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央情报局总部矗立在弗吉尼亚州兰利,兰利位于华盛顿特区西南方七英里。一条大道直通总部大门,门顶上有一盏闪亮的红灯,大门昼夜警戒。批准入内的访客,虽发有一枚有色徽章,顶多只能进入与之业务相关的部门。总部是一幢七层楼的灰色大厦,戏称“玩具厂”。大厦外面塑着内森·黑尔的大型雕像。大楼底层,玻璃廊墙隔开一座景色宜人的大花园,花园内树木成荫。在接待桌的上方,有一块大理石,镌刻着一句诗文:
您懂得真理,真理就赐您自由。
公众不许入内,里面也无可供观赏之处。若想不被人看见溜进总部,唯一的入口是隧道,隧道连接一间休息室,休息室面朝桃花心木的电梯门。这里,仍由一队身着灰法兰绒制服的卫兵二十四小时把守。
七楼会议室的警卫们身穿西服,各掖着一把38狮子鼻左轮枪,行动人员的周一例会正在进行,围着一张橡木大桌的与会者是:局长内德·蒂林哈斯特,陆军参谋长奥里佛·布鲁克斯将军,国务卿弗洛伊德·贝克,反间谍处长彼特·康纳斯,另外就是斯坦顿·罗杰斯。
CIA局长内德·蒂林哈斯特六十余岁,外表阴沉,不苟言笑,好像满身的邪恶秘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中央情报局有公开和隐蔽的两个部分,秘密行动由不公开的部门负责。在过去的七年间,蒂林哈斯特就在这个部门工作,统率着四千五百名打家劫舍的好手。
奥里佛·布鲁克斯是西点军校毕业生,无论是个人生活还是职务公事,均照操典行事。他忠心耿耿地为美国陆军卖命。
弗洛伊德·贝克则是个不合时宜的人。他属前朝元老,可比喻成一曲南方的古老牧歌。他身材高大,鬌发如霜,道貌岸然,透出豪侠之气。这个业内老手,在全国各地掌握着一大批能呼风唤雨的报纸,素享富甲天下之盛名。在华盛顿,他的敏锐政治嗅觉无人可匹敌。他的“天线”随时伸进国会,收听政治风云变幻的信号。
彼特·康纳斯是爱尔兰黑人,一个蛮横执拗的家伙。他爱喝烈酒,是个天地不怕、鬼神不畏的角色。这是他在中央情报局的最后一年,他即将在6月份到达法定退休时间。他所领导的反谍处,为中央情报局最机密、最具独立性的部门。他在情报局各个部门都干过,一直混到今天功成名就的地步。在中央情报局,特工是天之骄子,他也堪称英雄豪杰。他参与过伊朗国王复辟、重登孔雀宝座的政变,他卷入了1961年的“猫鼬”行动,企图颠覆卡斯特罗政府。
“猪湾事件之后,形势大变。”彼特痛心疾首。他牢骚的多寡,取决于酒醉程度:“世界各家报纸的头版头条,同情者连篇累牍地骂我们。他们称我们是撒谎者,偷偷摸摸的乡巴佬,招数不多的笨蛋。更可恶的是那些反中央情报局的杂种,公然公布了我们特工的名字,使我们雅典站站长迪克·威尔奇遭人暗算。”
由于压力和保密之需,彼特·康纳斯经历了三次苦难的婚事。不过在他看来,为国效劳高于一切。
会议开到一半,他的脸已气成猪肝色。“如果让总统那个狗日的民间交往计划得以实施,我们的国家都要被他拍卖了。非阻止他不可,决不允许……”
弗洛伊德插进话:“总统执政不到一周,在座诸位都应该执行他的政策……”
“我才不想把我的国家拱手奉送给人家。先生们,总统在演讲前,从未提到这个计划,他突然把计划强加在我们头上,使我们连个辩论时间都没有。”
“说不定这正是他的良苦用心。”贝克暗示道。
彼特·康纳斯瞪着贝克,“老天,原来您也会说这种话。”
“他是我的总统,”弗洛伊德·贝克坚定地说,“也是你的总统。”
内德·蒂林哈斯特侧头对斯坦顿·罗杰斯说:“康纳斯言之有理。总统无异于开门揖盗,让A国、B国、C国和其他国家大张旗鼓地派间谍来美国,什么文化专员、专车司机、秘书、佣人等等。我们花费数十亿美元坚守后门,总统却大开前门。”
布鲁克斯将军点头同意:“他也来向我吹风,我认为,总统的计划会毁掉我们国家。”
斯坦顿·罗杰斯说:“先生们,大家在此可以表示不同意见,但别忘记了,是人民选举保罗·埃利森来治理国家的。”他的目光扫视一遍坐在周围的人。“在座的都是总统队伍的一员,我们必须接受他的领导,在各个方面尽力支持他。”他的话使众人稍有收敛。“好了,总统急于想了解A国的目前形势。请大家畅所欲言。”
“秘密材料也要谈吗?”彼特·康纳斯问。
“所有材料都可直接向我讲,A国总统情况如何?”
“稳坐马鞍。”内德·蒂林哈斯特回答道。
“进行颠覆的前景如何?”
蒂林哈斯特说:“哈,有趣之至,还记得两年前吗?马林·格罗沙差点让A国总统王冠落地。”
“当然记得,格罗沙弃甲丢兵,险些死于非命。”
“全靠我们伸手援助。现在,我们搜集的情报表明,他重返A国的时机业已出现。只有格罗沙上台、掌权对我们才有好处。我们正密切注视事态进展。”
斯坦顿·罗杰斯问国务卿:“你有去A国任职的人员名单吗?”
弗洛伊德·贝克打开牛皮公文包,取出一些文件,交给罗杰斯。“这些都是最佳人选,都是够格的职业外交官,都经过严格审查,没有疑点,没有经济问题,也无偷香窃玉的毛病。”
斯坦顿·罗杰斯接过名单。国务卿补充道:“当然,国务院赞成派职业外交官去任职,而不希望出于党派需要指定人选。这里面的人,都经过专门工作训练。在目前情况下,A国尤其敏感,这事必须认真处理。”
“我完全赞成,”斯坦顿·罗杰斯起身说道,“我与总统研究一下再答复你,他希望尽早落实人头。”
在其他人准备离席时,内德·蒂林哈斯特叫住彼特·康纳斯说:“请留步,我想跟你谈谈。”
屋里只剩下他俩,蒂林哈斯特说:“彼特,你态度够强硬的。”
“因为我有理。”彼特·康纳斯执拗地说:“总统想卖国,我们有什么办法?”
“闭上你的臭嘴!”
“内德,我们的使命是发现敌人并消灭他们。如果敌人深入我们的后方——比如坐在椭圆形办公室内,如何处置?”
“小心点,小心点。”
蒂林哈斯特在情报局中资历更深。在怀尔德·比尔·多诺万主持中央情报局前身——战略情报局(OSS)时,他就是其中的一员。他对国会中的伪君子迫害情报组织的所作所为也恨之入骨,事实上,中央情报局内的鹰派与鸽派斗争激烈。鸽派认为俄国熊可被驯服成无害的小动物,蒂林哈斯特能不生气?我们要为每一块美元的拨款全力以争,而莫斯科的克格勃,一次就可培训一千名特务。
彼特·康纳斯是在读大学时由内德·蒂林哈斯特招募的。康纳斯不负厚望,终成大器。但在最近几年,他变成了一个牛仔——不受管束,动辄发作。太危险了。
“彼特,你听说有个自称为‘爱国者自由同盟’的地下组织吗?”蒂林哈斯特问道。
康纳斯皱皱眉:“没有,他们是干什么的?”
“目前为止,仅是风闻,我也搞得云里雾里的,能否发现一点线索?”
“试试看。”
一小时后,彼特·康纳斯从海恩角的一处公用电话亭打来电话:“奥丁听电话。”
“我是奥丁。”奥里佛·布鲁克斯拿起听筒道。
在驱车回办公室的路上,斯坦顿·罗杰斯打开公文袋,研究大使人选,名单上的人个个出色,国务卿加班完成了任务。这些人都曾在东西欧国家任过职,还有几个甚至在远东和非洲待过。总统一定非常满意。斯坦顿愉快地想。
“个个都是老恐龙!”保罗·埃利森尖锐地评论道,他把名单扔在桌上,“无一例外!”
“保罗,”斯坦顿反驳道,“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职业外交家!”
“国务院的陈规陋习。你记得三年前是怎样丢掉A国的吗?我们的那些职业外交官在A国首都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丢尽了我们的脸。我实在担心这些穿着条纹西装的伙计,个个原来都是捂住自己的屁股不让人家踢的家伙。我讲民间外交,就是不折不扣地在民间搞,我们的确需要在那个对我们心怀介蒂的国家心目中,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如果你派一个非职业外交官去,由于缺乏经验,会使你冒极大风险。”
“我们需要的是具有另一种经验的人。斯坦(斯坦顿的昵称)、A国是个试点。你可以这样说,这个人要为我的全盘计划领航。”他顿一顿,“不是自欺,我寄希望于航线,我知道不少有权有势的人巴不得这条路线出错。如果失败,我的膝盖就会被打碎,那时我就不得不与B国、C国、D国和其他国家老死不相往来,但我不愿意这种情形发生。”
“我可以查查,找找党派指定人员中有无胜任……”
埃利森总统直摇头:“大同小异。我要的人,必须观念全新。他能融化冰雪,完全不同于美国人的丑陋形象。”
斯坦顿·罗杰斯打量着总统,迷惑不解:“保罗——我有这种预感:你对人选已胸有成竹?”
保罗·埃利森从桌上的烟盒中取出一支雪茄,点燃,说:“大概是吧。”
“他是谁?”
“是个女性。你读了这一期《外交事务》吗?上面有一篇文章叫《现在缓和》。”
“读了。”
“文章怎样?”
“蛮有意思。作者认为,我们利用经援,可以缓和与一些国家的关系,”他突然收住话头,“与你演讲主旨大抵相同。”
“不同的是,她的观点先于我六个月形成。她在《评论》和《公众事务》上发表了一系列精妙绝伦的文章。去年,我还读过她写的一本有关东欧政治的书。必须承认,这本书的许多观点使我茅塞顿开。”
“行了,就算她赞同你的理论,但把她安插到如此举足轻重的位置上,理由也不充分。”
“斯坦,她的理论比我更透彻。她详细描述了一个具有迷人前景的计划,打算将四大经济集团联合起来。”
“我们如何?……”
“当然,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但它完全办得到。你看,1949年,东欧集团建立了经济互助组织,叫做经济互助委员会。到了1958年,西欧国家又成立了欧洲经济共同体——共同市场。”
“的确。”
“我们又建立了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成员包括美国、西欧集团和南斯拉夫。你大概不会忘记,第三世界国家有个不结盟运动,对我们采取排斥立场。”总统的声音充满激动。“想想这些可能性吧,倘若我们把所有的组织都加以合并,组成一个巨大的市场,上帝,这是多么辉煌的业绩!这才叫真正的全球贸易,这才叫和平!”
斯坦顿·罗杰斯很有保留地说:“这个观点很有意义,不过,太遥远了。”
“中国有句古老的谚语,‘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她毕竟是外行呀,保罗。”
“我们一些著名大使也非职业外交官。驻英大使安妮·阿姆斯特朗只是个教师,毫无政治经验!柏里·麦西塔在丹麦走马上任;克拉尔·布什·卢斯驻意大利;驻墨西哥大使约翰·加维恩是什么人?演员。套用你的说法,眼下三分之一的大使,都是‘外行’。”
“可你对这位女人并不了解呀。”
“我只知道她聪明绝顶,我和她处在一个波段上。我想请您全力搜集有关她的材料。”他取出《外交事务》,浏览目录,说:“她的名字是玛丽·阿什利。”
两天后,埃利森总统和斯坦顿·罗杰斯共进早餐。
“我弄到了你要的资料。”斯坦顿·罗杰斯从衣袋中掏出一份材料,读道:“玛丽·阿什利住堪萨斯州江克欣城老迈尔福特路27号,年龄三十五岁,丈夫爱德华·阿什利是医生。有两个孩了,贝思十二岁,蒂姆十岁。女选民同盟江克欣城支部主席;堪萨斯州立大学东欧政治学副教授,其祖父生于A国。”他抬头说:“我越想,越觉得此人理想。她对A国的了解,肯定比大多数职业外交家更透彻。”
“你也认识到这一点,实在令人高兴。现在,请立即对她进行全国甄别。”
“我督促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