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名闻遐迩,常盛不衰的小说,一般被视为《人间喜剧》的序幕。《人间喜剧》中的许多重要人物,都在本书中初次登场。小说以大学生拉斯蒂涅入世之初的经国为线索,展示了一个令人眼花缭乱而又骇人呼闻的巴黎社会,作者让这位未来的风云人物从不同的社会阶层,以不同的方式接受到同样性质的启蒙教育,终于使这个来自外省的青年丧失了天真,正直和良心,为今后的飞黄腾达打下了基础。在所有这些教育中,最惊心动魄的莫过于高老头的惨剧,正是在埋葬了自己最后一滴眼泪,从此以野心家的姿态向社会发起了进攻。
巴尔扎克
《苏镇舞会》发表于七月革命前夕的一八二九年,尚属巴尔扎克的试笔之作,但作家对复辟时期贵族尴尬地位的描写,已可谓入木三分。老贵族德·封丹纳伯爵对王室忠心耿耿,但在现实生活中却表现得十分实际。他让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都与资产者新贵联姻,为的是弥补自己财力的空虚,表现出他对江河日下的命运的清醒认识。三女爱米莉虽是最年轻的一个,但其观念之陈腐既甚于兄姐,也甚于老父。决不屈尊下嫁的门阀之见酿成了她的婚姻悲剧,使她失去了爱情的幸福,也失去了她所追求的虚荣。而审时度势,善于顺应潮流,且有务实精神的贵族后裔马克西米利安,却成了政治舞台和经济生活中的佼佼者。巴尔扎克对封建传统观念的嘲弄是辛辣的,对社会情势的把握是准确的。
巴尔扎克
地中海一岛屿上,有一座西班牙城市。城中有一所“赤脚穿云鞋”的加尔默罗会修道院。泰蕾丝女圣徒,这位名见经传的女子,一手进行了宗教改革,创立了一个新教派。这修道院中一切规章,从宗教改革时期严格保持至今,一成不变。这件事本身可能已使人感到非同寻常,但却是千真万确的。经过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时期的荡涤,伊比里亚半岛和欧洲大陆的修道院几乎全部被毁或遭到激烈冲击。这座岛屿由于始终处于英国海军的保护之下,这所富丽堂皇的修道院以及性情平和的岛上居民居然能够免受惊扰及各种劫掠之苦。席卷十九世纪最初十五年的各种狂风暴雨,撞在这块距离安达卢西亚海岸不远的岩石上,竟然化为齑粉。尽管皇帝(指拿破仑)的名字也传到了这片海滩上,修道院中双膝跪地的圣洁女子们,对于皇帝战绩辉煌的神奇队伍及其本人流星般的一生中光彩夺目的壮丽事业是否理解,却大成问题。
巴尔扎克
《欧叶妮·葛朗台》的故事情节简单:天真美丽的葛朗台是悭吝精明的百万富翁的独生女儿,她爱上了破产的表哥,为了他不惜激怒爱财如命的父亲,倾尽全部私蓄资助他闯天下。至此,父女关系破裂,胆小贤淑的母亲吓得一病不起。在苦苦的期待中丧失了父亲、损耗了青春的姑娘,最终等到的却是发财归来的负心汉。巴尔扎克为整个故事情节提供了一个真实的行动背景,并在这一背景中塑造了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形象不仅是典型化了的个人,而更是个性化了的典型。这种套路的故事,不但没有使巴尔扎克的作品落入俗套,反而更展现出了大师的风格与魅力,尽显整部作品的光彩。
巴尔扎克
《幻灭》揭露了文坛和新闻界内幕,集中了作者最主要的生活经历和深切的生活感受,是《人间喜剧》中最有价值的作品之一。小说讲述了两个有才能、有抱负的青年奋斗失败、理想破灭的故事:一个颇有才华的青年,梦想凭生花之笔博取文坛上的荣名,但在文学已沦为商品的社会中堕落成出卖灵魂的无耻文奴,在文坛倾轧和党派斗争中身败名裂;另一个青年是埋头苦干的发明家,因心地善良,敌不过同行的阴险算计,被迫放弃发明专利,埋葬了科学研究的理想。作品反映了法国大革命后整整一代青年的社会处境和精神状态。
巴尔扎克
一部传统的小说,自然可以用传统的方法去解读。让我们着重看一看《邦斯舅舅》中的主要人物邦斯舅舅。邦斯舅舅是个旧时代的遗迹。小说一开始,便以极富象征和概括性的手法,为我们描绘了他那悲剧性的外表及这外表所兆示的悲剧性的命运。故事发生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的巴黎,那是七月王朝统治时期,法国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正经受着激烈的动荡。贵族阶级逐渐没落,资产阶级政客、大银行家,投机商和大批食利者占据了法国的政治和经济舞台,而邦斯舅舅在这个时代的的舞台上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他衣着的某些细微之处依旧忠实地保留着一八○六年的式样,让人回想起第一帝国时代。这个又干又瘦的老人,在缀着白色金属扣的暗绿色上衣外,又套着一件栗色的斯宾塞!……一个穿斯宾塞的人,要知道在这一八四四年,不啻于拿破仑尊驾一时复生,怪不得他一出场,巴黎街头早已麻木的无聊看客也不由得发出含义丰富的微笑,带着讥刺、嘲弄或怜悯:他身上无意中留存了某个时代的全部笑料,看起来活脱是整整一个时代的化身,就像人们说帝国式样家具一样,毫不犹豫地称他为帝国时代人物。这位帝国时代人物,原本是个颇有才华的音乐家,他的曲子还获得过罗马大奖。当初,国家把他派往罗马,本想把他造就成一个伟大的音乐家,可他却在那儿染上了古董癖,还染上了七大原罪中恐怕上帝惩罚最轻的一桩:贪馋。一方面,邦斯那颗生机盎然的心灵永不疲惫地欣赏着人类壮丽的创造,在收藏和欣赏人类的艺术创造中得到慰藉和升华;另一方面,他那张挑剔的嘴巴充满嗜欲,腐蚀了他的气节,那嗜欲潜伏在人的心中,无处不在,在那儿发号施令,要冲破人的意志和荣誉的缺口……从表面看,似乎是邦斯犯的那桩原罪——贪馋把他推向悲剧的道路,由一个具有艺术追求的音乐家沦落到一个吃白食;养成了吃好喝好的恶习,只要能够继续活个痛快,尝到所有那些时鲜的瓜果蔬菜,敞开肚子大吃(话虽俗,但却富有表现力)那些制作精细的美味佳肴,什么下贱事都能做得出来。他不仅为满足自己的贪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丧失了独立的人格,而且还被腐蚀了灵魂,对交际场上那些客套,那些取代了真情的虚伪表演全已习以为常,说起来恭维话来,那简直就像花几个小钱一样方便。然而,这仅仅是邦斯人生悲剧的一个方面,一个非本质的方面。他的悲剧的深刻原因,在于他的穷,在于他与他的那些富有、显赫的亲戚根本上的格格不入。一个在一八四四年还穿着斯宾塞的帝国时代人物,偏偏又生活在一群七月革命的既得利益者之中。在他身边,有法国药材界巨头博比诺,当年闹七月革命,好处尽让博比诺得了,至少与波旁王族第二分支得到好处不相上下;有不惜牺牲自己的长子,拼命向政界爬的老卡缪佐;有野心勃勃一心想当司法部长的最高法院庭长;有公证人出身,后来当上了巴黎某区区长,捞尽了好处的卡尔多。邦斯担任乐队指挥的那家戏院的经理,也同样是个典型的资产阶级暴发户。从本质上讲,邦斯是个艺术家。只有在艺术的天地里,他才拥有青春;只有与艺术交流时,他才显得那么才气横溢。在乐队的指挥台上,他的手势是那么有力;在他的那间充满人类美的创造的收藏室里,他是那么幸福。对于艺术和美的创造,他是那么一往情深。他热爱艺术,对任何手工艺品,对任何神奇的创造,无不感到一种难以满足的欲望,那是一位男士对一位美丽的恋人的爱。甚至,当他因为得不到爱而绝望,投入到连富有德行的僧侣也不可避免的罪过——贪馋的怀抱时,也是像投入到对艺术品的热爱和对音乐的崇拜之中。然而,他对艺术的热爱是与他所处的那个时代的价值取向和道德标准相悖的。对七月王朝时期那些资产阶级暴发户来说,音乐只是那些音乐家的一种糊口的手段,戏院经理戈迪萨尔看重邦斯的,不是他的才华,而是邦斯编的乐曲可以给他招徕观众,带来滚滚财源;对爱慕虚荣,耍尽一切手段要让丈夫当上议员,乃至司法部长的德·玛维尔庭长太太来说,邦斯搜集的那些艺术品,那些稀世珍品,纯粹是一钱不值的玩艺,艺术痴迷的邦斯,完全是一个怪物。在这些人的府上,邦斯老人经受着百般的奚落、嘲讽和耍弄,最终被逐出他们的天地,实在是不可避免的。在他们这里,没有艺术的位置,他们崇拜的是成功,看重的只是一八三○年以来猎取的一切:巨大的财富或显赫的社会地位。剧院的头牌舞女爱洛伊斯·布利兹图说得是那么一针见血:如今这个世道,当老板的斤斤计较,做国王的巧取豪夺,当大臣的营私舞弊,有钱的吝啬抠门……艺术家就太惨了!看来,邦斯由艺术家沦为吃白食的,这不能不说艺术本身的沦丧,而邦斯的悲剧,恐怕就是艺术的悲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