一早我们得赶路,我们要去抓柯纳和他的白人同伙。今天我们都可以睡觉,不必站岗,因为除了我们,这里并无外人。”

    这些话令人失望,大家都沉默不语,互相道了晚安便钻进被窝睡觉。温内图迟疑了一会儿,我明白,他没有躺下是表示他想跟我一个人说点什么,因此我也坐着。等到其他人似乎已入睡了,他便用别人听不懂的语言悄声对我说:

    “跟我想象的一样,柯纳知道了伯纳丝特族印第安人的藏金潭,他或他的一个同伴偶然发现了。当昨天马的足迹朝这儿转过来时,我就明白,他们去的不是斯蒂湾,那儿已经被瓦特和维利掏空了。”

    “若是这样,”我答道,“我就明白了,柯纳和他的同伴先发现了这地方,因暂时不能挖掘就离开了,以便以后再来挖。他们去了斯蒂湾,在那儿碰到了瓦特和维利,并且发现他们有许多金子。于是便跟踪他们想办法把金子拿到手。他们认为,新找到的金矿通过潜入水中才能捞取,就引诱老拉赫纳,强迫他和他的侄子去干这活,并且夺取老人的汇票,来个一箭双雕。”

    “是的,是这样的,我的兄弟已猜出了。我原打算去寻找伯纳丝特族印第安人的砂矿,而且骑得尽可能的远。然后安顿好马,走路前进。我在趁人不注意时上去,看见他们坐在水边,正好坐在水波流过暗洞的旁边。这一点让我相信,他们知道了这个金矿。”

    “老拉赫纳和哑巴鱼知不知道他们的处境?”

    “不知道,他们手里还有武器,也没有被绑着,但他们哪知道自己的下场如何呢。”

    “可怜的哑巴鱼看上去一定很糟糕吧?”

    “他病得很重,如果强迫他下到冰冷的水里他会马上死掉的。”

    “上帝,我们不允许他们这样干。明天,在这事发生以前,我们一定要赶到。”

    “我的兄弟不必担心!他们不可能那么快就强迫他下水,我们会按时到达那儿的。”

    “我其实还想问问,不过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不必说出来,我都已考虑周到了。只有一点我无法决定,我要请我的兄弟出出主意。”

    “我猜出了这一点。”

    “啊,老铁手和温内图相互从来不隐瞒自己的想法。”

    “不,我们尽管是两个人,但一条心。我告诉你,你现在在想什么,在想保守伯纳丝特族印第安人的这个藏金潭的秘密。”

    “啊。太对了!现在在那儿的五个白种人知道了。只有他们死才能无人知晓这个秘密。我们能要哑巴鱼和他伯父的命吗?不!我们可以杀柯纳,雪伯特和爱格利吗?”

    “我们不能。”

    “是!我们不能。因为他们没干过对不起我们的事。根据我们的法则,无法用死来惩罚他们。”

    “嗯!我们可以因他们谋杀维利报复他们。但怎么能证明呢?凭他们对待我们的态度,我们可以用任何方式但不能用死来惩罚他们。这样的话,他们以后还会重来。”

    “啊!他们回来再来取这些金子。这个藏金潭已经不太保险了。”

    “多吗?”我鼓起勇气问。

    他快速转向我,并且用他那又大又深的眼睛看着我,他的眼睛好像要穿过我的灵魂,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是的,我们两个之间谁也不会对另外一个人隐瞒想法,我的兄弟很想让人幸福?”

    “对,是的。我的兄弟温内图不想把那个巨大的藏金潭给自己。除了这里,他还知道许多其他地方,一旦他需要金子,便可去取。”

    他静静地深思了一番,然后解释道:“不太多,但够了。伯纳丝特族人以前曾拥有这个地区,他们知道给白人金子会给他们带来灾祸。他们本想用黄金对白种猎人进行帮助,但得到的却是忘恩负义和背叛。他们在这里挖出了很多金子送给他们的白人同盟者,其结果是,他们被这些朋友折磨致死,强迫他们说出那些藏金洞。他们没有泄漏秘密,被杀害了。以前的宝藏现在所剩无几了。”

    “那他们还被迫潜入冷水来玩命?”

    “啊!我的兄弟总不会像其他不懂我们这个种族的人一样,认为印第安人都那么不聪明吧。没有一个印第安人会那么笨,潜入冷水去找藏金潭。老铁手会发现,这些伯纳丝特族人是多么的聪明,不用下水捞取金子。”

    “啊,他们把水引开了?”

    “是的。而且设备非常简单,至今还在那儿。稍微动动,水就改变方向了,不必多久,就可以捞出部分金子。当然若要掏空,则需要好几天。”

    这时,他沉默了许久。我发现,他在考虑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没去打扰他。

    然后他作了一个决定性的手势,并且用他那决断性的语调宣布:“啊!我们呆在这儿要比想象的长一些。想起大雪,我们应尽量少果在这儿,但我决定得去冒险。最糟糕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去休休努族人那儿的热水潭为自己解除困境。这些马不能留下,得离开。现在我的兄弟可以和我一起闭上眼睛了。晚安!”

    他躺下了,我也跟着躺下。我感到很幸运,因为他决定去实现我的愿望。尽管他没有用言语告诉我,但他决定在那儿多呆一些时间的意图我明白。我没有问他,是否要掏空藏金潭,也不问他热水潭具体指的是什么,我知道该打听什么,不该打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