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泪别
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大约过了两个星期,百合又来电话了。
“我画不出来。”
“这样画下去只会给我带来痛苦。”
“我原以为艺术是为人生而存在的,没想到还有为艺术做奴隶的人生呢!至少
我就是一例。”
百合说道。
听了她的话,我马上温言安慰说:
“我也许能帮上点儿忙。我可以去你家为你做亲子盖浇饭。要是遇到烦恼的事
,我们也可以避开不谈,我只坐在一旁喝茶就行。”
尽管我苦口婆心地劝说,可她还是说:
“眼下我只想做人。”
我们又交谈了几句之后我才明白,她确实没有要我帮忙的意思。
这电话莫不如叫“电温”。
它无法传递任何话语。
它所能传递的只是温度。
我只感到百合传递过来的温度很低。
对方清楚地传递过来的信息就是我已经没用了。
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同百合通过话。
为了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我开始写起了日记。谁知,刚一落笔,我的眼泪便
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若以伤心或快乐来解释这眼泪,那它无疑是快乐的。每当我眨眼睛时,眼泪便
落在纸上,洇湿了文字。我还特意伸出下颚,将眼泪滴在想要洇湿的文字上。
我用力按住双眼,眼前便出现了闪电般的火花。
假如上帝窥视到他人的床第之事的话,我希望即便是看到人家为自己毫无新意
的动作所陶醉时,也不要嘲笑人家,因为他们一定是在十分虔诚地做着这件事。
百合的诸多可爱之处一齐浮现在我的眼前。
睡乱的头发、双手并成的狐狸头。
羞涩的面庞。
不停地娇呼“矶贝”。
纤细的脖颈。
躺在床上,我最喜欢从后面抚摸她了。
黑黑的硬毛、透明的白毛、半黑的毛。交欢中我总是忍不住伸手去触摸。
我用手向上梳理时才明白人为什么会长头发,真是太美妙了。
她的肩膀浑圆,不过我伸开手掌一量,还不到两柞,比我的肩膀窄多了。
她骑自行车带我时,我喜欢搂住她的腰,摸她那微微隆起的柔软的小腹。
做爱时,我还喜欢抚摸她背上被日光晒破的皮肤。
时至今日我也搞不清楚这段恋情是从何日终结的。
无论是呼吸、刷牙,还是上车站里的楼梯,我都感到十分痛苦。
秋天来了,冬天又来了,可是百合的倩影依然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
“好孤单呀!”“愿爱人永远在自己的身边。”我虽不愿说这些陈词滥调,但
这却表达了我此刻的心情。我寻找爱人如久旱求雨般迫切,缺了耳鬓厮磨的人我就
觉得自己宛如身处茫茫的沙漠之中。我的心里空荡荡的,此时倘若出现一个女孩子
,也许就会使我充实起来。
假如自己能再爱上一个人,日子或许会好过一些,我现在还很年轻,将来总会
找到一个爱人的,可是目前自己似乎还不具备再爱上一个人的能力。
我围上百合送的围巾出了门。睹物思人,我不禁在心中埋怨着:“哼,还说要
送我亲手织的围巾呢!”
想着想着,我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自己内心的失落并非是百合或其他的女孩
子所能填补的,最好的方法还是顺其自然,不去勉强自己。
我要珍惜这种失落和郁闷,并将它们供奉起来,即使终生相伴也无所谓。
跳动的火花不断变幻着色彩
跳动的火花不断变幻着色彩,点燃另一支火花,一直延续……
十二月二十五日是我的生日,这一天我是在被窝里度过的。待到再也躺不下去
时,我才起来做一碗方便面吃了。我在方便面里放了一大堆蔬菜。邻家的收音机里
传来了令人昏昏入睡的《白色圣诞节》的音乐。已近黄昏时分了。
忽然手机震动起来,原来是堂本打来的电话。
“是矶贝吗?”
净说费话。
“啊。”
“圣诞节快乐!”
“除了这个,你就不会再说点别的?”
“是那个吧?”
“对。”
“是耶稣基督的……”
“对你来说,还有比耶稣基督更重要的人吧。”
“那当然是你了,快,出来一下。”
“干嘛?”
“你就别问了。”
我哗啦一声拉开了厨房的窗户一看,只见堂本和小远正在向我招手。一见我吃
惊的样子,他们二人便大笑起来。
我赶忙披上外套来到了外边。久违的小远留起长发像个大人了。她上穿羽绒服
,下穿牛仔裤,微笑时依然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
堂本对我说:
“生日快乐!”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纸筒花炮,噼噼啪啪地放了起来。
“把地都弄脏了。”
我虽然心里高兴,可嘴上却冷冷地这样说道。堂本一听,立刻老老实实地把散
落在地上的纸屑拣了起来。
“矶贝,你的头发都睡乱了。”
小远在身后藏着一个蛋糕盒子似的东西,可是早被我发现了。一个这么可爱的
女孩子居然被自己拒之门外,我不禁感到有些怅然。不过,也只能辜负她的一片痴
情了。
看堂本的意思似乎是要到我家去,于是我便以“家里很乱”为由,准备带他们
去附近的一个有宽阔草坪的公园。
他们为了安慰我,特意大老远地从埼玉赶来为我过生日。对他们二人,我倒是
应该好好招待一番。我从家里拿来野餐布、纸盘、叉子以及夏天剩下的许多烟花和
蜡烛,还把冰箱里的三个罐头也全取出来了。我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了自行车上。
他们是坐公共汽车来的,所以我们便推着自行车慢慢地向公园走去。
“矶贝,找工作的感觉怎么样?”
已经找好工作的堂本不假思索地问道。
“等过了新年,我再全力以赴去找。”
我据实答道。
“小远你呢?”
“我的工作还算顺利。”
我们放好自行车,向空无一人、已开始枯黄的草坪走去。
我们铺好野餐布,然后脱下鞋子压住四角。小远出其不意地从盒子里拿出蛋糕
给我看,我则佯装出吃惊的样子。
“二十二岁得用四支蜡烛,对吧?”
堂本边说边把蜡烛点燃,然后示意我吹灭蜡烛。我依言吹灭了蜡烛,他们二人
则鼓掌祝贺。
由于没有刀子,大家使用叉子胡乱切开了蛋糕。他们二人说我是寿星,就把一
块带有奇妙糖人的最大的蛋糕分给了我。虽说味道跟小时候吃的廉价蛋糕差不多,
但我却觉得很是香甜。
后来,我们转移到了停车场,用蜡液将蜡烛粘在水泥地上,然后拣来一个空方
便面碗,并在里面倒上了水。冬天燃放火花不嫌太冷清了吗?①
蜡烛很快就变小了,于是我们就用手里的火花互相点燃。当火花被点燃时,前
部立刻喷吐出绿色的火焰,并逐渐伸长。
“别让火灭了!”
堂本吩咐道。我们便一支接一支地点燃了火花。
“真好玩儿!”
小远在迷漫的烟雾中娇声说道。
“毕业以后,我希望还能这样聚一聚。”
堂本说道。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百合的面庞。我想象不出她变成老奶奶的样子,在我的记忆
中,只留下了最后见到的她那张笑脸。
过了一会儿,我对堂本说:
“不在一起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吗?哪有那个道理!”
跳动的火花不断变幻着色彩,同时点燃另一支火花,并一直延续下去。
日本一般在夏天燃放火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