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们刚刚收到正式答复,”斯坦顿·罗杰斯说,“A国政府同意接受您为美国新任驻A国大使。”

这是玛丽·阿什利一生中最激动的时刻。祖父在天之灵有知,一定欣喜若狂。

“我还想告诉您另一条好消息,玛丽。总统要亲自接见您,我引您去白宫。”

“我真不知该怎样感谢您。”

“其实,我啥也没做,”罗杰斯客气地说,“您是总统亲自挑选的,”他笑了:“我必须承认,他选对了。”

玛丽想到了迈克·斯莱德:“有人对我挺不服气。”

“他们错了。我想不出有哪一个人,在那里能比您为国家起的作用大。”

“谢谢您的夸奖。”玛丽一下严肃起来。“我决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她极想扯出迈克·斯莱德的问题。斯坦顿·罗杰斯大权在握,说不定可以把迈克·斯莱德留在华盛顿。不,玛丽下定决心。我不能让斯坦为难。他够辛苦的。

“我建议,您的一家不慌直飞A国首都,先在巴黎和罗马逗留几天。意大利航空公司有从罗马直飞A国首都的飞机。”

她凝视斯坦顿·罗杰斯好半天,才迸出一句话:“哦,斯坦……这太好了。但我的时间充裕吗?”

他眨眨眼:“我在上头有一些朋友,让我替您安排。”

她冲动地拥抱他。他成了她的亲密朋友。她和爱德华做了许久的梦,即将成为现实。可惜爱德华去了。思绪绵绵无尽期,何等甘甜,又何等苦涩。

玛丽和斯坦顿·罗杰斯被引入绿厅。埃利森总统在那儿等候。

“首先,我就事情进展迟缓向您道歉,斯坦顿已告诉您,A国政府同意您担任大使。这是您的委任状。”

他交给她一份文书。玛丽展开细读:

兹任命玛丽·阿什利女士为美利坚合众国总统驻A国首席全权代表。在该国之所有美国政府雇员均受其节制。

“把这个也带上。”总统递给玛丽一份护照。护照封面为黑色,而非普通护照的绿色。扉页上的烫金字体赫然印着:外交官护照。

几星期来玛丽朝思暮想得到它,如今真的到手,简直不敢相信。

巴黎!

罗马!

A国首都!

太好了!好得令人难以置信。母亲曾讲给她听的话,不知怎地又回荡耳际:玛丽,假如有些事情好得难以置信,那么,好事一定是找上门了。

晚报简短地提到《华盛顿邮报》记者本·科恩的死讯。报道说,他因煤气爆炸而死,他的煤气炉漏气。

玛丽未看到报载消息。本·科恩失约,不是他忙得忘事了,就是不再有兴趣。玛丽心安理得回到办公室上班。

玛丽与迈克·斯莱德的关系每况愈下,她为之伤透脑筋。他是我所见过的最恣肆狂浪的人,非在斯坦面前告他一状不可!

国务院的高级轿车载着玛丽一家去杜勒斯机场,斯坦顿随车送行。途中,斯坦顿说:“你们到达巴黎和罗马的时间,我已通知了这两个使馆,他们将负责照顾你们母子三人。”

“斯坦,您太好了,谢谢您。”

“能为您效劳,也是我莫大的快乐。”

“我可以在罗马参观古迹吗?”蒂姆问。

“地下魔窟怪难看的,蒂姆。”斯坦顿想吓他。

“所以我才去看呢。”

机场上,伊恩·维利尔斯及一大群摄影记者拥在那儿恭候。他们围住玛丽一家,一连串的提问。

还是斯坦顿·罗杰斯最后来解围:“我说,够了吧?”

国务院的两名工作人员和航空公司的代表,把玛丽一家引入贵宾厅。孩子们拥到杂志架前。

玛丽终于开口告状:“斯坦,我本不想麻烦您。但是詹姆士·斯蒂克里告诉我,迈克·斯莱德担任我的公使,能否变更一下?”

他吃惊地盯着她:“您和斯莱德关系很僵?”

“老实讲,我讨厌他,更不信任他。我讲不出原因,总之,能否找个人代替他?”

斯坦顿·罗杰斯思索着说道:“我和迈克·斯莱德不甚熟,只知道他工作历来不错。他在中东和欧洲的各个岗位上都立过功。他可以给您提供您缺乏的专业帮助。”

玛丽喟然长叹:“斯蒂克里先生也这样说。”

“我只能同意他的观点,玛丽。斯莱德是处理棘手问题的专家。”

错了。斯莱德专门制造麻烦。没什么好讲的。

“倘若您与他发生冲突,一定告诉我。无论您与谁产生矛盾,都通知我。我一定给您帮助。”

“无以酬谢呀!”

“最后一件事。您知不知道,您发回的全部函电,都要复印分送各部门?”

“知道。”

“假若你发回的电报只要我看,就在电报头上加三个‘X’,外人就不能阅读电文了。”

“记住了。”

戴高乐机场酷似科幻小说里描写的场景。变化万千的石柱,犹如几百条自动楼梯忽上忽下。一切都光怪陆离,令人目不暇接。机场内挤满行色匆匆的旅客。

“挨紧我,孩子们。”玛丽提醒道。

她们走下自动楼梯,举目四望全是生人。一位法国人擦身而过。玛丽叫住他,用学过的仅有的几句法语问道:“对不起先生,行李在哪儿取?”

那人用法国腔极浓的英语回答:“对不起夫人,本人从不讲英语。”这是毁灭性的玩笑,此人说罢拂袖而去,玛丽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就在濒临绝望的时候,只见一位衣着华丽的美国小伙子迅捷朝玛丽一家走来。

“大使女士,请原谅!本该由我接机,谁知路上遇车祸,把路阻塞了,误了大事。我叫彼德·卡兰斯,在大使馆工作。”

“这下我可放心了。”玛丽舒心地说。“我以为我找丢了呢。”她叫过孩子,一一介绍。然后问道:“在什么地方取行李?”

“我来办,”彼德·卡兰斯一口应承,“我会替您料理好的。”

他说话算数。一刻钟后,玛丽一家已走出机场,而其他旅客还在验关查护照。

法国情报局探长亨利·杜兰,看见玛丽一家坐上轿车。车子启动,他才钻进一间公用电话亭,关上门,塞进一枚硬币,开始拨号。

传来接电话者的声音。他立即报告:“转告索尔,她们抵达巴黎。”

车子开到美国使馆前,法国记者摆开阵势抢新闻。

彼德·卡兰斯从车内朝外一望,失声惊叫:“上帝,这不是暴乱吗?”

美国驻法大使休·西蒙在使馆院内迎接她一家。他是德克萨斯州人,已到中年的圆脸上长着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浅红的头发如波似浪。

“大家都急切地想见您,大使女士。记者们跟着我脚后跟转了一上午。”

玛丽的记者招待会开了一个多小时。等到结束,她已累得精疲力竭。西蒙大使把她一家请到办公室。

“行啦,”他说,“好歹算完了。我上任时,《世界报》仅在背面发了一则简讯。”他笑着说:“显然,我没有您那么漂亮。”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斯坦顿·罗杰斯打来电话说,白宫命令我用脑袋保证您一家在巴黎过得愉快。”

“这用得着拿脑袋担保?”蒂姆好生奇怪。

西蒙大使点头:“这是原话。看来,他对您们惠爱尤深呀。”

“我们也非常喜欢他。”玛丽真诚地说。

“我在里兹饭店为你们订了套房。饭店距协和广场不远,非常舒适方便,您们在那儿保准很愉快。”

“谢谢,”停了一下,玛丽才说,“房价挺贵吧?”

“是的。不过您无需操心。斯坦顿·罗杰斯让国务院报销你们的全部开支。”

玛丽说:“简直令人无法相信。”

“照他的说法,您也是一个令人无法相信的人。”

美国总统以民间外交名义派出的第一位大使莅临巴黎的消息,由午报和晚报热情地详加报道,当晚的电视节目又重播了新闻,甚至第二天的晨报也不厌其烦,再加转载。

杜兰探长看着眼前这一大堆报纸都登了消息,心中得意洋洋,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无论是宣传的广度和深度都大大超过了预想,效果尤其的好。他还未卜先知,知道阿什利一家今后三天的日程安排。她们肯定要去那些全无意义的地方,美国佬就爱朝那些地方跑。

玛丽和孩子们在艾菲尔铁塔的儒勒·凡尔纳餐厅吃午饭,接着又登上凯旋门顶。

次日上午,她们游览了卢浮宫。稀世珍奇使她们眼花缭乱,流连忘返。午饭是在凡尔赛宫附近吃的,最后在银塔宵夜。

在巴黎的每一时刻都过得欢畅。玛丽惋惜不已:要是爱德华一道同游该多么幸福?

次日午饭后,他们被送到机场。在办理飞往罗马的登机手续时,杜兰探长仍在一个角落监视。

这娘们挺令人动心呢——漂亮极了,是个中慧外秀的尤物。瞧,身段多柔美!大腿和屁股更是耐看,上了床不知是啥滋味。小家伙们也叫人吃惊,按照美国人的标准,称得上举止文雅。

飞机刚一脱离地面,杜兰探长就走向电话亭,报告道:“转告索尔,她们已去罗马。”

罗马米开朗基罗机场,又是新闻记者排队接驾。玛丽一家走下飞机,蒂姆失声叫道:“瞧,他们跟我们到了罗马。”

难怪有此认识,这些记者与巴黎同行的全部区别只是腔调异样。

记者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您喜欢意大利吗?”

奥斯卡·瓦伊纳大使和巴黎的西荣大使一样,对眼前场面颇为费解。

“哪怕弗兰克·西纳特拉也未享受如此盛大的欢迎,大使女士,在您身上存在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我来解释,”玛丽说,“记者不是偏爱我个人,是对总统的民间外交政策感兴趣。我们的代表将很快派到所有东欧国家,这是走向和平的伟大步骤,新闻界因而激动万分。”

谁知隔了一会儿,瓦伊纳大使竟说:“看来您拈了一个好阄,对吗?”

意大利秘密警察头目凯撒·巴津热尼上尉,同样能够预测玛丽一家的参观游览路线,尽管这一家子在罗马待不了几天。

这位上尉吩咐两名特工跟随阿什利一家。他们的每日报告,与他的估计几乎一致。

“她们在多尼餐厅吃冰淇凌,沿威内托大街散步,参观了斗兽场。”

“她们游览特雷维喷水池,朝里面扔硬币玩。”

“她们参观了卡拉卡拉温泉和地下墓穴。男孩子生了病,送回了饭店。”

“监视对象在波尔盖塞公园坐马车游园,随后走向拉沃纳广场。”

看你们高兴到几时。巴津热尼心怀叵测地想。

瓦伊纳大使陪同玛丽一家去机场。

“我想送一包外交邮件去A国首都,能否与您的行李一道托运?”

“没问题。”玛丽说。

巴津热尼躲在机场,看着玛丽一家上飞机。飞机腾空而起,他才放心地去打电话:“告诉鲍尔德,一切顺利。新闻报道尤其出色。”

飞机跃上蓝天,玛丽·阿什利如梦初醒,强烈地预感到她将开展的工作是何等不同凡响。她不敢相信这已是事实。她情不自禁大声说:“我们去A国首都!去当美国大使!”

贝思看着她,好生奇怪:“知道了,妈妈。不然我们为啥在这里!”

她们怎么理解母亲此时此刻的心情呢?飞机距A国首都越近,玛丽就激动得越发难以自制。我要做一个前人无法比拟的优秀大使。在我的任期内,美国和A国应成为亲密盟邦。

“禁止吸烟”灯闪亮,玛丽立志做伟大政治家的美梦霎时被惊破。

怎么降落了?她惊恐万状。我们不是才起飞吗?为什么航程这么短?

飞机俯冲下云头,玛丽感到耳膜受压。几分钟后飞机轮子触及跑道。真的到了。玛丽心虚胆怯。我不是大使,我是骗子。我要把大家拖进战争。上帝保佑。我们不该离开堪萨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