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象的粪便
“我们安娜克人其实不太擅长爬山。”缇堪尼一边走一边思考,“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在翻过那块石头后,小道越来越宽了。地上没有那串狼的足迹,贝克认为它是在很早之前经过这里的,所以雪已经掩盖了它的足迹。石头那边的足迹保留了下来,是因为被上方的岩石挡住了。现在,谷底的雪和之前山上的雪一样厚了。山谷形成了一个平缓的深深的U形弯,拐弯处的岩壁直插天空,拦住了落下来的雪花,也因此露出了下面一块黑色的岩石。贝克觉得前进并不难,没什么难以对付的障碍物,但是……
“我们安娜克人不经常爬山的原因,主要是这里没有什么吃的东西。”缇堪尼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以我们一般只生活在平原上或海边。”
山谷里呼啸着冰冷干燥的风。缇堪尼说得没错,在这里找到食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是啊。”贝克说,“你必须想尽办法活下去。”
“我知道,”缇堪尼叹息,“我知道。如果你在北极圈附近生活,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怎么活下去。你没有时间去探险或玩乐。但你知道,”他抬起了眉毛,“现在,我们不需要非得生活在北极圈附近了。”
小道依然在持续上升。他们还没有到达顶部,但贝克早就发现,现在的路没有之前那么陡峭了。很快,他们的位置已经比之前的那面峭壁高了。回头望去,他们只能看到山谷中间露出的天空。在更远处,他们还能隐约看到和云彩融为一体的天际线。
那些云彩……又浓又密,贝克皱了皱眉。“我们要加快步伐,真的。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我可不想云彩到这里时还没开始下山。”
缇堪尼看着前方。“那不像是一块岩石……”
有什么东西半埋在雪里。他们经常能看见雪中凸出的岩石,但那个东西的线条看上去比岩石更平整圆润。当他们走到那里时,贝克很高兴地认出了那是什么。
“是一头驯鹿。”他说。他蹲在死去的驯鹿旁,迅速地扫去了它肚皮上的雪。
“红鼻子驯鹿鲁道夫退休后活得真凄惨啊。”缇堪尼说。
这只驯鹿的体形和小牛差不多,覆盖着短硬的棕色皮毛。它的眼神空洞,一只鹿角还断了,它的脖子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贝克看了一眼山谷上方高高的岩架,驯鹿应该是从上面摔了下来,然后一直滚到了山谷里。
贝克拿出了猎刀。缇堪尼睁大了眼睛。
“你在开玩笑吧?我们要吃它?”
“不喜欢吃烤鹿肉吗?”贝克笑着说,“我的确很想吃它,但我们在这里没法生火。所以,我们不会吃它,我们要吃……”
贝克很庆幸自己曾和萨米人一起生活过。那些萨米人教给他的令人倒胃口的习惯现在能救他们的命。
贝克脱下手套,摸索着驯鹿前腿之间的胸骨。然后,他用刀尖刺破鹿皮,并向它的后腿划去。由于驯鹿已经冻僵,想肢解它并不容易。但慢慢地,鹿皮被分开了,它的内脏也露了出来。它的心脏已经不跳了,里面的血也不多。贝克把它的脂肪层拉开,它的内脏富有弹性,像鼓起的气球一样挤在一起。这头驯鹿没死多久,贝克想,因为深处的内脏还没有完全冻僵,还能闻到刺鼻的充满金属味的血腥气。这味道酸酸甜甜,刺鼻而美妙。这味道本不应该释放在空气中。这味道本该在驯鹿的体内流动。
缇堪尼虽然感到有些恶心,但还是饶有趣味地看着。“好,我们要吃……什么?肝脏?心脏?我的意思是……”缇堪尼有些语无伦次,也许是想掩盖自己的反感,“好吧,这不是你在店里能够买到的肉。而且,我也相信这里没有细菌,我们不洗手吃它们应该也没问题……”
“你的答案几乎正确。”
“哦,天哪。真的吗?”
贝克已经摸到驯鹿的胃了,那上面有绿色和灰色的条纹,还有深红色的斑点。它圆鼓鼓的,好像装满水的气球。贝克轻轻地触摸着它,对自己摸到的东西很满意。他把手指伸向胃的两边一拉,胃就像一只外星蛞蝓一样,从驯鹿身体中滑落到了地上。
贝克用猎刀刺进胃中,大量半凝固的液体从胃里流到了雪地中。液体的味道很难闻,缇堪尼的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贝克用手指在液体中摸索,然后笑了,他从中摸出了两个大浆果一样的凝固块。
“我们要吃的是这个。”贝克说。
“你开玩笑吧!”
贝克的答案是直接把一块凝固块放入嘴中。“好吃!这是驯鹿苔藓!”
“驯鹿身体里会长苔藓?”缇堪尼心怀抗拒地问。他从贝克手中拿过另一块,举起来仔细观察。
“驯鹿苔藓只是个名称。”贝克一边咀嚼一边回答,他把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这实际上就是苔藓。你还记得我曾说过,石头上的苔藓需要处理下才能吃吧?现在这些苔藓就已经被处理过了。在驯鹿的胃中,它们被半消化了,然后我们才能吃它。”
缇堪尼还在看着手中的凝固块。他用手指戳了它一下,又用手捏了一下,凝固块被捏扁了,汁水流了出来。
贝克严肃地说:“我们必须把它吃下去。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吃到东西。我也不知道我们能否在日落前走出小道。你大概不知道,这种食物曾让你的祖先多次存活下来。”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汉堡包。”缇堪尼闷闷不乐地说。
“我们也没有,快吃吧。”
“现在就……吃?”缇堪尼说,他举起了苔藓,“哦,天哪,我就要把它放进嘴里了。我要吃驯鹿的粪便了。我——”
“这些还没有变成粪便,接下来才会。”
“哦,谢谢,这让我感觉好多了。”缇堪尼闭上眼睛,把手捂在嘴上,逼着自己吞了下去。仍然闭着眼睛,他开始慢慢咀嚼。
“嗯,”他口齿不清地说,“哦,味道好像……”他咽下去一点,“你知道……我尽力不去想它吃起来像什么。”
“像新鲜的蔬菜沙拉。”贝克说。
缇堪尼惊讶地睁开眼睛,他思考着。“嗯……是的。”他又咽了一口,“可以搭配一些蛋黄酱,但是……是的,的确像沙拉,你还有吗?”
贝克笑了,又递过去一块。
他们很快吃完了驯鹿苔藓,也喝光了所有剩下的水。然后,贝克向缇堪尼展示如何把新鲜的粉末状的雪挖到水瓶里。
“现在,”他说,“把水瓶放在你的衣服里,但不要贴着皮肤。你的体温就会把水瓶加热。半个小时后,你就有新鲜干净的水可以喝了。”
“我们不能直接吃雪吗?”缇堪尼一边背起背包一边问。他们继续在小道上前进了。
贝克摇了摇头。“不能。雪不只是冻结,它的温度低于冰点。吃雪会让你的嘴里感觉像长了冻疮似的。如果吃了太多雪,你还会得口腔溃疡……所以千万不要吃雪。另外,雪进入胃中会降低你的体温,这意味着你需要耗费更多能量来保持体温,这太得不偿失了。”
“嗯——”缇堪尼沉思着。然后,他一反常态地闭上了嘴。贝克很喜欢安静地行走。道路的两旁都是陡峭高耸的岩壁,上面是数百万年前形成的岩石,这是一片纯净的、完全没有被污染的冰雪天地。这里清爽新鲜的空气从未被任何人呼吸过。向大自然展示21世纪的进步和科技的,只有这两个男孩,渺小地走在旷野中。贝克沉浸在与庄严的大自然的无声交流中。
“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对吧?”缇堪尼突然问。
贝克惊奇地看了看缇堪尼。“嘿,你知道的东西够多了。”
“哦,好吧。我有足够的知识来过马路,只要记得过马路之前要按‘行走’按钮就行了。但在野外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肯定会吃雪——当然现在我不会了——我也一定死了一千回了,因为我不知道哪种浆果是能吃的。至于吃鹿胃里的消化物,怎么可能!但……我是安娜克人。我的祖先是知道这些知识的,在野外生存是他们的本能。但从来没有人教过我……”
缇堪尼沉默了,但贝克知道他还没有说完。过了一会儿,缇堪尼继续说:“或许他们曾试图教我,但我完全没听进去。”
贝克耸了耸肩。“你之前一直在听啊。你知道怎么应付熊,知道怎么做雪鞋,知道如何防御冻疮,还有……你其实只是需要多出来走走。”
“也许吧。”缇堪尼突然笑了,他闷闷不乐的表情消失了,“我想知道,第一个吃驯鹿苔藓的人是谁?谁会看到一头死鹿然后想:嗯,我可不想吃肉,还是来点胃里的美味吧。”
贝克也笑了。“也许和第一个被困在非洲荒野中的人是同一个,没准他这样想:我没有木头了,我该用什么来生火?啊——用大象的粪便吧!”
缇堪尼惊呼一声。“大象的……粪便?”
“是的。非常臭,超出你的想象。”
“不会的。”缇堪尼认真地说,“我能想象出来。”
冰冷的风在他们身后逐渐变大了。在这种地方,逆风行走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但吹在背后的风就不同了,会让你走得更快。贝克想到一句凯尔特人的祝福:“希望你面前的路越走越高,希望风永远吹在你的身后。”他们前面的路的确在变高——他们还在爬山,虽然坡度已经很低——而且风也一直在身后吹着,没有什么比这更幸运的了。
“缇堪尼,你能把地图拿出来吗?”贝克问。缇堪尼拿下背包,拿出地图递给了他。贝克展开地图,凝视着小道。他几乎把脸贴在了地图上。如果他没有读错地图,那么他们可以在日落之前走出小道。现在,天还是亮着的。
理论上来说,是没有问题的,贝克看了看表。是的,还有几个小时太阳才会下山。但现在光线已经昏暗到让人看不清地图的程度了。是不是有什么在挡着阳光?
一种强烈的本能让他回头看了看云彩,他感到脸上被寒风吹得生疼。他心里一沉,立刻知道今天走出小道是不可能了。实际上,如果他现在不立刻采取措施,他们就永远也走不出小道了。
暴风雪来得比贝克想象得还要快。就在他们有说有笑时,暴风雪已经悄然接近了他们。阴云密布,卷裹着数百万吨的雪花。大地昏暗下来,隐藏在了雪和阴影中。站在山顶之上,贝克的高度与暴风雪持平。他不需要抬头,就能直视奔涌而来的暴风雪。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凝视一头野兽。
一头冲向他们、准备毁灭一切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