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的文艺复兴(1)

要是我打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搜集“拿破仑逸话”,到现在,手头就会有一笔价值不菲的收藏。这使我想到,我初到芝加哥那会儿,沿北岸的那片郊外地产可以用五百美元一英亩的价格买下,如今却能以两百美元一平方英尺卖出。要是四十年前我有机会在那个地段买下一片地产的话,现在我就是个百万富翁了。

我认为,与错过购买地产的机会比较起来,我更后悔忽视了“拿破仑逸话”。打从我的藏书中包含了不足两百册涉及拿破仑及其时代的图书之后,我发现自己竟然奇怪地疏忽了追逐书痴们最有趣也最有益的一种时尚。当我目睹了某位朋友非同凡响的拿破仑收藏之后,我的内心充满了既喜悦又妒嫉的矛盾情绪。梅休因法官和我都为失去这样的机会叹惋不已,这是一个足以让所有现代收藏都黯然失色的机会。

当我说到“拿破仑逸话”时,我的意思是专指和拿破仑有关的文学作品。然而,这一术语通常是在更宽泛的意义上被使用,包括五花八门的玩意儿,从皇帝陛下在马尔梅松【马尔梅松是始建于十七世纪的一座城堡,约瑟芬与拿破仑离婚后的住处,现为拿破仑纪念馆。】使用过的鼻烟壶,到他在圣赫勒拿穿过的拖鞋。我的朋友,加利福尼亚的雷丁先生,有一套曾经属于拿破仑的银质刀叉;我的另一位朋友米尔斯先生,则有一条拿破仑在滑铁卢战场上系过的围巾。勒·布朗在一篇关于打领结的艺术的短文中,记录了拿破仑通常系一个黑色丝绸领结,正如人们所注意到的,在瓦格拉姆、洛迪、马伦戈和奥斯特利茨,都是如此。“除了滑铁卢,”勒·布朗说,“据说,他一反常规系了一条白色方巾打成的飘拂的蝴蝶结,虽然头一天他还系着黑领结。”

我记得曾经在梅尔维尔·E·斯通先生的收藏中看到过一个指环,那是一个法国老兵带到新奥尔良的,最终流落到了一家当铺里。这个小玩意儿是金质的,在它的外部表面两个对角处有个拿破仑一世式的“N”,是用黑色珐琅釉制成的:按压这个N,一个秘密机关就被开启了,指环的顶盖跳到了后面,一个微型金质“小个子下士”站了起来,见者无不惊叹。

在斯通先生杂七杂八的收藏中,另一种稀奇古怪的拿破仑纪念品是一条印花棉布手帕,上面记录了皇帝陛下事业生涯中的一些场景。这玩意儿想必是英国制造的,因为只有英国佬才设计得出这样恶毒的诽谤(其设计灵感得自于对拿破仑的恐惧和憎恨,这种恐惧和憎恨也只有英国佬才有)。关于拿破仑的敌人对他充满了怎样的恐惧,一个人为了得到这方面的正确观念,不得不去阅读这个世纪上半叶的流行文学作品。这样的作品浩如烟海,要想聚集起一个还算全面的收藏,几乎不可能;更不要说还有历史著作、传记作品、回忆录和批判文集,涵盖了这个科西嘉小个子的整个事业生涯,有:拿破仑梦书,拿破仑歌集,拿破仑故事集,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在散布对拿破仑的诽谤中伤方面,英国人特别积极。他们在自己的书籍和小册子中,指控他谋杀、纵火、乱伦、卖国、背叛、怯懦、诱奸、伪善、贪婪、掠夺、忘恩和妒嫉。他们说,他毒死了自己生病的士兵,他是霍顿斯【霍顿斯,约瑟芬和前夫所生的女儿,拿破仑的继女,荷兰王后,拿破仑三世的母亲。】的孩子的父亲,他在埃及和意大利干下了凶恶残暴的勾当,他娶了被巴拉斯抛弃的情妇,他患上了一种可恶的疾病,他谋杀了恩格海因公爵和自己军队中受到他猜疑的指挥官,就犯罪事实而言他和自己的姐妹有不正当关系——简言之,这些诽谤者将他们能够想到的罪行(无论多么令人厌恶)都一股脑地栽到皇帝陛下的头上。

这些相同的恶意憎恨,也同样被转嫁到了当时所有与拿破仑的犯罪勾当有瓜葛的人身上。缪拉是个“畜牲和小偷”;约瑟芬、霍顿斯、波林和利蒂希娅夫人是高级妓女;贝尔蒂埃是个办事拖沓、趋炎附势的马屁精和走狗;奥热罗是个私生子、密探、强盗和杀人犯;富歇是万恶的化身;吕西安·波拿巴是个浪荡子和捣乱者;冈巴塞莱斯是个淫乱者;拉纳是个小偷、土匪和投毒者;塔列朗和巴拉斯是——够了,这些关于他们有多么邪恶的种种说法至今也没有被证明是错的。不过你可以从同时代的英国出版物中获悉:拿破仑和他的伙伴们的确都是些来自地狱的魔鬼,给文明世界带来灾难。这些书是如此稀奇古怪,以至于我们很难把它们分类:我们不能称之为历史,它们太过粗暴下流因而也不好视作幽默作品;然而,它们却在“拿破仑逸话”中占据着一个独特而重要的位置。

在威廉·哈兹利特【威廉·哈兹利特(1778-1830),英国散文家,因其犀利的文学批评而闻名于世。】的《拿破仑传》出现之前,还没有哪位英国人像他那样公正地对待过拿破仑。顺便说一句,哈兹利特的作品是我所知道的唯一赋予拿破仑以意志、非常有趣的一部作品。

许多年来,对拿破仑的品格,鄙人也不是十分恭维。究其原因,盖因他对书籍的敬重,亦殊少也。然而,最近奥雷尔医生(“咱们的汤姆·伯克”的外孙)向我揭示的事实,已经驱散了我的这种偏见。我毫不怀疑,我会及时地转变为这个科西嘉人的热情崇拜者,就像医生本人一样。奥雷尔医生告诉我——他的陈述得到了弗雷德里克·马森和其他权威人士的证实——拿破仑也是一位书籍的情人兼收藏家,并且,他通过以最高的艺术品位出版了大量书籍,从而对文学的尊贵和荣耀贡献甚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