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卡洛斯·埃雷拉被送走后,看守、监狱长、登记员、执达吏本人,以及那些警察,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知道对方的想法,大家脸上显出疑虑的表情。但是,一看见另一个犯人,所有这些旁观者又恢复了惯常的不知可否的态度,表面上显得无动于衷。除了某些异乎寻常的情况外,附属监狱的职员没有什么好奇心,他们眼中的犯人,就像理发匠眼中的顾客一样。所以,那些想象中很可怕的手续在这里办起来比银行家的银钱事务还要简单,而且办事员常常比那里的人还要彬彬有礼。

吕西安装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有罪的样子。他任人摆布,像机器一样听人操作。从枫丹白露上车后,诗人便思考自己的堕落,心想赎罪的钟声已经敲响。他脸色苍白,精神萎靡,对他外出期间艾丝苔那里发生的一切,他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自己是一个越狱苦役犯的亲密朋友。这种境况足以使他看到比死亡更为可怕的灾难。他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自杀。他希望无论如何不要受辱。这种耻辱像恶梦中的怪异景象,他已经依稀看到了。

雅克·柯兰作为这两个犯人中最危险的一个,被投人一间全部用大石块砌成的单人牢房。这间牢房位于大厦围墙内检察长办公室所在的那一侧,从一个内部小院采光。这个小院是女犯牢房的放风院子。吕西安是从同一条路被带进来的。根据预审法官的命令,监狱长对他予以照顾,将他关在跟皮斯托尔毗邻的一个单间内。

一般来说,从来没有与司法部门打过交道的人,对于被关押在单身牢房会产生非常悲观的想法。一想到刑事司法,就会想到古代那些概念,诸如严刑拷打,损害犯人健康的监狱,渗着泪水的冰冷的石墙,粗暴的狱卒,粗劣的饮食,伴随着这种悲剧而必然发生的附带事件。不过,在这里指出下列事实并非没有益处:这些言过其实的情况只存在戏剧舞台上,法官、律师、出于好奇而前来访问或观察监狱的人对这种说法只会付之一笑。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监狱条件确实很恶劣。确定无疑的事实是:路易十三和路易十四时代,原最高法院管辖期间,犯人被胡乱扔进原边门上方一间中二层牢房内。监狱是一七八九年革命声讨的罪行之一。只要看看王后和伊丽莎白夫人的黑牢,就会对过去的法院做法感到深痛恶绝。今天,如果说仁慈给社会造成了无法估量的祸患,它毕竟给个人带来了一点好处。我国的刑法法典应该归功于拿破仑。民法法典的有些部分急需修改。刑法法典胜过民法法典,它是如此短暂的统治时期树立的一座丰碑。这部新的刑法结束了犯人无穷的痛苦。社会上层人士一旦落入司法部门,精神上会受到可怕的折磨,但是除了这一点,可以肯定地说,司法行动非常温和而简单,这是人们所意想不到的。被控告的人、被拘留的人,当然没有像住在自己家里那么舒适,但是巴黎监狱中都有生活的必要用品。当然,由于人们心情沉重,生活附属用品也就失去了通常的意义。皮肉是从来不会受苦的。由于精神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即使在所处环境中遇到什么不便或粗暴行为,大概也能忍受过去。应该承认,特别是在巴黎,无辜者会很快获得释放。

吕西安走进他的单人牢房,发现与他来巴黎后在克吕厄旅馆住的第一个房间完全一样。一张床,就像拉丁区最低档的配有家具的旅馆里的床;几把椅子,里面充填着稻草;还有一张桌子,几件日常器物。这些就是这类房间的全部用具了。如果两名犯人脾性温和,他们的罪行属于不太可怕的那种,诸如伪造文书和破产倒闭之类,那么往往将这两人关在一间屋子内。吕西安的纯洁无邪的起点,与他极度羞耻而堕落的终点非常相似,他身上留存的最后一点诗人气质对此感受强烈,于是这个倒霉的人扑簌簌地掉下了眼泪。他痛哭了四个小时,表面上像座石头雕像无动于衷,而内心却为自己的一切希望的破灭而悲痛不已。他要在社会上出人头地的全部野心已被打得粉碎,他的高傲已化为乌有,雄心勃勃,情意蜜蜜,幸福美满,花花公子,巴黎青年,著名诗人,声色犬马,特权享受,这一切所代表的“自我”已被全部葬送了!他像伊卡洛斯◎似地摔下来,跌得粉身碎骨。

◎伊卡洛斯:希腊神话中,代达罗斯的儿子。他和父亲一起被关在克里特的迷宫里,父子二人身上装着用羽毛和蜡制的双翼逃出克里特,他由于忘记父亲的嘱咐,飞近太阳,蜡翼遇热融化,坠海而死。

卡洛斯·埃雷拉呢,当牢房里只留下他一个人时,他便像植物园笼子里的白熊一样◎,在那里转来转去。他仔细察看了房门,肯定除了窥视孔以外,门上没有任何孔洞。他试探一下每一面墙,望望通风的气眼,一缕微弱的光线从那里透进来。他自言自语说:“我很安全!”

◎巴黎植物园中也有各种动物。

他坐到一个墙角里。在那里,看守把眼睛贴到装有铁条的窥视孔上也不能瞧见他。然后,他摘下假发,迅速揭下假发里边的一张纸条。这纸条与头部接触的一面已经非常脏污,仿佛成了假发上的表皮。即使比比一吕班想到要掀开这假发,以便辨认西班牙人与雅克·柯兰原是一个人,他也不会对这一纸条产生疑心,因为它太像假发的组成部分了。纸条的另一面还很白,很干净,可以写几行字。揭下这纸条是一件困难和细致的活儿,他在拉福尔斯监狱里就开始做了。两个小时是不够的,前一天他已在这上头花了半天时间。犯人开始裁掉这张宝贵纸片的边缘,使它成为能写四五行字的宽度,再把它分成几段。然后,他润湿纸上的阿拉伯树胶层,靠着这胶水,他重新把纸贴上去,放在这特殊的储藏器中。他在一络头发中找出一段大头针粗细的铅笔芯,那是苏斯商店最近的产品,他是用胶水把它粘在头发上的。他取了一段,长短既能写字,又能放进耳朵里。这些准备工作完成得迅速而稳妥,这种本领是猴一样灵巧的老苦役犯所特有的。雅克·柯兰坐在床沿上,开始考虑对亚细亚发什么指示。他确信路上一定会遇到她,他把希望寄托在这个能干的女人身上。

“在对我作初步审讯时,”他心里捉摸着,“我装作西班牙人,法语讲得很蹩脚,提出享有外交特权,受西班牙大使保护,对所问事情一概不懂,再加上身体衰弱,长吁短叹,还要说一通垂死者的废话。就立足于这块阵地吧!我的证件都是合乎规定的。亚细亚和我,我们一定要把卡缪索先生吃掉,这家伙并不厉害。不能忘记吕西安,要给他鼓励,无论如何要跟他接上头,给他制订一个行动计划,否则他会把自己供出去,把我供出去,那一切都完了!……一定要在审讯他之前,教他学会怎么说话。另外,我还要有一些证人,以维持我的教士身份!”

这就是两个犯人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此时此刻,他们的命运取决于卡缪索先生。卡缪索是塞纳省第一审法庭的预审法官,在刑法赋予他的这段时间里,有关他们生活中细枝末节的是是非非,都由他说了算。只有他能准许指导神甫、附属监狱的医生或其他人与他们联系。

人间任何权势,无论是国王、掌玺大臣,还是首相,都不能侵犯一位预审法官的权力。什么都不能阻止他,不能指挥他。这是一位至高无上,只服从自己良心和法律的人。在哲学家、慈善家和政论家不断忙于缩小各种社会权力的今天,我国法律赋予预审法官的权力也成了攻击的对象。由于这些法律几乎都通过这一权力来实施,这种攻击也就变得越发激烈。不过也得承认,这一权力是过分了。然而,每一个理智健全的人都会认为,这种权力应该不受侵犯。在某种情况下,可以广泛使用担保,使这一权力的实施变得温和一些。陪审团(这是令人敬畏的最高司法职务,它的成员只应是选举产生的社会名流)缺乏明智,软弱无能,这就已经大大动摇了社会基础,如果再摧毁支撑我们刑法的这根柱子,社会就有崩溃的危险了。判决前的预防性拘留是这种可怕而必要的权力之一,它所造成的社会危险被它本身的重要意义抵偿了。另外,对法官的不信任是社会解体的开端。请你们砸烂这一机构,再在其他基础上将它重建,请你们像大革命以前那样要求法官提供大量财产担保;可是,请你们相信,不要用这种方式造出一种社会形象而无视这个社会。如今的法官跟公职人员一样领取工资,大部分时间里过着贫穷的生活。他们用一种傲慢取代了昔日的尊严,在与法官一样平等的所有人看来,这种傲慢似乎不可容忍,因为傲慢是一种没有依据的尊严。当今司法机构的弊病正在这里。如果法国分成十个司法管辖区,也许还能推出一些必须拥有大量财产的法官;如果分成二十六个管辖区,那就不可能推出这样的法官了。在预审法官的权力实施中,唯一可以要求改进的地方,就是恢复拘留所的权力。羁押期间,个人生活习惯不应受到任何影响。巴黎的拘留所应该修建、装备和布置成另一种形式,使公众对被拘留者的处境的看法发生重大改变。法律是好的,是必要的;执法却很糟糕。民意是根据法律的执行来评价法律的。法国的公众舆论谴责被羁押的人,却为被告恢复名誉,这是难以解释的矛盾,也许渊于法国人根深蒂固的爱作对的性格。巴黎公众这种不合逻辑的态度是酿成这一悲剧结局的原因之一,人们可以看到,这甚至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要了解一个预审法官办公室里出现的那种可怕场面的秘密,要充分认识被羁押者和法官之间交战双方各自的形势--斗争的目标是,被羁押者不肯吐露真情,而法官却要追根究底,所以监狱的行话里,法官被十分恰当地称作“好打听”--就绝对不要忘记,被关押在单人牢房里的犯人对十之七八由公众所形成的公众舆论说些什么是一无所知的,对警察局和法院掌握些什么也完全不清楚,对报纸就犯罪情况发表的极少情况也根本不知道。所以,给在押犯一点信息,就像亚细亚刚刚通知雅克·柯兰关于吕西安被捕的信息,无异于向一个即将淹死的人投去一条救命的绳子。由于这一原因,如果没有这种信息,人们就会看到一次图谋将告失败,这个苦役犯也会因此而完蛋。造成恐怖有三个原因:囚禁、沉默和悔恨。上述关系说清楚了,最不易激动的人也会对这三个原因所产生的结果胆战心惊。

卡缪索先生是御书房一位掌门官的女婿。他是众所周知的人物,对他的姻亲关系和地位就无需再作解释了。此刻,他面对所接到的指令正茫然不知所措,与卡洛斯·埃雷拉的情形相差无几。卡缪索过去是法院这一管辖区内一个法庭的庭长,由于受到著名的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的保护,他从那里出来,应召到巴黎当法官。这是法官中最令人羡慕的位置之一。德·莫弗里涅斯公爵是王太子侍从,又是王家卫队一个骑兵团上校,备受国王思宠,公爵夫人也深受夫人◎的宠爱。在阿朗松一个银行家控告年轻的德·埃斯格里尼翁伯爵伪造文书那场官司中(见“外省生活场景”中的《古物陈列室》),卡缪索给公爵夫人帮了一个小小的,但对她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忙,他于是从一个外省的普通法官一跃而成为法院院长,又从法院院长擢为巴黎的预审法官。他在这个王国最重要的法庭任职十八个月以来,遵照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嘱咐,对另一位同样有权有势的贵妇人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也十分顺从。但是,他在这方面却失败了(见《禁治产》)。正如这一场景开始时说的那样,德·埃斯帕尔夫人想叫法院对他丈夫宣告禁治产,吕西安为了对她进行报复,在检察长和德·赛里奇伯爵面前澄清了事实。这两位强有力的人物与德·埃斯帕尔侯爵的朋友们联合到了一起,于是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最后全亏自己丈夫宽宏大量才免受法庭制裁。前一天,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听说吕西安被捕,就派她的小叔德·埃斯帕尔骑士去见卡缪索夫人。卡缪索夫人立即前来拜访这位显赫的侯爵夫人。回家以后,吃晚饭时,卡缪索夫人把丈夫拉到自己的卧室里。

◎指国王的儿媳贝里公爵夫人。

“如果你能把这个小花花公子吕西安·德·鲁邦普雷打入重罪法庭,再将她判成死刑,”她凑近丈夫的耳朵说,“你就能当上王家法庭推事……"

“怎么回事?”

“德·埃斯帕尔夫人希望看到这个可怜的年轻人人头落地。听着一个漂亮女人发泄心中的仇恨,我的背脊都直发凉。”

“你不要参与法院的事。”卡缪索回答妻子说。

“我?参与法院的事?”她接着说,“即使第三者听见我们说话,也不会知道说的是什么。侯爵夫人和我,我们都是在做样子给人看,就像你现在对我一样。你在那个案子中帮了她的忙,她想感谢我,对我说,虽然事情没有成功,她还是很感激你。她跟我谈起法院交给你的这项可怕任务,说‘要把一个年轻人送上绞刑架,那真是可怕。可是,这个家伙啊!嘿,这是伸张正义!……’等等。这么英俊的一个小伙子,由他的姑子杜·夏特莱夫人带到巴黎来,结果落得这么个下场,她感到很可惜。‘这都是那些坏女人,’她说,‘什么科拉莉呀,艾丝苔呀,引诱这些年轻人,使他们堕落到与她们一起分享肮脏利益的地步!’最后还就慈善呀,信仰呀,说了一大通漂亮话!杜·夏特莱夫人对她说过,吕西安差点儿要了自己妹妹和母亲的命,他真是罪该万死……侯爵夫人谈到王家法庭现在有空缺位置,她还认识掌玺大臣。‘夫人,你的丈夫有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她最后这样说。就是这样。”

“我们每天尽职,每天都在出人头地。”卡缪索说。

“你到处拿一副法官腔调,甚至在你老婆面前也这样,这太过分了!”卡缪索夫人嚷起来,“嘿,我还以为你是个傻瓜,今天我算佩服你了……”

法官的嘴唇上漆出一丝法官才有的微笑,正如舞女也有自己特有的微笑一样。

“夫人,我可以进来吗?”贴身女仆问。

“有什么事找我?”女主人回答。

“夫人,您不在家的时候,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的女管家来了,以她女主人的名义请夫人立即放下一切事情,到卡迪尼昂公馆去一趟。”

“那就推迟开晚饭。”法官的妻子说。她想起送她回来的出租马车的车夫还在等她付车钱呢。

她重新戴上帽子,登上这辆出租马车,二十分钟后便到了卡迪尼昂公馆。卡缪索夫人从几道小门被引进到紧挨公爵夫人卧室的一个小客厅,一个人在那里等了十分钟,公爵夫人才露面。公爵夫人打扮得光彩照人,因为她应宫廷邀请,就要动身到圣克鲁去。

“我的小乖乖,这是咱俩之间说说,两句话就够了。”

“是的,公爵夫人。”

“吕西安·德·鲁邦普雷被抓起来了,你丈夫预审这一案子。我保证这个可怜的孩子是无辜的,就让他二十四小时内恢复自由吧。另外,有人明天想去监狱秘密探视吕西安,你丈夫如果愿意,可以在场,只要不被人发觉就行……你知道,谁帮我的忙,我都会忠心地对待他。目西安即将处于关键时刻,国王深切希望法官们在关键时刻拿出勇气来。我会使你丈夫晋升,会把他当作对国王忠心耿耿,哪怕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的人来推荐。我们的卡缪索将先当推事,然后在任何地方当首席庭长……再见……人家在等我呢,你会原谅我的,对吧?这样做,你们不仅会使总检察长感谢你们,因为他对这个案子不好表态,而且你们也能救一个女人的命,她就是赛里奇夫人,现在正奄奄一息呢。所以,你们是不愁没有后台的……好了,你看我多么信任你,我不用再叮嘱你了……你是知道怎么做的!”

她把一个手指放在嘴唇上,然后就消失了。

“我都没有来得及跟她说,埃斯帕尔侯爵夫人希望看到吕西安上绞刑架呢!……”法官妻子回到出租马车上这样想。

她回到家里,心情惶惶不安。法官见了她,便问道:“阿梅莉。你怎么啦?……”

“我们夹在两股火力中间了……”

她在丈夫耳边把会见公爵夫人的情形说了一遍,生怕贴身女仆会在门外偷听。

“这两位夫人,哪一位权势更大?”她最后说,“侯爵夫人在那件要求宣布她丈夫禁治产处分的愚蠢案件中,差点儿把你给连累了,而公爵夫人照顾我们的一切。一个对我模棱两可的许诺,而另一个则说你‘先当推事,然后是首席庭长!……’老天不叫我给你出主意,我也永远不再参与法院的事情了。可是,宫廷里的人怎么说,人家准备干什么,我还应该如实向你报告……”

“阿梅莉,你知道今天上午警察局长给我送来了什么?而且派谁送来的?是派王国警察总署一个最重要的人:保安科的比比-吕班,他对我说,这个案子关系到国家机密。吃饭吧,吃完后上多艺剧院……今天晚上我们在安静的书房里谈谈这些事,因为我需要你的智慧。法官的智慧也许不够用……”

在类似的情况下,十个法官有九个会否认妻子对丈夫有什么作用。但是,如果说这是社会生活中一个极为特殊的例外,人们还是可以认为它虽然属于偶然,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法官与教士一样,尤其是在法官精英云集的巴黎,他们很少谈论法院的案子,除非案子已审理完毕。法官的妻子不仅装作从来都一无所知的样子,而且个个都很有默契感,明白这样的道理:如果她们知道某些秘密,而又让别人察觉出来,那就会损害自己的丈夫。但是,如果遇到一些重要机遇,事关采取什么措施能实现丈夫的晋升,很多妻子就会像阿梅莉那样跟法官二起商议。这些例外情形由于总是不为人所知,就更不必加以肯定,它完全取决于夫妻之间两种性格相争以什么方式告终,当然,卡缪索夫人是完全控制自己丈夫的。当一家人沉沉入睡后,法官和妻子坐到办公桌跟前。法官已经把这一案子的各种文件整理好,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警察局长应我的请求派人送给我的记录。”卡缪索说。

卡洛斯·埃雷拉神甫

此人肯定就是名叫雅克·柯兰、“绰号”“鬼上当”的那个人

最后一次被捕是在一八一九年。当时有个伏盖夫人在讷弗-

圣热内维埃弗街经营平民膳宿公寓,他化名伏脱冷藏身于公

寓中。他就是在这幢寓所被捕的。

页边有警察局长亲手写的字样:

已经通过信号台命令保安科长比比-吕班立即返回协助

核对。因为他认识雅克·柯兰本人,一八一九年他在米肖诺小

姐协助下派人逮捕过雅克·柯兰。

当时伏盖公寓的寄宿者至今仍然在世,可以传唤他们,以

确定这个人的身份。

这个所谓卡洛斯·埃雷拉便是吕西安·德·鲁邦普雷的

挚友和谋士。三年内,他向吕西安·德·鲁邦普雷先生提供了

大量金钱。这些钱显然都是诈骗来的。

如果能确定这个所谓西班牙人与雅克·柯兰是同一个

人,凭他们之间的这种勾结,就能对吕西安·德·鲁邦普雷先

生判罪。

侦探佩拉德的猝死是雅克·柯兰、鲁邦普雷或他们同伙

下毒的结果。暗杀的原因是由于该侦探早已发现这两名狡猾

的罪犯的线索。法官指了指警察局长在页边亲笔写的一句话;

这是我亲自知道的情况。我能肯定吕西安·德·鲁部普

雷先生卑鄙地愚弄了德·赛里奇伯爵老爷和总检察长先生。

“你有什么想法,阿梅莉?”

“真可怕!……”法官的妻子回答,“把它念完吧!”

苦役犯柯兰由于犯罪,变成了西班牙教士,他的作案方式

比柯尼亚尔因杀人而变成德·圣赫勒拿伯爵更加巧妙。

吕西安·德·鲁邦普雷

吕西安·夏尔东是安古莱姆一个药剂师的儿子,他母亲

娘家姓德·鲁邦普雷。多亏国王的一道诏书,他获得了姓鲁邦

普雷的权利。这道诏书是应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和德·

赛里奇伯爵先生的请求而颁发的。

一八二……年,该青年跟随德·埃斯帕尔夫人的大姑,西

克斯特·杜·夏特莱伯爵夫人--当时是德·巴尔日东夫人

--来到巴黎,没有任何生活来源。

他对德·巴尔日东夫人忘恩负义,与现已去世的竞技场

女演员科拉莉小姐同居。科拉莉抛弃了布尔多奈街丝绸商卡

缪索先生,而与吕西安相好。

不久,这位女演员给他的接济不敷他的开销,他便陷入贫

困境地。他用他的那位令人尊敬的妹夫、安古莱姆印刷厂老板

大卫·赛夏尔的名字开了假票据。他的妹夫受到严重牵连。就

在吕西安在安古莱姆短期逗留期间,大卫·赛夏尔因无力支

付这些票据的款项而被捕。

这一事件促使鲁邦普雷下决心逃跑。此后,他突然与卡洛

斯·埃雷拉神甫一起在巴黎重新露面。

吕西安先生没有为人所知的谋生手段。然而,在他第二次

居住巴黎的头三年内,每年平均花销约三十万法郎,这笔款项

只能由所谓卡洛斯·埃雷拉神甫提供。但他又是从什么途径

搞来这些钱?

此外,为满足与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小姐结婚而

提出的条件,他最近花一百多万购买鲁邦普雷地产。吕西安先

生对格朗利厄家说,这一款项得自他的妹夫的妹妹赛夏尔夫

妇。格朗利厄家通过诉讼代理人德尔维尔对尊敬的赛夏尔夫

妇进行了解。该夫妇不仅对此毫无所知,而且认为吕西安已经

债务缠身。因此,这项婚事也就告吹了。

而且,赛夏尔夫妇继承的遗产主要是不动产,据他们说,

现金几乎不到二十万法朗。

吕西安与艾丝苔·高布赛克秘密同居。德·纽沁根男爵

是这位小姐的保护人。可以肯定,这位男爵的大量钱财已经落

入吕西安手中。

吕西安和他的苦役犯同伙依靠艾丝苔的卖淫收入作为经

济来源,在上流社会比柯尼亚尔坚持了更长时间。艾丝苔原是

登记入籍的妓女。

虽然这些记录在情节叙述中有重复现象,但是为了让人看清巴黎警察局的作用,按原文复述还是必要的。正如人们从要求提供的关于佩拉德的记录中所看到的,警察局拥有每家每户、每个生活可疑、行为该受指责的人的档案材料。这些材料几乎都准确无误。任何越轨的事,警察局全部知晓。这种包罗万象的记录,对人的态度的总结,就跟法兰西银行对钱财的登记一样,清清楚楚,有条有理。银行对滞纳的款项都有记载,对每一笔贷款都加以衡量,对每一个资本家都作出估计,紧紧地盯着他们的经营活动;同样,警察局对每个公民是否老实也是这样做的。在这方面,法院也一样,无辜的人是不用担心的,这些行动只针对有过失的人。一个家庭不论地位多高,都不能确保自己受这个社会上苍的保佑。在这项权力所及的范围内,对善恶的判别是同一个标准。各警察分局内大量的记录、报告、摘要、档案,这些材料如汪洋大海,深沉而平静地在那里沉睡。一旦爆发意外事件,冒出罪行或命案,法院便向警察局求助。如果存在被指控者的档案,法官便能立刻读到。在这些档案中,对前科材料都已作出分析。这些档案是不会越出法院的高墙的,法院只能利用它来搞清问题,而不能作任何合法用途。如此而已。这些纸口袋在某种程度上提供的是罪行的内幕,罪行的最初缘由,而且几乎总是闻所未闻。如果在重罪法庭的口头诉讼中,犯人用这些材料为自己辩白,任何陪审团都不会相信,全国的人听了都会气愤得跳起来。总之,这是注定要被忘却的事实,到处如此,永远如此。在巴黎干了十二年之后,没有一个法官不知道重罪法庭或轻罪裁判所都将这些卑鄙的事情掩盖掉一半,而这些事情犹如一张温床,罪行在这里长期酝酿成熟;没有一个法官不承认,法院惩罚的还不到所犯罪行的一半。如果公众能知道那些记忆力很强的警方人员守口如瓶到什么程度,他们一定会像尊敬舍弗吕◎一样尊敬这些正直的人。一般人都认为警察阴险狡诈,不讲信义,其实他们十分宽容和善,只是倾听痛苦的感情申诉,接受控告,并保存一切记录。警察只从一个方面来说是可怕的,那就是他为法院干事,也为政治干事。在政治方面,警察与昔日宗教裁判所一样,残酷而不公正。

◎冉一路易·勒费弗尔(一七六八—一八三六),舍弗吕红衣主教,波尔多大主教,以慈善而闻名。

“别管这些了。”法官说,一边将这些记录重新放回卷案中,“这是警察局和法院之间的秘密。这些记录有什么价值,法官会看到的。但是,卡缪索先生和夫人要装作从来不知道这一切。”

“还用你这么反复跟我说吗?”卡缪索夫人说。

“吕西安犯了罪,”法官接着说,“但是,到底什么罪?”

“一个被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赛里奇伯爵夫人和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爱上的男人是不会犯罪的,”阿梅莉回答,“那些事大概都是另一个人干的。”

“但是,吕西安也是同谋啊!”卡缪索叫起来。

“你相信我的话吗?……”阿梅莉说,“把这名教士还给外交界,他是外交界最漂亮的装饰品。宣判这小子无罪,找一些别的罪人……”

“你倒真有能耐!……”法官微笑着回答,“女人穿越法律,直达目标,就像鸟儿在空中飞翔,没有东面阻挡它们。”

“可是,”阿梅莉又说,“不管他是外交官还是苦役犯,卡洛斯神甫会给你指出一个人,便于他自己脱身。”

“你比我聪明多了!”卡缪索对妻子说。

“好吧,讨论到此结束。过来抱抱你的梅莉吧,现在是一点钟……”

卡缪索夫人离开丈夫去睡觉了。他丈夫整好文件,理了理思绪,准备应付第二天对两个犯人的审讯。

当“生菜篮子”载着雅克·柯兰和吕西安奔向附属监狱时,预审法官已吃过早饭,按照巴黎法官简朴的生活习惯,步行穿过巴黎城,去他的办公室上班。有关这一案件的所有材料都已送到他的办公室。这是怎样安排的呢?

每一个预审法官都配备一个记录兼办事员,相当于宣过誓的司法秘书。这类人既没有奖赏,也不受鼓励,却能不断繁衍,产生优秀人才,而且他们天生就能绝对守口如瓶。在司法大厦,从创办最高法院直到今天,人们还没有听说过记录兼办事员在司法预审工作中泄露机密的事例。冉蒂出卖了路易丝·德·萨弗瓦给桑勃朗塞的收据◎。国防部一个办事员向车尔尼雪夫出卖了对俄国作战计划◎。这些叛徒相对来说都是有钱人。指望在司法大厦谋得一个职位,如登记处的位置,加上职业良心,就足以使一个预审法官的记录兼办事员成为坟墓的竞争对手,因为,随着化学的发展,坟墓也未必能保守住秘密。这个职员就是法官的笔杆子。很多人都能理解一个人当机器的主轴,但是不明白怎么能一直当机器的螺丝帽。但是,这螺丝帽呆在那里自己感到很高兴,也许它害怕这机器?

◎一五二四年,办事员冉蒂从财政部总监桑勃朗塞处窃取给摄政王后路易丝·德·萨弗瓦的已付钱款收据,并将它交给了摄政王后。王后要搞掉桑勃朗塞,派人将他吊死。

◎此事发生于一八一一年。国防部某办公室抄写员米歇尔将一些文件出卖给俄国外交官车尔尼雪夫。米歇尔挥霍无度,引起警察局对他的怀疑,最后他被捕并让他上了断头台。

卡缪索的记录员是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名叫科卡尔。他早上来到这里,将法官的所有材料和记录都取出来,将办公室内的一切都准备就绪。这时候,法官还在沿着河堤溜达,在商店里观赏古玩,心里思忖着:“假如这个人就是雅克·柯兰,怎样才能对付这样厉害的家伙?保安科长能认出他。我必须做出履行职责的样子,哪怕是为警察局干的!这还是不可行,最好是将警察局的记录给侯爵夫人和公爵夫人看,让她们自己明白。我要为我父亲报仇,吕西安从我父亲手里夺走了科拉莉……揭露出这样卑劣的恶棍,我的精明强于就会尽人皆知,吕西安不久将被所有的朋友摈弃。好吧,审讯将决定这一切。”

他走进一家古玩店,一口布尔挂钟吸引了他的注意。

“既不违背我的良心,又为两位贵妇人效劳,这就是精明强干的杰作。”他想,“嘿,总检察长先生,您也在这里!”卡缪索大声说,“您在寻找奖章!”

“有审判权的人几乎都有这个爱好,”德·格朗维尔伯爵笑着回答,“是为了它的背面◎”。

◎这句玩笑可能是影射《百部新中篇小说》中的一篇《有背面的奖章》。《有背面的奖章》在高卢人的语言中暗指女人臀部。

德·格朗维尔伯爵在商店里瞧了一阵,似乎在结束他的视察,然后带卡缪索沿河堤边上走去。卡缪索没有想到别的,只认为是偶然相遇。

“今天上午您要审讯德·鲁邦普雷先生,”总检察长说,“可怜的小伙子,我一直挺喜欢他……”

“控告他的材料不少。”卡缪索说。

“是的,我看了警察局的记录。不过,这些材料有一部分是从科朗坦那儿来的,这个有名的科朗坦是个不属于警察局的暗探,他叫多少无辜的人掉了脑袋,这数字比您要在绞架上处死的有罪的人还要多,而且……这家伙我们无法触及他。我并不想影响像您这样一位法官的职业良心,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提醒您:如果您能证实吕西安对这个妓女的遗嘱一无所知,那么就可以得出结论,她的死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因为这个妓女给了他大量金钱!……”

“我们可以肯定,这个艾丝苔服毒时,他并不在场。”卡缪索说,“他那时在枫丹白露窥视德·格朗利厄小姐和德·勒依古尔公爵夫人经过那里的行踪。”

划!”总检察长接着说,“他对与德·格朗利厄小姐的婚姻怀着很大希望(我是听德·洛朗利厄公爵夫人亲口说的),一个如此聪明的小伙子会采取毫无用处的犯罪行为来毁掉一切,这是不可思议的。”

“对,”卡缪索说,“尤其是,如果这个艾丝苔把自己挣来的一切全都交给了他……”

“德尔维尔和纽沁根都说,她死的时候并不知道早就落在她头上的那笔该由她继承的遗产。”总检察长补充说。

“那么,您以为是怎么样呢?”卡缪索问,“这中间还有名堂。”

“我认为是仆人犯的罪行。”总检察长回答。

“不过,西班牙教士肯定就是这个在逃的苦役犯雅克·柯兰,”卡缪索说,“把卖掉纽沁根送的百分之三利息的债券所得七百五十万法郎拿走,这倒符合他的习惯做法。”

“一切由您判断,亲爱的卡缪索。您还得慎重啊!卡洛斯·埃雷拉与外交界有联系……当然,一个大使如果犯了罪,他的职业特性也保不了他。到底这事是不是卡洛斯·埃雷拉干的,这是最重要的问题……”

说到这里,德·格朗维尔先生与对方告别,好像并不期待对方回答。

“这么说,他也想救吕西安?”卡缪索心里想。当总检察长经过阿尔莱庭院进入司法大厦时,他从眼镜堤岸走过去。

卡缪索来到附属监狱院后,便走进监狱长办公室,然后将他拉到石砌院子中间。那里,谁也听不见他们说话。

“亲爱的先生,请您去一趟拉福尔斯监狱,向您的同事打听一下,此刻他手里是否有几名于一八一○至一八一五年在土伦监狱关押过的苦役犯。请您也查一下您的牢里有没有这样的人。我们将拉福尔斯监狱里这样的人转移到这里几天,然后您告诉我,这些人是否认得这个所谓西班牙教士便是外号唤作‘鬼上当’的雅克·柯兰。”

“好的,卡缪索先生。不过比比-吕班已经到了……”

“啊,已经到了?”法官叫了一声。

“他本来在默伦。人家告诉他是关于‘鬼上当’的事,他高兴得笑起来。他现在正在听候您的吩咐……”

“叫他来见我吧。”

监狱长这时才向预审法官提出雅克·柯兰的请求,并且描述了他的可悲境祝。

“我本想第一个审讯他,”法官回答说,“倒不是考虑他的身体状况。今天早上,我收到拉福尔斯监狱长的一份记录。这家伙自称二十四小时以来一直濒临死亡边缘,但却睡得又甜又香。拉福尔斯监狱长派人请来医生,医生走进他的囚室时他都没有听见,医生让他继续睡觉,甚至没有摸他的脉搏就走了。这说明他神志清醒,身体健康。我相信他有病,只是为了看看他究竟在摘什么名堂。”卡缪索先生微笑着说。

“跟这些犯人、被告在一起,每天都能学到东西。”附属监狱的监狱长说。

巴黎警察局与附属监狱相通,法官和监狱长知道有这条地不通道后,能迅速上警察局去◎。检察院和重罪法庭庭长需要什么材料。也马上就能得到。这种奇迹般的便利条件从这里可以得到了解释。这时候卡缪索先生走到那列通向他办公室的楼梯顶端。他碰上了从大厅奔跑过来的比比-吕班。

◎耶路撒冷街地下一条通道联结司法大厦和巴黎警察局。巴黎警察局当时位于金银匠堤岸。

“你真卖劲啊!”法官微笑着对他说。

“啊!如果真的是他,”保安科长回答。“只要有几匹‘回头马’(行话,指过去当过苦役犯的人),那院子里可就有戏看了。您瞧吧!”

“为什么?”

“‘鬼上当’侵吞了人家的钱。我知道他们发誓要干掉他。”

“他们”是指二十年把他自己钱财托付给“鬼上当”的那些苦役犯。这些钱财,大家知道,已经为吕西安而挥霍殆尽了。

“你能重新找到他最后一次被捕的证人吗?”

“给我两张传讯证人的传票,我今天就把证人给您带来。”

“科卡尔,”法官说,一边摘下手套,把手杖和帽子放在一个角落里,“你为这位警察先生填两张关于了解情况的传票。”

他在壁炉上的镜子里照了一下自己。壁炉架上放座钟的地方有一个盥洗盆和一只水杯,一侧有一个装满水的长颈大肚玻璃瓶和一个杯子,另一侧有一盏灯。法官拉了拉铃。几分钟后,执达吏来到了。

“已经有人在等我吗?”他问执达吏。这执达吏是负责接待证人,验证他们的传票,并按他们到达的先后次序安排他们的位子。

“是的,先生。”

“记下来人的姓名,把名单给我送来。”

预审法官的时间很紧,有时候不得不同时进行几项预审。这就是为什么被传唤作证的人要在执达吏的房间里等候很长的时间的原因。这个房间里不时响起预审法官的铃声。

“然后,”卡缪索对执达吏说,“你去提卡洛斯·埃雷拉神甫。”

“啊!他扮装西班牙人?有人对我说,他扮装教士。嘿,这是科莱◎的再现,卡缪索先生!”保安科长叫起来。

◎科莱(一七八五—一八四○),越狱的苦役犯,一八三九年发表了他的《回忆录》,一八四○年死于罗什福尔监狱。

“没有任何新花样。”卡缪索回答。

法官于是在两张可怕的传票上签了字,这种传票会叫所有的人,甚至最无辜的证人,惶惑不安。法院传唤这些证人到庭,他们如果不服从,就会被判重刑。

雅克·柯兰完成熟的考虑已经大约半小时了,此刻他已作好战斗准备。他在自己那几张油污纸上写下了几行字。要描写老百姓反抗法律的形象,再也找不到比这几行字更加完美的了。

这是用亚细亚和他约定的语言写的,是隐语中的隐语,用数字代表意思。第一张纸上的意思是这样的:

你去找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或德·赛里奇夫人,叫

她们中间随便哪一位在吕西安受审之前去看望吕西安,并叫

她将所附纸条交吕西安阅读。无论如何要找到欧罗巴和帕卡

尔,并使这两个盗窃犯听凭我支配,准备扮演我给他们指定的

角色。

你立刻去拉斯蒂涅克家,以他在歌剧院化装舞会上遇到

的那个人的名义,叫他前来证明卡洛斯·埃雷拉神甫与伏盖

公寓中被捕的雅克·柯兰毫无相像之处。

也叫比昂雄医生做同样的事情。

要使吕西安的两个女人◎为这一目的进行活动。

◎指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和德·赛里奇伯爵夫人。

在所附的那张纸上,写着标准的法文:

吕西安,关于我的事,你不能有任何供认。对你来说,我应

该是卡洛斯·埃雷拉神甫。这不仅能证明你无罪,而且,只要

再坚持一下,你将得到七百万,名誉也能保全。

将这两张纸条在写字的那一面粘在一起,使人以为是同一张纸上的一段。然后将纸条卷起来,成了一个蜡烛头大小的坚硬的小泥九,节俭的女人遇到针眼断裂时,就用这种蜡烛头来进行修补。只有在牢房中苦苦思索,想方设法企求重新获得自由的人,才有这种特殊的卷纸艺术。

“如果我第一个受审,我们就得救了;但是,如果这孩子先受审,那一切都完了。”等待受审时,他心里这样想。

这是极其严酷的时刻,连这个如此强悍的人的脸上都渗出了一层白色汗珠。这个不同寻常的人在犯罪领域还真是料事如神,就像莫里哀在诗剧领域和居维埃在古生物领域料事如神一样。在各种事情上,天才就是一种直觉。除了这一现象,杰出的成就的其他部分应该归功于才能。一流的人与二流的人的区分就在这里。犯罪方面也有其非凡的人物。雅克·柯兰走投无路时,碰上了雄心勃勃的卡级素夫人和德·赛里奇夫人,必须说一句,吕西安遭到灭顶之灾给赛里奇夫人以沉重的打击,她的爱情又复苏了。这就是人的智慧对付钢胄铁甲般的法律而作出的殊死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