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就是约翰·高尔特

门铃在一个人疯狂的按动下,警报似的拖长了尖厉的声音,催促一般地叫了起来。

达格妮从床上一跃而起,发现上午的阳光清冷而苍白,远处楼顶上的时钟指向了十点。她在办公室一直干到凌晨四点,并留言说中午之前不要来找她。

打开门,发现面对着她的是一脸惊慌的詹姆斯·塔格特。

“他走了!”他大声嚷着。

“谁?”

“汉克·里尔登!他走了,辞职了,不见了,消失了!”

她抓着还没完全系好的睡衣带,愣了一会儿;随即,她仿佛彻底恢复了意识,狠狠地将带子一勒(像是要把自己拦腰束为两截),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他晕头转向地瞪着她,“你这是怎么了?”他吃惊地喊道,“你难道不明白?”

“进来吧,吉姆,”她一边说,一边不屑地转身向客厅走去,“我当然明白。”

“他不干了!不见了!和其他人一样地不见了!把他的工厂、银行账户、财产和一切都扔下不管,就这么消失了!带走的只有几件衣服和他公寓保险柜里的东西——他们在他的卧室里发现了柜门大开、空空如也的保险柜——仅此而已!连一句话、一张纸条、一点解释都没有留下!他们是从华盛顿给我打的电话,可这件新闻,我是指这件事情,已经满城风雨了!他们没法把它压住!他们是想把它压下来,可是……谁都不知道他走人的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简直就像炉子出事一样传遍了工厂,接着……还没来得及采取任何措施,就又走掉了一大帮人!这里面有主管、总冶炼师、总工程师、里尔登的秘书、甚至还包括了医院的医生!上帝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更多的人也跑了!这群混蛋就这么逃跑了!他们这一跑,我们苦心设计好的惩罚措施就白费了!他一走,其他的人也在走,那些工厂就全都停了!你明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你明白吗?”她问。

他冲她劈头盖脸地讲着这件事的经过,似乎是想把她始终在脸上带着的挖苦和得意的笑容打消掉;但他没有成功。“一场全国性的灾难!你是怎么搞的?难道不明白这是致命的打击吗?它会把国家最后的一点信心和经济都整垮!我们不能让他消失!你必须要把他弄回来!”

她的笑容不见了。

“你可以办得到!”他叫道,“只有你才能办到。他不是你的情人吗?……行了,别摆出这副样子来,现在没工夫去装清高!要做的就是把他找回来!你肯定知道他在哪儿!你能找到他!你必须找到他,把他带回来!”

她瞧着他,脸上的神情比刚才的嘲笑更令他难受——在她的注视下,他觉得像是浑身赤裸,一刻也难以忍受。“我没法带他回来,”她的嗓门并没有抬高,“就算我可以的话,也不会那样做。现在你出去吧。”

“可国家的灾难——”

“出去。”

她没有理会他的退出。她低着脑袋,垂着肩膀站在客厅的中央,脸上露出了痛心、温柔以及面对里尔登时才会露出的笑容。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因为他的解脱而高兴,会坚信他应该那样去做,但她自己却拒绝接受同样的解脱。她的内心回荡着两句话——其中一句是在欢呼:他自由了,他摆脱了他们的控制!另一句则像是虔诚的祈祷:成功的一线希望还在,不过,还是让我独自去遭受苦难吧……在随后的日子里,她看着周围的人们,心里感到奇怪,经历了这场变故,人们对里尔登这个人的重要性的意识达到了他以前的成就都不曾引发的强度,仿佛他们意识的通道只对灾难开放,而不对有价值的东西。一些人在尖声地咒骂他——其余的则一脸惶恐地小声议论着,仿佛一场无名大祸即将在他们身上降临——有些人试图拼命地逃避,装成一切如常的样子。

报纸犹如被人操纵的木偶,在同一时间气势汹汹地吼道:“过分看重里尔登的逃跑,以及像过去那样相信某个人对社会的重要性,从而损害大众的信心,这是对社会的背叛。”“散布汉克·里尔登消失的谣言是对社会的背叛,里尔登先生并没有失踪,他和往常一样在办公室管理着他的工厂,除了工人之间发生的小小纠纷,里尔登钢铁公司绝无问题。”“用不爱国的眼光来看待痛失汉克·里尔登这件事,这是对社会的背叛,里尔登先生不是逃跑,而是在上班的路上丧生于一场车祸之中,他的家人心情沉痛,坚持以私人低调的方式举行葬礼。”

她心想,对事件一味采取否认的办法,仿佛一切都不再存在,也不再有事实,只是通过官员和专栏作者们疯狂的否认来认识已被背弃的现实,这太奇怪了。“新泽西州米勒钢铁铸造厂已经倒闭的说法不实。”“密歇根州的简森发动机厂停业的消息不实。”“宣称钢铁制品的生产商由于钢铁短缺而纷纷垮台的消息是一个对抗社会的恶毒谎言,没有理由表明钢铁会出现短缺。”“有关钢铁联合计划正在酝酿中,沃伦·伯伊勒支持该计划的谣言是毫无根据的恶意中伤。伯伊勒先生的律师已经起草了一份坚决否认的声明,并且向媒体表示,伯伊勒先生现在完全反对这样的计划。目前,伯伊勒先生的神经正处于瘫痪之中。”

然而,在秋意萧瑟、潮湿阴暗的傍晚的纽约街头,还是能够看出一些事态的端倪:一家出售五金零件的商店门口围了一群人,店主大开店门,放人们进来随意拿走店里最后的一点存货,而他则在狂笑中砸着店里的钢化玻璃窗;一群人聚在一所破败的公寓门口,那里停着一辆警方的救护车,一个人和他的妻子以及他们的三个孩子的尸体被人从满是煤气的房间里抬了出来——那人生前是生产钢铸件的小业主。

假如他们现在才发现汉克·里尔登的价值——她想——为什么他们没有早一点认识到呢?他们为什么不去逃避自己遭到的厄运,也让他免受多年来受到过的冷漠折磨呢?她想不出答案。

在寂静难眠的深夜里,她想到此时的汉克·里尔登和自己正好调换了位置:他到了亚特兰蒂斯,而她则被一面光幕挡在了外头——或许他也像她当初对着他苦苦寻找的飞机呼喊那样——他正在呼唤着她,然而,没有任何信号能穿透那层光幕让她听到。

不过,在他消失一周后,那层光幕还是开了个小口,放出了一封信让她收到。信封上没有回信地址,只盖着位于科罗拉多州的一个小地方的邮戳。信中写了两句话:我见到他了。我理解你。

H。R。

她长久呆坐着,凝视着那封信,仿佛无法动弹,也没有感觉。她刚想到自己并不为所动,便发现她的双肩正在不停地微微颤抖,随即,她意识到,内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情感汇集了她快乐的致意、感激和绝望——她为这两个人的见面,以及见面给他们俩带来的最终胜利感到高兴——为亚特兰蒂斯的人们仍把她当做自己人,并破例让她得到消息而感激——同时也绝望地感到一片苍白,拼命不去想心里想到的那个问题。高尔特是不是抛下了她?他是不是回到山谷里,同他最了不起的战利品见面去了?他还会回来吗?他是不是已经对她灰了心?令她难以忍受的并不是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而是尽管这些答案都近在咫尺,她却不能迈出去揭开谜底的一步。

她没有试图去找他。她每天早上一进办公室的时候,心里在想的不是这个房间,而是位于大厦地下的隧道——她在工作的时候,似乎大脑的边缘是在计算数据,阅读报告,在乏味和匆忙中做着这样那样的决定,但她那灵动的内心却像冻僵了一般,只是在冥思苦想着一句话:他就在这下面。她唯一想看的就是终点站工人的薪水名单,在那上面,她赫然看到了约翰·高尔特的名字,这名字已经在上面列了十二年之久。她在那名字的旁边看见了一个地址——这一个月来,她一直在努力去忘掉它。

这一个月似乎很难坚持下来——然而现在,看着这封信,高尔特已经离开的念头却令她更难承受,甚至克制着不去接近他也成了和他的一种联系,一种要付出的代价,一个以他的名义取得的胜利。现在,除了有一个不能去问的问题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支撑着她挨过这些日子的动力便是去想着他在隧道里面——支撑她度过这个夏天的正是想到他在这座城市之中——这正如她听说他的名字以前,一直认为他存在于世界的某个角落一样——这念头支撑着她度过了那些岁月。此时,她感到自己的这股动力也失去了。

她继续坚持着,用一直保存在口袋里的那枚亮闪闪的五元金币作为她最后的一丝能量。她继续坚持着,保护她不受周围伤害的便是她最后的一件武器:漠视一切。

报纸对于开始席卷全国各地的暴乱没有提及——但她从列车长的报告里看到了布满弹孔的车厢,拆掉的铁轨,遭到进犯的列车和被围攻的火车站,从内布拉斯加到俄勒冈,从得克萨斯到蒙大拿——到处是徒劳无益的暴动,起因完全是因为绝望,而结局也只能是破坏。其中一些是当地人的结伙行动;还有一些则波及得更广。有的地区盲目造反,地方官员被抓起来,华盛顿派来的要员遭到驱逐,税务官员被杀害——随后,他们便宣布脱离国家,如同饮鸩止渴一般,干起了极端罪恶、自我毁灭的勾当:他们抢夺一切可以抢夺的财物,大肆宣称着一切共有,当把掠夺的物资消耗一光后,便反目成仇,在混乱中诉诸武力,结果不到一周就纷纷死于非命。华盛顿没费什么力气,便在废墟上重新建立了统治。

报纸对此只字不提。编辑们依然在宣扬着自我否定是通向今后的前进道路,自我牺牲是道德的使命,真正的敌人是贪心,解决问题的方法则是仁爱——他们的这种陈词滥调简直像医院里的乙醚味道一样令人作呕。

尽管传言已经在充满猜疑和恐惧的私下里传得沸沸扬扬,但人们读报纸的时候,还是做出一副对报纸深信不疑的样子,人人都在装聋作哑,故意对知道的事情装糊涂,宁肯相信那些莫名的恐慌其实并不存在。这如同火山已经裂开了口子,而火山脚下的人们却无视突然出现的裂口、冒出的黑烟和滚烫的细流,还在相信只有承认那些真实的警告才是他们唯一的危险。

“十一月二十二日,请收听汤普森先生就全球危机发表的讲话。”

这是第一次对那些未被公开的事情进行公布。这项通知提前一周就公布了出去,传遍了全国,“汤普森先生将要就全球的危机情况向人们发表讲话!十一月二十二日晚八点,在每一个广播和电视频道中收听汤普森先生的讲话!”

一开始,报纸的头版内容和收音机里传出的叫喊声已经把这件事说得很明白了:“为了对人民的敌人散布的恐惧和谣言进行反击,汤普森先生将在十一月二十二日发表对全国的讲话,就处于目前全球危机下的严峻世界形势向我们做出充分的阐述。汤普森先生将终结那些试图陷我们于恐怖和绝望之中的凶恶势力,他将给世界的黑暗带来光明,为我们指出摆脱悲惨困境的道路——目前的困境使这条道路异常艰难,但这是一条重现光明的胜利之路。汤普森先生的讲话将在本国的所有广播电台播出,全世界的各个角落,只要能接收到无线电波,也将可以听到。”

在接下来的每一天里,宣传的声浪日渐升高,“来听汤普森先生十一月二十二日的讲话吧!”报纸的头版每天都登出这样的标题。“别忘了收听十一月二十二日汤普森先生的讲话!”广播电台在播出的每一个节目之后都要喊上一句。“汤普森先生将告诉你真相!”这样的字句在地铁和公车上的海报中出现——随后便招贴在建筑物的墙上——再后来就出现在已是荒漠一般的高速公路旁边的广告牌上。

“不要灰心!来听汤普森先生的讲话吧!”政府的小汽车插上了写有如此字样的小旗。“不要放弃!来听汤普森先生的讲话吧!”教堂里响起了这样的声音。“汤普森先生将给你答案!”军队的飞机横空掠过,在空中拼写出如此这般的字迹。整句话写完后,留在天空中尚可辨认的已经只剩了最后的那两个字。

纽约城内的各处广场为了这天的讲话架起了高音喇叭,伴随着远处的钟声,每隔一小时就开始刺耳地大叫,在萎靡无力的车流和困顿的人群头顶上响起一个犹如警报般巨大无比的、机械的喊声:“十一月二十二日,请听汤普森先生就全球危机发表的讲话!”——这声叫喊从冰冷的空气中滚过,在雾气弥漫的屋顶中和那块不再显示日期的空白日历牌下悄然沉没。

十一月二十二日下午,詹姆斯·塔格特告诉达格妮,汤普森先生想在讲话前同她见面。

“去华盛顿?”她瞧了眼手表,简直无法相信。

“唉,看来我得说你是没有好好看报纸,要不就对重大的新闻不够关注。你还不知道汤普森先生是要在纽约发表讲话吗?他已经到了这里,同企业界、工会、科技、专业人士以及全国各界的最优秀的领袖人物进行商谈。他要我带你去参加会议。”

“会议是在什么地方?”

“在播音大厅。”

“他们不会希望我在广播里表态支持他们的政策吧?”

“别操心了,他们是根本不会让你靠近麦克风的!他们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这你可不能拒绝,特别是在全国紧急的情况下,而且这可是汤普森先生亲自发出的邀请!”他回避着她的目光,不耐烦地说着。

“会议几点开?”

“七点三十分。”

“一个关于全国紧急状况的会议就用这么点时间?”

“汤普森先生事务繁忙,现在请你不要争,不要出难题,我不明白你要——”

“好吧,”她无所谓地说道,“我会来的,”紧接着,她突然觉得参加这样一个群魔环伺的会议而没有别人作旁证实在太冒险,便又跟了一句,“但我要带上艾迪·威勒斯。”

他皱起眉头想了想,神情中更多的是厌烦,而非担心,“好啦,行啊,就随你吧。”他耸耸肩,不耐烦地嚷嚷道。

来到播音厅的她一边是形如警察的詹姆斯·塔格特,另一边是保镖一般的艾迪·威勒斯。吉姆带着一脸憎恨和紧张的脸色,艾迪的表情则是无可奈何,但还是带着点茫然和好奇。在宽大而黯淡的场地一角搭起了一座用厚纸板做成的台子,依然固守着一种介于首脑级会客厅和简朴书房之间的传统布局。一排空空的椅子环绕在台前摆开,布置得像是要拍全家福的照片,装有麦克风的拉杆诱饵一般地向座椅的上方垂下。

来自全国的精英领袖人物们局促不安地三五成群站在一旁,脸上的神情如同是在破产的店铺里甩卖存货:她从人群当中看见了韦斯利·莫奇、尤金·洛森、齐克?莫里森、丁其?霍洛威、弗洛伊德·费雷斯博士、西蒙·普利切特博士、爱玛?查莫斯、弗雷德?基南,以及混在几个举止猥琐的商人中间,来自信号和联合转换器生产厂的莫文先生的那张惊恐不定、带着媚笑的面孔,他居然也想成为一名企业家的代表。

但当她发现人群中的罗伯特·斯塔德勒博士时,不禁顿然吃了一惊。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不过短短一年的光景,这张面孔竟然变得如此的苍老:他那种使不完的精力和孩子般跃跃欲试的劲头已荡然无存,留在脸上的只有轻蔑而凄楚的皱纹。他远离众人,独自站在一边,她进来的时候,发现了他一见到她时的表情;他像是置身青楼,本已就此认命,却蓦然被妻子当场抓住了一样:那是一股正渐渐变成仇视的愧疚之情。随后,她便发现身为科学家的罗伯特·斯塔德勒像没看见她似的把头一转——仿佛他只要不去看,就可以将存在的事实抹得一干二净。

汤普森先生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不时和身旁的人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完全是一副对肩负着讲话这样的使命感到欣然自得、踌躇满志的神情。他手里捏着一叠打好的稿纸,看上去像是马上要丢掉的一捆旧衣服。詹姆斯·塔格特从一旁闪过来迎住他,忐忑不安地高声说道,“汤普森先生,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妹妹,达格妮·塔格特小姐。”

“塔格特小姐,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汤普森先生握着她的手,仿佛她是他家乡的一位素昧平生的选民一样;然后,他便快步走开了。

“开不开会啊,吉姆?”她瞧着挂钟,问道。巨大的白色表盘上,黑色的指针正像一把高举着的利刃,向八点的位置逼近。

“我有什么办法!这里又不是我说了算!”他不耐烦地说。

艾迪·威勒斯尽量耐住性子,吃惊地看了看她,同时紧紧地靠在了她的身旁。

收音机里是另一个台正播放着的军队的进行曲,这声音几乎被人们紧张不安的说话声、匆忙杂乱的脚步声,以及被拉出来对准会厅台子的仪器的吱嘎作响的声音所淹没。

“请于八点收听汤普森先生就全球危机发表的讲话!”收音机里传出了一个播音员气势汹汹的叫喊——此时,表针指向了七点四十五分。

“大家都坐上来,都坐上来吧!”汤普森先生大声招呼着,收音机里又响起了另一支进行曲的声音。直到七点五十分,看来像是这次会议组织者的士气协调员齐克?莫里森把手里指挥棒一般的纸筒朝着打好光的座椅处一挥,叫道,“好啦,诸位,好啦,大家就座吧!”

汤普森先生的劲头如同是在地铁里抢占空座位,一屁股坐在了正中央的椅子里。

齐克?莫里森的助手们引导着人群向明亮的光圈里挪去。

“一个幸福的家庭,”齐克?莫里森解释着,“全国人民必须看到我们像一个团结、幸福的大——这东西怎么搞的?”收音机里的音乐在半途中戛然而止,留下了一股怪异的沙沙静默声。此时是七点五十一分,他耸了耸肩,继续说下去:“一个幸福的大家庭。先给汤普森先生来个特写。”

摄影师们冲着一脸不耐烦的汤普森先生按开了相机,而钟表的指针则继续向前移动了几分钟。

“汤普森先生要坐在科技和工业界的代表中间!”齐克?莫里森宣布道,“斯塔德勒博士,请在汤普森先生左边的座位就座。请塔格特小姐到这里,坐在汤普森先生的右边。”

斯塔德勒博士听话地过去入座了。她原地未动。

“这不仅仅是做给记者看,更是为了全国的观众啊。”齐克?莫里森带着劝诱的口气解释道。

她朝前跨了一步,镇定自若地冲着汤普森先生说,“我不参加这个活动。”

“你不参加?”他像是发现摆设的花瓶突然不听使唤一样,感到疑惑不解。

“达格妮,求求你了!”詹姆斯·塔格特惶恐地叫着。

“她这是怎么回事?”汤普森先生问。

“塔格特小姐,你这是为什么呀?”齐克?莫里森喊叫道。

“这你们心里都很清楚,”她朝身旁的众人说道,“你们应该知道再劝也是白费工夫。”

“塔格特小姐!”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齐克?莫里森吼了起来,“这是国家紧急——”

一个人急匆匆地跑向汤普森先生,见此情景,她停住了脚步,其他人也不再言语——来人脸上的表情让这群人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此人是电台的总工程师,奇怪的是,尽管他还有能力驾驭所剩不多的一点权力,但脸上的神色却是异常的恐怖。

“汤普森先生,”他说,“我们……我们的播出恐怕要推迟了。”

“什么?”汤普森先生叫了起来。

钟表的指针此时走到了七点五十八分。

“我们正在全力修复,汤普森先生,正在查找原因……不过也许无法准时了,而且——”

“你究竟是在说什么?出什么事了?”

“我们是在查找……”

“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不过……我们……我们没法广播了,汤普森先生。”

一阵沉寂之后,汤普森先生语气格外低沉地问道,“你是不是疯了?”

“我也觉得自己真的发疯了,要是那样反而好了。我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电台彻底瘫痪了。”

“出了机械故障?”汤普森先生顿时暴跳如雷,“你这个该死的家伙,居然在这种时候出机械故障?你要是就这样管理电台的话——”

总工程师缓缓地摇着头,那样子像是大人唯恐把小孩吓坏似的,“不是这个电台的问题,汤普森先生,”他轻声说道,“根据我们能查到的,全国每一家电台的情况都是如此,而且不论这里还是别处,都没有出现机械故障。设备的情况良好,他们也都是这么说的,可是……可是所有的广播电台都于七点五十一分中断了播音,而且……而且没人查得出原因。”

“但是——”汤普森先生开口嚷道,然后停下来环顾了一下周围,便歇斯底里地喊叫了起来,“今晚不行!不允许你在今晚出这样的事!你必须让我讲成话!”

“汤普森先生,”那人缓缓地说道,“我们给国家科学院的电子研究室打了电话,他们……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他们说这也许是一种自然现象,是宇宙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某种紊乱,只是——”

“怎样?”

“只是,他们认为这不可能,我们也觉得不可能。他们说,这看起来像是无线电波,但它用的却是一种从未产生过,从未在任何地方观测到,也一向不为人知的波频。”

他的这番话没有得到任何反响。他停了停,继续说下去,声音却出奇的严肃:“它看起来就像是在空中立起了一面无线电波的波墙,我们无法穿透它,它摸不着,也打不破……更糟糕的是,根据我们现有的常规方法,根本无法确定它的来源……我们目前所掌握的发射装置与发射这股电波的装置相比,简直……简直就是小孩的玩具!”

“这绝对不可能!”从汤普森先生的背后发出了一声叫喊,人们被这极其恐怖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回头寻声望去;喊话的人是斯塔德勒博士。“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世界上没人能造出这样的东西来!”总工程师无奈地两手一摊,“没错,斯塔德勒博士,”他已无心争论,“这不会是可能的,不应该是可能的,但是,这确实明摆在那里。”

“还是想想办法吧!”汤普森先生冲着众人喊道。

人们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我绝不允许这样!”汤普森先生叫着,“我绝不允许这样!偏偏就在今天晚上!我必须要讲话!想点办法呀!无论如何要解决这个问题!我命令你们把它解决掉!”

总工程师望着他,一脸的茫然。

“因为这件事,我会把很多人开除!我要把全国的电气工程师通通开除!要以妨害、逃跑和背叛的罪名对整个行业进行审判!听见了没有?现在还不赶紧行动,你们这些该死的,倒是给我动一动啊!”

总工程师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仿佛言语已经再也无法传达出任何的意义。

“难道连一个服从命令的人都没有了吗?”汤普森先生叫喊着,“难道连一个有脑子的人都找不出来了吗?”

指针指向了八点整。

“女士们,先生们,”一个声音从收音机里传了出来——这是一个男人清晰、平静、坚定的声音,它在广播里已经久违了——“汤普森先生今晚将不会同你们讲话,他的时限已到,现在由我来接管。既然你们打算听一听全球危机的情况,那么下面就说一说这个话题。”

伴随着这声音出现的是三个人发出的惊呼,但在已经乱成一团的人群里是没有人会注意到的。其中的一个是得胜般的惊呼,另一个是害怕,还有一个则是迷惑。有三个人辨认出了说话者的声音,他们便是达格妮、斯塔德勒博士以及艾迪·威勒斯。没有人去注意艾迪·威勒斯;但达格妮和斯塔德勒博士却彼此对视了一眼。她看到的是他那张被骇人至极的恐怖扭曲了的面孔;从她注视着他的目光里,他知道她明白了他的内心,她的神情仿佛是看到讲话者抽了他的耳光。

“十二年来,你们一直在问:谁是约翰·高尔特?我就是约翰·高尔特。我就是那个热爱自己的生命,从不牺牲自己的爱和价值观的人,我就是那个令你们免受迫害,并因此摧毁了你们的世界的人,假如你们这些惧怕真相的人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正走向灭亡——那么现在我就来告诉你们。”

总工程师是唯一手脚还听使唤的人;他跑到一台电视机旁,拼命地扭动着上面的旋钮。但屏幕上依旧是一片空白;讲话者是在有意隐藏着自己的本来面目,只有他的声音通过电波传遍了全国——乃至世界,总工程师心中想道——听上去,他如同就在这间屋子里讲话一样,不是讲给人群,而只是面对着一个听众;他的语气不是在做大众演说,倒仿佛是在同一个心灵娓娓地交谈。

“你们总是在听人说这是一个道德危机的年代,你们自己也在恐惧中说过这样的话,同时还指望这句话不会有任何的意义。你们叫喊着说人的罪恶正将世界摧毁,并且因为人的天性不愿实践你们所谓的美德而诅咒他们。因为你们眼中的美德就意味着牺牲,你们就在一次接一次出现的灾难当中变本加厉地去要求更大的牺牲。借着恢复道德的名义,你们已经把自以为导致了你们的困境的邪恶都牺牲掉了。你们已经为了仁慈牺牲了正义,为了整体牺牲了个性,为了信仰牺牲了理智,为了索取牺牲了财富,为了自我否定牺牲了自尊,为了责任牺牲了幸福。

“你们已经消灭了你们认为的邪恶,得到了你们认为的美德。既然如此,看到周围的一切你们为什么还要害怕地龟缩成一团?这一切可不是你们罪恶的产物,那是你们美德的杰作和化身,是你们的道德理想最完美和最终的实现。你们为它做出了奋斗,为它朝思暮想,而我呢——正是我才让你们遂了心愿。

“你们的理想有一个死敌,在你们的道德准则中,它是要被消灭的。我已经除掉了那个敌人,把它从你们的道路上搬开,让它和你们彻底地远离。我把你们正在为之牺牲的那些罪恶根源一个接一个地铲除掉,让你们可以停下战斗。我熄灭了你们的发动机,让你们的世界里不再有人的思想。

“你们不是说人不靠头脑生活吗?我把那些有头脑的人都拉走了。你们不是说头脑脆弱无力吗?我把那些不脆弱的头脑都拉走了。你们不是说还有比头脑更可贵的东西吗?我把那些不这么想的人都拉走了。

“在你们把崇尚正义、独立、理性、财富,以及自尊的人们拖向牺牲的祭坛时——我比你们先行一步找到了他们。我把你们的这套把戏和你们道德准则的本质告诉了他们,他们还总是无知地不愿去相信。我让他们看到了还可以用另外一种道德去生活——那就是我的道德。他们选择了我的道德。

“所有消失了的人们,那些你们既痛恨又不敢失去的人们,都是我把他们从你们身边带走的。不要妄想去找我们,我们就没打算让你们找到。不要喊什么我们有职责为你们效劳,我们不承认这样的职责。不要喊什么你们需要我们,我们不认为需要就有权得到。不要喊什么你们拥有我们,你们并不拥有。不要乞求我们回来,我们这些有头脑的人罢工了。

“我们罢工反抗的是自我牺牲。我们罢工反抗的是不劳而获、尽职无功的宗旨。我们罢工反抗的是把追求个人的幸福视为罪恶的教条。我们罢工反抗的是人生而有罪的主张。

“我们的罢工与你们几百年来所一直进行的所有罢工有一个区别:我们的罢工不是在提要求,而是在满足着要求。你们的道德观认为我们是邪恶,那我们就决定再也不去伤害你们。你们的经济学说认为我们无用,那我们就决定再也不去剥削你们。你们的政治认为我们很危险,需要严加束缚,那我们就决定不再威胁你们,也不再接受任何的束缚。你们的哲学认为我们只是一种假象,那我们就决定不再蒙蔽你们,让你们去自由地面对现实——面对你们想要的现实,这就是你们现在所见到的没有头脑的世界。

“我们给了你们所要求的一切。我们这些总是在给予的人,现在才如梦方醒。我们对你们毫无要求,绝非是在讨价还价,更没想做什么让步。你们给不了我们任何东西。我们不需要你们。

“你们现在哭喊起来了:这不是你们想要的?你们的目的不是要一个没有头脑的世界?你们不希望我们离开?你们这些满嘴道德的食人族,我知道你们其实一直很明白自己的目的,但收起你们的这一套吧,因为现在我们也明白了。

“在你们的道德准则所导致的几百年的苦难和灾祸里,你们叫喊着自己的规范受到了破坏,灾祸便是对破坏它的惩罚,而人们则软弱自私得不愿贡献出它要求得到的鲜血。你们诅咒人类,诅咒生存,诅咒这个世界,却从不敢质疑你们的准则。那些被你们残害的人承受着罪责,苦苦地挣扎,殉难的他们得到的便是你们的诅咒——而你们还在继续叫喊着你们的准则是崇高的,但人的本性却没有美好到可以去实现它的地步。没有人站出来问一问:美好?——是以什么为标准?

“你们想知道约翰·高尔特是谁,我就是问了那个问题的人。

“不错,现在确实是一个道德危机的时代。不错,你们确实是因为你们的罪恶才受到了惩罚。但现在受到审判的不是人类,承担罪名的不应该是人类的天性。这一次,维持不下去的是你们的道德准则,它是强弩之末,气数已尽。假如你们还希望活下去的话,就不是要去重新恢复道德了——你们从来就没有过任何道德——而是去寻找它。

“除了迷信和社会性的道德,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还有什么才是道德。你们所受的教育是把道德当成了一种反复无常的行为标准,在超越自然的力量和世俗的异想天开的念头驱使下,去满足上帝或是你们邻居的需要,只会去讨好阴间的神或者街坊——却无视你们自己的生活和快乐。你们的理论认为自己的快乐即是伤风败俗,追求自己的利益必然是罪恶,任何高尚的行为都必然与你们自己对立,都不是为了滋润你们的生命,而是要把它榨干。

“几百年来,发动道德论战的一派人主张你们的生命属于上帝,另一派人则主张它归你们的邻人所有—— 一派人鼓吹说至善是为了天堂里的幽灵做出的自我牺牲,另一派人则宣扬至善是为现实当中弱小无能者做出的自我牺牲。没有人出来说你们的生命属于你们自己,至善的便是这生命本身。

“两派人都认为道德需要你们放弃自己的利益和头脑,道德领域与实践领域相互对立,道德不在理性的范畴之内,它属于信仰和暴力的范畴。两派人都认为不可能存在理性的道德,都认为理性中不存在对错——根据理性,没有道理去成为有道德的人。

“即使再有其他的争论,你们的这些道学家们在反对人类应该有头脑这一点上是团结一致的。他们这一套体系的目的就是要剥夺人的头脑,并将其毁灭。现在不是选择灭亡,就是去面对不要头脑就是不要生命的事实。

“人的头脑是生存的基本工具。人的生命是被赐予的,但能否生存下去则是另外一回事;身体是天生的,但生计却不是;头脑是天生的,但里面的思想却不是。为了活着,人就要行动,但在行动之前,人必须要了解行动的意义和目的。不知道什么是食物以及获取食物的方法,人就无法得到食物。离开了目标和达到目标的方法,就挖不成沟——也造不出回旋加速器。为了活着,人必须去思考。

“然而思考是一个选择的过程。你们不敢去说生活当中的那个公开的秘密,便胡乱称之为‘人类的天性’,它的关键之处就在于人是一个有着意志意识力的动物。理性不是自然而然的东西;思考不是机械的过程;逻辑联系不是凭本能产生的。你们的肠胃和心肺功能是天生就有的;头脑的运用则不然。你们在一生中随时都可以去选择或者逃避思考。但你们却无法逃避你们的天性,无法逃避理性是你们生存手段的事实——因此,对于是人类的你们来讲,‘生存还是毁灭’这个问题就成了‘思考还是不思考’。

“一个有着意志意识力的动物不会漫无目的,他需要一种价值观念来指导行动。‘价值’就是人靠行动去获得并保存下来的东西,‘美德’就是人获得和保存它所需的行动准则。‘价值’预设对如下问题的回答:这是对谁、对什么的价值?在有另外一种选择的前提下,‘价值’预设一个标准、一个目的以及必须采取的行动。一旦没有了其他的选择,价值就无从谈起。

“宇宙里最基本的选择只有这两个:生存还是毁灭——而且只有一类实体才有:那就是生物。没有生命的物质的存在是毫无条件的,但生命的存在则不然;它靠的是一种具体行动的过程。物质无法被消灭,它的形态可以改变,但它的存在不会停止。只有有生命的机体才会始终面临生与死的选择。生命是一系列自我维持和靠自身产生的行动。如果一个机体无法进行这样的行动,它就会死亡;它的化学成分还在,但它的生命已经消亡。正是‘生命’这个概念才使得‘价值’的概念得以存在,好与坏只有对活着的物体才有意义。

“植物为了活命而去吃东西;阳光、水分和化学养分就是它天生要去寻找的它所需要的价值;它的生命就是指引它行为的价值标准。但植物却没有行动的选择;它所处的环境条件可以不同,但它的职责不会改变:它是在自然地延展着自己的生命,它不能做出自我毁灭的行为。

“动物天生就有维持它生命的技能;它的感官自动地引导着它的行为,使它自然就知道趋利避害。它没有扩展或回避它的能力。一旦它的知识出现缺陷,它就会死亡。但只要它活着,就会靠它的知识去行动,这既安稳又无法选择,它不可能对好处视而不见,不可能选择对自己有害的一面,去自己毁掉自己。

“人类没有自动指导自己生存的准则。人与其他生命物种的特殊区别就在于他在种种选择面前可以凭借着意志做出决定。对于好歹,以及他的生命要依靠什么样的价值,为此要采取怎样的行动,他没有自然而然的固定认识。你们不是胡说什么一种自我保存的本能吗?人类恰恰就缺乏这样一种自我保存的本能。‘本能’是一种准确而且自动获得的知识。欲望并不是本能,生存的欲望并没有告诉你生存所需要的知识,甚至连人的生存欲望都不是天生就具备的:你们没有这样的欲望,这就是你们目前不可告人的罪恶。你们畏惧死亡,但这并非出自对生命的热爱,也不会让你们知道如何才能维系生命。人必须通过一个思考的过程来获得知识,并决定自己的行为,而天性并不会强迫他这样去做。人有能力去毁灭自己——人类在其历史的大部分过程中正是这样做的。

“将求生的本领视为邪恶的生命机体是无法生存的。拼命毁坏自己的根的植物和折断自己翅膀的鸟会因为它们对生存的践踏而活不长久。而人类历史上则是一直在极力否定和毁坏他们自己的头脑。

“人被称做一种理性的动物,但理性是有选择的——天性让人选择去做理性的人或是自取灭亡的野兽。人不得不成为人——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他不得不将自己的生命视为一种价值——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他必须选择学会去爱护它;他不得不去发现生命需要的种种价值,实践美德。

“根据选择所接受的一套价值标准便是道德标准。

“不管你们现在谁正在听我讲,我都是在同你们内心之中尚未被践踏过的那一部分,同残存下来的人性,同你们的灵魂说话,我说的是:世上存在一种人类应该具有的理性的道德,它的价值标准便是人的生命。

“一切适合理性生命存在的便是善;毁灭它的一切便是恶。

“人的生命,出于他的本性的需要并不是没心没脑的畜生、抢夺成性的恶棍或者万念俱灰的神秘主义论者的生命——他不是以强暴和欺骗为生,而是靠着创造——他不是不惜一切代价地存活下来,因为人生存的代价只有一个,那就是理性。

“人的生命是道德的标准,但你自己的生命就是真目的。假如你们的目的是在地球上生存,为了能保存、实现和享受你们的这个无可取代的生命的价值,你们就必须以适合人的标准去选择自己的行为和价值观。

“既然生命要求采取特定的行为途径,那么任何其他的途径都会毁灭它。一个人如果不是以自己的生命作为行动的动力和目标,指引他行动的标准便是死亡。这样的人是一种理论上的怪胎,千方百计地反对、诋毁和对抗他存在的事实,在毁灭的道路上疯狂地瞎撞,除了自寻苦痛便再无所长。

“在生命里,快乐是成功的状态,痛苦则通向死亡。快乐是因一个人的价值得到了体现而产生的一种清醒的状态。如果有哪一种道德胆敢劝你们从对快乐的放弃里寻找快乐——把你们难以实现的种种价值的失败当成宝贝捧着,那它就是一种对道德的无礼否定。把充当别人祭祀台上殉葬用的畜生作为理想向你鼓吹的教条,是在让你接受死亡的标准。现实的恩赐与生命的本质决定了每一个人都完全是自我的,是为了自己而存在,让自己得到快乐便是他的最高道德目标。

“然而,得到生命和快乐不能指望毫无道理的幻想。这就如同人固然可以随意地选择他的生存方式,但只要违背了自然的本性就会灭亡一样,他同样可以抛开头脑,用欺骗的方式谋取快乐,但除非他寻求的是符合人的本性的快乐,否则便只会受尽折磨。道德的目的是教你们学会享受自己的生活,并生存下去,不是去忍受痛苦和死亡。

“要把那些鼓吹人不需要道德、价值和行为标准,被钱收买了的课堂上的寄生虫,这些仰仗别人头脑的收益而过活的人从讲台上清除出去。这些以学者自居、宣称人只是野兽的家伙,不允许人和最低等的虫子一样享受生活。他们承认一切生物都有出自其本性的生存之道,他们从来不说离开水的鱼和失去嗅觉的狗还能活——却宣称人这种最高级的动物随便怎么样都能生存,说什么人没有特点和本性,即使他们随意地发号施令,破坏人的生存途径,扼杀人的头脑,人也没有理由活不下去。

“要把那些心怀仇恨,自称人道,鼓吹毫无价值的生命才是人的最高境界的神秘主义论者清除出去。他们是否告诉过你们道德就是要去压抑人自我保存的本能呢?人之所以需要道德标准正是为了能够自我保存。只有渴望生活的人才会去追求道德。

“不错,你们不是非活不可;这是你们最基本的选择;但只要你们选择了活着,就必须像人那样,依靠头脑的运作而判断而活着。

“不错,你们不用非得像人一样地活着;这是一种道义的选择。但它却是你们生存的唯一选择——除此以外,便是你们此时在自己身上和周围所看到的行尸走肉,这种不适合生存的东西已不再属于人类,连动物都不如,它的全部感受便是痛苦,茫然不觉地渐渐迈向自我的毁灭。

“不错,你们可以不去思考;这是一种道义的选择。但总要有人替你们的生存着想;如果你们放任自流的话,就是对生存的不负责任,并把你们欠下的债扔给了有道义感的人们,指望他们为了让你能够罪恶地活下去而牺牲他们的利益。

“不错,你们不是非要做人不可;但如今,真正的人已经再也找不到了。我已经带走了让你们赖以活下去的受害者。

“假如你们想知道我是如何做到的,我是怎样说服他们离开的,那么现在就听好,今晚我要讲的基本就是我曾对他们说过的话。他们一直在生活中遵循着同我一样的原则,却始终不知道它所代表的品质是多么的高贵。我让他们认识到了这一点,我并没有让他们去重新审视,而只是帮他们看清了他们原有的价值。

“我们这些有头脑的人现在只凭着一条真理向你们罢工抗议,这同你们把逃避真相当做你们道德准则的根本一样,这个真理也是我们的道德准则的基础,那就是存在是存在着的。

“存在是存在着的——对这句话的理解便意味着提出两个必然的公理:存在着可以被人感知的事物,以及拥有意识的人的存在,意识的存在就是为了感知存在的事件。

“假如没有任何东西存在,就不会有意识:脱离了被感知的物体,意识的说法便成了一种矛盾。除了自身之外便再无其他感知的意识是一种矛盾:在它能够确定自己是意识之前,它必须能感知到某种东西。假如被你们自称感觉到的东西并不存在,你们所具有的就不是意识。

“尽管你们的知识水平深浅不一,但存在与意识是你们无法逃避的两个最为基本的公理,从你们生命开始时感觉到的第一缕亮光到结束时的满腹经纶,它们始终贯穿在你们的一切行动和知识当中。无论你们是否知道某个小石块的形状或是太阳系的构造,这公理始终都不会改变:那就是它确实存在,而且你们清楚它的存在。

“与不存在的虚无不同的是,存在必须是某物,它是一个由特定属性组成的具有一定特质的实体。几百年前,你们的那个最伟大的哲学家——不管他的谬误何在——曾经提出了定义存在概念的法则和世间万物的规律:A就是A,一个东西就是它本身。你们从来没有掌握他这句话的含意。在此,我将它说完整:存在是同一性,意识是鉴别。

“无论你们要考虑的是一样物体、一个属性还是一个行动,同一性法则不会改变。树叶不能同时是石头,不能在全身红色的同时又是遍体绿色,不能同时结冰和燃烧。A就是A。换句浅显的话来讲:你不能既想吃掉蛋糕,又想留着它。

“你们想知道这世界出了什么问题吗?所有这些摧毁了你们的世界的灾难之所以发生,就是因为领导你们的人们企图去逃避一就是一这样的事实。令你们害怕去面对的一切心魔之所以出现,你们之所以要忍受种种的痛苦,都是因为你们自己企图逃避A就是A这样的事实。有人教你们去逃避它,就是想让你们忘记人就是人。

“人要生存,除了去获取知识外,别无他法,而理性就是获取知识的唯一途径。理性能够认知、辨别和综合人的感官感受一切。感官的任务是让人得到存在的证据,但辨别它就要靠理性来完成;人的感官只是告诉了他存在着某种东西,但那究竟是什么,则必须靠他用理性去获知。

“一切思考都是认知和综合的过程。人感受得到一团颜色;在综合了视觉和触摸带来的凭据后,他就可以认识到那是一个物体,认识到那个物体是一张桌子,认识到那张桌子是由木头制成,认识到木头由细胞组成,细胞由分子组成,分子又是由原子构成。在这整个过程当中,他脑子里面包含的答案都是为了解答一个问题:那是个什么东西?他找出问题的真相时所采取的方法是有逻辑的,而逻辑的基础便是存在是存在着的公理。逻辑是确认没有矛盾的艺术。矛盾是无法存在的,原子即原子本身,宇宙也是如此。这两者却不能与其本体相矛盾,也不会出现局部与整体的矛盾。人只有在运用他全部的知识做出绝无矛盾的归纳后形成的概念才是有效的。一旦发现矛盾,就等于承认了人在思考中出现了差错;坚持这种矛盾便是舍弃人的理性,是从现实当中逃避。

“现实便是存在的一切;虚假是不存在的;虚假只是存在的反面,它是人类在企图放弃理性时意识里出现的东西。真理是对现实的肯定;理性是人获得知识的唯一途径,是人唯一的真理标准。

“你们现在所能说出的最无可救药的问话就是:是谁的理性?答案则是:你们的。你们的知识高深也好,浅薄也罢,都必定要靠自己的头脑来得到理性。你们只能用自己的知识去琢磨。你们能够称之为拥有或者让别人去考虑的只能是你们自己的知识。你们的头脑就是你们承认的评判——假如别人不同意你们的看法,事实便是最终的宣判。只有人的头脑才能胜任思考那样复杂、微妙、至关重要的认知过程。除了人自己的判断,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能左右这个过程,决定这一过程的只能是人的道德修养。

“你们说什么‘道德的本能’,仿佛这是与理性对立的另外某种天赋——人的理性才是他的道德。一个理性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去选择回答这样一个问题的过程:真还是假?——对还是错?种子要被种在土壤里——对还是错?对人的伤口进行消毒是为了救他的命——对还是错?可以将大气中的电能转化为动能——对还是错?正是对于这样一些问题的回答才使你们获得了今天的一切——这些回答来自于人的头脑,不折不挠地寻找何为正确的答案的头脑。

“理性的过程是一个道德的过程。在这样一个过程中,要想不犯错,只能靠你自己的严格要求,你也可以尝试去欺骗,伪造证据,以逃避探索的艰辛——但如果说坚持真理即是道德的检验方式,那么就没有一种献身形式比一个自我担当思考重任的人更伟大、更高尚、,更有气概的了。

“你们称之为的灵魂或者精神是你们的意识,你们称之为的‘自由意志’是你们的头脑是否选择思考的自由,它是你们唯一的意志,唯一的自由,对于它的选择支配着你其他的一切选择,决定着你的生活和你的性格。

“思考是人的唯一最根本的美德,其他的一切皆因它而生。人最根本的恶习,也即是人的众恶之源,便是你们所有人都在做,却拼命也不承认的说不出口的行为:那便是头脑空白,主动丧失人的意识,拒绝去思考——这并非盲目,而是拒绝去看;不是无知,而是拒绝了解。这是一种将大脑的注意力分散,引入一团迷雾,以此来逃脱判断的责任——你们心里暗自以为只要不去想,事情就不存在,只要不说‘它是’,A就不成其为A。不去思考是一种灭绝的行为,一种颠覆存在的愿望,一种抹杀事实的企图。但存在是存在着的;事实不可能被抹杀,它只会将抹杀者抹去。你们拒绝说‘它是’,也就是拒绝说‘我是’。你们停止了判断,就是在将你们整个人予以否定。一个人要是宣称:‘我凭什么要知道?’——那他就是在说:‘我凭什么要活着?’

“这就是你们时刻所面临的最根本的道德选择:思考,还是不思考,存在,还是不存在,A还是非A,实体还是虚无。

“对一个理性的人而言,生命是指导他行动的前提。从人是非理性的意义来说,指导他行动的前提是死亡。

“你们胡说什么道德是社会性的,人在荒岛上就不需要有道德——正是在荒岛上他才最需要有道德。当没人可迫害的时候,让他试着去宣称石头是房子,沙土是衣服,天上会掉馅饼,今天将种子吞吃一空,明天就会有收成——现实就会让他得到应得的灭亡;现实会告诉他,生命有价,只有思考才贵重到足以将之买到。

“假如要我说你们的那种话,我就会说人唯一的道德戒律就是:汝等应思。但一个‘道德的戒律’从概念上讲是一个矛盾。道德是一种自我选择,不是强迫;是领会,不是服从。道德是理性的,而理性从不接受戒律。

“我的道德是理性的道德,它用一个公理就可以概括:存在是存在着的——它的选择只有一个:活着。其余的都是由此衍生而来。要想活着,人必须信守三样东西,把它们作为生命中至高无上的决定性价值:理性——目标——自尊。把理性作为他获取知识的唯一手段——把目标作为必须加以实现的对于幸福的选择的手段——把自尊作为他神圣的信念,相信他的头脑有能力思考,相信他这个人值得获得幸福,也就是说:他活得有价值。这三种价值把人的品德全部激发出来,而且他所有的品德都是来自于存在和意识的关系:理性、独立、正直、诚实、公正、创造力和自豪。

“理性就是承认‘存在是存在着的’这样的事实,承认真理无法被改变,对于真理,只能是去感知,也就是去思考——头脑是人对于价值的唯一评判和行动的唯一指南——理性是容不得半点让步的绝对——对非理性的妥协会令人的意识失灵,它感知事实的职责会被转变成捏造事实——所谓的通向知识的捷径,也就是信任,只不过是会令大脑瘫痪的短路行为——接受神秘主义的发明便是想要让存在灭绝,同时也是在扼杀人的意识。

“独立是担负一个你必须负起判断的责任,承认一个无法逃脱的事实——你的思考无可替代,因为没人能替你生活——自我贬抑和毁灭的最无耻表现就是甘心去受别人的摆布,听任权威凌驾于你的头脑之上,把他的主张当做事实,他说的就是对的,让他在你的意识和存在之间去发号施令。

“正如诚实就是承认你不能去伪造存在一样,正直就是承认你不能欺骗自己的意识——是承认人是不可割裂的整体,是物质与意识这两种特性的完整结合,他不会允许在他的身体和头脑、行动和思想、生活和信念当中出现裂痕——正如法官不应被公众的意见所左右一样,人不会因他人的意愿而放弃自己的信念,哪怕是全人类都在发出乞求或威胁他的声音——勇气和自信是实际行动的必需,勇气是忠实于存在、忠实于真理的实际表现,信心则是忠实于人本身的意识的实际表现。

“诚实就是承认假的就是假的,不会有任何价值,通过欺骗得来的爱、名誉和金钱一文不值——用蒙蔽别人的头脑来获取价值的企图就是将你的受害者们抬到一个高于现实的位置,你成了让他们盲目时的抵押品,成了供他们停止思考和逃避责任时的奴隶,而他们的智慧、理性以及觉察力就成了让你害怕得想要逃离的敌人——你愿意独立地生活,最难以接受的就是要去依赖别人的愚蠢,或者像个傻瓜一样,靠愚弄别人得到自己的价值——诚实不是一种社会的责任,不是为了他人而付出的牺牲,而是人能做到的最为自私的美德:是拒绝为了他人虚幻的意识而去牺牲自己真实的存在。

“正义就是承认——正如你不能对大自然进行伪装一样,你同样也不能对人的品格进行假造,无论评判任何人,你都必须像鉴别一件不会动的物体那样出于公心,尊重事实,眼光雪亮,使用同样一种纯粹和理性的认知过程——每一个人都要受到客观的评价,并得到与之相应的对待,就像你不会对一块锈铜烂铁付出与崭新的钢材同样的价钱,你也不应该把无赖评价成一位英雄——你的道德评判就是你愿意为人们的美德或恶行所付出的铜板,要求你本着从事金钱交易时那样的谨慎——对人们的恶行不表示蔑视就是道德上的缺失,对人们的美德不表示崇尚就是对道德的侵占——将其他东西置于正义之上就是在令你的道德货币贬值,是在替魔鬼榨取财物,因为正义不行使力量,则赔钱的只有善,赢利的只有魔鬼——这条道德败坏的道路的终点便是惩善奖恶,那便是彻底的堕落,是崇拜死亡的邪恶弥撒,是彻底将你的意识交付给了对存在的毁灭。

“创造力就是你对道德的接受,是承认你对生的选择——从事生产是人的意识控制他的存在的过程,在这一不间断的过程中,人在不停地获得经验,根据自己的目标对事物进行调整,将主意转化为具体的实物,将世界改变得符合人的价值观的想象—— 一切出自思考的劳动都是创造性的劳动,头脑空空的人对从别人那里学会的一套进行麻木不仁的重复则毫无创意——你的工作由你自己选择,只要想得到就可以去做,已经没有比这更适合你、更有人性的了——去骗取一个你无法承担的工作,你就会蜕变成一个充满恐惧的猿人,时刻害怕自己将会难以为继;去做一个低于你能力的工作就是在耗费你的动力,令你自己陷入另外一种衰退的状态之中——你的工作便是实现你的价值的过程,没有了对价值的雄心也就失去了生活中的壮志——你的身体是一部机器,由你的头脑来驾驭,你必须以成就为目标,一直到达你头脑的极限——没有目标的人是滑坡的机器,随时都会陷在沟里,被石头砸中;窒息自己大脑的人是闲置在一旁慢慢生锈的机器;让别人领他走路的人是被拖向废品堆的残骸;把别人当自己目标的人则是任何司机都不该去拉的占便宜的搭车者——你的工作就是你生命的目标,你必须冲过那些认为有权阻拦你的刽子手,任何你从工作之外发现的价值,任何其他的忠诚或情爱,只能是那些你选择了与自己同行的旅伴,必须是那些靠自己的力量、向同一个方向前进的旅伴。

“自豪就是承认你是自己的最高价值,这和一个人所有的价值一样,需要去赢得——在任你选择的所有成就中,能够令其他得以实现的那一项才是你个性的创造——你的品格、行动、欲望和情感产生于你头脑所坚持的前提条件之下——正如人必须创造出维持生命所需的物质价值一样,他也必须获得令其生命的延续有意义的个性价值——正如人是一个自造财富的生命一样,他也同样是一个自造灵魂的生命——活着需要感到一种自我的价值,但人没有先天就有的价值,没有先天就具备的自尊感,要想去赢得这些,他必须凭借着他心目中的道德理想,凭借着心目中对那个他能够自觉成为的理性的人的认识,去塑造他的灵魂——自尊的首要条件是灵魂中耀眼夺目的利己之心,它渴望得到物质和精神之中最高的价值,超越其他所有东西,把自身的价值看得高于一切,去实现自我的道德完美——获得自尊的证明便是你的灵魂发出的满足的颤抖和它发起的反抗,它不甘做一头被人宰割的牲畜,反抗任何一种要将你宝贵的意识、你无比辉煌的存在,在一片盲目逃避和陈腐朽烂的众人之中牺牲掉的下流无耻的主张。

“现在你们对约翰·高尔特有点印象了吧?我就是赢得了你们不去奋力争取的东西的那个人,你们谴责它、背叛它、毁坏它,却无法将它彻底毁灭,于是现在把它当做你们不可告人的罪恶隐藏起来,一辈子都在朝着每一个刽子手赔礼求情,唯恐在你们的内心之中发现你们还想说,同时也是我现在要对全人类讲的这句话:我对我自己的价值和我对生活的渴望感到骄傲。

“这样的渴望——你们也有,却把它当成邪恶一样深埋起来——是你们内心里仅有的一点善念,但一个人必须懂得要对它受之无愧,他自身的幸福是人的唯一道德目标,实现它,只有靠他自己的美德。仅有美德是不够的,美德本身并非一种奖赏,也不是为了得到来自邪恶的奖赏不得已的诱饵。生命才是对美德的奖赏——幸福则是生命的目标和奖赏。

“就如同你的身体有愉悦与痛苦这两样最基本的感受来表明它的舒适与受伤,来显示生与死这两种根本的不同,你的意识也用着快乐和忍受这两种情感去面对同样的区别。你的情感对生命的延续或者受到的威胁进行估算,同时把计算的盈亏结果显示出来。你改变不了自己身体的感觉,但你所认为的善与恶,高兴与痛苦,爱与恨,以及愿望与惧怕,则统统取决于你的价值标准。情感是与生俱来的,但情感的内容则为大脑所控制。你的情感能力是一台没有动力的发动机,需要用你的价值观作燃油,靠你的大脑将它注入。如果你的选择里掺杂了矛盾,它就会阻塞你的发动机,损坏你的变速器,一旦你发动这台坏掉的机器,便会机毁人亡。

“如果你把非理性作为价值标准,把虚妄想成是善,如果你希望获得并非凭自己的努力争取到的奖赏、财富或者是你不配得到的爱,去钻因果规律的空子,得到一个被你幻想得似是而非的东西,如果你希望得到存在的对立面——你能够如愿以偿。在得到它的时候,你不要抱怨生活的艰辛和幸福的遥不可及;检查一下你的燃油:是它把你带到了你想去的地方。

“幸福不会在反复无常的情感的驱使下实现。使你在无理的幻觉中盲目沉溺的并不是幸福。幸福是一种处在全然没有矛盾的快乐之中的状态——这样的快乐不带有责罚或罪恶,不与你的价值发生任何冲突,它的目的不是要毁掉你自己,不是想要挣脱出你的头脑,而是要对它充分地利用,不是在伪造事实,而是要获得真实的价值,它不是酒鬼的开心,而是创造者的喜悦。只有理性的人才可能得到幸福,他的心中只有理性的目标,只追求理性的价值,只有在理性的行动中才会感到欢乐。

“正如我既不靠抢夺,又不靠施舍,而是凭着自己的努力谋生一样,我从不指望我的幸福出自别人的伤口或别人给予我的好处,而是要凭我自己取得的成就去争取。我从不认为我的生活目标是要让他人得到快乐,因此我也不认为别人生活的目的是要让我快乐。正如我的价值和欲望中没有冲突一样——在理性的人们中间,没有人受到伤害,不存在利益冲突,他们从不想去白拿白占,不会萌生吃掉对方的贪念,他们既不会牺牲自己,也不会牺牲他人。

“代表着这样一些人之间所有的关系,代表着对人类表示敬重的道德象征便是商人。我们这些依靠价值而非掠夺去生活的人们,从物质和精神两个方面来说,都是商人。商人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挣来的,他既不白给,也不白拿。对于自己没能做到的事,商人不要求得到报偿,他也同样不希望别人喜欢他的缺点。

“商人不会把自己的身心牺牲和浪费在救济施舍上面。除了用来交换的物质,他从不把自己的劳动成果给人,同样不白送人的还有他的精神价值——他的爱、友情和尊重——除非是为了得到和换取人的美德,为了得到他所尊敬的人所能给予他的满足。那些故作神秘,长久以来抨击和蔑视着商人,美化着乞丐和强盗的寄生虫们心里清楚他们那不可告人的嘲笑动机:因为商人是一种令他们心惊胆战的存在——那就是讲求公平交换的人。

“你们想知道我对我的同胞们是否负有道义上的责任吗?一点都没有——我只对我自己、对客观存在的一切——也就是理性,负有责任。在同人们的交往中,我所依从的是自己和他们的本性:那就是依照理性。我绝不强求并非出自他们自愿的选择。只有当他们有头脑,认识到我和他们的利益相吻合的时候,我才会去和他们交往,否则就不会发生任何关系;我允许反对的人坚持他们的看法,但我不会背离自己的初衷。我只以理服人,也只在道理面前低头。我不放弃自己的理性,也不与放弃理性的人打交道。愚蠢和懦弱者的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愚蠢、欺骗以及畏惧,这些人的种种恶习不可能让我受益。只有人们智慧的结晶才是我唯一认可的价值。一旦和理性的人出现分歧,我就让事实来做最后的裁决;如果我是对的,那么他会接受教训,否则就是我去接受;我们之中有一个是对的,但我们两个人都会受益。

“许多东西都可以争议,但有一种罪恶的行径却不行,这种行径没有人会对其他人干得出来,也得不到任何人的首肯或原谅。只要人们还希望生活在一起,就谁都不该去开这个头——你们听清楚没有?谁都不应该首先对别人使用暴力。

“在一个人与他对现实的感知中间插入实实在在的伤害和威胁就是破坏和让他瘫痪的生存办法;强迫他违心就如同是强迫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无论是谁,无论目的何在、程度如何,只要开始使用暴力,就是一个有着与死亡同样的出发点,比谋害更有杀伤力的凶手:这个出发点就是将人的生存能力摧毁。

“别张嘴跟我说什么你的头脑让你相信自己有权去强迫我的意愿。暴力与头脑是截然对立的;枪声一响,道德无存。你一旦把人们说成是蛮横无理的野兽,并且建议像对付野兽那样去对付他们,你的品格也就因此而定,并再也得不到理性的认可——因为宣扬矛盾的人是得不到它的。绝不允许有任何‘权利’去毁灭权利的来源,判断对与错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头脑。

“用枪口代替道理,恐吓代替证明,最后以死要挟,从而迫使别人放弃自己的想法,并接受你的意志——这么做就是企图生存在对现实的否定之中。现实要求人的行为要符合他自身合理的利益;你的枪口却要他去违背。当人不按理性的判断行事时,现实会对他发出死亡的威胁;你之所以威胁他却是因为他有理性。你将他置于一种为了活命而必须放弃生命所需的一切品德的地步——当死亡占据着统治的地位,成为人类社会最具说服力的东西时,你和你的这套体系就只能一点一点地土崩瓦解,走向死亡。

“无论是拦路者对行人发出的最后通牒:‘想活命就交出钱来’,还是政客对国家发出的最后通牒:‘想活命就让孩子听我们的’——这警告的意思便是——‘你是要命,还是要头脑’——但人离了其中哪一样都不能再成其为人。

“如果说罪恶的程度有着深浅的不同,那么自认为有权强迫他人屈服的施暴者和听任别人强暴自己头脑的道德沦丧者便是一丘之貉,这就是不容辩驳的道德铁律。我不承认企图剥夺我的理性的人们能够称得上理性,不会理睬那些自以为能禁止我去思考的邻居,我不会从道义上默认一个凶手置我于死地的念头。对于企图用暴力来对付我的人,我就以牙还牙。

“只有在反击和对付最先使用暴力的人时,才能采用这样的手段。当然,我不会赞同他的邪恶,也不会落入他那种道德观念的泥潭:我只是把他有权选择的、属于他自己的毁灭给了他。他靠暴力去强占价值;我只是用它去摧垮毁灭的阴谋。强盗为了劫财而杀我;我没有因为杀死强盗而更有钱。我不指望靠罪恶的手段获取价值,也不会把我的价值拱手让给罪恶。

“现在,我以所有养活着你们,却收到了你们死亡通牒的创造者的名义,还你们一个来自我们的最后通牒:究竟是要我们的劳动果实,还是要你们的枪炮。你们可以任选其一,但不能两样都要。我们不会对别人首先动用暴力,也不会屈服于别人的暴力。如果你们还想在一个现代化的社会中生活,就要听从我们的道德条件。我们的条件和目的与你们的截然相反。你们以恐惧为武器,用死亡去惩罚拒绝了你们的道德标准的人们。我们用生命作为他接受我们观念的奖励。

“你们这些崇拜虚无的人们从来没有认识到生命的实现并不等于是对死亡的躲避。快乐并非就是‘不痛苦’,智慧并非就是‘不愚蠢’,光亮并非就是‘没有黑暗’,存在的东西并非就是‘不存在的东西的阙如’。仅仅不去毁坏还是不能带来高楼大厦;你们可以老老实实地坐等几百年,最后连一根房梁都等不到——现在你们再也不能跟我这个盖房的人说什么:‘去替我们把房子盖好,作为奖励,我们不会毁掉你的成果。’我是以所有遭受你们迫害的人的名义回答你们:你们还是随着你们的虚无缥缈一起灭亡吧。存在并非就是对虚无的否定,罪恶是一种虚无和否定,而价值则不是,除了会勒索我们,罪恶本身便一无所长。灭亡去吧,因为我们已经知道无法用虚无去抵偿生命。

“你们想的是摆脱痛苦,我们是在追求着幸福。你们的存在只是想要免受惩罚,而我们则是为了求得回报。威胁对我们不起任何作用,激励我们的绝非是恐惧。我们并不是逃避死亡,而是享受我们的生命。

“你们是非不分,口口声声说恐惧和快乐有着同样的刺激——并且又偷偷摸摸地补充说恐惧其实更‘实用’——你们不想活,只是被你们对死亡的恐惧拖在了这个遭到你们诅咒的现实里。你们在自己设下的陷阱之间仓皇逃窜,企图找到已被你们封死的出路,身后是你们不敢言明的追逐者,而前面则是你们不敢承认的恐惧,你们越是恐惧,就越是害怕唯一能挽救你们的行动:思考。你们的挣扎不是因为想知道,不是因为想要去领悟、弄懂或者听见我下面要对你们讲的这句话:你们的道德是死神的道德。

“死亡是你们的价值标准,是你们选择的目标,你们只能逃个不停,因为你们无法摆脱毁灭者的追赶,或者说你们摆脱不了追逐者就是你们自己的念头。还是停一停吧——已经无路可逃——尽管你们害怕站住,但在我看来,你们已彻底没了遮羞布,你们还是好好看一看连你们都不敢称为道德准则的那些东西吧。

“诅咒是你们的道德起点,毁灭则是它的目的、手段和结局。你们的法则开始把人诋毁为魔鬼,然后便要求他去做一件他做不出的所谓善事。他欲澄清自己,就先要不明不白地承认自己的堕落。它要他一开始用他自己的罪恶、而不是价值的标准,定义出什么才叫做善:善便是他自己所不是者。

“至于从他那并不光彩的荣耀和扭曲的灵魂中捞到好处的,是神秘莫测的上帝还是向他身上莫名其妙大倒苦水的路人,则无关紧要了——反正这些所谓的好也不是他能明白的,他的责任就是趴在地上年复一年地悔过,满足任何一个懒汉的无理要求,以此去赎他在世间的罪,他对价值唯一的认识便是虚无:这样的善便是没有人性的。

“这个畸形荒谬的名字就叫做原罪。

“情非所愿的罪是对道德的一记鞭挞,也是一个蛮不讲理的矛盾说法:不能选择的事情,也就不属于道德的范畴。假如人天生就是邪恶的,他也就没有意愿,也不可能改变自己;假如他没有意愿,就既不是善,也不是恶;机器人谈不上什么道德。将罪名强加给人是在愚弄道德,把人的天性当成他的罪过是愚弄自然。为他在降生之前犯的罪过而惩罚他是愚弄正义,因为一件本身便无清白可言的事情而治他的罪是愚弄理性,在一念之间毁掉道德、天性、正义和理性则是邪恶的一记绝招。然而,那正是你们的法则的根源。

“不要不敢承认人天性自由的事实,反而说什么人有‘邪恶’的倾向。自由的意志如果带有倾向,就如同是在玩一场做了手脚的骰子游戏,迫使人在游戏中挣扎,乖乖地付钱,却难以逃脱设计好的骗局。如果这倾向是他的选择,那么他不可能天生就有;假如那不是他的选择,就说明他的意愿并不自由。

“你们的那些教书育人者所说的原罪究竟是什么?当人从他们认为的完美状态中脱离出来时,究竟染上了些什么样的恶习?他们的神话宣称说他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他有了脑子,成为一个具有理性的生命。懂得了善恶——使他成为一个具有道义感的生命。注定要靠劳动谋生——使他成为一个会创造的生命。天生具有欲望——使他能感受到性的快乐。他们诅咒的罪恶便是他的生存所带有的全部意义:理性、道义、创造力和欢乐。他们编出的人的堕落神话所要解释和谴责的不是他的恶行,被他们认作罪过的不是他所犯的过失,而是他作为人的本质。那个在伊甸园里没头没脑、不分好坏、不会劳动、不谙爱意的机器一样的家伙再怎么样也成不了人。

“按你们教书先生所说,人的堕落是由于他得到了生存所需的美德。这些美德依照他们的标准来看便是他的罪过。他们指控说他的邪恶之处就在于他是人,他的罪过就在于他活着。

“他们称它是一种仁慈的道德和爱人的学说。

“他们说,不不,他们并没有宣称人是邪恶的,邪恶的只是与人无关的东西:那就是他的身体。他们说,不不,他们并不想去杀他,他们只是希望令他同身体分开。他们一指已将他捆缚好的受刑架,说他们是想帮助他打消痛苦,刑架上的两个轮子将他朝相反的方向撕扯,刑架上的教义将他的灵魂和肉体撕裂。

“他们将人一砍两半,让这两部分互相对立。他们向他灌输说,他的身体和意识是势不两立的死敌,是两个本质相反的对手,它们的主张处处矛盾,各自不答应对方的要求,一方的受益便是另一方的受损,他的灵魂超越了自然,但却被它罪恶的身体禁锢在了这个地球之上——善举是打垮他的身体,用经年累月的斗争使其衰弱,挖出一条最终打破围笼的荣耀之路——坟墓中的最终自由。

“他们教导人说,他是由两个都象征了死亡的元素所组成的不可救药的错误。失去灵魂的身体是一具死尸,离开了身体的灵魂便是幽灵——然而在他们眼里,人是应该如此才对:他是尸体和幽灵用来相互厮杀的战场,是一具带有自己邪恶意志的死尸,是个相信一切可知皆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不可知的理念的幽灵。

“你们是否注意到人的哪种才能会被这样的说教刻意忽略?只有否定了人的思想,才能让他彻底崩溃。一旦他放弃了理性,便只能听凭两头他既不明白,也无法控制的怪物的摆布:那便是一具受到莫名其妙的本能驱使的身体,和一个受到神秘莫测的神?驱使的灵魂——于是,在一个机器人和一个口述录音机的相互厮杀下,他便身不由己地成了饱受蹂躏的牺牲品。

“当他爬出废墟,茫然摸索着求生的道路时,你们的导师便向他灌输起这个世界只有绝望的道德观。他们告诉他,真实的存在是他无法感受到的,真正的意识是能够感知到虚无的能力——还说如果他对此无法理解的话,就证明了他存在的罪恶和意识的无能。

“人的身心分裂产生出两种派别的死亡道德的卫道士:他们便是精神和肉体的神秘主义,是你们所说的唯心论和唯物论者,一派人相信脱离存在的意识,另一派则相信没有意识的存在。两派人都命令你放弃自己的思想,一派是要你服从他们的所见,另一派则要你服从他们的所感。不论他们之间争吵得多么厉害,他们的道德准则和目的却都很相似:从物质的角度上说,那就是奴役人的身体;从精神上讲,就是摧毁人的头脑。

“唯心者说,善即是上帝,关于上帝存在的唯一解释便是他是人所无法感知的——这样的解释便是废除了人的意识,抹杀了人对于存在的概念。唯物者说,善是社会——他们将它定义为一个没有具体形式的组织,一个不依附于任何人,又存在于除你以外的所有人当中的超然大物。唯心者说,人的思想必须服从上帝的意志。唯物者说,人的思想必须服从社会的意志。唯心者说,人的价值标准是上帝的安排,他的标准绝非人可理解,只能去信服。唯物者说,人的价值标准是社会的安排,社会的标准绝非人可评判,只能绝对地服从。两者都说人生命的目的是成为一具无足轻重的行尸走肉,其中的意义他自然不懂,原因也是他不该质疑的。唯心者说,他进了坟墓之后会得到回报。唯物者说,他的回报将会在世——是留给他的后代子孙。

“两者都说,自私是人的罪恶。两者都说,人的善行是抛弃自己的欲望,是要否定自己,谴责自己,完全放弃;人的善行是否定他所过的生活。两者共同喊道,只有牺牲才是道德的真谛,才是人所能达到的最高尚的品德。

“凡是现在听到我讲话的,凡是被害而非行凶的人,我正站在你们大脑已经奄奄一息的床榻前,站在将你们淹没的黑暗边缘上对你们讲话,如果你们还有一丝力气去抓住那些黯淡下去、曾经就是你们自身的火花——那么现在一定不要放手。摧毁你们的那个字眼正是‘牺牲’,鼓足你们最后的一点勇气好好想想它的意思吧。你们还活着,你们还有机会。

“‘牺牲’并不意味着拒绝毫无价值的东西,而是指对于珍贵的舍弃,‘牺牲’并不意味着为了善而回绝罪恶,而是因为罪恶而拒绝善。‘牺牲’就是为了你并不在乎的东西而放弃你所看重的。

“你用一分钱换回一元钱不叫牺牲;用一元换回一分才是牺牲。如果你经过长年的奋斗获得了自己希望的事业上的成功,那不是牺牲;假如你因为对手而去否认这种成功,就是在牺牲。你把自己的一瓶牛奶给了自己饥饿中的孩子,那不是牺牲;假如你把它给了邻居的小孩而让自己的孩子饿死,那就是牺牲。

“为朋友而解囊相助不是牺牲;如果是把钱给了一个毫无作为的陌生人,就是牺牲。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朋友的帮助不是牺牲;在自己窘迫的情况下拿出钱来给他,根据这样的道德标准,就只能算是半个美德;假如你宁愿自己情况危急也要拿钱给他,才是牺牲美德的完全体现。

“如果你放弃自己的所有愿望,把生命奉献给你所爱着的人们,你的美德并不完满;你依然为自己保留了一种价值,那就是你的爱。如果你把生命献给随便什么人,品德便高尚了许多。如果你是为了自己所恨的人而献出生命——那就是你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了。

“牺牲是对一种价值的放弃,彻底的牺牲则是对一切价值的彻底放弃。如果你希望功德圆满,就不要指望用你的牺牲换回任何的感谢、赞扬、爱、崇敬、自尊,哪怕因为高尚而自豪也不行;一丝一毫的得益都会使你的美德减色。假如你追求的是一种没有快乐的生活,在物质和精神上一无所获,不得到任何的利益或奖励——假如你到达了零这样空白的地步,你就实现了道德完美的理想。

“你得到的灌输是人不可能实现道德的完美——从这个标准来看,的确如此。只要你活着,不仅谈不上做到这一点,而且衡量你生命和个人价值的尺度取决于你对零,也就是死亡的接近。

“但就算你真的没有一点激情,像棵小草那样地来者不拒、坐以待毙,也还是赢得不了牺牲的美名。放弃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算不上是牺牲,如果你一心想死,那么为了别人而不要自己的性命就算不上是牺牲。要想真正做到牺牲,你必须有对生命的渴望,必须去热爱它,对于这个世界,以及它带给你的种种神奇,你必须满怀激情——你必须能感受到你的心愿和爱是如何地被一柄柄的利刃所剜去。牺牲的品德不仅仅要求你只是把死亡当做理想,还必须是受尽折磨下的慢慢死去。

“少跟我说只有今生才会如此,我对别的都不在乎,你们也是一样。

“如果你们还想挽救自己的最后一点尊严,就不要说你们能做的只有‘牺牲’而已:这种说法会陷你们于不义。如果一个母亲给她饥饿的孩子买了食物,而不是给自己买帽子,这不算牺牲:因为她认为孩子比帽子更重要;对于把帽子看得更重要的母亲来说,那才是牺牲,她宁愿饿着自己的孩子,只是出于义务才去喂他。人为了自己的自由奋斗而死算不上牺牲:因为他不愿意像奴隶一样地活着;对于愿意如此生活的人,可以算是牺牲。对于不愿出卖自己信念的人,就谈不上是牺牲,除非他是那种根本就没有信念的人。

“牺牲只对那些无可失去的人才谈得上——他们没有价值,没有标准,没有判断,只会胡思乱想,盲目而又易于退让。对于一个把愿望建立在理性的价值上的有良心的人来说,牺牲就等于正确向错误、善良向邪恶低头认输。

“牺牲的信条便是邪恶的道德观——它宣告了自己的破产,承认它无法带给人们任何的美德或价值,承认他们的灵魂像下水道一样的肮脏,必须让他们牺牲掉才好。它的招供无力教人向善,只会令他们不断地受到惩罚。

“你们是否还傻傻地以为你们的道德要你们牺牲的只是物质上的价值呢?你们所认为的物质价值又是什么?不能使人的愿望得到满足的物质就没有价值,物质只是人实现价值的工具。你们的美德所创造的物质工具被用到哪里去了?它们是被你们所认为的邪恶利用:用于你们所反对的原则,用于你们看不起的人,用于达到一个和你们背道而驰的目的——不如此,你们的才华便算不上是牺牲。

“你们的道德观让你们拒绝物质的世界,把你们的价值与物质分割开来。如果一个人的价值不用物质的形式来体现,存在与思想脱离,行动与信念发生冲突,他就是无耻的伪君子——然而,正是这样的人才会遵循你们的道德,把他的价值同物质分割开来。他爱着一个女人,却同另一个同床共枕——他赞赏一位工人的才能,雇的却是另外一个——他认为一个说法很合理,却把钱捐去支持别的理由——他手艺高超,却花费精力生产出一堆垃圾——正是这样的人拒绝了物质,认为他们的精神价值无法在物质的现实里得到实现。

“这样的人所拒绝的是不是精神呢?一点不错,这两者是不可能被割裂开的。你就是一个不可分割的物质与意识相统一的实体:拒绝意识,你就会成为一头畜生;拒绝了身体,你就不再现实存在。拒绝物质的世界,你就是在把它拱手交给邪恶。

“这正是你的道德想达到的目的,正是你的准则要求你做的。向你不喜欢的去交纳,为你不崇敬的去效劳,对你认为的邪恶表示臣服——为了别人眼里的价值而放弃这个世界,去否认、拒绝、舍弃你自己。你的自我就是你的头脑;对它的放弃就会让你变成一堆肉,听凭吃人者的吞噬。”

“所有那些大肆宣扬牺牲信条的人,无论他们用什么样的幌子和动机,无论他们宣称这对你的精神还是身体有好处,无论他们许诺你在天堂重生还是此生享受富贵——他们都是要你放弃你的头脑。那些人一上来就说什么:‘追求个人的心愿是自私的,你必须为了他人的愿望而把自己牺牲掉’——最后还会说,‘坚持自己的想法是自私的,你必须牺牲自己的想法而成全其他人。’

“可以这样讲:天底下没有比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不承认别人的权威和价值观的行为更自私的了。人家要让你把正直的思想、逻辑、理性和你的真理标准都牺牲掉——变成妓女那样,去迎合多数人的最大利益。

“假如你从你的规范中寻求帮助,想弄清‘什么是善’——你就只能找到一个答案,‘他人的利益就是善。’只要是其他人的愿望,是你觉得他们会有的愿望,或者是你认为他们应该有的愿望,就是善。‘他人的利益’是个点石成金的神奇秘方,被当成是道德胜利的保证而为人传诵,有了它,一切行为,哪怕是灭绝性的屠杀,都能够消散于无形。你的道德标准不是一个具体的东西,不是一种行动和原则,而是一种意图。你不需要靠任何证明、理性和成功的实践,不仅如此,你不需要为了他人的利益而去做什么——只要你心里明白你的目的不是为己,而是为了其他人的利益。你对好的唯一定义就是反过来去说:好就是‘对我不好的’。

“你的准则宣称是在坚持永恒、绝对、客观的道德标准,蔑视讲条件的、相对的、主观的一切——你的准则以它对绝对的解释对下面这些道德行为做出了规定:凡是你想要的,就是恶;别人想要的,就是善;如果你行动的动机是你的利益,就不要去做;如果是为了其他人的利益,就大干快上。

“这样的双重结合、双重标准的道德观不仅把你分成了两半,也把人类割裂成为两个敌对的阵营:其中一方是你,另一方则是一切其他的人。唯有你才被扫地出门而无权指望活命,唯有你才是仆人,其他人则都是主人,唯有你才要付出,其他人则都是索取者,唯有你会终生欠债,其他人都是债永远收不完的债主。你不能去怀疑他们有要求你做出牺牲的权利,不能怀疑他们的愿望和要求的实质:给予他们权利的就是那个要反过来说的事实——他们不是你。

“你的准则为那些会产生疑问的人设计出了一种安慰和陷阱:它宣称,为了你自己的幸福,你必须为他人的幸福去效力,只有为了他人的欢乐而将自己的欢乐放弃,你才能得到快乐,只有把你的财富献给别人,你才会富有;只有将你自己的生命用来保护别人,你才能安全——如果你这样做的时候不觉得开心,那就是你的错,就证明了你的罪恶;假如你真的善良,你就会从满足他人的过程中感到幸福,就会因为人家愿意扔给你一点面包渣而感觉到尊严。

“从来没有自尊标准的你于是自认有愧,不敢多嘴,但对于不能承认的答案,你的心里却是清楚的,你拒绝接受所看到的一切,拒绝承认你的世界被暗藏的机关所推动。你不仅知道这诚实的答案,也感觉得到内心里阴暗的不安,你在愧疚地欺骗和怨恨地奉行一条难以启齿的原则之间左右为难。

“我向来不接受不劳而获,无过受责,现在我要问一问被你回避的问题。凭什么说为别人而不是为你自己谋取幸福就是道德?如果值得去享受,为什么别人享受就道德,而你的享受就不道德?如果吃蛋糕的感觉不错,为什么吃到自己的肚子里就不道德,而让别人去吃就道德呢?为什么你有愿望就不道德,别人有愿望就道德?为什么创造并保留价值不道德,把它给出去就道德?假如你保留价值是不道德的,为什么别人接受它就是道德的呢?如果你把它献出去就是无私和高尚,那他们拿走它的时候难道不就是自私和堕落吗?难道美德就是要为罪恶效力?善人的道德目的难道就是为恶人作自我牺牲?

“你所逃避的无理回答就是:对,索取者并无罪恶,只要他们不该得到你所给予的价值。他们接受它并非不道德,只要他们创造不出,也不配得到这样的价值,同时对你也无以回报。他们享受它并非不道德,只要他们是理所应当得到它的。

“这就是你那教义见不得人的本质,就是你那双重标准里的另一层含意:自食其力不是道德,靠别人来养活却是道德——自产自用不是道德,拿别人的却是道德——自己去挣不是道德,靠乞讨却是道德——创造者的生存需要靠寄生虫去做道德评判,而寄生虫自己却不受别人的管辖——靠创造出的成果谋利是恶,靠别人的牺牲谋利却是善——建立自己的幸福是恶,享受别人的血汗却是善。

“你的准则将人类划分出等级,然后命令他们按相反的规矩去生活:一些人可以什么都想要,另一些则什么都别想,一些人是上天的宠儿,另一些则是被诅咒的;一些人可以骑在别人头上,另一些则当牛作马;一些是吃人的,另一些则是被吃的。你的等级取决于什么样的标准?又需要什么样的密钥才能让你获准进入道德精英的圈子呢?这钥匙便是缺乏价值。

“无论涉及什么价值,总是缺乏价值的人对拥有价值的人提出要求,你的需要可以让你去索取好处。如果你有能力满足自己的需要,这种能力会剥夺你得到满足的权利,但如果你没有这种能力,那么你的需要就会马上带给你掠夺人类的权利。

“一旦你取得成功,任何一个失败者都可以是你的主子,如果你失败的话,任何一个成功者就都成了你的奴隶。不管你的失败是否可信,愿望是否合理,你的不幸是否不该发生,或者是咎由自取,总之是你的不幸让你有了得到好处的权利。无论痛从何来,原因何在,痛都是一种最主要的债权人资格,它可以让你轻易占有所有的生命。

“假如你自己治愈了伤痛,就得不到任何道德的名声:你的准则将此蔑视成一种自利的行为。无论是财富、食物、爱情或权利,只要你用了高尚的方法去得到价值,你的准则就不会认为这是一种道德的收获:你没有令任何人遭受损失,这是一种交换,不是救济;是支付,不是牺牲。在共同受益的利己、商业的范畴内,才有应得这样一说;只有不应得的行为才会要求进行一方受益、另一方受难的道德交易。你因美德而求回报便是自私和堕落;缺乏美德反而将你的要求变成了道义上的权利。

“拿需要作为要求的道德观将不存在的空虚当成了它的价值标准;它奖励的是一种空白,一种残缺:软弱、无力、无能、苦难、疾病、灾难、缺少、错误、缺陷——就是虚无。

“是谁在偿还这些要求?是那些因为远离了那种虚无的理想而遭到咒骂的人们。因为一切价值都出自美德,你的美德高低被用来衡量你应受多少惩罚;你的缺陷大小被用来衡量你能获得多少。你的法则宣布,牺牲必须是理性之人为了非理性者而做出,独立之人要为寄生虫、诚实之人要为伪诈之徒、正义之人要为邪恶之徒、创造之人要为模仿之徒、正直之人要为毫无原则的恶棍、自尊之人要为了哭天抹泪的精神病而做出。你是否对周围人们灵魂的卑劣感到奇怪?具备了这些美德的人不会接受你的道德准则,接受你这个道德准则的人则不会具备这些美德。

“在牺牲的道德观念之下,你首先牺牲的是道德,其次便是自尊。当需要就是标准的时候,人人都既是被害者,又是寄生虫。作为被害者,他不得不辛辛苦苦地满足其他人的需要,而自己也堕落成一条靠别人去满足他的需要的寄生虫。在同别人的交往中,他只能同时扮演乞丐和吸血鬼这两种恶心的角色。

“你害怕那个比你少一块钱的人,因为这一块钱本来就是他的,他让你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无道德的诈骗者。你恨那个比你多一块钱的人,因为那一块钱原本是你的,他让你觉得自己上了道德骗子的当。少钱者令你愧疚不已,多钱者令你感觉受挫。你不知道应该放弃什么,要求什么,何时放手,何时伸手,生活里的什么东西是你有权去享受的,什么又是你还拖欠别人的债——你只能去做‘理论’上的逃避,逃避去想,按照道德的标准衡量,你觉得自己时时刻刻都身负着罪孽,你吃的每一口饭,都是这世界上某个人的需要——于是你一气之下,不愿再费脑筋,你认为道德的完美绝非人能做到,甚至连想都不要想,还是能混就混,闪开那些稚气未脱的眼睛,闪开那些觉得你还能保持自尊的人们的眼睛。你的心里只有罪恶——其他人和你擦肩而过时也在躲避着你的眼睛,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你是否奇怪你的道德为什么没能实现全人类的友爱或人与人的和睦?

“你的道德强调牺牲已是丑恶无比,它对于牺牲的辩解就更为恶劣。它对你说,你牺牲的动力应该是爱——是你对所有人的爱。这样一种道德相信精神比物质更有价值,它既教唆你去鄙视对所有男人都一视同仁地献出身体的妓女——同时又要你放弃灵魂,把爱一股脑地献给所有向你索取的人。

“既然财富不会无缘无故地生出来,也就同样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爱或任何一种感情。情感是一种对现实的反应,是根据你的标准控制生成的一种品评。爱就是去品评,如果有人对你说可以不带任何价值地去评判,可以去爱那些你认为一钱不值的东西,那么他还会告诉你,只要能享用,不用生产也可以致富,钞票和黄金是一样值钱的。

“值得注意的是,他不会希望你感到无缘无故的恐惧。他这种人一旦掌权,便非常善于制造恐惧,让你时刻感到他们希望能钳制住你。可涉及爱——这个情感世界里的至高感情时,你却听任他们对你厉声呵斥,说你要是无法体会没有来由的爱,那就是一种道德的缺陷。人如果感到无名的恐慌,你就会请心理医生替他诊治;但对于爱的意义、本质以及尊严,你却不那样善加呵护。

“爱是人的价值观的表现,是对你的个性和为人所形成的品质给予的最高奖赏,是一个人因为从另一个人的身上享受到了美德而给予的情感上的回报。你的道德观要你把爱和价值分开,将它随便送人;不是因为他值得这份爱,而是因为他需要,不是去作奖赏,而是去作救济,不是对美德的报答,而是面对罪恶开出的空白支票。你的道德观告诉你,爱是为了让你摆脱道德的束缚,爱高于道德的评判;真爱可以忽略、原谅和容忍对方的一切缺点,爱得越深,就会允许被爱者的身上有更多的邪恶存在。它告诉你,爱一个人的优点乃人之常情,无足称道,爱人的缺点才是非同凡响。爱那些值得被爱的人是自我得利,爱那些不值得爱的才是牺牲。你对那些不值得被爱的人有爱的亏欠,他们越是不配得到爱,你对他们的亏欠就越多——对方越是令人厌恶,你的爱就越高尚——你的爱越是不苛求,功德就越大——如果你能把自己的灵魂降低到垃圾堆那样的程度,对其他同样的人抱着欢迎的态度,如果你不再用道义的眼光去看人,你就做到了道德上的完美。

“这就是你的牺牲道德,这就是它提出的孪生理想:重塑你的身体,让它像畜生般地生活;重塑你的精神,让它变得像垃圾堆一样。

“这就是你的目标——你已经达到了。你现在干吗还要哼哼唧唧地抱怨人的无能,抱怨人徒有梦想呢?是不是你用毁灭实现不了繁荣?是不是你在对苦痛的崇拜里找不到快乐?是不是信奉死亡是价值标准的你已经活不下去了?

“你生存能力的强弱取决于你与自己的道德规范决裂的程度,可是你还相信那些鼓吹它的人是亲善的朋友,你亲手将自己葬送,并且不敢质疑他们的动机或目的。在面对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时,好好看一看他们吧——假如你选择灭亡,那么在死的路上,你会知道,你的性命是如此轻易地被一个小小的敌人断送了。

“两派极力宣扬牺牲教义的势力,像病菌般地从一处伤口向你秘密地发起了进攻:那就是你不敢去依赖你的思想。他们告诉你说,他们拥有一种比头脑更高级的思想工具,一种高于理性的意识模式——这就如同与他们保持着特殊关系的全世界的某些政客们可以向他们通报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精神的神秘论者们声称他们拥有你所不具备的一种感觉:这个特别的第六感形成的是与你的五种感官获取的知识完全矛盾的东西。物质的神秘论者们懒得在超级感官方面做文章:他们只是声称你的感觉完全没用,他们的智慧能够通过某种说不清的手段察觉出你的盲目。这两种人都命令你抛开自己的意识,向他们的力量举手投降。为了证明他们的知识确实高人一筹,他们向你展示出了他们认为与你的了解相反的一切,为了证明他们有对付生命的超强能力,他们领你看到了悲惨、自我杀戮、饥荒遍野和毁灭。

“他们宣称说,他们感觉到了一种比你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更为高等的生存方式,精神的神秘论者们称它为‘另一维度’,意在否定时空。物质神秘论者们称之为‘未来’,意在否定现在。要生存就要有身份识别,他们又能够怎样去描述他们的那个高等范畴呢?他们总是对你说它不是这样的,却从来没告诉过你它应该是什么样子。他们的所有描述特征都是否定的:他们说,上帝就是不可能为人所知的,接着就要求你把这认作知识——上帝不是人,天堂不在地球,灵魂不在身体上,美德不是谋利。一是非一,感知是非感官的,知识是非理性。他们的定义并非是在确立,而是在消灭。

“只有吸血鬼才会坚持宇宙是以零为标准特征的理论。吸血鬼会逃避而不去说出它自己的本质——逃避并拒绝去知道建造它的独立王国的物质便是人的鲜血。

“他们将存在的世界牺牲后换来的那个高级世界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精神的不可知论者们诅咒物质,物质的不可知论者们诅咒利益。前一种是希望人们通过抛弃尘世而得到利益,后一种则希望人们抛弃所有的利益从而得到尘世。在他们的那个不讲物质和利益的世界里,河里流淌的是牛奶和咖啡,他们一声令下,美酒便从石头里喷出,他们只需要张张嘴,天上就会掉下馅饼。在这个讲物质、追求利益的地球上,即使要建一里长的铁路,也必须集合智慧、正直、精力和技巧等众多的品质;在他们的那个不讲物质和利益的世界里,他们是在凭着幻想穿梭往返。如果有诚实者问他们:‘这怎样做到?’——他们会带着正义般的嘲笑回答说,‘怎样’这种概念只是庸俗的现实者才会有的;优越精神中的概念是‘不知何故’。在这个受着物质和利益限制的地球上,要靠头脑的智慧去得到好处;在一个取消了这些限制的世界里,是靠幻想得到好处。

“这就是他们那个卑鄙秘密的全部真相,他们秘传的全部哲学,他们所有的辩证法和超级感觉,以及他们躲闪的眼神和咆哮怒吼。他们去毁灭文明、语言、工业和生命,他们刺破自己的眼珠和耳鼓,磨灭他们的感觉,清除他们的头脑,他们将决绝的理性、逻辑、物质、生命和事实统统消于无形,所有这一切的秘密就是:在那虚假的迷雾上空竖起独有的一件神圣的绝对之物:他们的幻想。

“他们想要摆脱的是同一律的限制,他们想要的自由就是逃离现实,无论他们啼哭还是发怒,一依旧是一 ——即使他们再饿,河里也淌不出牛奶——即使他们觉得再舒服,水也不会自己往高处流,如果他们希望水能上到高高的楼顶,就必须付诸于想法和劳动,在这样的过程中,起作用的是一寸寸的管子,他们的感觉则没了用武之地——他们的感觉甚至无力改变空中一粒灰尘的轨迹,或者改变他们做出的任何一个动作的意义。

“那些人告诉你,人无法感知未被他的感官扭曲的现实,他们的意思是他们不愿意感知未被他们的感觉扭曲过的现实。‘事物的真貌’是你的头脑所能察觉到的;如果抛开理性,它们就成了‘你一厢情愿想象出来的东西’。

“对理性的反抗绝不可能发自真心—— 一旦对他们的教义有任何程度的接受,你就有了为你的理性所不容的企图。你想要的自由便是可以不承认这样的事实——偷盗即是恶棍所为,不管你拿出多少去做善事,或是祷告多少次——同别人鬼混,你就不配做丈夫,不管第二天早晨你会觉得自己有多么爱你的妻子——你是一个生命的存在,不是一群胡乱地飘摇在宇宙之间、凑不到一起、没有任何意义的碎片,这样的宇宙犹如小孩所做的噩梦,景物随便更替,模糊一片,痞子和英雄可以随意交换角色——你是一个人——你是一个生命体——你是存在。

“无论你是多么想表白这神秘的幻想是一种更高深的生命状态,对事物本来面目的混淆就等于是希望它们不存在。希望什么都不是就等于希望毁灭。

“你的老师,也就是这两个门派的不可知论者,已经将因果关系在他们的意识中进行了颠覆,接着就要去颠覆它在现实中的存在。他们认为他们的情绪是起因,而他们的头脑则是一种被动的结果。他们把情绪当成感知现实的工具,认为他们的愿望不可忽略,至关重要,是凌驾于一切事实之上的事实。诚实的人在认清他所渴望的对象之前不会想入非非,他会说:‘因为它存在,所以我想得到。’而他们说的却是:‘因为我想得到,所以它存在。’

“他们企图骗过存在与意识的公理,企图不再用他们的意识去感知,而是把它作为制造存在的工具,也不认为存在是客观,而是把它当成他们意识中的主观因素——他们企图成为他们想象中的上帝之类的东西,可以在凭空臆想间便造出个宇宙。但现实是难以被欺骗的,他们得到的与他们的愿望正相反。他们想拥有统治现实的威力,反而却失去了他们意识的力量。他们拒绝去认清一切,从而使自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未知的恐惧之中。

“那些将你吸引到他们教义里的无理幻想,那些被你奉为偶像,并以此去牺牲了整个世界的情绪,以及你内心之中的那股黑暗、时隐时现、被你看成是上帝或者你心里的声音的激情,不过是一具你思想的死尸而已。那股与你的理智交锋、让你难以解释和控制的情绪,不过是一副由于你的拒绝思考而陈腐凋敝的大脑残骸。

“只要你们还有拒绝思考和观察的罪恶行为,在无情的现实面前还抱着哪怕一丝小小的幻想,只要你还说什么:但愿我偷饼干或者谎称上帝存在的事能躲过理性的审判,让我在皈依理智前最后异想天开这一回——你就是在违背自己的意识,腐蚀自己的头脑。你的头脑便成了一名被收买的、听命于诡秘的地下势力的法官,他的判断便不敢去面对严酷的现实,并会因此去篡改证明事实的依据——这样的结果便是一种经过了审查后被分化过的事实,经过筛选,你所看到的是飘落在被回避和被割裂的事实里的星星点点,它们是被用消毒水封在了你封闭思想的脑子里。

“你想压垮的是具有因果关系的联系,你想击败的对手是因果规律:它不会给你带来奇迹。因果规律将同一律落实到了行动之中。一切行动都源自存在的实体,行动的本质生成并取决于做出行动的实体;任何事物的行为都不会违背本性。行动如果不是来自一个实体,便是出自虚无,这就意味着虚无控制了一个具体的物体,无形的东西控制着有形,不存在的东西控制着存在——这就是你的老师们一心想要的世界,这就是他们盲目行动的学说的来源,他们反抗理智的原因,他们道德观的目标,他们的政治哲学,经济主张,这就是他们想达到的理想:虚无的统治。

“同一律也不允许你既想吃掉蛋糕,又想留着它。根据因果规律,只有先有蛋糕才谈得上去吃蛋糕。但假如你在脑子里将这两种规律统统抹去,对己对人都装出视而不见的样子——你就会声称有权今天吃你的蛋糕,明天再来吃我的,就会宣称,在烤出蛋糕前就去吃掉它才会有蛋糕,生产的方式就是先消费,白日做梦者有平等的权利去要东西,因为一切的产生都是平白无故的。毫无缘由,在物质上造成的结果就等于精神上的不劳而获。

“只要你反对因果规律,你的动机就是想欺骗,这比对它的逃避更为恶劣:你是要把它颠倒过来。你想平白就得到爱,仿佛原本是结果的爱能够带给你本来是原因的个人价值——你想平白就得到尊敬,仿佛原本是结果的尊敬能带给你本来是品德的原因——你想平白就得到财富,仿佛原本是结果的财富能带给你本来是原因的能力——你乞求怜悯,是怜悯而非公正,仿佛平白得到的原谅可以消除作为起因的你的乞求。为了能纵容你那丑陋的欺骗,你就去支持你的老师们的教条,他们则像野猪般地叫嚣着本是结果的花费创造了本是原因的富有,本是结果的仪器创造了本是原因的智慧,本是结果的性欲创造了本是原因的思想价值。

“谁在支撑如此的闹剧,谁造成了这样的毫无缘由?是谁成了受害者,被诅咒着默默无闻地死去,免得他们的愤怒会戳破你们假装他们不存在的假象?正是我们这些有头脑的人。

“是我们创造出了你所觊觎的价值,我们所做的思考是进行区分和发现联系的过程。我们让你们学会去知道,去说话,去生产,去想象,去爱。你们舍弃了理智——如果不是我们将它保存起来的话,你们就无法实现你的愿望,甚至连想都想不到。你们根本想不到要没做出来的衣服,要没发明出来的汽车,要用没设计出来的钱去换回不存在的商品,要体会那些一事无成的人所体会不到的被尊敬的感受,要得到属于那些保留了思考、选择和评价能力的人的爱。

“你们这些感觉从深山老林里一步跳到了纽约的第五大道,宣布要占有电灯,却要将发电机毁掉的人,在毁灭我们的同时却在占有我们的财富,在诋毁我们的同时却在享受着我们的价值,在否认思想的同时却在说着我们的语言。

“正如那些精神上的神秘主义论者漠视着我们的存在,同时依靠我们的世界去幻想他们的天堂,并且承诺你会得到奇迹,从空空无物中创造出的奖赏——你那些物质的神秘主义论者们也无视我们的存在,向你承诺有一个天堂,在那里,在你那个没有思想的大脑的愿望下,事物会听从它自己的随意驱使,变成你想要的各种好东西。

“几百年来,精神的神秘主义论者是靠收取保护费而得以存在的——他们令人世间苦难重重,然后向你收取安抚慰问的费用,他们严禁一切支持生命的美德存在,然后便骑上你负罪的肩头。他们将生产和享受宣布为罪恶,然后从罪者那里收取赎金。我们这些有头脑的人便是他们教义里不言而喻的受害者,我们情愿违犯他们的道德规范而担负起视理性为罪恶的非难——他们空想和祈祷的时候,我们在思考和行动——我们成为道德的流放者,当生命被认为有罪时成为生命的走私犯——而他们可以身披道德的荣耀,因为他们不必再去贪图,可以无私慷慨地奉献,而这些财富的创造者是已被抹杀干净的人们。

“现在,我们在野蛮人的枷锁下被奴役,无名无姓,甚至连罪人的身份都没有——他们宣称我们并不存在,并威胁说,如果不能给他们他们想要的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我们仅有的这点可怜的生活权利也将被剥夺。他们现在要我们继续去维持铁路,保证火车的准点运行;要我们继续维持钢铁厂,保证支撑你们桥梁的钢筋和载你们上天的飞机机身里的分子结构分毫不差——与此同时,你们的这些小丑般的物质神秘主义论者却对我们的这个残存的世界你争我夺,像野兽一样地号叫,不承认原则、绝对、知识、头脑的存在。

“他们堕落得连野蛮人都不如,还相信他们说的话有改变现实的魔力,相信他们不说出口,现实也可以被这股魔力改变——他们的魔法工具就是去消除一切,自欺欺人地认为,在他们拒绝承认的邪恶咒语面前,一切都不可能生存。

“正如他们的身体里填满了盗来的财富,他们同样用盗来的思想填满自己的脑子,并且声称诚实的表现就是不承认知道有人在盗窃。正如他们用结果来顶替和否定原因一样,在占有我们思想成果的同时,他们也否认着这些思想的来源和存在。正如他们是想霸占而不是去建造工厂一样,他们是在霸占而不是去思考人类的思想。

“正如他们宣称搞工厂只要会开机器就行,而谁来创建工厂的问题则不用考虑一样,他们同样宣称并不存在实体,存在的只是运动,全然不顾运动的前提是要有会动的物体,没有了实体的概念也就没有了所谓的‘运动’。正如他们宣称自己有不劳而获的权利而不顾谁是创造者一样,他们同样宣称同一律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变化,全然不顾变化的前提是要有能做出从此到彼的变化的东西,没有了同一律也就不可能有所谓的‘变化’。正如他们一边压榨着企业家,同时又对他的价值予以否认一样,他们同样想霸占一切存在的力量,同时又否认‘存在是存在着的’。

“‘我们知道自己一无所知,’他们一边嚷嚷,一边抹杀着他们霸占知识的事实——‘不存在绝对,’他们一边嚷嚷,一边抹杀着他们所说的也正是一种绝对的事实——‘你不能证明你是存在或有意识的,’他们一边嚷嚷,一边抹杀证明本身便要求具备存在、意识以及一系列严谨的知识:必须要有某些需要了解的事实,能够了解它的意识,以及将已被证明与未被证明区分开来的知识。

“一个还不会说话的野人宣布一定要证明存在时,他是在要你用不存在的方法去求证——当他宣布一定要证明你的意识时,就是在要你用无意识的方法去证明——他是要你进入一个没有存在和意识的地方向他证明这两者的存在——他是要你变成一个虚无,去知道什么是虚无。

“当他宣布公理是一种随意的选择,他不接受他存在的这个公理时,他就是在抹杀事实,既然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他已经承认了自己的存在,要想否认的话,就别信口雌黄,闭上嘴去死好了。

“公理阐明了知识以及与该知识相关的其他进一步论断的基础,无论讲话者是否想将它阐明,它必然都已被其他所有的论述所容纳。公理是一个命题,它所表明的事实令对手们无力反驳,他们不得不承认它,即使在各种对它进行否定的企图中,也会应用到它。让拒不承认同一律的野人在表述他的理论时不要用同一的概念或者经它衍化而来的任何概念——让那些拒不承认名词存在的半人半兽试试去发明一种没有名词、形容词,或动词的语言——让拒不承认感知力存在的巫医试着不要依靠感知而证明他的理论——让拒不承认逻辑存在的害人者试着不用逻辑去证明他的话——让那些号称十五层的高楼用不着地基的侏儒试着去把他自己楼房的地基扒出来——让那些叫嚣说人的思想自由在创建工业文明后便毫无用处的吃人者从大学经济系主任的位置上退下来,让他们拿起弓箭,穿起兽皮。

“你是否认为他们把你带回了黑暗时代?他们带你退回的黑暗时代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他们不仅仅要退回到尚无科学的年代,还想后退到没有语言的时期。他们是要让你失去人的思想、生活及文化赖以生存的概念:客观现实的概念。一旦你能认识到人类意识的发展历程——就会识破他们的用意。

“野人是一种还未理解到A即是A和现实的真实性的动物。他把自己的头脑禁锢在婴儿一般的水平上,仍处于初始的感官意识萌芽阶段,还分不清物体之间的区别。这个世界只有在婴儿的眼里才会是一团看不出物体的模糊闪动——当他能认出那个晃来晃去的影子是他的妈妈,她身后那团漩涡般的东西是一道帘子,开始明白这两样都是实在的、不可互相替代的东西,它们就是这个样子,就是存在着的时候,他便开始有了头脑。当他明白物体没有主观意识的时候,也就有了他自己的主观意识——这时他就成了一个人。当他明白从镜子里看到的反射不是错觉,既真实而又并非是他本人——在沙漠里看到的海市蜃楼不是错觉,令它生成的空气和光是真实的,但那并非城市,只是城市的折射影子而已——当他明白他不是被动地获得各种感觉,他无法从那些各有含意、互不相干的感觉碎片里获得知识,他的知识是将那些具体的含意通过大脑整合而成的——当他明白他的感觉不会骗他,物体不会无缘无故地活动,他的感知器官是生理构造,本身并无意志,不会去编造或篡改,它们呈现给他的是绝对的事实,但他的大脑必须学会加以理解,他的大脑必须认清感觉所带来的真相、原因和来龙去脉,必须对感知到的一切加以识别——这时,他便成了一个善于思考的科学家。

“我们完全做到了这一切;你们所选择做的是其中的一部分;野蛮人则永远不会做到。

“对野蛮人来说,世界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奇迹,各种可能都会在没有生命的物体上发生,而他则全无机会。他的世界并非未知,而是那种无理的恐怖:不可知。他相信有形的物体被赋予了一种神秘的意志,是被没有道理、不可预知的奇怪力量所推动,而他则只能像个小卒子那样,听凭一股超人力量的摆布。他相信自然被无所不能的魔鬼们所统治,现实是他们任意耍弄的玩具,他们随时可以将他碗里的饭变成蛇,将他的妻子变成甲虫,把他从来没发现过的A变成任何一种不是A的东西,他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要试图去了解任何东西。他什么都指望不上,只能去幻想,他一生都在幻想,在乞求魔鬼们手下开恩,让他能实现几个幻想。一旦他们开了恩,自然会归功于他们,一旦他们没答应,便自艾自怨,用他的感激和内疚作为向他们献身的筹码,在恐惧之下向着日月风雨和任何一个将他宣布为代言人的歹徒顶礼膜拜。当然,歹徒的话莫名其妙,面具是要足够吓人才可以——他的幻想、乞求、五体投地和死亡为你留下的是一个他所崇拜的人、兽、蜘蛛混合成一体的畸形怪物,这便是他对生命的看法,一个失去本来面目的世界的化身。

“你们现在的老师们心里想的和他不谋而合,他们要带给你们的正是他的这种世界。

“如果你们不知道他们怎样才能达到这样的目的,就到任何一间学校的教室里看看,你们会听到教授们正在教育你们的孩子说人什么都确定不了,人的意识完全靠不住,他掌握不了任何事实和生命存在的规律,无法了解现实中的物体。那么,他的知识和真理的标准又是什么呢?他们会回答说,只要是别人相信的。他们教导说,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知识,有的只是信仰:你相信自己的生命是一种信仰,这和别人相信他有权杀死你毫无差别;科学的公理是一种信仰,与神秘主义论者相信上天的启示毫无差别;相信发电机可以点亮电灯是一种信仰,与相信月初第一天在梯子下亲兔子脚也能点亮电灯毫无差别——真理可以任人们随心所欲,这里的人们可不包括你自己;现实是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不存在什么客观事实,只有人们的随意想象——在实验室里靠试管和分析寻求知识的人是落伍和迷信的傻瓜;真正的科学家应该到处去收集公众的看法——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制造钢铁的自私贪婪的生产者们为了获取他们的既得利益而阻碍科学的进步,你们就会知道纽约市并不存在,因为如果对全世界的所有人做一项调查的话,压倒多数的人都会说他们的信仰无法允许它的存在。

“几百年来,精神神秘主义论者一直宣称信仰高于理性,却从不敢否认理性的存在。与他们一脉相承的物质神秘主义论者则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达到了他们的梦想:他们宣称一切皆是信仰,并称之为对信仰的叛逆。为了反对那些未经证明的论断,他们宣称一切都无法被证明;为了反对超自然的知识,他们宣称没有知识;为了反抗科学这个对手,他们宣称科学是迷信;为了反抗对头脑的禁锢,他们宣称头脑压根儿就不存在。

“如果你放弃了自己的洞察力,同意将你的客观标准转变为集体的标准,然后等着让众人告诉你该如何思考,你就会在遭到你抛弃的眼前看到另一个机关在启动:你会发现你的老师们成了众人的统治者,假如你拒绝服从他们,抗议他们并不是全体人民的话,他们会回答你:‘你凭什么说我们不是?’兄弟,你怎么还在用这种老掉牙的说法?

“假如你对他们这样的居心还有怀疑的话,注意一下物质神秘主义论者为了让你能忘记‘头脑’这样的概念的存在,从始至终是多么的不遗余力。注意一下他们语焉不详、长篇大论的说教手段,他们的词语空洞,无头无尾,总是想找办法不承认‘思考’这个概念。他们告诉你,你的意识是由‘条件反射’、‘反应’、‘经验’、‘愿望’和‘动力’组成——但他们却拒不说明是靠什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拒不说明他们这样的说和你这样的听等于是在干什么。语言能够对你起作用,他们说,却拒不说明语言为什么能够改变你的——空白。读书的学生对书的理解是通过一种空白的过程,搞发明的科学家进行的是一种空白的行为,为精神病患者出诊,解决疑难的心理学家用的是空白的方法。企业家——空白——根本没有这样的人。工厂和树、石头、泥塘一样,都是一种‘天然的资源’。

“他们对你说,生产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不值得再去研究和操心了;现在唯一剩下要靠你的‘条件反射’去解决的是分配问题。是谁解决了生产的问题?是人类,他们回答。解决的办法是什么?东西已经摆在这里了。它们是怎么来的?反正就是来了。原因何在?一切都是没有原因的。

“他们宣称只要人一出生,无需劳作就有权活下去,纵然是违背自然的法则,也有权获得‘最低限度的生计’——食物、衣服、住房——这些东西是他不用努力,天生就该得到的。是从谁那里得到的?空白。他们宣布,每个人都平等拥有科技在这个世界上创造出来的好处——那是谁创造的?空白。以企业家的捍卫者自居的抓狂的胆小鬼们现在将经济定义为‘在人们无限的欲望和限量供应的物资之间的一种调节’。由谁来供应?空白。以教授自居的知识强盗们对前辈思想家不屑一顾,说他们的社会理论建立在人是理性动物的不切实际的假设基础上——他们宣称,既然人并无理性,就应该建立起一种制度,使人们能够在没有理性的情况下生存,也就是说:藐视现实。由谁去建立这样的制度?空白。只要有任何一个流落街头的平庸之才迫不及待地把他抑制人类创造的计划印刷出版——不论人们是否同意他的论据,都不会质疑他有靠枪杆子强制施行计划的权利。强制谁?空白。随便几个靠着来历不明的收入在全世界逛悠一通的女人在回来后便散布说,落后地区的人民要求有一种更高水平的生活。向谁要求?空白。

“为了防止有人追究小山村和纽约城形成巨大反差的原因,他们无耻地说人是具有‘制造工具’的本能的动物,以此来解释摩天大厦、悬索大桥、发动机、火车等人类工业的进步成果。

“你们不知道这个世界问题何在吗?现在你们所看到的就是提倡平白无故、不劳而获的教义所达到的顶峰。所有你们这些精神或物质的神秘主义论者们正在为能够取得统治你们的权力而互相争斗,对你们这些愿意不要头脑的人吼叫说,爱能解决你们精神方面的所有问题,而痴心妄想能解决你们的一切现实问题。人的尊严在他们眼里还不如一头牛,在对待人时,甚至对连驯兽师都能告诉他们的道理置之不理——对动物不能用恐惧去驯服,受罪的大象会践踏令它受罪的人,不会为他干活和驮东西——他们指望人在得到限量的一点粮食后,在皮鞭的驱赶之下,还能继续去生产灯管、超音速飞机、强劲的发动机和太空望远镜。

“要彻底认清神秘主义论者的面目。他们多少年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削弱你们的意识——他们的唯一欲望就是能够强行统治你们。

“无论是愚昧荒唐地歪曲现实,将受害者的头脑几百年来一直抑制在对超自然的恐惧中的山野巫师——或是中世纪时期的崇拜超自然学说,让人们挤住在泥泞不堪的牲口棚内,唯恐魔鬼会偷走他们辛苦了十八个钟头才弄到嘴边的一碗汤——还是那个一脸奸笑的教授,信誓旦旦地说你的大脑不能思考,你无法感知,唯有盲目遵从社会这个超乎自然的万能意志——他们的行为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把你变成放弃意识的一团烂泥。

“但是,没有你的同意,这些就不可能得逞。如果你同意了这样的做法,那就是自作自受。

“当你听着神秘主义论者长篇大论地在讲人类头脑的无能,并且开始怀疑你自己,而不是他的想法,当你任由你那本不坚定的半理性状态在他人的断言之下动摇,并且认为还是听信他的高明见识更为稳妥时,你们双方就都非常可笑:唯一能让他感觉心里有底的便是你的认可。神秘主义论者害怕的超凡力量,他顶礼膜拜的冥冥神灵,他认为万能的那股意识,正是属于你的。

“神秘主义论者是一碰到他人的思想就缴械投降的人。当他自己对现实的理解与别人的论断发生冲突,在人家的任意吆喝和自相矛盾的命令面前,他就像个小孩那样怯懦地不敢坚持主见,从而放弃自己的理智。在面临‘我知道’和‘他们说’这两种选择时,他就选择别人的权威,宁愿顺从也不想弄懂,宁愿相信也不想思考。相信超凡的力量渐渐演变为相信别人总高他一筹。他的认输表现为总觉得必须要去掩饰他理解力的不足,觉得别人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秘密,觉得现实就是被他们用某些他永远都得不到的手段随意摆弄成的样子。

“畏惧思想的他从此便听任说不清的情绪的发落。他的感觉成为他唯一的指引和他剩下的仅有的一点人的特征,于是他便不顾一切地抓紧了它——他的一切想法都是千方百计地让他可以不去看到自己真正感到的恐惧。

“当神秘主义论者号称自己感觉到有高于理性的力量存在时,他的确是有此感觉,但这并非宇宙万能神灵的力量,而是任何一个他所碰到,并为之放弃他自己思想的路人的意识。神秘主义论者急于去对其他人无所不能的意识加以影响、欺骗、恭维、蒙蔽和压迫。‘他们’是他打开通向现实之门的唯一一把钥匙,他觉得一旦离开他们神秘的力量,不把他们那算不得数的认可索要到手的话,他就无法生存。‘他们’是他唯一的感知手段,如同盲人靠狗引路一样,他觉得为了活下去,他就必须拴住他们。控制别人的意识成了他唯一热衷去做的事情;对权力的欲望是一株野草,只会生长在贫瘠荒芜的大脑之中。

“每个独裁者都是神秘主义论者,每个神秘主义论者都是潜在的独裁者。神秘主义论者渴望得到的不是人们的拥护,而是他们的服从。他希望人们能像他那样,放弃他们的意识,听命于他的主张,他的法令,他的愿望,他的幻想。他想用信任和暴力这两种手段去对付人——通过事实和理性去取得拥护令他难以满足。理性这个敌人既让他害怕,又让他觉得危险:对他而言,理智是一种欺骗手段,他觉得人具备某些比理智更有效的力量——只有他们平白无故的忠信或被迫之下的服从才能令他感觉安全,才能证明他获得了对他所缺乏的神秘禀赋的掌控。他想要做的是发号施令,而不是说服:说服需要依靠他自己,而且要取决于无情的客观现实。他寻求的是一种高于现实的力量,能够超出人们的头脑——这个会在存在与意识之间对他的意图有所察觉的能力,好像只要人们同意了他伪造现实的命令,现实就真的能伪造出现实一样。

“正如神秘主义论者在实质上是一条榨取别人财富的寄生虫——正如他在精神上是一条霸占他人智慧的寄生虫那样——他比自造扭曲的现实的疯子还要疯狂,已经到了一心要别人编造的扭曲的变态寄生虫的地步。

“只有一种状态能够满足神秘主义论者对无限、无因、无名的追求:那就是死亡。无论他如何把那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归因于他表达不出的感受,拒绝现实就是拒绝存在——从此,推动着他的情绪便是对人的一切生命价值的仇恨,以及对摧毁它的所有邪恶的向往。神秘主义论者欣赏苦难、贫穷、屈从和恐惧的景象;这些令他有一种胜利的感觉,是击败理性现实的一种证明。只不过,不会再有别的现实存在了。

“不管他自称是在为谁的利益服务,无论他是为上帝还是为被他称做‘人民’的那些出离灵魂的怪物,无论他用神乎其神的言辞喊出什么理想的主张——在这样一个现实和世界里,死亡便是他的理想,屠杀便是他的渴望,只有使人受尽苦难才能令他称心如意。

“毁灭是神秘主义论者的理论能达到的唯一目的,这正是你们如今所看到的,假如他们造成的破坏还没有让他们反思自己的理论,假如他们口口声声说被爱感动,却对成堆的死人尸骨无动于衷,那正是因为相比你们能去听的他们的那些无耻借口——只要目的正当,可以不择手段,他们采取恐怖的手段是为了达到高尚的目的——他们的灵魂更加卑鄙。事实是,那些恐怖就是他们的目的。

“你们堕落到会相信自己可以在神秘主义论者的专制下苟且偷生,可以俯首听命地去取悦他——想取悦他是办不到的;你要是听话,他就会把命令反过来,他完全是为了顺从而命令人去顺从,为了毁灭而进行毁灭。你们怯懦到相信只要对他的颠倒黑白忍让一时,就能和他达成妥协——他是收买不了的,他想要的贿赂是你的生命,慢也好,快也罢,只要你愿意将它放弃——他想去贿赂的怪物是在他心中隐藏着的虚无,它驱使他去进行屠杀,好让他明白他所希望的灭亡也正是他自己的归宿。

“你们天真到会相信驱使着眼下四处横行的暴力的是贪得无厌的掠夺——神秘主义论者所进行的大肆掠夺只是用来掩盖他们真实用意的障眼法。财富是人类生活的一种工具,他们模仿着生命,要求得到财富,自欺欺人地装出一副希望生活下去的样子。但他们面对霸占来的财物,并不是高兴地沉溺其中,而是卑鄙地逃避。他们并非想要你的财富,他们是想让你失去它;他们并不希望成功,他们是想让你失败;他们并不想活,他们是想让你死;他们什么都不想得到,他们痛恨存在,始终逃个不停,谁都不想看到自己所恨的正是自己。

“你们从来没有认清邪恶的本来面目,还把他们说成是‘误入歧途的理想主义者’——但愿被你们发明的那个上帝能饶恕你们!——他们才是邪恶之本,正是他们这些反对生命的东西企图将世界鲸吞,以填补他们灵魂的失去自我的空白。他们眼里盯着的不是你们的财富,他们进行的是一场针对思想而设下的阴谋,说穿了就是:与生命和人类作对。

“这场阴谋没有领头人和方向,眼下这伙趁火打劫的歹徒们是一群从决堤的陈年地沟和水坝里泛出来的渣滓,把自己对理性、道理、才能、成就以及快乐的仇视填在这个地沟里的,则是每一个鼓吹叫嚣过‘心’优于脑的反人类者。

“实施这场阴谋的是所有那些不想寻求,而是要逃避生命的人,他们只想砍掉现实的一角,却在内心里感觉到被其他争先恐后的砍削者所吞没——这样的一个阴谋用逃避作为纽带,将虚无的追求者们统统聚到了一起:其中有自己不会思考,乐于摧残学生头脑的教授,因为自己一事无成而乐于束缚住其他竞争对手的商人,因为对自己充满厌恶而乐于去摧垮自尊者的精神病,乐于破坏别人成果的无能之辈,乐于毁灭天才的平庸者,乐于阉割掉所有感官享乐的太监——以及支持他们,叫嚣说牺牲美德就能让恶行转化为善行的思想上的军火商。死亡是他们理论的最根本的出发点,死亡是他们的行动想达到的目标——而你们则是他们最后的一批受害者。

“我们这些曾经挡在你们和你们的理论之间的活生生的缓冲,再也不会从你们的选择带来的后果中挽救你们了。我们再也不愿意用我们的生命去抵偿你们一生的欠债,或者偿还你们身后多少代人积累出的道德赤字。你们一直在借债度日——而我就是来讨债的。

“我就是那个生命被你们的虚无给忽略掉的人,我就是那个你们想要他不死不活的人。你们不想让我活着,是因为你们害怕我会知道,是我担负起了被你们丢掉的责任,你们的生命要依靠我;你们不想让我死,是因为你们其实已经知道了。

“十二年前,我是一个生活在你们世界里的发明者。我这行是人类历史上最后一个出现,同时被首当其冲赶出人类历史而消失的职业。一个发明者对一切都会问‘为什么’,并且不允许有任何东西横亘在答案和他的头脑之间。

“同人们曾经发现蒸汽和石油的用途一样,我发现了一种自地球诞生以来就一直存在的能源,但人们还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只是把它当成崇拜与恐惧的对象,当成是和上帝震怒相关的神话。我做出了一个发动机的试验模型,它会给我和我的雇主带来滚滚财富,会提高一切能源应用的效能,令你为生活所工作的每一小时都取得更大的收获。

“后来的一天夜晚,我在工厂的会议上得知自己因为做出了这项成果而被判处死刑,我听到三个寄生虫把我的头脑和生命划归成他们所有,我是否还能生存取决于他们是否满意。他们说,我的才能应该去满足那些不如我的人们的需要。他们说,因为我的生存能力强,我就没有生存的权利;由于他们无能,他们才有不受限制的生存的权利。

“在那时,我便看出了这个世界上的顽症,看出了是什么毁灭了人类和家园,应该在哪里去争取生活的权利。我看出对手是被颠覆了的道德——而我的认可就是它唯一的动力。我看出邪恶的无能——它没有理智,盲目,抗拒真实——它取胜的唯一武器就是善良甘愿为它效劳。正如我周围的寄生虫口口声声说他们只能依靠我的头脑,并且指望着我能主动作他们无力强迫我去作的奴隶,正如他们企图靠我牺牲自己来使他们的计划得到实现——综观全球和人类的历史,从游手好闲的亲戚进行的敲诈勒索,到集体主义国度实施的暴行,无论说法和形式如何,都是善良、能干、有理智的人们在自掘着坟墓,把他们善良的血液输给了邪恶,并让邪恶向他们传递着毁灭的毒药,使邪恶得到生存的力量,自己得到的却是死亡。我看出邪恶要想战胜任何善良的人都必定要得到他本人的同意——如果他坚决不肯,别人再怎么伤他也没用。我看出我只要用脑子说出一个字来,就可以阻止你们的暴行。于是我说了出来,这个字就是‘不’。

“我离开了那家工厂,离开了你们的世界,每天所做的就是提醒被害者,并把同你们斗争的方法和武器交给他们。这方法就是要进行反击,正义就是武器。

“如果你们想知道我离开之后你们失去了什么,加入我罢工队伍的人们何时放弃了你们的那个世界——你们可以去一片没有人迹的荒漠上问问自己,如果你们拒绝思考,而周围没有人教你们该怎样做,你们又能活成什么样,又能坚持多久,或者假如你们去思考的话,你们的脑子又能发现多少东西——问问你们自己这辈子做出过多少独立的决断,花过多少时间做你从别人身上学会的那些事——问问你们自己能不能发现耕地种粮的方法,能不能发明轱辘、杠杆、感应线圈、发动机和电灯——然后再想想那些有才华的人是不是在依靠你们的劳动果实生活,在掠夺你们创造的财富,想一想你们敢不敢相信自己还有力量去奴役他们。让你们的老婆看一看那个满脸沧桑、乳房下垂、成年累月坐在地上磨粮食的山野妇人——然后让她们问问自己,她们所谓的‘制造工具的本能’能否给她们带来电冰箱、洗衣机和吸尘器,如果不能的话,她们是否要把能够创造出这些东西,但绝非依靠‘本能’的人毁掉?

“看看周围吧,你们这些野蛮无理的人,还结结巴巴地说什么思想是从人的生产工具而来,造出机器的并不是人的脑子,而是造出人类思维的那股神秘的力量。你们从来就没有发现过大工业时代——还死守着凭奴隶苦力挣扎过活的蛮荒时期的道德。每个神秘主义论者都害怕物质现实,从而希望能有奴隶来保护他。而你们呢,你们这些可笑的返祖动物在身边林立的高楼大厦和烟囱前茫然发呆,梦想着能对创造出这一切的科学家、发明家和企业家们进行奴役。在你们叫嚣着要把生产工具充公时,就是在叫嚣要将头脑充公。我已经告诉了参加罢工的人们,你们只配得到一种回答:‘过来拿一拿试试。’

“你们声称自己对非生命的东西所具有的力量无可奈何,对于那些做出了令你们难以企及的壮举的人们,你们却想去控制他们的头脑。你们口口声声说离开我们就活不成,却想一手控制我们的生存条件。你们声称需要我们,却始终愚蠢地认为你们有对我们高压统治的权利——现实让你们觉得恐惧,我们这些人可不怕它,而你们却认为我们会怕那个说动你们来统治我们的饭桶。

“你们说想根据下面这些宗旨建立起一种社会秩序:你们对自己的生命无力把握,却能够控制其他人的生命——你们不适合生活在自由之中,却适合去做一个万能的统治者——你们自己的智慧养不活你们自己,却可以对政客进行评定和挑选,让他们去全权操控你们从未见识过的艺术,从未研究过的科学,全然不懂的成果,以及给那里的修理工打下手你们都认为自己难以胜任的庞大的工厂。

“这样一种对虚无的顶礼膜拜,无能的象征——先天的难以自立——就是你们用来重塑自己灵魂的人的形象和你们的价值标准。‘毕竟只是个人啊。’你们就是如此低三下四地为所有堕落的行径开脱,企图让‘人’这个概念等同于怯懦者、傻瓜、撒谎者、骗子、失败者、胆小鬼,从而逃离人类对英雄、思考者、创造者、发明者、强者、坚定以及纯洁的追求——仿佛人类就是‘去感觉’,而不是去思考;是失败,而不是成功;是腐败,而不是高尚——仿佛人注定无法生存,就应该灭亡。

“为了剥夺我们的荣耀,从而进一步剥夺我们的财产,你们一向把我们视为不配得到道德肯定的奴隶。只要自称是非赢利的组织,你们就予以称颂,对赚钱养活了这些组织的人们却加以鞭挞。你们认为让人可以白吃白拿的服务‘符合大众利益’;而要人掏钱的东西则不是大众所需。‘大众利益’就是救济施舍,进行买卖交易则有损大众。‘大众的福祉’就是那些坐享其成者的福祉,而劳动者则无权享受。对你们来说,‘大众’就是无德无能之人,任何具备了品德与价值、供养你们生存的人就不再被视为大众或者人类的一部分。

“只要被你们迫害的人们说个‘不’字,就足以令你们的体系土崩瓦解,是什么使你们对此视而不见,还认为这样一堆矛盾百出的垃圾能够行得通,并且妄想把它描绘成理想社会的蓝图?是什么使得粗俗野蛮的叫花子在面对比他强得多的人时都能把疼痛抛在脑后,用威胁的口吻索要帮助?你们和他一样哭叫着让我们可怜你们,但隐藏在内心的则是你们的那套道德原则在教你们要利用我们的歉疚感,你们指望我们在你们的丑恶、创伤和失败面前对我们具有的美德感到惭愧——惭愧成功的生命,惭愧在享受着为你们所谴责的生活,但你们同时却还在求我们帮你们活下去。

“想知道谁是约翰·高尔特吗?我是头一个不把自己的才能视为罪责的人,我不因为自己的优点而去悔过,或者允许它们被用来毁灭我自己。我头一个拒绝为那些想用我的死保住他们性命的人做出牺牲。我是头一个说我不需要他们的人,他们必须接受我和他们的生活中都不存在对方的现实,直到他们学会把我当做商人,用等价交换的方式同我交往,到那时,我就会让他们明白是谁在要求,又是谁才有本事——如果以人类的生存作为标准,谁的道理才是生存之道。

“我精心计划所做的一切其实已经自然而不为人注意地在历史上出现过了。有识之士在抗议和绝望中罢工自古就屡见不鲜,但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行动的含意。有人隐出大众的视线,独自思索,却从不将他的想法告知世人——有人在平凡卑微中默默终其一生,始终抑制着自己思想的烈火,绝不让它显现于这个为他所鄙视的世界——有的人不堪忍受,有的人一上来就放弃了,有的宁愿放弃也不肯妥协,有的因壮志难酬而消极应付——他们是在罢工,是在罢工中抗议理性的丧失,抗议你们的世界与价值。尽管他们并不清楚自身具有的价值,却陷入到绝望愤慨的黑暗之中,因而放弃了对它的探求,他们一身正气却尚未弄懂正义的真正内涵,满腔激情却尚未理解欲望的概念,他们将现实的控制权拱手让给你,丧失了自己头脑思想的动力——他们如同从未搞清反抗目标的起义者,从未发觉心中挚爱的爱人,在苦涩中忍受着被废黜的滋味,直到死去。

“那个不堪回首、被你们称做黑暗时期的年代便是智慧罢工的年代,能干的人们躲入地下,暗中研习,伴随着死亡,他们智慧的结晶也随之毁灭,只有寥寥几个最无畏的受难者在支撑着人类。神秘主义论者统治的时代无不停滞萧条、哀声遍野,大部分人因反抗现实而停下工作,只求温饱度日,让掠夺他们的人们抢无可抢,他们不再思考、探求和创造,最终霸占他们的利益和定夺是非的则是用神权和特权阶级将自己置于理性之上的堕落狂妄之徒。人类历史的进程是在一连串虚无笼罩下、被妄信和暴力侵蚀的荒漠,只有当理性的人们施展出令你们目瞪口呆和羡慕不已的才华,释放出他们的能量时,阳光才会出现,但才一露面便又被你们斩尽杀绝。

“然而,斩尽杀绝的场面这一次将不会出现。神秘主义论者的游戏到此结束。你们将在自己一手炮制的现实中灭亡,理性的我们则会生存下去。

“我号召那些从来没有抛弃过你们的受难之人加入了罢工,我把他们缺少的武器给了他们:这就是对他们自身道德价值的认识。我让他们懂得,我们的道德是生命之道,只要我们用这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去要求,世界随时都会回到我们的手中。这些深受迫害、为人类带来短暂的春天的受害者,这些驾驭万物的企业家,并不了解他们那正义的实质。他们知道自己拥有的是一种力量,我让他们懂得,那更是一种荣耀。

“你们竟然认为我们在道德方面不如那些自称具有超级幻想能力的神秘主义论者——你们像秃鹫一般争抢掠夺来的铜板,却推崇算命先生,而不是命运的创造者们——你们将实业家贬得一文不值,却吹捧搔首作态的艺人——你们的标准的根源就是从远古的沼泽地里散发出的秘不可宣的毒气,就是因为实业家养活了你们而说他邪恶的那伙死亡道德的信徒们。你们说要超脱下贱的肉体,从体力的苦行中超脱出来——那么,究竟是为一口粮食而从早到晚荷锄劳作的印度人还是开拖拉机的美国人在做苦力?是睡木板床的人还是睡弹簧垫的人在支配着现实?象征着人类精神战胜物质的究竟是恒河岸边细菌滋生的小棚子,还是大西洋岸边纽约城的天际线?

“除非你们懂得这些问题的答案——并且懂得在人类智慧的成果面前虔敬以对——否则,在这个为我们热爱,并且不允许你们践踏的世界上,你们来日无多,不可能苟度余生。我已经将历史的进程摆在了你们面前,并且让你们看到了你们曾试图转嫁给别人的欠债。现在即将被榨干,然后白白送给死亡的崇拜和散布者的是你们身上最后一点生命的力量。不要假装自己是被什么恶毒的现实击败——击败你们的是你们自己的逃避。不要假装你们是为一个神圣的理想而死——你们的死只是被用于养活人类的仇视者。

“但是,对于你们当中还留有一点尊严和对人生的热爱的人,我要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你们是否想为一个你们从未相信和奉行过的道德而死?在自我毁灭的边缘停步,审视你们的价值和生命——你们知道如何善用自己的财富,而现在,是要善用自己的头脑。

“你们从小就不想自充高尚和牺牲自我,对自己遵守的这一套规矩又恨又怕,甚至不敢对自己承认你们缺乏别人具有的那种道德的‘本能’,并一直以此为罪,深深藏在心底。越不去想它,越会高喊着自己是在舍己爱人,为他人而受苦,唯恐他们识破你们已经背叛的自我,那个如同骷髅一样被你们隐藏在身体里的自我。而既被你们欺瞒、同时又在骗你们的他们在一听之后,则高声赞同,唯恐你们看出他们藏有和你们同样的秘密。你们相互间的生活是一种庞然巨大的假象,人人都在做戏给别人看,人人都觉得只有自己才是罪孽的异类,人人都觉得只有别人才有权对不为自己所知的道德做出评判,人人都在按照别人的想法制造一种虚假的现实,没人有勇气打破这样一个恶性的循环。

“无论你们在你们这种行不通的理论面前做出了如何不耻的退让,无论你们目前如何能在怀疑与迷信之间竭力寻求一种平衡,你们仍然是在维护最为根本和致命的理论:那就是相信道德与现实的水火不容。你们从小就在逃避着那个令你们不敢面对的恐怖选择:如果你们为了生存所做的一切,那些能让你们如愿以偿、令你们的身体和精神得到满足、令你们受益的一切都是罪恶——如果美好和道德是虚幻、失败、破坏和挫折,是对你们的伤害,是给你们带来损失和痛苦——那么你们面临的选择就是道德或者生命。

“那个凶残的理论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将品德从生命中剥离。你们从小到大,一直认为道德法规只会阻碍和危及生命,人的存在与道德无关,一切都可能发生和起作用。在头脑僵硬、观念混淆的迷雾之中,你们忘记了那个被你们的理论所诅咒的邪恶正是生命不可缺少的品德,反而认为维持生命的有效方式才真的是邪恶。你们忘记了违背现实的‘长处’正是自我牺牲,反而认为自尊才是违背了现实;你们忘记了那个有用的‘恶魔’正是创造,反而相信掠夺才会有用。

“你们既不敢彻底堕落,又不敢全身心地生活,仿佛一根无助的枯枝,在道德荒野上的凄风之中摇摆不定。当你们诚实起来,就能感受到那个蠢货的嫉恨,当你们进行欺骗的时候,又觉得恐惧和羞愧,这种摆脱不掉的痛苦感觉令你们愈加痛苦不堪。你们可怜那些你们所敬佩的人,你们相信他们注定会失败;你们羡慕那些你们所憎恨的人,你们相信他们才是生命的主宰。当你们要反抗恶棍的时候,却觉得手无寸铁:你们相信邪恶终究会占上风,因为你们认为高尚的情操是无力和不现实的。

“在你们看来,道德是一个用强迫、乏味、惩罚、痛苦堆积起来的幻影,是将你们从前的第一个老师和你们现在的征税者结合到一起的综合体,是一个立在荒野之上,挥棒驱走你们的享受的稻草人——而在你们眼里,享受只属于一个被酒精麻醉的大脑,一个没有头脑的荡妇,一个把钱押在动物比赛上的傻瓜——因为享受毫无道德可言。

“假如你们能认清自己的信念,就会发现在你们得出的道德必须是邪恶的可笑结论里,有对你们本身,以及对生命和美德的三重诅咒。

“你们在奇怪自己为什么活得没有尊严,爱得没有热情,死得毫无挣扎吗?你们在奇怪为什么抬头四顾,满眼都是难以回答的问题,你们的生活中为什么充斥着难以想象的矛盾,你们为什么会骑在不理智的篱笆上,逃避那些刻意为之的选择:比如是要灵魂还是要肉体,头脑还是内心,安稳还是自由,个人的利益还是大众的幸福?

“你们是不是哭喊着说找不到答案?那么你们又想怎么去找呢?你们拒绝用你们的头脑去感知,而后便埋怨说宇宙神秘莫测。你们弃掉了钥匙,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大门都对你们上了锁。你们一开始追求的便是无理,却咒骂在现实中四处碰壁。

“在我讲这些话的时候,两个小时以来使你们得以抱有骑墙态度的就是怯懦者惯用的一句老话——‘我们不想走极端!’你们拼命不想走的极端就是不去承认现实就是最终的裁决,A就是A,真理就是真理。一个根本无法遵守的准则,一个抱残守缺、要求死亡的规则教你们学会了埋没一切想法,容不得半点明确的主张,模糊所有的概念,把一切行动规律视为儿戏,对一切原则闪烁其词,对一切的价值都作让步,凡事都要中庸。它强迫你们接受脱离现实的规律,拒绝自然的规律。它使得道义上的评判不复存在,令你们无法做出理智的判断。这个规则禁止你们先出手扔石头,它不让你们认识到还有石头,也不让你们知道石头什么时候会向你们袭来。

“拒绝做出判断,凡事模棱两可,宣称没有绝对真理并相信可以推卸责任的人要对目前这样血肉横飞的世界负责。现实是绝对,存在是绝对,一粒灰尘是绝对,同样,人的生命也是一种绝对。你们的生与死是一种绝对,面包的有无是一种绝对,无论你们是把面包吃掉还是眼看着它进了掠夺者的肚囊,那都是一种绝对。

“一切事物都有两面:一面是对,另一面是错,但只要有居中的一面,就必定是邪恶。即使人会犯错,但只要他敢于做出选择,便依旧存留着对真理的尊崇。骑墙之人才是恶棍,为了假装没有选择标准和价值标准,他将真理抹杀,情愿隔岸观火,趁机去吸无辜者的鲜血,或是匍匐在罪恶之徒的脚下,他所施行的公正便是将抢夺双方统统打入监牢,他解决冲突的方式便是让智者和蠢人各自折中。只有死亡才会在食物和毒药的折中之下获胜,只有恶魔才会从善与恶的妥协里得利,正是靠着调和,邪恶才能去吸榨善良的鲜血。

“理智未泯而又怯懦的你们一直在同现实玩着欺骗的游戏,然而受骗上当的却正是你们自己。人们一旦令自己的美德变得模糊不清,邪恶便拥有了绝对的力量,品德高尚之人一旦丢弃了他们不屈的信念,就会被卑鄙之徒所利用——这时,出现在你们眼前的就是一幅谄媚、无赖、两面三刀的景象和一个自认为公正、不肯退缩的邪恶。你们既然已经屈服于物质的神秘主义论者提出的寻求知识是一种无知行为的说法,此刻当他们叫嚣说做出道德的判断是不道德的行为时,你们便同样会屈服。他们一喊相信自己的正确是自私的,你们就慌忙向他们保证说你们什么都不能确信。他们一喊坚持自己的信念是不道德的,你们就向他们保证说你们从无任何信念。当欧洲国家的那些刽子手们向你们狂吼,说你们不能把你们生存的意志和他们加害你们的愿望区别开来,就是心胸狭隘的表现——你们就吓得连忙保证说自己并不是不能可怕的东西。当某些生活在亚洲肮脏地区的赤脚乞丐冲你们大叫:你们竟敢有钱——你们就向他磕头作揖,请他再等等,向他保证说你们马上就把钱全交出去。

“当你们承认自己没有生存的权利,你们就走进了你们所犯下的叛逆之罪的死胡同。一旦你们认为这‘不过是忍让而已’:你们就承认了为自己活着是罪恶,为自己的孩子活着才有道德。随后你们便会又退一步,觉得为你们的孩子活着是自私的,为了你们周围的邻居活着才是道德的。接着你们又觉得为周围的邻居活着是自私的,为国家活着才是道德的。现在,从角落里涌出的渣滓又吞没了你们国家的伟大意义,你们退而相信为国家而活是自私,为全世界活着才是你们道义上的职责。一个没有权利去生活的人,就无权得到,也保持不住任何价值。

“当你们的武器、自信和荣誉都被剥夺,一步步走到背叛之路的尽头时,你们便做出最终的叛逆,宣布你们理智上的彻底破产:当那些国家的物质神秘主义论者们宣称他们是理智和科学的拥有者时,你们不仅同意,而且急忙宣布说信任才是你们的基本原则,理性是与你们的毁灭者为伍,而你们则支持信任。令你们那些理智和诚实尚存、心灵遭到扭曲的孩子们疑惑不解的是,对于创造出世界的智慧,你们自称提不出任何支持它的理性依据,说什么对于自由、财产、公正和权利,根本就没有合理的解释,它们的存在是靠了一种神秘的见识,认可它们只能依靠信仰,理智和逻辑的敌人就是正确,而信仰则是高于理性的。你们对你们的孩子说,抢掠、折磨、奴役、剥夺和害人都是合理的,但他们必须抗拒理性的诱惑,坚持无理——高楼、工厂、收音机和飞机都出自信仰和神秘的直觉,而饥荒、集中营、行刑队则是合理的生存状态的产物——工业革命是怀着信仰的人们对中世纪那个理性逻辑时代的反抗。与此同时,你们还在一口气地对那个孩子说,统治那些国家的掠夺者们会为这个国家创造出更多的物质财富,因为他们是科学的代表,但关心物质财富就是邪恶,人一定要抛开物质繁荣——你们宣称掠夺者们的理想很崇高,但他们是无心插柳,而你们对此却是认真的;你们同掠夺者进行斗争,只是因为你们能够实现他们实现不了的目标;要同他们斗争,就要抢先一步,将个人的财富散尽。后来,你们奇怪自己的孩子们怎么会变成了暴徒和近乎疯狂的罪犯,奇怪掠夺者们为什么会一步步逼近到你们的家门口来——于是你们把这归罪于人类的愚蠢,说是大众听不进任何道理。

“对于掠夺者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头脑的洗劫,对于他们为镇压思考而做出种种残暴行径的事实,你们置若罔闻。你们不顾大多数的物质神秘主义论者都是从精神神秘主义论者起家,两者不断互换的事实,被你们称为唯物或唯心主义者的两类人只是相同的人被解剖成的两部分,他们永远是在寻求复归完整,但却是通过在毁灭肉体和毁灭灵魂之间的摇摆变换来达到这个目的——他们不断地从你们的校园跑到欧洲文人的笔下,再跑到轰然倒塌的诡秘的印度废墟之中,千方百计地逃避着现实,逃避着头脑。

“你们对此全然不顾,死守着你们那‘信仰’的伪善,因为你们不想知道掠夺者们正是用了你们的道德准则去压制你们自己——你们不想知道掠夺者们最终一贯坚持的正是你们半推半就的道德——你们不想知道他们采用的是唯一一种能被采用的手段:就是让地球变成一座叫人牺牲的大熔炉——你们不想知道你们的道德观不允许你们采用唯一一种可以反抗他们的方式:就是拒绝去当一头被牺牲掉的牲口,对你们的生存权利给予自豪的肯定——你们不想知道为了能够保持一身正气,并同他们战斗到底,你们就必须同你们的道德决裂。

“你们将它抹去,因为你们的自尊被绑在了那个神秘的‘无私’之上,你们从来不曾有过或那样做过,但多少年来却一直自欺欺人地认为摒弃它是个可怕的念头。自尊的价值至高无上,你们却用它换来了虚假的安全感——如今,你们掉进了你们的道德陷阱,逼着你们为保护自尊而去自我毁灭。这残酷的玩笑发生在了你们的身上:那个你们无法解释或说明的对自尊的需求,是只属于我而不属于你们的道德;它是我的准则的客观象征,是我在你们自己灵魂内的证明。

“凭着一种他尚且不会辨认,但从他初次体验到生命、发现必须要做出选择时就产生的感觉,人便知道自尊的有无事关他的生死。作为一个具有意志感知的生命,他知道只有了解他的自身价值,才能保持自己的生命。他知道他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行动上出错就会危及他的生命;做人出了错,一旦成为邪恶,就意味着难以生存。

“人生命中的每一个行动都必定出自他的意愿;哪怕是获取和吃下食物这样的行为都表明他在支撑着一个值得支撑的人;他所寻找的每一分享受都表明这个寻找它的人应该找到如此的快乐。对于自尊的需要,他别无选择,只能挑选不同的衡量标准而已。当他把衡量的尺度从保护生命换成了毁灭自己,他就铸成了大错,因为他选择的标准与存在发生矛盾,并且他使得他的自尊违背了现实。

“任何一种无缘无故的自我怀疑的表现,任何一种自惭形秽、暗暗认为毫无价值的感觉,实际上都是人唯恐自己无法面对存在的潜在恐惧。但他越觉得害怕,就会越加拼命地依附着那个令他窒息的害人理论。人一旦认定自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恶魔,就再也无法从中解脱出来;他一旦这样做了,紧接着就会发疯或者自杀。假如他选择了非理性的标准而又想逃脱出来,他就会进行伪造、躲避和抹杀;他会用虚假的现实、存在、快乐和头脑来欺骗自己;最终,他宁愿用刻意保持的假象来骗自己还有自尊,也不愿认识到它已经失去。害怕面对就等于是对最坏的结果已深信不疑。

“使你的灵魂永远沾染上罪恶的并非你曾经犯下的罪行,也不是你的失败、错误或缺陷,而是你企图逃避它们所采取的抹杀——这并非什么原罪或未被了解的先天缺损,而是你无视根本、废弃头脑、拒绝思考的事实。恐惧与罪恶是久久地缠绕着你的情绪,它们的确存在,你也是罪有应得,但它们并非出自被你编造、用以掩盖它们来源的理由,不是出自你的‘无私’、软弱或无知,而是来自于一个对你的生存构成的真切和根本的威胁:恐惧,因为你已经放弃了罪恶这个生存的武器,因为你明白你是有意那样去做的。

“你背叛的自我就是你的头脑;自尊依赖的是一个人思考的力量。你所寻找的那个自我,你既表达不出也说不明白的那个本质的‘你’,并非是你的情绪或难以言喻的梦境,而是你的智力——是你在所谓‘感受’的恶人驱使下,为了肆意妄为而对智力——这个最高法官横加指控。随后,你把自己拉进了一个自造的黑夜,拼命寻找着一团叫不出名的火焰,为一个你曾经发现但已经失去的黎明的假象而感动。

“看一看人类神话中的那个人们曾经拥有的天堂,无论是亚特兰蒂斯古城、伊甸园,还是某个完美的国度,都始终发生在我们之前。那个神话的根源并不是存在于人类的前世,而是扎根在每个人的过去。你还是留有一丝感觉——它不似记忆般肯定,而是像绝望渴求的痛苦一般弥漫扩散——在你童年开始的某个地方,在你学会屈服、学会咽下没有道理的恐惧和怀疑自我的心智之前,你曾经知道生命里的一种闪光的时刻,你曾经知道有一种理性的意识独立地面对着开阔的宇宙。那就是你已经失去的乐园,它成了你所寻找的——你终日说个没完的东西。

“你们中有些人永远不会知道谁是约翰·高尔特。但你们当中要是有谁曾经对生命有过片刻的热爱,并且以能爱它为骄傲,曾经看过这个世界,并且把你的目光当做对它的肯定,曾经有过片刻做人的感受——那么只有我才知道那一刻是不能被背叛的。我懂得如何去实现它,始终做到并得到了你在那一刻曾经做过和得到过的一切。

“那是你的选择,要想努力去发挥出人的最大潜力,就要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你的行为之所以高尚,是因为你的内心清楚地知道,二加二就是等于四。

“不管你是谁——此刻你的周围只有我讲的话,这些话你只有靠自己的诚实才能理解——现在依然可以选择去做个人,但条件是你要重新开始,坦诚面对现实,为挽回过去沉重的错误,大声地宣布:‘我在故我思。’

“接受你的生命依赖于你的头脑的事实,承认你的一切挣扎、疑虑、作假以及躲避都是在寻求逃脱自己的清醒意志该负的责任——是在寻求现成的答案,本能的行为,直觉的肯定——你称之为对天使般国度的向往,而你寻找的则是野兽的国度。你还是把做人的任务当做你的道德理想而接受吧。

“不要说什么你所知太少,因而不敢相信你的头脑,难道你把自己的那一点点知识扔掉,向神秘主义论者臣服就更安全吗?要在你的知识范围内去生活和行动,然后用你的一生不断去扩大这个范围。从权威的当铺里赎回你的头脑,要承认你不是无所不知,但去做行尸走肉并不能让你通晓一切——要承认你的脑子是会犯错,但没有头脑不会令你成为完人——要承认你自己犯的一个错误也比你单凭信念就接受的十个真理更可靠,因为前者会留给你改正的方法,而后者则毁掉了你辨别是非的能力。与其去梦想一个无所不知的机器人,不如接受现实,承认人对知识的获取都是凭着他自己的愿望和努力,这才是他的与众不同,才是他的天性、道德和荣耀。

“丢掉那个随时通向邪恶、声称人非完美的通行证吧,你如此声称和咒骂他,凭的又是什么样的标准?承认事实吧,在道德的范畴里,只有完美才能站得住脚,但完美不能用虚妄的神秘戒律来衡量,而你的道德水准则不能用你未经选择的东西去衡量。人只有一种根本的选择:思考还是不思考,这就是他的道德标尺。道德的完善是一种完整无损的理性——它并非指你的智力高低,而是看你是否在完全充分地使用大脑,并非指你懂得多少,而是看你是否将理性作为事实去接受。

“要学会区分知识上的差错与道德上的缺陷。在知识上出错并不是道德上的缺陷,当然,你要愿意去纠正才是;只有神秘主义论者才会用无法实现、凭空得来的神知天觉作为评断人类的标准。然而,违反道德是一种你明知道是罪恶的有意行为,再不就是故意逃避认识,停止观察和思想。你所不知的东西并不是道德对你的指责;但你拒绝知道的东西则会在你的灵魂深处变得愈加见不得人。对知识上的错误要尽可能地挽救;对道德的违背则丝毫不能姑息。要让那些求知者得到解答疑问后的益处,要把这样的一些败类看成潜在的凶手:他们向你提出要求,号称自己既没有理智也无意寻找,用一句‘只是有感觉’这样的话就想过关——或者在无力辩驳的时候就会说:‘只是道理上如此,’这实际上是在说:‘只是事实如此。’唯一与事实作对的便只有死亡。

“你生命中的道德的唯一目的是去获得幸福,这个幸福不是痛苦或者失去头脑后的自我陶醉,而是你人格完整的证明,因为它就是你忠实地去实现自己价值的证明和结果。幸福是令你感到害怕的责任,它所要求的是一种你自认为还达不到的理性的自律——你在焦虑和沉闷中度日,表明你明明知道幸福是无可取代的道德,明明知道人一旦放弃争取自己的快乐,不敢对他生存的权利加以肯定,缺乏像鸟忠于生命、鲜花追求太阳一样的勇气,就成了最可鄙的懦夫,还是要逃避。扯下谦卑这块被你称做美德的罪恶的遮羞布吧——学会去看重你自己,它意味着去争取你的幸福—— 一旦你懂得了骄傲之中凝聚着全部的美德,就会学着像人一样地生活了。

“迈向自尊的基本一步是把所有人为了得到你的帮助而发出的命令看做食人族的面具。这样的命令就是将你的生命划归成他的所有——或许它已经够令人厌恶,但还有更恶心的:那就是你的同意。你问没问过帮助另一个人是否会不对?假如他把它说成是他的权利,或者是你欠他的道义上的责任,你就不去问;假如这是你出于自私的愿望,觉得他这样挣扎有价值,你就会问。这样的挣扎绝无价值可言,只有人对这种挣扎所作的反抗才有价值。如果你选择帮助一个受苦之人,是因为他的德行,是因为他的奋力崛起,是因为他曾有过的理性,或者是因为他遭受到了不公;即便如此,你的行为也还是一种交换,他的品德就是对你的帮助的报答。然而,去帮助一个无品无德之人,只是因为他在受罪,把他的错和需要当成一种要求而接受下来——就是接受了对你的价值的空头许诺。没有品德的人仇视存在,他的行为以死亡为前提;帮助他就等于是认可他的罪恶,支持他的毁灭事业。无论是你不会丢掉的一分钱,还是他不配得到的一丝善意的笑容,向虚无纳贡就是对生命、对所有竭力保护生命的人们的背叛。正是这些硬币和笑容使你的世界一片荒凉。

“不要说你无法坚持我这种苛刻的道德,并且觉得它像未知的东西一样可怕。一切充满活力的时刻都是靠了我这个价值规范的支撑,但你却窒息、否定、背叛了它。你总是为了你的恶习而牺牲你的优点,为了最坏的而牺牲掉最好的。好好看一看:你在社会上做任何事情之前,都已经先在心里完成了一遍;它们是像镜子一般反映着彼此。此刻你这个废墟一般凄凉的世界所反映的正是你对自己的价值、朋友、捍卫者、未来、国家以及你本身的背叛。

“我们——我们这些你一直在呼唤,却再也不会回答的人们——我们曾经和你生活在一起,可你却认不出来,我们到底是谁。你拒绝去想,拒绝去看。你认不出我发明的发动机——它在你的世界里变成了一堆废铁。你认不出自己灵魂之中的英雄——就是在街头擦肩而过也认不出我来。当你感到你无法企及的那种精神离弃了你的世界而绝望地哭叫时,你喊叫的是我的名字,其实你喊叫着的正是你自己遭到背叛的自尊。一旦失去一个,另外一个你也别想找回来。

“当你不认可人的思想,并企图用暴力统治人类时——屈服者已无思想可交,有思想的人则不会屈服。因此,富有创造天赋的人在你的世界里扮作了花花公子,变成了财富的毁灭者,宁肯废了他的心血也不把它在枪口下交出去。因此,理性的思考者在你的世界里扮作了海盗,为了捍卫他的价值,宁肯以牙还牙地抗拒你的暴力,也不会把它交给残暴的统治。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拉各那·丹尼斯约德,我最早的朋友们,我的战友们,我流浪的伙伴们,你们听到我是在以谁的名义和荣誉讲话吗?

“我即将完成的这件事正是由我们三人发起的。正是我们三个决定要报复这个世界,解放被它囚禁的灵魂。这个世界的伟大之处是建立在我的道德之上——人的生存权利神圣而高于一切——但你却害怕承认,不敢以它作为生活的依据。你在史无前例的成就面前目瞪口呆,然后掠夺它的成果,抹杀它的起因。在工厂、高速公路、大桥这些象征着人类道德的纪念碑前,你不停地骂着说这个国家道德败坏,把它的发展说成是‘物欲’,看到这个国家取得了光辉的成就,你就一个劲儿地向着原始饥荒、向着霉烂的欧洲疯癫诡秘的偶像们赔着不是。

“这个国家——这个理性的产物——无法依靠‘牺牲’这样的道德生存。建设它的不是想要自我牺牲或者伸手乞讨的人们,它无法立足在将人灵肉分割的诡秘的裂缝上,它与诅咒这个地球邪恶、诬蔑成功者堕落的神秘理论难以共存。这个国家自成立之日,就一直威胁着神秘主义论者的陈腐统治,它以自己亮丽冲天的朝气,向目瞪口呆的世界展现出人的无穷创造力和无限美好的幸福前景。美国和神秘主义水火不容。神秘主义论者们明白这一点;你不明白。你放任他们把对需要的崇拜传染给你——这个国家貌似巨人,却让一个怯懦的侏儒占据了它灵魂的位置,而它那活生生的灵魂和英雄——实业家,却被赶入地下,不被提起和看重,而是被彻底否定,默默地为了养活你而当牛作马。汉克·里尔登,我为之复仇的、苦难最深的受害者,你此刻是否在听?

“在这个国家的重建之路畅通以前,他和我们其他人都不会回来——直到牺牲的道德的废墟被彻底从我们的脚下清除干净。一个国家的政治制度建立在它的道德规范之上。我们在重建美国的制度时,将以它过去坚持的,因为你害怕背离你的神秘道德而被你打入罪恶地狱的道德观念为前提,这个前提就是,人就是为自己,而不是为他人服务的工具,人的生命、自由和幸福是他天经地义的权利。

“你已失去权利的概念,只会无奈地摇摆和躲避,一会儿说权利是上帝的赐福,是一个靠信仰才能接受的神的礼物,一会又说权利是社会的赏赐,随时都能被随意打破——人的权利之源不是神和人的法律,而是同一律。A就是A——人就是人。权利是人的生存天性要求得到的存在条件。如果人想在地球上生存,他就理应用他的头脑,理应根据他自己的自由判断去行动,理应为他的价值而劳动,并且保留他的劳动果实。如果他的目的是为了生活,他就有权像一个理智的动物那样生活:人的天性不允许他没有理性。任何企图否定人的权利的团体、帮派和国家都是错。这就是说:都是邪恶。这就是说:都是反对生命。

“权利是一个道德的概念——而道德就是选择。人们可以不以生存为他们的道德和法律准绳,却逃脱不了只有吃人的社会可以选择的事实,那种社会可以凭借对优秀者的吞噬而存活一时,然而当健全被疾病吃光,理性被非理性消耗殆尽的时候,满是癌症的身体便会垮掉。这是你们的社会历来的命运,但你们却逃避认清原因。我在这里把它讲出来:惩罚的使者就是你们逃脱不了的同一律。正如一个人不能靠非理性的方式存活一样,两个人,两千人,哪怕是两百万人,也同样不能。正如人不顾现实就无法取得成功一样,一个国家或地区,甚至全世界也同样不能。A就是A。除此以外,灭亡只是时间问题,决定它的就是受害者。

“如同人不能脱离身体而活,权利如果不能保证人得到应得的一切——思考,工作,留住成果,也就是留住财产的权利——就不是权利。现代的物质神秘主义论者们用虚假的‘人权’换去了你的‘财产权’,就好像人没有了它照样能生活一样,他们是在可笑地孤注一掷,企图使灵魂替代身体的理论复苏。只有鬼魂才能在离开物质现实的情况下存在;只有奴隶才会在无权问津自己劳动成果的情况下劳作。认为‘人权’高于‘财产权’的理论只不过是在强调某些人有权占有别人的财产而已;既然能干的人从无能的人那里得不到任何东西,那就意味着无能之辈有权占有强者,并让他们去当牛作马。如果有谁是如此地理解人和权利,那么他就不配被叫做‘人’。

“财产权来源于因果规律。所有的财产和各种形式的财富都是人们的头脑与劳动的产物。凡事不会无缘无故,财富也不可能失去它的来源:人的智慧。你不能对头脑用强:有思考能力的人不会接受强迫;接受强迫的人也只能在奴役的皮鞭下勉强度日。要想得到用心血创造出的产品,你只能是遵照它主人的要求,通过交换并得到允许。除此以外,任何针对人的财产做出的规定都是强盗逻辑,不管强盗是如何人多势众。强盗是只顾眼前、一旦猎物被吃光就只能挨饿的野蛮人——正如你相信只要政府规定抢劫合法,反抗抢劫非法,罪行就能‘行得通’一样,在猎物耗尽之后,就饿肚子了。

“政府唯一应该做的是保护人的权利,就是说:保护他不受暴力的侵犯。政府应该只是一名警察,充当人自卫的化身,并且只有在对付首先动武的人时才能以牙还牙。政府的正确职能仅限于:作为警察,保护你不受罪犯的侵犯;作为军队,保护你不受外敌的入侵;作为法庭,用客观的法律和理性的规则去平息纠纷。但是一个对善意的人首先用强,对被缴械的受害者暴力镇压的政府,就是意在灭绝道德的恶魔的机器:这个政府颠覆了它唯一的道义目的,从一名保护者变成了人的死敌,从一名警察变成了有权对被剥夺了自卫权利的被害人施行暴力加害的罪犯。这个政府把道德改成了这样一种社会规矩:只要你的势力比别人大,就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只有畜生、傻瓜或逃犯才愿意用这样一种方式生存,才会愿意开出一张空头支票,买下其他人的生命和头脑,才会相信别人有权随时将他遗弃,相信多数人的意愿不可抗拒,势力和人数可以取代正义、现实和真理。我们这些具有思想的人是公平交换的商人,不是奴隶主,我们既不接受,也从不开空头支票。我们从不与任何一种违背客观的形式为伍。

“在蛮荒时期,人们过了太久没有客观的现实概念,相信自然是操纵在不可知的魔鬼手中的生活——思想、科学、生产一概都不可能。只有在人们发现自然是一个坚实而可以被预料的绝对现实时,他们才能依靠他们的知识,选择他们的道路,筹划他们的未来,并且慢慢地走出了洞穴。现在,你已经把现代化的产业,连同它的庞大精确的科学体系,拱手交还给了不可知的魔鬼势力——那个由躲在暗处、丑陋无比的官僚们形成的肆意妄为、难以估摸的势力。农民如果对丰收无法做出判断,不会投入整个夏天的精力。可你却希望那些至少要做出十年的规划、靠几代人的投入、信守着百年和约的工业家们蒙在鼓里,继续工作和生产,而他们的付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随便哪个官员的随便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给彻底粉碎。浪子和苦力过的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人越有头脑,打算得就越长远。鼠目寸光之辈只会满足于流沙危楼,赚一笔就跑。志向远大者则不会如此。同样,只要他知道那些碌碌无为的蠢材们是在操纵法律,对他加以束缚和限制,阻碍他的成功。他一旦奋起反抗并取得成功,他们就会霸占他的所得和发明,那么,他就不会呕心沥血地致力于发明创造。

“看看过去,你们不敢去和聪明人竞争,恐惧地叫喊着说他们的头脑威胁了你们的生计,说强者在自由贸易中没有给弱者留下丝毫的机会。是什么决定着你的努力的实际价值?假如你生活在荒岛上,那就只能是你的头脑的创造力。你的头脑转得越慢,劳动的成效就越低——你就只能在朝不保夕的收成或狩猎中过一辈子,仅此而已。但是,当你生活在一个允许人们自由交易的理性社会里,你就可以得到一种难以衡量的额外奖赏:你的工作的物质价值不仅取决于你的付出,更取决于你周围那些具有创造力的头脑们的心血。

“在现代化的工厂里,你得到的报酬不仅是对你个人劳动的酬劳,更是对所有使工厂得以存在的天才们的报答:它报答的是建设工厂的企业家,是省下钱来用于大胆创新的发明者,是设计出能让你轻松操作的机器设备的工程师,是创造出产品,让你源源不断地去将它制造出来的发明家,是发现规律,并将它应用在生产当中的科学家,是教会人们如何思考,并遭到你谴责的哲学家。

“外表冷酷,但凝聚着生命智慧的机器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它提高了你的生产效率,因此扩展了你的生命。假如你是一位神秘主义论者吹捧的中世纪的铁匠,你只能日复一日地靠手工打造铁棒来维持生计。但如果你在汉克·里尔登的手下,每天生产的铁轨又何止几吨?你敢说你的薪水纯粹是靠你自己的体力挣得,那些铁轨完全是你一手造出来的么?那位铁匠的生活水平是靠他的力气决定的,其他的就要靠汉克·里尔登了。

“只要有能力并且愿意,人人都可以发迹,但具体到什么水平,就要看他动脑筋的程度了。卖体力只能起到一时的效果,纯粹卖力气的人享受到的仅相当于他当时所出的力,却不能给他自己和别人留下更多的价值。但在任何一个理性领域内努力获得创新的想法或发现新知识的人,则对人类做出了永久的贡献。物质产品属于它最终的消费者,无法分享;只有思想的价值可以被无数的人去分享,所有的分享者会更加富有,而不必有人牺牲或受损失,无论他们怎样将其付诸实施,都会提高他们的生产力。智慧上的强者是把他自己时间的价值转给了弱者,从而让他们从事他所发现的工作,自己则把时间用于进一步的发现。这是令双方受益的双向交换;在那些希望工作,不想不劳而获的人们中,无论他们智力高低,内心的想法都是一致的。

“即使创造发明者挣钱无数,他得到的物质回馈同他付出的心血相比都太少了。然而,对于一个生产这些发明的工厂的看门人来说,他几乎不用动这个脑子,就可以得到丰厚的报酬。这一点对所有志向和能力不同的人来说也是如此。位于智慧的金字塔尖上的人对所有在他下面的人贡献最大,但除了物质上的回报以外,他从其他人身上得不到能为他的时间增值的知识方面的额外奖励。位于底层的人则故步自封,在愚昧之中苦挨,对他上面的人们没有丝毫贡献,却获取着那些人们带来的好处。这就是知识的强者与弱者之间的‘竞争’,你们就是为了这样一种‘剥削’的模式而去诋毁强者。

“这就是我们曾经给予你们,并且心甘情愿地乐于给予你们的一切。我们要求的回报是什么?只是自由罢了。我们要求你们对我们放手——让我们可以自由地思想和工作——自由地去冒险,并自己承担后果——自由地挣取我们自己的利益,积累我们自己的财富——自由地按你们的理论冒冒风险,并且出于自愿交换的目的把我们的产品交给你们来评判,依赖我们客观的劳动价值观和你们的头脑认识它的能力——自由地对你们的智慧和诚实抱着期待,只同你们的头脑交流。这就是我们提出的要求,被你们以条件太高这个理由而拒绝。我们让你们脱离了农舍,住进了现代化的公寓,得到了收音机、电影院和汽车,你们却说我们有自己的豪华宫殿和游艇有失公允——你们认为你们有权利拿薪水,但我们却无权获得利润,你们希望用枪炮而不是头脑同我们交流。对此,我们回答说:‘你不得好死!’我们的回答成了现实。

“你不愿意用智慧去竞争——此时,你是在比谁更残暴。你不允许创造者得到奖励——此时,你所进行的是一场奖励掠夺者的比赛。你称人们之间的公平交换为自私和冷酷——此时,在你建立起的这个无私的社会里,人们正在尔虞我诈。你们是在使内战合法化,使人们为了控制法律、打击异己而拉帮结派,直到他们自己被另一伙人扳倒,所有人都在叫嚣着,说他们是在保护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民利益。你们说经济和政治的力量之间、金钱和枪炮的力量之间没有区别——奖励与惩罚、购买与掠夺、快乐与恐惧、生命与死亡,这些在你们看来并无不同。而现在,你们知道它们不一样了。

“你们有些人推说自己无知,认识有限。但你们当中罪大恶极的就是那些心里明白,却故意混淆事实,情愿出卖自己的头脑为强权效力的人:他们是科学界里故作神秘、自称是为‘纯粹的知识’献身的无耻之徒——纯粹就是他们所谓的某些在地球上没有实用意义的知识——他们对于无生命的物体有一套理论,却认为和人打交道既用不着,也不值得去用理性,他们蔑视金钱,却为了弄到依靠抢掠得来的实验室而出卖自己的灵魂。因为并不存在什么‘没有实用意义的知识’或者‘脱离了私欲’的行为,因为他们不屑于用科学为生命服务,他们就把科学献给了死神,用于了掠夺者唯一会用到的目的:发明施行高压和毁灭的武器。他们这些企图逃离道德价值的知识分子不得好死,他们的罪恶实在是难以被饶恕。罗伯特·斯塔德勒博士,你是否在听我说的话?

“不过,我并不是想同他讲话。我是在对你们中间在‘别人的命令下’,灵魂仍保持了某些独立,没有使其被出卖和践踏的人在讲话。如果你在收听今晚广播的混乱情绪中还存有一分弄清事实的诚恳和理智,你就是我的听众。根据我的行事准则,应该给那些受到影响,并努力去搞清楚的人一个合理的解释。对于那些不想去理解的人,我不予理睬。

“我是在和那些希望生活,并且重拾灵魂尊严的人们说话。你们现在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不要再给你们自己的毁灭者们帮忙了。这个世界之所以有邪恶的存在,就是因为它得到了你们的认可。把你们的认可和支持统统都撤走。不要遵从你们敌人的旨意活着,或者想在他们制订规则的游戏中获胜。无论是补贴也好,借钱或工作也罢,不要向奴役你们的人寻求得到好处,不要向抢劫你们的人乞求施舍,不要为了弥补他们夺走的东西而去帮他们一起去抢掠你们的邻居。接受他们不予加害的收买维持不了你的生命。不要贪图利益、成功或安稳而将你生存的权利抵押出去。这样的抵押是永远都赎不回来的;你给他们越多,他们的要求就越加变本加厉;你希望或实现的价值越高,就会变得更加脆弱无助。他们采取的是一种对你进行白日勒索,吸干你的血的策略,借助的不是你的罪行,而是你对生命的热爱。别指望在掠夺者设立的前提下发迹,或者是沿着他们掌握的阶梯向上爬。不能让他们对令他们当权的唯一力量——你的生命意志——有所染指。像我这样去罢工吧。在私下里去施展你的头脑和技能,拓展你的知识,增强你的才干,但不要同别人分享你的成就。当掠夺者骑在你脖子上的时候,不要去创造任何财富。待在他们阶梯的最底层,只求养活自己,一分钱也不多给掠夺者们。既然你是寄人篱下,就要拿出寄人篱下的样子,不要帮他们去编造一种你有自由的假象。作一个令他们害怕的无声而难以腐蚀的对手。他们如果强迫你的话,就遵命——但不要主动。对于他们的方向、愿望、请求或目的,一步都不要主动靠近。不要去帮助强盗,然后说他像你的朋友和恩人一样。不要帮助囚禁你的人编造出监狱才是你自然的生活状态。不要帮他们假造事实,他们知道自己很难生存,内心恐惧不安,这假象是他们仅有的一道拦住恐惧的大坝;拆掉大坝,将他们淹没;你的认可是他们仅有的救生索。

“如果你能藏在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那就去躲起来,但不要让自己成为强盗,也不要聚众结伙,比他们作恶更甚;和那些认同你的道德准则,愿意为人的生存而战斗的人们一起,建立一个属于你们自己的有价值的生活。要想依靠死亡的道德观或者信任及暴力的准则,就只有死路一条;要把标准上升到生命与理性的高度,只有这样,才能用诚实对它加以完善。

“要像一个有理智的生命那样行动,争取融入渴望发出正直声音的人们的行列里——无论你是独自面对敌人,还是和彼此信任的朋友们在一起,又或是在人类重生的疆域里建立起了小有规模的社会,你都要凭着你的理智去做事。

“一旦掠夺者的王国因为失去了它最能干的奴隶而覆灭,一旦它像那些被神秘笼罩的东方国家一般陷入无奈的混乱,饿急眼的盗匪相互抢夺残杀—— 一旦牺牲的鼓吹者们带着他们最终的理想死去——我们就会在那一天回来。

“我们要为那些应当受到欢迎的人们打开城门,这座城市烟囱林立,管道交错,散落着果园、集市和不会受到侵犯的住宅。我们将作为重整旗鼓的中心,将你们建立的据点集合起来,用象征自由买卖、自由思想的美元作为我们的标志——我们要将这个国家从那些从未认识到它的性质、意义和伟大的无能的野蛮人手中夺回来。愿意加入我们的人就加入,不愿意加入的人也无力去阻挡我们;成群的野蛮人从来就阻碍不了用思想作为旗帜的人们。

“到那时,这个国家将再一次成为渐渐消亡的理性生命的避难所。我们将要建立的政治制度只有一个道德前提:任何人都不能用暴力从别人那里获得价值。每个人都要根据自己的理性做出生与死的选择。如果他没能这样做而摔倒,那就是自作自受。如果他担心自己的决定分量不够的话,也没有枪可以被用来加强。如果他想及时地纠正错误,可以从现成的好榜样身上学会如何思考;但是,要停止为了掩盖错误而牺牲别人的做法。

“在那样一个世界,你早晨醒来的时候会体会到童年时的感觉:那是在面对理性现实时油然而生的一种渴望、探求和坚定的感觉。孩子从来不害怕自然;行将消失的是你成年之后的恐惧,是阻碍你心灵成长的恐惧,是你在和人们的困惑、无措、矛盾、专断、躲闪、虚假、非理性初次遭遇之后产生的恐惧。你将要和有责任心的人们共同生活,他们和现实一样牢固和值得信赖;他们的可靠品质会构建出一个以客观现实为标准和评判的生存体制。你的美德将受到保护,而不是你的恶行和缺陷。一切可能的大门都会在你的善良面前开启,而你的丑恶则得不到任何的机会。你不会因为罪恶而从人们那里得到施舍、同情、怜悯或原谅,你只能得到一样:公正。当你看着人们,看着你自己的时候,你不会有厌恶、怀疑和愧疚的感觉,你心里感觉到的始终只有尊敬。

“这就是你能够去赢得的将来。为此,一场苦斗不可避免,这是追求人的一切价值的必经之路。一切的生命都是一番目标明确的奋斗,你唯一能选择的就是目标。你是打算继续做眼下的挣扎,还是为我的这个世界而奋斗?你是打算继续苦苦地抓住滑向深渊的峭壁不放,忍受难以改变的痛苦,每胜利一次就离毁灭更近一步,还是希望沿着峭壁爬上山顶,投入艰辛,从而收获未来,让每一次胜利都使你更接近你的道德理想,即便你还未彻底进入它的光明便可能死去,但会长眠在被它照耀着的山坡之上?这就是你面临的抉择,用你的头脑和你对生命的热爱来做出这个决定吧。

“我最后想对那些或许至今还隐身在这个世界上,并非受困于躲避,而是受困于自身的美德和无畏的勇气的英雄们说:我灵魂的兄弟,反省一下你的美德,认清你正在伺候的敌人的面目吧。毁灭者利用了你的忍耐、慷慨、无知和友爱,将你扣住——是忍耐在背负着他们的重担——是慷慨在回答着他们绝望的哭喊——因为无知,你无法识破他们的罪恶,只能对他们表示疑问,而不会在搞清他们那些令你意想不到的意图前去诅咒他们——你对生命的爱使得你把他们当成人,并且相信他们也爱生命。然而,今天的这个世界就是他们想要的;生命是他们仇视的目标。让他们和他们所崇拜的死亡去做伴吧。以你对世界无比热爱的名义,离开他们,不要耗尽你那伟大的灵魂,而让他们的罪恶得逞。你听到了吗……我的爱人?

“为了你的美德,不要让世界为无耻的邪恶做出牺牲。为了那些支撑着你活下去的信念,不要被丑陋、怯懦以及欺世盗名之徒的没头没脑扭曲了你对人的认识。不要丢掉你的认识,正常的人挺胸抬头,意志坚定,脚步永远不会停止。不要在充满了或许、还不一定、还没有、一点也不的泥潭里释放你可贵的热情。不要让你灵魂里的英雄因为总是得不到自己应得的生活而灰心丧气,直至死亡。仔细审视你走的道路和你奋斗的真实意义。你完全可以赢得令你梦寐以求的世界,它的确存在,真真切切,可以实现——它属于你。

“但要想赢得它,你必须全身心地投入,同那个过去的世界,同那个称人应该为了别人的享受而牺牲自己的理论一刀两断。捍卫你自己的人格,捍卫你自尊的美德,捍卫人的本质:他独立而理性的头脑。在捍卫中,你应该无比坚定,完全相信你的道德就是生命的道德,你是在为能够获得一切曾经在这地球上存在过的成就、价值、伟大、善良和幸福而斗争。

“当你能够说出我在这场斗争之初发下的誓言时,你就会胜利了——如果有人想知道我何时会回来,我在此向全世界再说一次:‘我以我的生命以及我对它的热爱发誓,我永远不会为别人而活,也不会要求别人为我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