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裂开的湖
“你在找什么?”缇堪尼问。
贝克吓了一跳,他不知道缇堪尼已经醒了。
已经是旅途的第二天了。贝克在太阳升起时醒了过来,这是他在野外过夜时的一个习惯。然后他起来,绕着帐篷转了一圈,检查野生动物来过的痕迹。他没有发现任何迹象——没有抓痕、没有脚印——也许那双眼睛真的是他想象出来的。毕竟他只是在一瞬间看到了眼睛。
“我只是……随便看看。”贝克说。
缇堪尼在帐篷中坐了起来,揉着自己睡意蒙眬的双眼,说:“女服务员是不是该送早餐来了?还是说我们要自取早餐?”看起来,他已经忘了自己问的第一个问题了,贝克决定隐瞒这件事。
“服务员休息了,早餐是自助式的。”贝克笑着说。他抬头看了看山脉,想了下今天要做的事情。他们要翻越山脉,穿过厚厚的雪地,到达山的另一面。
“如果我们吃完了,服务员还没有上班,”贝克继续说,“你也需要帮我打扫。”
“你知道。”缇堪尼过了一会儿说,“这个东西在安娜卡特的商店里不便宜,要卖100美元左右呢。”
缇堪尼拿着的是贝克从树上折下来的树枝。树枝很柔软,而且是绿色的,这意味着它柔韧度很好。贝克用力把树枝的两端掰弯、靠近,直到把它弄成了一个网球拍的形状。贝克抬起头笑了一下。
“我敢打赌,商店里的绝不是私人定制的。”贝克说。
“当然不是。”缇堪尼一脸认真地说,“高超的手工技艺,在那里是买不到的。”
贝克为他们两个各制作了一双雪鞋。接下来,他们要在雪中走很久。贝克知道,没有什么比在雪中行走更让人疲倦的了。而且,还可能造成冻疮。对于冻疮,缇堪尼熟得不能再熟了,这是安娜卡特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在天气过冷时,身体会把热量集中在关键部位,这意味着耳朵、鼻子、脚趾、手指等部位的血会回流。这些部位因为温度太低而造成组织细胞受损,最终导致感染。如果出现冻疮,截肢可能是保全性命的唯一选择。
是的,每个人都必须远离冻疮。
缇堪尼拿住树枝两端,贝克用飞机上的线缆把它们捆住。接着,贝克拿出一块之前从衬衫割下的方形帆布,用线缆绑在了刚才做好的框架上。之后,在帆布的位置,他把几根又细又坚韧的树枝横着绑在了“网球拍”上。这样雪鞋的框架更为稳固,穿上后也会为脚提供支撑。
他们又用同样的方法制作了三只雪鞋。然后,他们把所有东西收到背包里,用土灭掉火堆,把雪鞋也系到背上,他们要出发了。
很快,路上出现了雪。树木被他们甩到了身后,地面也比原来更坚硬了。地上已经没有了柔软的松针,只有黑色、冻硬的泥土和岩石,以及零零散散的短而硬的杂草。
一开始,雪只是偶尔出现,看上去仿佛是盖在众多岩石上的床单。但很快,雪也越来越密集,被雪覆盖的地面越来越多。最后,他们脚下只剩下冰雪了。在粉状的积雪下面,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层。他们每走一步都会有一点费力,并能听到脚下冰层碎裂时的声音。
“好了。”贝克发出了指令,他把一块岩石上的雪扫去,坐了下来,“该穿上雪鞋了。”
他先为缇堪尼套上了雪鞋,然后是自己的。在缇堪尼的脚踝处,贝克用了更多的线缆来固定雪鞋。
“一开始可能会感觉很怪。走路时,两只雪鞋可能会撞到一起。但你必须要习惯它们,小心翼翼地走。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进入了雪地,你必须不断活动你的手指和脚趾。这很关键,因为这个动作能够保证血流通畅,所以,一刻也不要停。”
“我知道,我知道。”缇堪尼试着走了两步,“要小心不被冻僵。”
“是的。要是不小心,在1分钟内就可能被冻僵。”
冻僵是冻疮的第一步。在这个阶段,只有皮肤表层会受到伤害,但同样会很疼,而且受损的细胞永远不会再生。
“我会不断运动的。”缇堪尼说,他穿着雪鞋蹒跚地走了几步,“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鸭子。”
贝克笑了,他看到了缇堪尼走路时的怪样。“嘎嘎,嘎嘎。”贝克笑着低下头,躲过缇堪尼扔来的雪球。
但这儿的空气太稀薄了,不适合打雪仗,他们知道自己必须保留体力走路。随着他们离山顶越来越近,周围的冰雪也堆积得越来越高。这是一片纯白色的原始之地。贝克努力搜索他们在地图上看到的那条小道的痕迹,但除了冰雪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应该还要再走一阵才能看到它,贝克想。
地面虽然凹凸不平,但一直在缓慢上升。当路变得陡起来,贝克告诉缇堪尼要“之”字形前进,这会让他们爬坡时省一点力气。太阳仍然低低地悬在天空中,实际上,他们觉得自己所处的高度已经快和太阳平行了,他们身后长长的影子仿佛在冰雪上起舞。
走了一阵后,路又平了,这是半山腰上的一块平地。在他们前方出现一面峭壁,只有一条小路可以穿过。在他们左侧,峭壁逐渐降低。在他们右侧,峭壁被另一个山壁撞进来,形成了一个直角。
在这块平地上,贝克和缇堪尼走得很快。
“睁大眼睛,千万要注意那些比其他雪颜色更深的雪。”贝克道,“那些雪也可能会微微凹下,仿佛下面有个小坑。”
“好的。”缇堪尼观察了下四周,他没有发现贝克说的那种雪,“但你这么一警告我,我觉得那应该不是小坑。”
“是的。”贝克说,“那会是一个大坑!现在,我们的脚下仍然是地面,但在更高的地方,我们的脚下将是冰。当冰藏在雪下时,就会有裂缝——巨大的裂缝非常危险,如果你掉到里面,你就死定了。快停下!”
缇堪尼立即停住了脚步。贝克惊恐地看着地面,然后回头看了看他们走过的路。两排脚印并行着穿过了雪地,一直延伸到他们脚下。
这里的雪太平整了。贝克飞快地观察了四周,他的心沉了下去。他一直在提防着裂缝,却忽略了一个同样可怕的威胁,而且,这个威胁更直接。
凭着经验,贝克轻轻地用脚拨了拨雪,然后用棍子在雪里刮拨了一下。棍子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这不是岩石的声音。
“我们站在了冰上。”贝克低声说,“我们的下方是一个冻结的湖。”
缇堪尼快速看了一眼脚下,好像认为水很快就会喷上来。贝克再次看了看身后。他们应该没在湖上走出多远,20米,或者25米,不会更远了。再往后的地方,雪地再次变得参差不齐,一块黑色的岩石凸显出来。那里应该是陆地。
“转身,”贝克说,“踩着自己的足迹走回去。”
他们刚刚走过的冰面可以承担他们的重量。只要往回走,半分钟内就能安全地走回干燥的陆地。
贝克仔细看着前方平整的区域。如果有更安全的路,只有傻瓜会选择在冰湖上行走。整个冰湖大概有70米长。湖面是平的,远处有起伏的地面才是陆地。
贝克看了看右边,又看看左边。他们右边是岩石,左边则是陡坡。要想继续前进,从湖上走是唯一的选择,但只要一不小心,他们就有可能掉入冰冷的湖水中。在那种情况下,冰水和寒风会迅速降低体温,紧跟着就是低体温症,就像黑夜紧跟白天一样。
“我们别无选择。”贝克心有不甘,“我们只能走这条路。”
贝克非常谨慎地带着缇堪尼向湖边走去,他用木棍扫开自己面前的雪,看到雪下是灰白色的坚冰。
“现在的问题是,”贝克说,“雪下的冰一般都没多厚。雪让冰与外界隔离,让它无法继续冻结和加厚。”
“我们还是直着走吧。”缇堪尼道,“距离最近,耗时最短。”
“不,那里的冰恰恰是最薄的。”贝克说。他用木棍敲了敲冰。冰看上去很结实,但贝克知道,只有冰达到5厘米厚,才能承担起他们的重量。不幸的是,他们现在没有办法测量冰的厚度。“靠岸最近的湖水会先结冰,然后会慢慢向中间冻结。所以,中间的冰是最薄的,岸边的冰是最厚的。我们必须绕着岸边走。”
“你会甄别植物是否能吃,”缇堪尼坚定地说,“但我更了解冰。看!”他指了指岸边,也就是贝克计划要走的路径,那里有许多从岸边掉落湖中的岩石,“岩石破冰而出,这意味着那里的冰才是最薄的。”
贝克咬了咬嘴唇,他知道缇堪尼是对的,但他也知道湖中心的冰会薄得像纸一样。
“我们最好还是折中一下。”贝克说。
他们开始绕着湖边小心翼翼地走,尽量贴近看起来安全的地方。他们相互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免两人的重量全集中于湖面上的一点。缇堪尼是对的,岩石附近的冰很薄。贝克能够感到脚下的冰在弯曲。走了一半路程后,他们看到有一块巨石从岸边伸向湖中。为了绕过这块石头,他们不得不往湖中心走。每走一步,贝克都觉得脚下的冰在破碎。冰随时都可能破裂,发出开枪般的声音,让自己坠落湖中。他们两人都穿着雪鞋,这大大分散了他们的重量,但贝克还是觉得湖在仇恨地望着他们。湖知道他们不属于这座山,它不欢迎外来者。
但现在他们离湖对面凹凸不平的陆地越来越近了。贝克知道,自己不能去想上岸之后的事情。即使离陆地只有几米远,贝克还是小心翼翼。在迈每一步前,他都会扫掉面前的雪,检查冰是否坚固。贝克知道,就算只是脚踩进了薄冰边缘,脚趾也会因为寒气的侵入而生冻疮。
终于,贝克踏上了坚实的地面。他转过头去,用胜利的语气笑着对缇堪尼说:“成功上岸!”
缇堪尼也笑了笑,然后向前迈了一步。
突然,冰裂了,就在一块岩石附近。只听扑通一声,缇堪尼消失了,仿佛坠入了陷阱。
“缇堪尼!”贝克大吼。他向前迈了一步,但马上停住了。他立马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确是站在陆地上,但只是陆地探出的一角。他的两侧还是湖,而缇堪尼正好踩在了那上面。
在掉入冰窟窿时,缇堪尼挥出了胳膊,他的头部和肩部还在湖面上,但冰窟窿里带着冰碴儿的冷水已经吞没了他身体的其余部分。缇堪尼张开嘴大叫。
“好冷!”
“缇堪尼!摘下你的背包!快!然后转身……”
贝克踢掉他的雪鞋,尽可能近地趴在岸边。缇堪尼的每一声呼喊,都使他更快速地赶过去救自己的朋友,但如果他也踩到冰上,他们两个就都没救了。
缇堪尼没有动。他还是张着嘴,仿佛还在尖叫。然而,贝克已经完全听不见他的叫声。现在湖水已经平静下来,很明显,缇堪尼的双脚已经在湖底站住了。湖水只能淹到他肩部的位置。虽然落水糟糕,但这至少是好消息。
“缇堪尼!”贝克又叫了一声。
缇堪尼看了下贝克,他的呼吸声已经变得沉闷了。
“缇堪尼,摘下背包,然后转过身来。你知道后面的冰是坚固的,你可以从那里爬上来。”
缇堪尼的呼吸越来越快。贝克能想象出他身体里的变化。在很多时候,落入冰窟窿的惊慌失措会让人把水吸入肺中。幸运的是,缇堪尼没有这样。然而,低体温症在几分钟内就会发生。寒冷会让人的大脑无法运转,身体也会失去感觉。缇堪尼的协调性和全部力气在湖底会被冻结。如果他动作太慢,甚至会心搏停止——?一种因惊吓而导致的心脏病。
“转过身来!”贝克又一次大声叫道,缇堪尼正在丧失注意力,没法协调自己的动作,贝克必须对他强硬些,“转身!”
缇堪尼开始转身了。他的手指已经不太灵活,解背包时手滑了一下,结果背包漂开了,浮在了水中。在它沉入水中之前,贝克迅速用木棍把它挑了过来。“很好,很好。现在,给我你的雪鞋。”
缇堪尼奇迹般地脱下了雪鞋,并把它们扔给了贝克。
“就是这样!现在往外爬。来,往外爬!”贝克命令。
缇堪尼把肘部撑在冰面上,努力往外爬。很快,他的上身脱离了水面。接着,腰部和大腿也露了出来。他痛苦地往前爬着。最后,他完全从湖水里出来了,虽然湿透的裤子已经被冻得结了冰。
“来这里!”贝克叫喊道,“来这里!快!”
缇堪尼慢慢爬到贝克身边。贝克伸出手去,把他拉到了安全地带。缇堪尼的脸在痛苦地扭曲着。他的双手下垂,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抖动着。
“冷!”缇堪尼呻吟着。
“没事了……你安全了……来吧。”贝克扶着自己的朋友,两个人步履蹒跚地离开了岸边。
“冷!”
“我知道。来吧,我会让你暖和起来。”
贝克咬了咬嘴唇。他看了看四周。怎么才能让缇堪尼暖和起来?
这看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贝克别无选择。不然的话,缇堪尼在几分钟内就会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