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另一幅肖像
贝克回到了沙滩上,眼前变成了海洋。房子、科吉人、玛玛·科捷克——全都消失了。贝克感到自己也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是的,他还是自己,还是那个贝克·格兰杰,正站在这里思考问题。但他已经进入了不同的世界。
贝克紧张地注视着海平面。数百米之外,在海浪止歇的地方,他看到了只在一本历史书上读过的景象。两艘西班牙帆船停在海湾里,船上的旗帜迎风飘扬。
那一刻,他浑身僵硬,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的表情,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但几秒钟后,另一个景象抓住了他的眼球:几艘快艇从帆船的甲板上放到了水中,海浪声无法盖住水手发出的喊声。快艇上的人正在对着帆船上的人喊话,一群戴镣铐的苦工把物品装到了快艇上。同时,上下颠簸的快艇上,船桨从两侧伸了出来。
就在此时,又一个贵重物品被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快艇上。那个物品看上去体长而纤细,而且在送到快艇上之前,苦工们从皮袋中取出一些粉末,倒进了它的一端,然后用长棍子用力往里捅到底。贝克浑身一震,意识到了那是火炮。
掉转艇头,快艇飞速向贝克所在的沙滩驶来。在第一艘快艇后部坐着一个男人,很明显是整个行动的指挥官,他不断向其他人发号施令。在其他人使劲划动船桨时,他冷静的眼神凝视着海滩后的山脉。
他的膝盖上铺开一张羊皮纸,他的头左右移动,扫视着前方的地形。当快艇的距离离岸边更近时,他看清了那张面孔的更多细节。那又长又直的鼻子他绝不会看错。
然后,贝克听到了叫喊声。第一艘快艇下来的人朝他的方向走过来,看起来并不友善。在阳光下,贝克看到了钢铁的反光。船桨更加卖力地挥舞,所有小艇改变了方向,飞速朝他驶来。
贝克感到自己跑到了沙滩上,沿着红树林沼泽旁边的小道跑回了村庄。他看到村民都站在屋子外面,紧张地等他回来。灼热的阳光下,他们的白色长袍闪闪发光,每个人都面带焦虑地看着他。女人和孩子都站在村庄中的空地上,孩子们紧紧抓着妈妈的衣服,贝克能听到他们的尖叫声,混乱中甚至能听到婴儿的哭泣声。
恐惧的气氛开始蔓延,女人和孩子离开空地,朝着安全的丛林深处和高山奔去。男人们手握长矛,进入沼泽附近的树林里,沿着通往村庄的小道埋伏起来。
最后,村子里一片寂静。贝克藏在灌木丛中。然后,他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那个指挥官沿着小路向他走了过来。他的胡子比画像中更乱,眼神也更凶残。贝克知道他在看什么。
贝克从藏身的灌木丛中站起身来,他感到双腿很虚弱。现在,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人脸上所有的细节特征,甚至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在那人身后,上岸的水手们排成一队,紧张地扫视着周围的动静。突然,那人的目光落在贝克身上。贝克僵住了,他眼睛盯住的人就是双胞胎的祖先,著名的征服者,贡萨洛先生。
那一刻,所有人都站住了。贝克的耳朵在发热,他可以听到周围的所有声音,看到所有细节。他能听到水手们沉重的呼吸声,也能听到他们的锁链碰撞时产生的金属声。在他身后,丛林里传来了蜂鸟歌声,宛如歌剧。在他面前,一只有着明黄色羽毛和钩喙的小鸟正在红树林沼泽的白色花朵里翩翩飞翔。
贡萨洛抬起了手臂,手掌朝向贝克,仿佛在表示自己是善意的。见到贡萨洛的手势,村里的男人陆续站了起来,把对准贡萨洛和他手下的长矛挪开,指向了天空。突然,火光一闪,然后是一声巨响,一团烟冒了出来。丛林中的各种声音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人的呼喊声和尖叫声。贡萨洛转过头去,对着手下愤怒地说着什么。噪声让贝克无法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突然,贝克感到自己的左肩仿佛被重锤击中,他痛得弯下了身,跪在地上。
他的周围完全陷入混乱。每过几秒钟,就会闪过火枪开枪时的火光,烟雾完全掩盖了贡萨洛手下的身影。贝克感到有人正沿着小道把自己拖向村庄。他的肩膀已经麻木了,他用手按住肩膀的伤口,感到血正不断地从指缝渗出。在被拖到村子入口的棕榈树那儿时,贝克突然感到拖着自己的手松开了,一个科吉人倒在了他的身旁。这个科吉人双眼紧闭,头也垂到了自己的胸前。
贝克勉强爬到了附近一棵树旁,紧靠着树干,使劲喘着气。他看到旁边地上躺着一些因痛苦而不断翻动身体的村民,他们的白色长袍上,圆形的血印正在扩散。一个手中抱着孩子的女人,满脸悲伤地抓住贝克的胳膊。其他的村民努力把她拉开,拖着她拼命地跑进丛林。
贝克的脑袋开始眩晕,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完全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再次清醒时,贡萨洛的手下已经越过他,进入了村庄。茅草屋顶上跳跃着火焰,刺鼻的烟雾滚滚涌向天空。
贝克又一次被人拖走了。但这一次,出手的是贡萨洛的手下,他们不停地喊叫、咒骂、吐痰,贝克感到肩膀好像被一把刀反复刺入。他被一路拖到了村里,重重地扔在了空地上。贝克无助地看着贡萨洛在燃烧的村庄中漫步,一名手下向他指了指贝克所在的位置。
现在,贡萨洛站在了贝克的面前,并盯着他的脸。贝克可以看清这个征服者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必须承认,卡萨布兰卡酒店舞厅中的画像、广场上的雕像以及庄园的肖像都可以说得上是栩栩如生,但它们都弄错了一个细节:贡萨洛脸上的神态不是高贵,他的嘴唇和发亮的眼睛无不透露着暴戾。
接着,贡萨洛蹲了下来,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当贡萨洛举起胳膊,贝克看到一条黄金链子在阳光下闪烁。是那个熟悉的黄金护身符,蟾蜍瞪着眼睛,腆着肚子,张着大嘴,注视着贝克。
贡萨洛在贝克面前晃动着护身符。然后,他靠近贝克,在他耳边轻轻说:
“Perdido no m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