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范肖?

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布兰克先生急躁地大声喊道,不,我不记得范肖。我几乎不记得任何事情。

他们给我灌了大把的药片,我现在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大部分时间里,我甚至不知道我是谁。如果我记不得我自己是什么人,你怎么能期望我记得这个……这个……

范肖。

范肖……那是谁,请说呀,他是谁?

你的一个行动人员,先生。

你是指我曾派遣出去执行任务的一个人?

确切说是一个危险的任务。

他还活着吗?

没人能确切知道。不过据一般看法,他已不在人世。

布兰克先生低声呻吟起来,两手捂着脸喃喃地说:又是一个遭殃的。

对不起,弗勒德问道,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布兰克先生大声道,我什么也没说。

这时候,谈话停下来了。沉默笼罩了他们,沉默中布兰克先生似乎感觉到自己听到了风的声音,一阵强风刮过附近(相当近)的一片树林,但他说不上那是真实的风还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在这段时间里,弗勒德的眼睛一直盯着老人的面庞。当沉默变得难以忍受时,他小心翼翼地想重新挑起话题。那么?他开口了。

那么什么?布兰克先生说。

那个梦。我们现在可以谈谈那个梦吗?

如果我根本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怎么来谈论另一个人的梦呢?

这正是问题所在,布兰克先生。因为我自己对此毫无记忆。

那么我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我能做什么呢?如果我们谁都不知道你那个梦里发生了什么,那还能谈什么呢?

事情其实比这更复杂。

一点儿也不,弗勒德先生,非常简单。

这只是因为你不记得写过那份报告了。如果你现在能集中精神,我的意思是把你的意念集中到这一点上,也许你会想起来的。

我很怀疑。

听我说。在你写的关于范肖的报告里,你提到他是一些未出版的书籍的作者。其中有一本书名叫《永无之乡》。不幸的是,除了书中某些事情让人联想到范肖本人的生活之外,你对书的主旨和情节,也就是书本身的内容,丝毫没有提及。只有从括号里的一处旁注可以看出某些痕迹,我接下来会念给你听。这是我根据记忆引述的:(蒙塔格之宅在第七章;弗勒德的梦在第三十章)。这表明,布兰克先生,你肯定看过那本《永无之乡》,所以,你是这世上唯一可以做这件事的人,如果你能尽力回忆起有关这个梦的内容,我将感激不尽,这发自我苦恼的内心。

照你这样说来,《永无之乡》肯定是一本小说了。

是的,先生。一部虚构之作。

范肖把你作为书中一个人物了?

显然是这样。这不足为奇。就我所知,作家们经常会来这一手。

也许吧,可我看不出这事为什么让你这么焦虑。那个梦从来没有真正发生过。除了纸面上的文字根本什么意义也没有——纯属虚构。忘了它吧,弗勒德先生。这无关紧要。

可这对我非常重要,布兰克先生。我的整个生活都维系于此。没有这个梦,实际上我就等于一无所有。

说最后一句话时,这位一贯矜持的前警察带着发自肺腑的激动,这是一个真正陷入绝望的灵魂所迸发的激情,可是这激情却让布兰克先生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搞笑的了,他开口交谈以来第一次爆发出响亮的笑声。如你所料,弗勒德先生不高兴了,因为没有人愿意自己的情感受到这样轻贱的、没心没肺的对待,何况弗莱德先生眼下正处于最脆弱的时刻。

我恨你这样,布兰克先生,他说,你没有权利取笑我。

也许不是这么回事,布兰克先生说。这时他内心的骚动平息下去了。可我实在忍不住要笑出来。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弗勒德先生。这会让你显得挺荒唐的。

我也许是挺荒唐,弗勒德说,声音里越来越透出一股怒气,可是你,布兰克先生……你很残忍……残忍……你对别人的痛苦简直麻木不仁。你不把别人的生命当回事,你对自己做的事情不负一点责任。我不想坐在这里拿我的麻烦来烦你,可是我要为自己的遭遇谴责你。我打心眼里谴责你,我为此而蔑视你。

麻烦?布兰克先生问道,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了,竭力摆出同情的口吻。什么样的麻烦呢?

头痛,比如说。被迫提前退休。被迫再次破产。还有我妻子,或者确切说是我前妻,更别提我的孩子们了,他们不想和我有任何关系了。我的生活全毁了,布兰克先生。我像游魂似的在世上晃来晃去,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活着,是不是曾经活过。

你认为找到那个梦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这一点可说不准,你知道。

这个梦是我唯一的机会。它就像是我丢失的一部分,除非我找回它,否则我就不会是完整的我自己。

我不记得范肖了。我不记得看过他的小说。我不记得写过那个报告。我希望我能帮助你,弗勒德,可是他们给我做的治疗把我的脑子变成一坨生锈的铁疙瘩了。

试着回忆一下。我只要求这个,试一下。

布兰克先生眼睛直瞪瞪地盯着这位绝望的前警察,注意到对方脸上已是泪水涟涟。可怜的魔鬼,布兰克先生对自己说。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他考虑能不能请求弗勒德先生帮他找一下衣橱在哪里,因为他记得弗勒德先生早些时候曾在电话里提到过它,但最后,在权衡了提出这一要求的利弊之后,他决定不提了。相反,他说:请原谅,弗勒德先生。很抱歉我取笑了你。

这时弗勒德已经走了,布兰克先生又一次独自待在房间里。这次恼人的来访事件之后,老人觉得自己心情变得暴躁而郁闷,他被不公正而又敌视的谴责刺痛了。可是,他仍然不想错过能搞清自己目前状况的机会,他转过椅子面对桌子,伸手去拿笔记本和圆珠笔。他非常清楚,除非自己马上把那些人名记下来,否则它们马上就会溜出脑海,他可不想冒这个风险。他打开笔记本翻到第一页,抓起笔,在已经写下的名单上添加了一个名字:

詹姆斯·P.弗勒德

安娜

戴维·齐默

彼得·斯蒂尔曼(小)

彼得·斯蒂尔曼(老)

范肖

写范肖这个名字时,他突然想起弗勒德来访时还提到过另一个名字,他听到那个名字是跟书中第三十章弗勒德的梦相关联的,可无论他怎么绞尽脑汁都回忆不起那个名字。有什么事情发生在第七章,他对自己说,有什么事情是与房子有关的,但除此之外,布兰克先生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了。虽说受挫于自己的失忆,但他还是决定写下点什么,希望过一会儿这个名字就会回到自己脑子里来。这个名单现在如下:

詹姆斯·P.弗勒德

安娜

戴维·齐默

彼得·斯蒂尔曼(小)

彼得·斯蒂尔曼(老)

范肖

一个与房子有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