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焚烧奢侈品 七
黑暗的房间里散发着从前辉煌时代的气息,孩子们在这里感到无限胆怯。
打开护窗板,吹起号角,敲起鼓。小审判官们这时才欢快起来,笑着,叫着,唱着圣诗,分散到各个大厅里,执行神圣审判的使命,根据圣灵的天启,对科学艺术的诱惑做出判决,搜查和没收“无用的废物和奢侈品”。
乔万尼注视着他们的工作。
孩子们紧锁眉头,两手放在背后,摆着审判官的架势,慢腾腾地在一些伟大人物、贤哲和古代多神教的英雄塑像中间走来走去。
“毕达哥拉斯、阿那克西米尼、赫拉克利特、柏拉图、马可·奥勒留、爱比克泰德。”一个男孩子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读着大理石和青铜雕像底座上的拉丁铭文。
“爱比克泰德!”菲德里吉沉下脸来,装出行家的样子,制止他,“这正是那个异端分子,声称一切享乐都是允许的,没有上帝。这个当然得烧掉!可惜是大理石的……”
“没关系,”机灵的斜眼皮波说,“我们总还是有办法治他!”
“这不是那个!”乔万尼喊道,“你们把爱比克泰德跟伊壁鸠鲁混淆了……”
可是已经晚了:皮波抡起榔头,非常灵巧地把贤哲的鼻子给敲了下来,引起孩子们哈哈大笑。
“咳,爱比克泰德也罢,伊壁鸠鲁也罢,反正一个样——两只皮鞋是一双:‘全都进入魔鬼的住所!’”他复述了所喜欢的萨沃纳罗拉的一句名言。
在波提切利的一幅画前争论起来:多福认为这幅画是诱惑人的,因为画的是赤身裸体的少年酒神巴克科斯,他被爱情的箭射穿;可是菲德里吉则在识别“无用废物和奢侈品”的能力方面跟多福进行竞争,走到近处看了看,宣布说,这根本不是巴克科斯。
“那么你说是谁?”多福问道。
“是谁?还问呢!弟兄们,你们怎么没有看出来?是第一受难者圣斯特凡!”
孩子们站在这幅谜一样的画前感到困惑不解:如果说这真的是圣徒,那么为什么要赤身裸体,洋溢着多神教的美,为什么脸上的痛苦表情像是淫欲的快感?
“听见没有,弟兄们,”多福叫喊道,“这是让人讨厌的巴克科斯!”
“胡说,你这个渎神的人!”菲德里吉把十字架当成武器举起来,叫喊道。
几个男孩子相互扑到一起,伙伴们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拉开。那个疑难仍然没有解决。
路加早已不哭了,不再为自己被剪得很难看的头发而哼哼唧唧了——因为他觉得还从来没有参加过如此令人开心的淘气活动——这时,永远好动的皮波跟他一起钻进一间黑暗的小房间。这里的窗前,在高高的架子上放着一个穆拉诺玻璃工厂出品的花瓶。透过关着护窗板的缝隙射进一缕阳光,花瓶的玻璃像宝石一样,在黑暗中放射出五彩缤纷的光芒,犹如一枝神奇的花朵。
皮波轻轻地爬上桌子,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花瓶仿佛是活了,竟然能逃跑——他狡猾地吐出舌头,皱起斜眼上面的眉毛,用手指轻轻一推。花瓶一摇晃,像是一枝娇嫩的花,掉了下去,一闪亮,哐啷一声,摔得粉碎——亮光也随之熄灭。皮波像个机灵鬼,纵身一跳,把红十字架抛向高处,灵巧地在半空中一把抓住。路加瞪大了双眼,一边尖叫着一边鼓掌叫好。
他们听见伙伴们在远处高兴的吵嚷声,便赶快回到大厅里去了。
菲德里吉在这里发现一个贮藏室,里面有许多箱子,全都装满“无用的废物”,就连最有经验的孩子都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是当年“豪华者”洛伦佐·美第奇举行化装狂欢庆功活动时用的假面具和服装道具。孩子们都集聚在贮藏室门口。在烛光的照耀下,在他们面前一一搬出硬纸板做的浮努斯怪脸、酒神女祭司的玻璃葡萄、小爱神阿摩耳的箭囊和翅膀、神使墨耳枯里乌斯盘着两条蛇的神杖、海神涅普图努斯的三股叉,最后搬出雷神的闪电——这是木制涂金的,已经布满蜘蛛网——和被蛀虫咬得千疮百孔的奥林波斯神鹰的标本——尾巴上的羽毛已经掉光,从肚子的窟窿里露出一块块毡子——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突然从维纳斯的假发中蹿出一只大老鼠。姑娘们吓得尖声叫起来。最小的一个跳到椅子上,嫌恶地把裙子提到膝盖以上。
人们对多神教的这些破烂、已死的众神的遗骸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恐惧和厌恶,觉得不寒而栗。被吵嚷和光亮所惊动的蝙蝠疯狂地往天棚上撞,很像是邪恶的幽灵。
多福跑过来,宣布说,楼上还有一个小房间上了锁:门口有一个红鼻子秃顶的小老头看守,他气哼哼地叫骂,不放任何人进去。
派出几个人前去探听。乔万尼认出了守护着那个神秘房间的小老头原来是自己的朋友,爱书如命的乔尔乔·梅鲁拉。
“把钥匙交出来!”多福对他叫喊道。
“是谁告诉你钥匙在我这里的?”
“宫殿的看门人说的。”
“走开,走开吧!”
“喂,老头,小心点儿!我们会把你那最后几根头发揪光!”
多福做了个手势。乔尔乔先生站到门前,准备豁出老命来保卫这道门。孩子们向他发起进攻,一拥而上,用十字架殴打他,搜查他的衣袋,找到钥匙,把门打开了。这是一个小书房,珍藏着一批珍贵的图书。
“在这里,”梅鲁拉指着说,“你们需要的全都放在这个角落里。别爬到上面的书架上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可是审判官们并没有听他的。他们把遇到的一切——尤其是装订考究的书籍——扔到一堆。然后打开窗户,便于把大厚本的书直接扔到外面去,那里有运载“无用的废物和奢侈品”的车在等着。提布卢斯、贺拉西、奥维德、阿普列尤斯、阿里斯托芬——这些名家作品少见的抄本和孤本——一一在梅鲁拉的眼前飞掠过去。
乔万尼发现,老人偷偷地从书堆里抽出一小册书,机灵地藏到怀里:这是马尔塞林努斯讲述叛教的皇帝尤里安的生平的书。
他在地板上发现一本索福克勒斯悲剧薄如绸缎的羊皮纸抄本,只见封面上画着精美的图画,便奔了过去,贪婪地拾了起来,哀求说:
“孩子们!亲爱的!你们饶了索福克勒斯吧!他是最纯洁的诗人!别动,别动他!”
他绝望地把书紧紧地贴在胸前,可是感觉到这些柔软的书页被撕碎,他哭泣起来,心痛得呻吟起来——最后终于无力地松开了,怒气冲冲地叫喊道:
“你们知道吗,卑鄙的狗崽子们,这位诗人的每一行诗都是神圣的,对上帝的虔诚远远超过了你们那位愚蠢的吉罗拉莫的预言!”
“闭嘴,老家伙,你要是不愿意交出来,我们就把你连同你的诗人一起扔到窗外去!”
他们又拥向老人,掐着脖子把他推出藏书室。
梅鲁拉倒在乔万尼的怀里。
“走吧,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吧!我不愿意看见这种暴行!”
他们走出宫殿,经过鲜花圣玛丽亚修道院,向长老议会广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