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恋(2)

“那将是一种亵渎,”他说,“拆除书籍本来的装订。天哪!那些封面曾感受过记忆中你所尊敬的双手的按压,如今你真的要把它们撕毁和丢弃么?你竟会如此肆意地破坏那最神圣的情感么?”

是啊,难道《新英格兰初级读本》没让我回想起凯普提薇蒂·韦特么?六十三年前春天里的一天,正是她把这本书介绍给我。她是我的同龄人,一个漂亮的阳光女孩——一个很漂亮、异常漂亮的女孩,像每一个消失在时光长河中的女孩一样。我们属于同一个主日学校的同一个班级。我记得那个非同寻常的日子,她带给我一只金苹果。就是她发现了桃花心木书柜里的《初级读本》。当我们一起翻动那小小的书页,饱览生动逼真的图片,细读引人入胜的文字,我们有多么快乐啊!当我们为约翰·罗杰斯【约翰·罗杰斯(约1500-1555),英国著名的殉道者,是英文圣经钦定本的首位译者。他在被烧死时,主教问他是否愿意改变信仰,他回答说:“我所信所传的,我也要用我的血来证实。”】的悲惨故事而流下同情的泪水,又是多么令人惊奇啊!

在这个遥远的日子,我无法重新唤回和凯普提薇蒂在一起的体验,我们完全沉浸在木刻画所表现的情境之中:不幸的罗杰斯站在难以忍受的火堆之中,在他的妻子和众多儿女的面前逐渐被大火吞噬,他们排成一行,无助地看着罗杰斯。感人的艺术效果超过了图片——即使在现在,我仍然无法咀嚼这样的体验,那木刻已经不能让我的喉咙哽咽,也不再让泪水盈满我的双眼。

留在我年轻心灵中的印象竟是这样地持久!自从那本小小的《初级读本》让我初次体验到颤栗的甜蜜之后,多少年劳碌奔波、年华似水,我从不曾忘记:“年轻的奥巴蒂亚斯,大卫,约西亚,全都那样虔诚”;“泽丘斯爬上树,基督看见了”;还有“瓦实提因为骄傲,而被冷落一旁”。当我们长时间地在那些图片上留连,看到蒂莫西从罪恶之地慢慢飞升而起、薛西斯穿着殡葬的寿衣、骄傲的可莱的军队逐渐被水淹没,这一切,让我们体验到更多饱含同情的战栗和疼痛,让我回想起凯普提薇蒂(还有我自己)那抑制不住的恐惧感觉。

我书我心

不离不分【以上的引文和故事均出自1777年版的《新英格兰初级读本》。】

这是那本小小的《初级读本》中的一个对句,此语千真万确,我可以说,在六十多年前那个春天的日子,我的心正是对这本小书萌动了最初的爱恋。六十年过去,场景未改,习惯依然,风尚轮回,马齿渐长,而爱情不曾销蚀,痴心犹未改变。此一实例足以证明:书籍之爱要超过其他任何种类的爱。女人天生薄情,男人亦复如是:他们的友情脆薄易碎,小隙微辞,斯足反目。

然而,书籍之爱则不是这样,因为书不会变心。千载之下,一如昨日,涓涓细语,说的是同样的词句;滔滔宏辞,表达的是同样的欢愉,同样的允诺,同样的慰藉;笑其所笑,哭其所哭,亘古恒常,千年未变。

就性别规则来说,凯普提薇蒂·韦特是个例外。坦白地说,她非常接近于一本完美的书——如果愿意,你可以直接把她看作一本十六开本的书,清晰,干净,裁切整齐,编辑细致,页边空阔,装订精巧;她所表现出的适足媲美其外表的性情和智慧,则可以看作是她的文本。这个孩子是本杰明·韦特【本杰明·韦特(1644-1704),美国早期殖民者,出生于马萨诸塞。他穿越茫茫加拿大,从印第安人手中营救家人的故事,在美国广为流传。】的重重孙女,1677年,本杰明的家人被印第安人掳去,他便跟着一伙人去了加拿大,经过数月的搜寻,最终找到并赎回了所有的俘虏。

历史学家都说,本杰明·韦特和他的同伴的名字,以及他们穿越茫茫荒野的加拿大之旅,应该“被康涅狄格河谷所有愁苦或幸福的家庭所永远铭记”。我的这位少年时代的朋友,在我后面的叙述中还会偶尔被提起,也还会打扰一个名字,就是那次印第安人暴行中幸存者的名字,也是作为牺牲和英勇的纪念者而受到尊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