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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打电话给梅林达。
至少,他可能为自己的克制力而自豪。
他一直不停地写信给梅林达,但是,通过这些私密的信件,他渐渐地了解了梅林达、也了解了自己。那些信从来没有邮寄出去过,一直放在他的抽屉里。
直到他和约瑟夫?潘高斯基见面之后,他才决定要给梅林达寄一些话。那些话语简介扼要得如同诗歌一般:
对不起
我不停地想你
是的,我错了,如此轻视自己的生命
希望你能原谅我
怎么署名呢?难道写爱你的钱德勒?似乎看起来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讨厌他写了这么多的“我”。他讨厌自己的自负。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只被困在瓶子里的苍蝇。
但是,他必须要把这个信息发出去。对于每一行,他已经写了又写、重复无数次,直到他不能再改为止。
梅林达没有回信,也没有打电话给他。无论无何,他觉得受到了鼓励。
他不再骚扰她。他不再开车经过她坐落在奥尔科特大街的公寓。他不再拨打她的电话号码、听着对方铃声在响、但在话筒拿起时又被无声地挂断。
他不再去医院看望,是否……哦,仅仅是看看而已。
他不再送花,也不再在花里放入写有“爱你的C”字样① 的卡片。他认为,送花给一位女士,会让这位女士感觉到这位男士示爱的意图太明显。
但是,他还是寄出了他精心挑选的卡片,卡片上有尼亚加拉大瀑布和峡谷的风景。这些都意味着不可思议的美丽以及这种美丽中所隐藏的危险。
想我可以改变。
爱你,我爱丹雅。
你会给我另一个机会吗?
在五月初,他在查找一些有关护士和病人的滑稽动画卡片,但是却找不到一些脱俗的卡片。他就自己画卡片,上面画着一位男士平躺在担架上,旁边有一位护士正在给他抽血。
梅林达!我完全在你手中了。
发发慈悲吧。
他等待着。
“这为什么不能是真实的?我们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们所不相信的某些事情很可能就是真实的……”
在1891年的春天,一位来自爱尔兰科克区的15岁的挤奶少女和她的亲人们居住在尼亚加拉大瀑布地区。据说,这个女孩儿是一个“中立”的宗教信徒。她相信神圣的罗马天主教堂和它的圣礼,但是她和那些宗教狂热分子不同,她不参加大型的宗教集会和周日之外的宗教交流活动。
在她来到尼亚加拉大瀑布的这一年里,她陷入了深深的困境,变得脸色苍白、心烦意乱,还失眠。突然有一天,她被她的亲人们赶出了他们的喧闹的群体。她被带到尼亚加拉大瀑布去补偿她的罪恶,去补偿她和牛奶场主人的儿子所犯下的情欲之罪。这位年轻人发誓,他们一开始认识的时候,他就爱上了这位少女。后来,他又说他想用手掐死她。他的手因为从奶牛那光滑的奶头挤奶而变得坚韧了。在挤奶的时候,那些奶牛会发出鸣叫声和呻吟声。他粗俗地觉得,那些奶牛的叫声就好像这个挤奶少女痛苦地呻吟着时、当她扭动着大腿时、当她用力地咬着下嘴唇直到出血时、当她渴望她的恋人在她的体内射精时、当她渴望她的恋人用他那乳脂状的精子涂在她的体内时,所发出的呻吟声一样。
这个女孩儿,一位处女受到了如此的诱惑,她怀了孕。但这不是那罪恶的原因。她罪恶的原因在于,她怀了孕,却把它当作肚子里面有了一个无法去除的坚果。(由于感到羞愧,这个女孩儿竭力想要除掉这个不想要的孩子。她尝试着!她尝试着!她压脚后跟,敲打腹部,拼命地奔跑。她就好像一只被打中的小鹿一样一直努力着,直到倒下来无力地喘着气。如此以来,她更加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理所应当地被上帝所轻视。)在她怀孕的第三个月,所有认识她的人都避开了她,牛奶场的主人也禁止她接近他的财产,这个羞愧难堪的女孩儿由于悲伤而变得精神错乱,营养失调,自我厌倦。她徒步走向了尼亚加拉大瀑布。她走向了曾经听人说起过的人类堕落之地,那是个让所有罪人洗清自己的地方,也能让他们摆脱他们的世界。她好像一个悔罪者,脱掉了鞋子,像中了符咒一样,在奔腾的河边那脏而尖的石头和草上走着。她从未用这种眼神凝视过这大瀑布——人类的堕落之地。此时,她处于发狂的精神状态,她看着峡谷的巨浪漾起的薄雾,觉得那就像是蒸汽所聚集的团团云雾,她觉得那似乎沸腾的热浪,就是地狱的内部所散发的热气。
这个挤奶少女已经作好决定了并冷静地开始行动。为了快速地跨越堕落,她要把自己交给这条河,因为她听说无数的人曾经在这里跳河。像现在这样,她的家人就要背负她带给他们的负担,而这个不要的私生子也不会有人爱(可能除了牛奶场少女自己而外)。目不转睛地望着团团雾气,这个挤奶少女微笑着看着那些小彩虹。那些彩虹在阴天中发出微弱的阳光。带着那纯真的微笑,她觉得心意萌生,在朦胧中似乎看到空中出现了一个散发着光芒的女性神像。那时,她离这个伟大的峡谷可能只有40英尺了。这座神像的脚在马蹄瀑布所产生的雾中慢慢消失了,而神像头顶的光芒射向了天空。细细看后,当认出这是圣母玛利亚的神像时,这个挤奶少女惊呆了,她微弱的身躯跪下大叫“圣母玛丽亚,上帝之母啊!”圣母玛利亚有着那沉静美丽的脸庞和品蓝色的长袍。当她在大教堂接收洗礼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这种情况,所以,她没有一丝犹豫和怀疑地臣服于这种幻影并且欣喜若狂地大声祷告着:“圣母玛利亚,上帝之母啊!恳求您现在和我们死去的时候原谅我们这些罪人吧,阿门!”
接着,这个挤奶少女祈求圣母玛利亚原谅她。圣母玛利亚温和地冲着她微笑着,温柔地对她说着话。她的声音在咆哮的瀑布声中有点模糊,但是这个挤奶少女却感觉到自己听得很清楚,就好像圣母玛利亚在她耳边轻声耳语到:“我的孩子,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爱,以上帝的意志行事。”
听了这话,挤奶少女沉浸在狂喜之中,甚至失去了意识。她并未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河边好几个小时了。后来,她好几天都神志不清且在发高烧。她被送到风景大街附近的家里,看过医生以后,她被救醒了。醒后,她喜极而泣。她告诉那些救她的人们,她已经看到过圣母玛利亚的幻影了。并且,她不厌其烦地重述着,把这件事告诉所有想听的人,告诉那些马上被召集在一起的罗马天主教教堂的牧师们。这位爱尔兰籍的挤奶少女虽然没有受过教育也没有文化,但是,她声称是圣母玛利亚幻影的目击者。她说时那么地自信,她的脸上容光焕发,让每一个人都相信了她所讲的是事实。在这个牛奶场少女的眼睛里,你似乎就可以看到圣母玛利亚了。她异乎寻常地告诉大家她所见过的不可思议的景象,以及为信徒们传递这个特殊的预言:“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爱,以上帝的意志行事。”
一座罗马天主教的神殿耸立在尼亚加拉大瀑布南边三英里的山坡上,就是为了纪念这位挤奶少女所看到的情景而立,那就是“大瀑布之女天主大教堂”。据说不计其数的康复神话和启示神话出现在那座长方形基督教堂内,最终,在1949年,一座新的圣母玛利亚雕像完工了,据说她有20多吨重,高达30英尺并且是用在佛蒙特州产的大理石打造而成。她被放置在那里,人们从几英里以外看过去,她似乎在观看着这条河流以及尼亚加拉大瀑布市。你看到了,你就想去相信。你看见了,你把脸转过去并冷嘲热讽,你感到恶心并且羞愧,然而你还是想相信。救救我。
我们的名字有一个诅咒。
不对。我们的名字就是一个诅咒。
声音!大瀑布里的声音啊……在冬日里,瀑布结满了冰;闪闪发光的冰凌形成了一道道彩虹,瀑布也就钻进了那些穿越峡谷的彩虹里。薄雾也被冻住了,就好像给树木披上了由玻璃织成的衣裳。在月神岛和婚纱瀑布之间的河面上有一座薄冰形成的桥梁。看着那景象,你就会相信你可以走过那座桥。这是无声的天籁之音,几乎听不见,你不得不屏住呼吸去聆听。但是,到了三月末四月初的时候,随着一切都解冻了,那些声响又重新回来了,变得更大声、更刺耳但更加诱人了。到了六月,由于那接近死亡的周年纪念,声音开始变得令人觉得太吵闹和太急躁,你会在远离急流的睡梦中听到那些声音。朱丽叶!朱丽叶!波—纳—比!羞愧啊,你的名字就是羞愧。你知道你的名字。到大瀑布去看看你的父亲吧。
“萨尤,不要啊。留下。”
朱丽叶低声跟萨尤说再见,把它从她床脚的熟睡中惊醒。她把脸埋在它熟悉的粗糙皮毛中,一任它舔着她的脸,她的手。它静静地喘息着,急于想跟她走的那种热情让他浑身颤抖——去哪儿?
黎明前的死寂。在曙光中,雨逐渐变成了细雨,雾丝。
她必须在阿莉亚知道之前赶快离开。在阿莉亚阻止她走之前。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试图睡着,但是那些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里,带着一丝揶揄和嘲弄,波—纳—比!波—纳—比!在那些声音中有他沉着、温柔的声音——朱丽叶!时间到了!
(是他的声音吗?朱丽叶相信是他的声音。)
(虽然出生很晚。她对于他的记忆就像瀑布般清晰。)
在她唱歌的时候,她在为他唱;偷偷地,为他而唱。
在独唱会上,她想象他就坐在观众当中,当然没有在前几排家长、亲戚和同学当中,但是肯定在黑暗当中的某个地方。他会孤零零地坐在某个地方,他会聚精会神地听她唱。她唱得很动听,因为有他认真地在听。
她在音乐大厅里的独奏《弥赛亚》赢得了赞誉。掌声雷动。为他!
她是个害羞的女孩儿,眼里总是溢满情感。张开双眼,她看到他在微笑,笑容充满了父亲的骄傲。
还有些时候,难以预料,她的声音会颤抖或是失去力量,她有一种惊慌失措的感觉,她快要失声了:她知道给一个她已经记不得、16年前已经过世的人唱歌,是徒劳无益的。
我们很幸福,但只是在音乐响起的时候。
阿莉亚让步了。这肯定是真的。
(在朱丽叶弹完《弥赛亚》之后,埃伦瑞克夫人跟她说起,去她所任教的布法罗音乐学院进修的事儿。声乐学方面的奖学金。年仅16岁的朱丽叶?波纳比可以获得这笔奖学金。她不用转学到其他高中,下课后坐通勤车每周去听课两次即可,乘公交车并不是很远,学院会负担她的所有费用。绝好的机会!她的老师这么说。微笑地看着朱丽叶?波纳比,似乎在等待这个惊恐的孩子也同样朝她微笑。)
这个家有没有爸爸她这样问妈妈,妈妈会说没有。
这个家有没有爸爸她这样问她的哥哥们,那时她已经长大了一些,迫切地想知道答案,钱德勒说有但是走了。她问为什么,他恨我们吗?钱德勒含含糊糊地说我想,只是发生一些事情。就像是天气。妈妈不希望我们提起这个事情,明白吗?朱丽叶?然后就看到罗约尔脸涨得通红,孩子气地握紧拳头,他并不比朱丽叶知道的多多少,但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我恨他!我不想他!我太高兴他走得远远得了。
萨尤跟着她到了楼梯的底部,萨尤的脚趾喀哒喀哒地敲击着楼梯,犹豫地在找准确的位置,它已经上了年纪了,粗粗地喘着气,靠着它积累的平衡感,估计它的后腿不能在这么陡的角度支撑整个身体的平衡。朱丽亚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它,她很严肃,决计不带它走,它不会也不能在屋里吠叫:它是个非常听话的狗,训练过不会因为小事而大叫。
“萨尤,告诉过你不要。留下吧。”
朱丽叶在前门离开了。这是离楼上后面阿莉亚卧室最远的一个门。
阿莉亚最后一个孩子离开了。逃跑了。
最后一个爱着阿莉亚的孩子,这种爱让人承受不了。我不是你,妈妈。让我走吧!
光着脚,在奔跑。她双脚麻木几乎感觉不到路的存在了。也感觉不到寒冷,只有挂满露珠的草地,和硬硬的泥块。她现在好像已经没有恐惧了,却感到异常欢快。终于作出了决定,不是她决定的。急匆匆地:她穿着白色镶着圆孔的、沾着噩梦的睡衣,防水短上衣罩在外面,腰带扎得很紧。
羞耻啊,羞耻!了解你的名字吧。
做出计划然后就行动。
黎明前的死寂。黎明前的大雾弥漫。在梦幻般的世界里奔跑,你会感觉自己不仅仅是梦想者,还是梦本身。很久以前战神昂加拉和图斯卡罗拉斯在这块大地上巡游,他们高大、凶猛,强于任何人,但是现在他们都已远离,只有魂魄存留,雾一样地飘忽消散在人们眼前。钱德勒曾说过,风景经常在变,瀑布也一直在变。时间,腐蚀。印度神已远离,没有其他神可以替代他们的位置。
除了:尼亚加拉大瀑布市的公交车,里面灯火通明像是活着的有机体。就像是潜流或是呼出的一口气在城市穿行。车子驶向费瑞街、风景大道、第十大街、海德公园风景区干道。朱丽叶偷偷摸摸地,缩着脖子生怕被人看见,她穿过波罗的海大街,走向那个在这个时候荒芜人烟被大雾笼罩的公园。跑啊,跑啊!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子,她的肺因为唱歌也变得非常强健。她身材纤细,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小。妈妈经常告诉她不要一个人走在波罗的海公园。哥哥罗约尔也曾教训过她,但是这个时候渺无人影,她正穿过一片湿湿的草地,走在一个看起来很小的垒球场边上,场地被分割成了小块,在昏黄的灯光下就像是一个儿童棋盘。如果她的遗体找不到,那就不会有人知道。就像她的父亲一样,销声匿迹。阿莉亚会说,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我们不用再想她了,我们会忘记她的。离这儿一个街区处,正行使着一列货车。货车厢发出熟悉的咔嗒咔嗒声。这样的声音让她感到一丝安慰。你的名字就是羞愧,了解你的名字,你在玩儿什么把戏?在梦中朱丽叶?波纳比正被货车运向大瀑布。这是因为潘高斯基先生曾说过的一席话。城市里火车的声音,货车的噪音对他来说就像是噩梦,这些他不敢奢望任何美国人会理解,但是朱丽叶说她理解,如果你上了货车,那么它就像拉着牛去屠宰场一样,把你带走。火车飞速行驶,根本没法跳下来。
尼亚加拉河上的天空,一英里远的地方,有一道骤然出现的亮光。地平线上太阳投射过来了万丈光芒。不,不要害怕!
2
声音!孩提时代妈妈用婴儿车推着我到大瀑布边上的时候,我就听到那些声音。冷冷的水汽打湿了我们的脸庞,睫毛还有嘴唇,我们舔舔嘴唇,兴奋地笑着。
哦,舒服!
看哪,朱丽叶,亲爱的,这就是幸福。
她最爱我,妈妈说过。我是她的女儿,她的小女儿,哥哥们都是男孩。我是女儿,很像妈妈,而哥哥们不可能是女孩。这一次我要做得对。这一次我没有罪。
妈妈唱歌给我听。妈妈一边弹钢琴,一边给我唱歌。妈妈把我抱在怀里,紧紧地搂着我,然后把我胖乎乎的小手放在键盘上,我们一起弹钢琴;妈妈催促我唱歌,当我用稚嫩的童声唱出来的时候,妈妈就会回赠一个吻。
那些梦幻般的时刻啊。只有妈妈在我身边。
唱着男孩女孩出来玩,月光亮若大白天。唱着薰衣草在变蓝,天灵灵地灵灵!薰衣草在变绿。如果我为王,你就是女皇。这是妈妈最喜欢的一首歌,她经常边弹边唱,还有的时候,我躲在床上,进入梦乡,她就会唱:小宝宝,睡树梢,风儿吹,摇篮摇,树枝断,摇篮掉,里面宝宝吓一跳。如果我快要掉下床,妈妈就会笑着把我抱住。
后来,我长大了一些的时候。声音会传入房间。妈妈说什么都没有!别瞎想!妈妈用手掩住我的耳朵,然后掩住自己的耳朵。第二天如果我说起声音飘入屋子里,妈妈就会责骂我。或者突然站起来,走开。我两个哥哥中的一个会照顾我的。
当我不再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妈妈也就不再爱我了。当我大到不能再像一个玩具娃娃一样被她抱在怀里、也不能坐在她的腿上听她弹钢琴的时候,好像就从那个时候起,她就不再爱我了。我在夜晚里呼唤妈妈,她根本就不想听到,最后我明白只能把这样的哭喊埋藏在枕头里,但这样会把枕头弄脏,而这样的泪痕又跟其他我不能控制的污渍一样是妈妈所讨厌的。于是我就自己一个人爬到一边藏起来,任他们怎么叫,我也不答应。有时候是低声的呼唤,我把耳朵抵在墙上,枕头上或是地板上才听得到。罗约尔努力想听清,但也不能,他说没什么,也没什么可怕的。有一次我趁天黑的时候去了妈妈不许我们去的地下室,从陡峭的楼梯上滚了下去,割破了嘴唇,赶紧爬到一边试图从风的呜呜声和车的轰鸣声中逃脱出来,最后是萨尤找到了我,萨尤不明白我不想被人发现,对它来说一切都像是个游戏。所以它用他湿湿的鼻子拱我,还用滑滑的舌头舔得我发痒。萨尤叫了几声,因为它在屋里很少叫唤所以他们找到了我,当时我在地板上一堆兔子笼子后面缩成一团。我哥哥大声叫着朱—朱丽—叶!妈妈从楼梯上奔了下来,用手电筒照在我脸上,晃得我一下子就睁不开眼睛了。她看到我流血的嘴唇了,“朱丽叶,你对自己做了什么呀,哎呀你这个坏孩子,你一定是故意的,是吧!”从她瞪大的绿眼睛中我明白了妈妈想威慑我,她想伤害我,因为我已经不再是她的小女孩儿了,我让她失望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好多次了,然而她是阿莉亚,不是大街上朝孩子大喊大叫、打孩子耳光的其他妇人,她是钢琴教师阿莉亚?波纳比,她不是会打孩子的人,所以她抓着我的手很温柔,用低低的声音一遍一遍告诉我不可以再违背她的话,不许再来这个脏兮兮的地方,否则她就会将我送走。
让妈妈很恼火的是我居然笑了,或者是说发出了一个类似发笑的声音。我浑身脏兮兮、裤子湿乎乎的,而且我的上嘴唇肯定会留下一块疤痕,一块星星形状永远不会消失的疤痕,会把人们的眼光不自觉的吸引过来,我甚至能感觉到他们看到这块疤痕时想把它弹掉的愿望有多么强烈,就像弹掉一块脏东西那样,他们肯定想把这块东西弄下去,这样我就是一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小女孩儿,而不再是那副上嘴唇有块白色发光东西的怪模样了。后来,我上波罗的海小学时,罗尼?海罗恩推我荡秋千,把我推的特别高,我求他他也不肯放我下来,然后我就摔了下来,还在悠荡的秋千荡板打在了我的左额,我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伤口很深,血把我的脸都糊满了,我被救护车送到了尼加拉大瀑布总医院,缝了几针,于是我的额头上也留下了一块发光的、镰刀形状的白色疤痕。妈妈开始害怕我,她坚信我疯了,我是一个为了伤害母亲不惜伤害自己的孩子,为了让母亲找不到,会藏到让母亲不能忍受的脏兮兮的地下室,地下室的脏地板下雨时会浸满水,石头砌的墙也会往外渗污物,一堆生锈的破兔子笼子还散发着兔子排泄物的气味,这些都是母亲所不能忍受的。
她不是我的孩子,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她不是我的孩子。妈妈这样说我,而我的哥哥们会告诉她不对,告诉她朱丽叶是他们的妹妹,并且和他们一样都是她的孩子。
阿莉亚还长期受失眠症的困扰,现在,在这个多雨的1978年的春天,适逢他的忌日接近而她的几个儿子又不在家,她的失眠症更是像肆无忌惮的烈火蔓延开来。然而她却不肯承认她因此而被折磨得很虚弱,就连跟医生也不肯承认。而虚弱又让阿莉亚很烦躁,她的孩子,在波罗的海的1703房子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后来回忆说,大清早天还没亮,就可以听到她蹑手蹑脚在楼梯上走动的声音,要不就是在厨房把茶壶放在火炉上的声音。然后她就坐在房子后面那间冰冷昏暗的屋子里,一边等着水烧开,一边坐在钢琴旁用手指轻轻地拂过琴键,就像一个虔诚的罗马天主教徒,也许不仅仅是音乐使她开心,而是只有音乐有可能让她开心,“音乐可以拯救你,朱丽叶,你可以从最糟糕的景况中站起来。要有信念!”但是到了晚上九点,阿莉亚就会精疲力竭,甚至当广播上播放她最喜欢的纽约管弦乐队演奏时,她都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睡着了,萨尤则趴在她的膝盖上打盹儿。而她的孩子们会相互交换着焦急的眼神,因为他们真的想知道:我们是应该叫醒妈妈,还是让她这么睡着?——不管怎样,妈妈要么会生我们的气,要么会很尴尬。
这个房子里有爸爸吗?当我长大一点后,意识到别的像我们这样的房子里都有爸爸的时候,我就这样问。然后妈妈就会告诉我“没有”。我从妈妈的眼睛中读出我不应该再继续问下去了,可是我还是问了,爸爸去哪里了?妈妈把她的食指压在我的嘴唇上,说“嘘!”如果我还继续坚持,她就会皱起眉头说爸爸在你出生之前就离开我们了,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股冷气顿时包围了我,就像地下室墙上渗出污水的那种感觉,我对自己说现在你知道了。你问过了,现在你知道了。
3
羞耻啊,羞耻。你的名字!
一年级的时候,其他人好像就都知道了。(但是他们知道的是什么呢?)也许你可以认为他们是本能地就知道了。他们的目光最开始是好奇的追随着朱丽叶,然后变成怀疑,最后是嘲弄。然后罗约尔上了另一个学校的初中,朱丽叶还留在小学里,只剩她一个人。一个奇怪阴郁的口吃小孩,从来都是一个人,只有两块疤痕在苍白的小脸上陪着她。两块疤痕!她的老师也不知道该怎样看待她,波纳比家的人?她是和——有关?因为她是班级里唯一会口吃的孩子,有时候口吃,有时候又很正常地说话,还很聪明;有时候毫无预示地又自己一个人在那儿闷闷不乐地嘟囔。一个对人不友善的小女孩,不太好。但是当她唱歌时,她又从来不口吃。当她唱歌时,尽管会因不确信发出颤音,但她的声音却很清澈。
波—纳—比,波—纳—比,嗨!
在社区的广场上,人们对于“奇怪的”小孩儿丝毫不讲礼节,没有一丝同情和怜悯。
就是那个!波—纳—比!羞耻啊!
你和她说话,她听不见,走近她,她也看不到,只是直直地注视你,就像在用心听好远好远以外的声音。要想让她注意到你,必须得在她面前击掌,掐她,捅她,或者是拽她头发让她疼得叫出声来。波—纳—比,你爸爸把车开到了河里,你的爸爸要进监狱的,波—纳—比,羞羞羞啊!大一点的孩子一定是已经告诉他们真相了,大人们肯定已经告诉那些大孩子真相了。(但到底是什么呢?)
所以,童年对她来说就是一种磨难。当她回忆起童年的时候,仿佛那是别人的故事,是一个勇敢、坚强的一个小女孩儿的故事,一个她不认识的小女孩儿的故事。
4
阿莉亚称她为阴影中的孩子,她拖着一个自我的阴影。
说到她这个青春期的女儿,母亲尽管很苛刻,却总带着一丝爱惜之情,好像她理解年轻小女孩儿的痛苦,知道不能完全责怪她。坐在钢琴前弹着德彪西① 那首神秘悲伤的《被淹没的大教堂》,哦,《被淹没的大教堂》多么美丽动人啊!她那让人窒息的美就像冬天的瀑布一样,水无声地奔驰而下,只留下氤氲的湿气,乐曲响亮的高音符似乎透过阿莉亚的皮肤,娴熟的手指直透她的灵魂。沉静,朱丽叶有一天也许会想,这是不是很奇怪:母亲叫过她刚刚放学的女儿,那时她才14岁,“朱丽叶,听到了吗?这个是你的曲子,你的灵魂,你就像被淹没的大教堂,没人能够接近你,这就是你出生时候唱的歌。”你语气好像就在说,“我已经放弃你了,走开!”
朱丽叶灰溜溜的走开了,但却只是上了楼,她搂着萨尤,相互向对方低语着、倾诉着。
阿莉亚在楼下继续弹着她的钢琴。
(为什么阿莉亚要和她实际上深爱的朱丽叶说这样的话?这位母亲,是在想象着她的迷人的处于青春期女儿的私生活么?她所渴望的那种久违的私生活是不是像沉重的种子从她身体里蹦了出来?她是嫉妒她的女儿么?嫉妒那种低沉的女低音的嗓音,就是那种她一直试图把自己训练出的那种?)
罗约尔看到了,朱丽叶阴影般的自我。
在倾斜的灯光里显得非常与众不同,就像影子一样紧紧地跟随着她,也像是泛起涟漪后水面上渐去渐远的波纹,又像是鬼魅一般跟随着这个优雅的小女孩儿。
朱丽叶常常看起来像个梦游的人,重重的黑眼圈,弯曲的头发像没有梳理的马鬃一样垂到肩上,还散发着一股秋天落叶般浪漫而又忧郁的味道,又好像是被雨淋毁的紫罗兰;这种淡淡的香气吸引着其他的男孩甚至男人。罗约尔就曾看到他不愿看到的场面:男人看到朱丽叶出现时脸上那种震惊的表情,就像丢了魂一样。
罗约尔长到青春期的时候时相当有吸引力了,然而还是在他妹妹面前自惭形秽,有时候的确是!
罗约尔有时在街上看到朱丽叶,偶尔几次和其他女同学一起,但大部分都是她一个人。沉思在自己的世界里、梦游般的飘荡回家。看到她,你会想知道她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罗约尔猜测,她的脑海里可能正响着音乐,喉咙里还在修改着某个音符。然后,她独自一人在波罗的海公园的时候,总是会有男人偷偷摸摸、时不时瞥她两眼,或者有时候她会绕路从驻防大街(梅威瑟尔,斯通克劳普和海罗恩几家都住在那边),或者绕过挨着布法罗和肖陶扩湖院子那片长满高高野草和野玫瑰的区域。还有一次跟踪她,居然发现她一个人沿着铁道旁边黑漆漆散发着臭味的水沟走着,她那孤独却又吸引人的身影好像已经注意不到自己的存在,就像猫注意不到自己的存在那样,一步步小心谨慎的向前试探着,好像随时留意着周遭的情况——然而是什么呢?(蓝色的菊苣花?一些不存在的什么?某些掠过水面的东西?或者是朱丽叶对自己盯着的东西的下意识反映?)罗约尔发誓,他看到了朱丽叶那个阴郁的影子拖在她的身后。
罗约尔总是不愿这样想象。正如阿莉亚说的:朱丽叶骨子里有些很神秘的东西,难以驯服又不值得相信。罗约尔因为此时在暗处偷窥他的妹妹而感到尴尬,这种尴尬就像匕首一样刺痛了他。然后他也没法挪开自己的脚步,他是她的哥哥,他很爱他的妹妹,他理解他的妹妹有多么容易受伤,在这片街区,除了他,没有人可以保护她。
没有父亲的波纳比家的孩子们啊。
羞耻啊,羞耻。我们知道你的名字!
(真奇怪:没有人敢因为罗约尔?波纳比的名字而嘲笑或者奚落他。但是他知道钱德勒有一次为此烦恼过,朱丽叶现在也是。)
(罗约尔一想到这个就很恼火,他的名字?)
罗约尔跟了朱丽叶一小段路,很惊奇她居然没有向四周看一看,也没有注意到他。每个人都可以这样接近她:任何有恶意的人。她穿过一片场地,穿过铁轨,滑过一个砂砾的筑堤然后从第四十八街走出来,四十八街一部分是居民住房,都是和他们住的那个街区差不多的寒酸砖房,一部分是商业区吧,有小酒馆,商店,一个煤气站。他看到,或者说他相信他看到朱丽叶那个阴郁的影子在她身后盘旋着,他还看到一些家伙盯着朱丽叶看,有他这个年纪的男孩,也有男人,一些老的甚至可以做他们父亲的男人。这群混蛋!朱丽叶还是不慌不忙的走着,梦游般的,可能还在脑里听着音乐,根本没有注意到周遭的情况。她的嘴唇润湿微张,上唇上有一小块伤疤,还有另一块,在左侧太阳穴上,隐约可见。她的胸部在紫色棉衫的衬托下更加突出,这件衣服对她来说太紧了,就像她的黑色法兰绒裙子,一年左右就穿不下了。罗约尔生气了:难道妈妈就没看到朱丽叶离开房子时候的样子么?难道他是唯一一个看到的人吗?
朱丽叶路过了那家煤气站,在那总晃荡着一群二十几岁的男孩,罗约尔认识那些男孩,可是朱丽叶没有注意到那些人盯着她看,一个个彼此交头接耳挤眉弄眼。朱—丽—叶,波—纳—比。哦宝贝!罗约尔不能再忍受了,他追上了妹妹,用自己的肩膀撞了一下朱丽叶的肩,“哦,罗约尔!你从哪儿冒过来的?”朱丽叶笑着问,吃惊得就像一只猫在不熟悉的地方突然被一只熟悉的手抚摸了一下。
罗约尔闻了闻朱丽叶身上的气味,有点湿润叶子的味道,又似被雨水打过的花朵特有的气味。真让人发疯!朱丽叶也许几天没洗澡、没洗她那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头发了。一个念头如火星般在罗约尔的脑海里闪了一下,是愤怒,也是断言。他不能忍受他这个对异性如此有吸引力的妹妹这么不注意自己,在第四十八大街上。难道她不知道那些小子是什么样子么?难道她一点都不知道性到底是什么么?
“朱丽叶。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我回家啊。”
“兜了这么大一圈?”
朱丽叶心虚的笑了笑,“是么?”
罗约尔试图放轻自己的声音,他爱他的小妹妹,也许他有点夸大了她可能陷入的危险,他不想冒犯或者听起来像警告她,但他还是说,“嗨,我很认真的:你需要清醒点啦,看看那些小子怎么盯着你看,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么!”朱丽叶有些受伤的答道,“罗约尔,不用责骂我,我知道我在哪里:四十八大街。你在哪儿呢?”
盯着朱丽叶的那些男孩中有一个剃平头的,他在铁道旁边的那片空地没有其他男孩的地方,保持一段距离,偷偷地跟着朱丽叶,所以就连她哥哥那双敏锐的眼睛都没有发现他。
5
羞耻啊,羞耻!
1977年的晚冬,刚刚解冻的时候,已经可以听闻猴子的尖叫声了,有一次朱丽叶跟她的同学不太开心,就一边一个人心里默默吟唱着正在学习的罗伯特?舒曼的一首歌曲,突然之间就走出了学校,没有请假,也没参加下午的两节课和女生合唱团训练——那可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她敢说出来的),她跟人免费搭车就去了河边(20世纪70年代吸毒泛滥的纽约尼加拉瀑布地区,一个15岁的单身女孩跟一个陌生人搭乘免费车,司机侧面隐约露出猫看到乳酪时的那种势在必得的笑容,这不危险么?)隔离带(大概18英尺高)应该已经换过(具体撤销到哪里了呢?),因为15年前,德克?波纳比的车在陡峭的堤岸上飞驰,后来在暴风雨中失控,冲破隔离带扎到了河里。
“我在这儿,这就是那儿。”
她以前从没来过这里,这是不能来的地方,她的心因为兴奋而狂乱的跳着,如果阿莉亚在附近,她一定会暴怒。
“如果我爱你,我就一定要讨厌他吗?我不能!”
朱丽叶对自己说。
在贯通尼加拉大瀑布和布法罗的高速公路上,车流平稳地向前行进。正是下午时分,没有一丝雨。车辆都在紧挨着湍急尼加拉河的右侧车道上行驶,车道外侧是沙砾的地基和一条隔离带,隔离带距陡峭的岸边就几尺远。
朱丽叶不知道她父亲的车是在哪里冲下了悬崖,一定是在沿着这里不远的地方,隔离带已经在风吹日晒之下生了锈,整条都看不出哪里是后来连接上的,当然了,那场事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车冲出了隔离带,在河水最湍急的地方扎了下去,随即就被白色的浪吞灭了。现在因为是春天解冻的时候,河水的水位更高了,朱丽叶盯着河水入了神。可以想象的到汛期到来的时候河水就可能溢出河岸,甚至淹没高速公路。
你可能很难想象印第安人会相信,尼加拉大瀑布是有生命的,是有灵魂的。河水是有一个神明的,瀑布也有。哪里都有神明,尽管我们看不到。钱德勒说过,神也像人类一样,有食欲有热情。并且这些永远也不会消失,只是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而已。任何这条河流是不需要名字的,“名字”是很愚蠢很可笑的东西。河流会复活,所有你所能知道的就是它的特性是人类所拥有的,没有人能在里面生存几分钟,哪怕是几秒钟。
如果在这样的地方孤独的死去,那真是太可怕了。
朱丽叶心里突然感到一阵虚弱。她那骄傲的力量、昂首走出尼亚加拉大瀑布、搭乘过路车回家、一点也不在乎谁看到她的那种勇气,忽然间消失殆尽了。她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恐惧。事情确实发生了,就在这儿,一个男人死了。我的父亲。
想到这些字眼她就觉得是一种解脱,即使是那些带给她晕眩、迷茫的痛苦的字眼。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朱丽叶迷失在周围的环境和时间里了,伴随着她的音乐,恍恍惚惚,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歌唱,呼吸,就像做梦,却睁着眼睛。她毫无意识,以一种特有的节拍走来走去。如果我爱我的母亲,我也能爱我的父亲,他需要我。
恍惚中,朱丽叶感到一个细微而神秘的韵律伴着哗哗的流水声进入她的脑海,抚慰着她的心灵。“朱丽叶!波—纳—比!到河里来,到爸爸身边来!”她从未听过那么清晰的声音,是如此的焦急和真切。太阳在天空中缓缓移动着,苍白而又阴沉。公路疾驶的卡车司机们减慢车速,看着这个静静地伫立在河边的孤独女孩儿,长长的头发随风飞扬。然而,女孩儿却对他们视而不见,沉浸在那个声音里,忘记了一切。
“小姐,你在那里干什么?”一个刺耳的男声传来。
一辆印着尼亚加拉大瀑布警察局的巡逻车一个急刹车,停在公路边上,车中的一个警官对着朱丽叶喊着,她却仿佛没有听见。风不停地吹着,朱丽叶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小姐,待着别动!”
那男人声音很大,带着命令和勿庸置疑的口气。
如果说朱丽叶开始听到了喊声,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一个闷闷不乐的少女,虽然眼角看到了那靠近的穿着制服的身影,却固执地无视警察在几码外的叫喊,甚至连头都没回。由于受过专门的训练,他小心地靠近。他不想吓着她让她失足掉进河里。
“小姐,我在和你说话,看着我。”
魔咒解除,这次的声音慢慢的变弱,消失。朱丽叶转过身,爬上河堤,好像终于听到那威严的喊叫了。但她眼神低垂,拒绝抬头看,只有嘴中在轻轻的喃喃自语。警官站在她的面前,穿着制服,虎背熊腰。她的眼睛扫过他穿着靴子的脚,扫过他闪亮的腰带和枪套,手枪就在枪套中。她看着那有点滑稽的警徽,就像好莱坞电影里面治安警察的徽章一样闪闪发光,异常显眼。但她绝不会去看那张脸,以及盯着她的那双眼睛。不会。
他严厉地质问她:为什么不去上学?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干什么?有没有看到警告牌?她叫什么名字?
朱丽叶静静地站着,看着地面。她被逮着了,逃不了了。你是无法从一个警察手里逃脱的。他要拘留她,这个州的权力,都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