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作回到东京的住处时,是和红见面那天的晚上七点。从包里拿出行李,把穿过的衣服放入洗衣机,冲澡把身上的汗洗净,然后联络了沙罗的手机。因为是没人接的语音留言,就留下了话告知自己刚从名古屋回来,方便的时候联系他。

等到十一点,但电话都没打来。第二天星期二的午休时她打来的时候,作正在公司的食堂吃午饭。

“怎么样,名古屋那边进展顺利么?”沙罗问道。

他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走廊处安静的地方。然后简单的向她报告了星期天和星期一直接去拜访雷克萨斯的展销厅和红的办公室的事。

“和他们两个谈了真好,亏了他们逐渐了解到了很多事情。”作说道。

“那就好了。”沙罗说道:“没有白跑一趟。”

“你觉得可以的话,想找个地方和你见面慢慢说。”

“等一下,我看一下日程。”

她大概看了15秒左右的日程表,这段时间作眺望着窗外那块新宿的街道。天空被厚厚的云层覆盖着,好像马上就要下起雨来的样子。

“后天晚上的话有空,你那边呢?”沙罗说道。

“就后天晚上好了,一起吃饭吧。”作说道。作不用一个一个查看日程,大多数的晚上他都没有什么安排。

两人定下了碰头的地点,然后结束了电话。按下手机电话键之后,作感到自己胸中有一丝轻微的异物感。一部分食物没有消化完全——类似那样的感觉,在和沙罗打电话之前没有这种触感,他很确定。但是这意味着什么,或者它到底是不是含有深意,作无法判断。

作试着在脑中尽可能准确的再现了一遍和沙罗的对话。说的内容,她的声音,对话的方式……都不觉得有什么和以往不同的地方。他把手机放回口袋中,回到桌子那儿想把剩下的饭吃完,但那个时候作的食欲已经消失了。


那天下午和第二天,作和一个新入社不久的社员同行,去视察了几个需要新增电梯的车站。让助手帮忙测算,逐一确认公司里保管的车站图纸和现场的实物是否一致。图纸和现场情况之间是会意外的出现误差和差异的。虽然产生误差的理由有很多,但总之在展开作业之前,制作出精确到细节的可靠图纸是必不可少的。工程一开始之后再发现大差错或是误差的话,就不可挽回了,这就好比作战部队依靠着漏洞百出的地图去某个岛上登陆那样。

这项作业告一段落之后,他们和站长相坐而谈,讨论了伴随车站改建出现的各种问题点。由于建了扶梯,车站的形状就会随之变化,从而乘客的流通方式也会变得不同了。在建造的结构上必须把这个变化考虑进去,当然乘客的安全是最优先考虑的,但同时也要确保车站人员工作时需要的线路。做的任务就是将这些要素综合起来,制定改建计划,替换到实际的图纸上去。虽然是相当困难的工作,但也是和人的生命攸关的重要工作。作坚韧不懈的投入其中,明确问题点,列出相应需要检查的项目表,再一个个逐一仔细攻破,这本来就是他擅长的作业。另一方面,作在现场把工作的步骤教给了缺乏经验的年轻职员。那个叫坂本的青年刚从早稻田的理工学部毕业,人异常的沉默寡言,脸型很长,连笑都不笑,但领悟很快,认真地听着作所说的话,测量的工作也很熟练。作心想这个人以后说不定能排得上用场。

他们和一个特快停车站的站长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讨论了改建工程的细节。到了午休的时间,他们就从站长那儿得到了饭盒,一起在站长室吃了,之后就喝着茶聊着些闲话。站长是个待人可亲的微胖的中年男人,跟他们说了很多车站发生的有趣的故事。作很喜欢到现场,听他们聊这些话。不一会儿说到了失物招领的话题上,说的是在列车、车站里有多少数不清的失物,这之中又有多少不可思议的、奇妙的东西。遗骨、假发、假肢、长篇小说的手稿(试着读了读发现很无聊),放在箱子里的包装精美的染血衬衫,活的蝮蛇,一捆四十张左右的照片拍的全是女性的性器官,一个大而漂亮的木鱼………

“里面有些东西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他说道:“一个认识的站长那儿,有个被人忘了的手提包(boston bag)里放了死去的胎儿。幸亏我们这里还没发生过那种事,但是以前在一个我担任站长的车站那儿,有人捡到浸在福尔马林里的两节手指。”

“那可真是让人不舒服啊。”作说道。

“是啊,当然让人不快啦。一个漂亮的小布袋里,放了一个小小的像是蛋黄酱的罐子的东西,里面有两根细小的手指浮在液体里。看上去像是从指根处切下来的小孩的手指。这种事当然联系警察了,因为也许和什么案件有关联呢。警察马上过来,把那东西拿走了。”

站长喝了口茶。

“之后过了大概一个礼拜,来取手指的那同一个警察又过来了,然后询问了那个在厕所发现手指的工作人员,详细的问了一遍当时的情况。我也在场,根据那个警察的话说,那个瓶子里的手指好像不是孩子的。实验室查证之后,发现是成年人的手指,比较小时因为那是第六根手指。警察说,偶尔会有这样的人生来就是六根手指,大多数情况父母都会嫌弃畸形,还是婴儿的时候就会切除掉。但也有人成年了还保持着六根手指,那两个手指就是在成年之后把第六根手指切除后,泡在福尔马林里保存起来的东西。切除之后过了多久这就没办法知道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被这么遗忘在车站的洗手间,还是说是被丢弃的呢,这实在无法想象。但大概没有是犯罪的可能性,结果这手指就这么交给了警察。也没有人申报说自己把手指忘在什么地方了。可能到现在还是放在警察局的仓库里了吧。”

“这故事真不可思议啊。”作说道:“明明把第六根手指保存到了成年,为什么会忽然去把它切掉了呢?”

“是啊,真是充满了谜团啊。之后我起了兴趣,查了很多关于六根手指的资料。这被叫做多指症,名人之中也有很多多指症的患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据说有人作证说丰臣秀吉就有两个大拇指。其余也有很多例子,有有名的钢琴家,还有作家、画家和棒球选手。虚构的人物的话,《沉默的羔羊》里的汉尼拔·莱克特博士就是有六根手指。六根手指绝不是什么罕有的例子,而且它其实还是显性的遗传基因。虽然有人种差异,但全世界中大概五百个人里就有一个人有六根手指。但这里面大部分就像刚刚说过的那样,在手指功能固定下来的一岁之前,按照父母的意愿被切除了。所以我们实际上基本没什么机会见到六指,我自己也是在这个手指的失物之前,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第六根手指。”

作说道:“但是不可思议啊,如果第六根手指是显性遗传基因的话,为什么大多数人都没有六指呢?”

站长困惑的歪了歪头。“不知道啊,是为什么呢?这么难的问题我就不明白了啊。”

这时,一同吃午饭的坂本开口了,简直像是把堵在洞穴入口的巨石挪开一般战战兢兢的说道:“身为后辈之身本不应插嘴,能否允许我稍稍打断补充几句呢?”

“可以啊。”作有些吃惊地说道,因为坂本完全不是在人前会主动发表自己意见的类型。“想说什么说吧。”

“由于‘显性’这个词听上去很好让世上很多人都误解了,其实虽说是显性遗传基因,它并不能够无限度的散播到人群中去的。”坂本说道:“很多罕见的怪病之中,有不少遗传基因都是显性的,但要说那些疾病是否会扩散成通常的现象,那是不会发生的。大多数的情况都是幸运的停留在一定数量之内,依然是罕见的怪病。因为显性遗传不过是倾向分布的一种要素罢了,其他要素的例子比方说有适者生存,优胜劣汰。这些不过是我的推测,但六根手指对人类来说不是数量过多了的么?说到底,运用五根手指来作业对我们是必要而足够的了,而且还是效率最高的。所以就算是显性遗传,六根手指在现实的世界中必然是在劣势(minority)的那一方不是么?就是说淘汰的法则胜过了显性遗传基因的意思。”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之后,坂本又退回了沉默之中。

“原来如此。”作说道:“感觉和世界的计算单位从十二进位变成十进位,大体上统一了的原理相通。”

“这么说的话,也许和六根手指、五根手指的数目呼应起来了。”坂本说道。

“但是你怎么会这么清楚显性基因的事呢?”作问坂本道。

“在大学里上了遗传学的课,因为自己个人对此有兴趣。”坂本涨红了整张脸的说道。

站长高兴的笑了起来。“就算进了铁道公司,遗传学的课还是好好地派上了用场呢。学习还是需要的啊,实在是这样。”

作对站长说道:“但是要是有六根手指的话,对钢琴家来说不是宝藏么?”

“那个嘛,好像不是这么回事。”站长说道:“要说钢琴家有了六根手指的话,多出来的那根手指反而会成了麻烦。的确就像坂本说的那样,要灵活平均的活动六根手指,这对人类来说负担也许多少有点重了啊。或者说,五根手指是正正好的。”

“那有六根手指的好处在哪儿呢?”作问道。

站长说道:“我查了一下,发现有种说法,在中世纪的时候有六根手指的人会被当成魔法师和魔女而被烧死。据说在十字军东征的时代,某个国家中所有有六根手指的人都被杀死了。虽然不知道故事的真假,还有在婆罗洲(Borneo),六个手指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自然地被当成咒术师了。但是这些可能称不上什么好处吧。”

“咒术师?”作说道。

“这也仅限于婆罗洲那里。”

这时午休结束了,话也就说到这里。作向站长道谢了请客的便当后站起身来,和坂本一起回了公司。

回到公司后作一边在图纸上添上几处必要的加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以前从灰田那里听来的他父亲的故事。长期逗留在大分县深山里的温泉旅馆里的那个爵士钢琴家,她在演奏开始前放在钢琴上的那个布袋——难道说里面放着的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她那左右手的第六根手指么?由于某种理由,他在成年之后将其做手术切除了,然后放在瓶子里随身带着。而且在演奏之前必定会把它放在钢琴上面,就像护身符那样。

红在白被杀半年之前去滨松和她见面的事也引起了沙罗的注意。

“和这件事可能有些区别,但让我想起了高中时我的一个同班同学的事。那个同学人很美,身材也好,而且家里很有钱,是所谓的归国子女,英语法语都会说,成绩也是拔尖的。无论做什么都引人注目,被同学们吹着捧着,成了下面几届学生崇拜的对象。因为我们学校是私立的女子学校,这种崇拜还挺疯狂的呢。”

作点了点头。

“她大学进了圣心(聖心女子大学),中途去了法国留学了两年。她回国两年之后,碰巧有机会和她见面,但是那个时候久未谋面看到她的样子时,我哑然失色了。怎么说好呢,她的色彩看上去变淡了。就像是长时间被强烈的阳光曝晒之下,整体的颜色整个的褪了下去。外表看上去和以前基本没怎么变,依旧是个美人,身材也还是很好……但看上去比以前寡淡了,让人忍不住想要拿起电视机的遥控器,把色彩的饱和度调浓几度。这实在是很奇妙的经历,就在短短几年之间人变得这么肉眼可见的寡淡了。”

她吃完了晚餐,等着服务生送来甜品的菜单。

“我和她的关系并不是那么亲近的,但是有几个共同的朋友,所以那以后也不时在别的地方碰上面。每次见到她,她的色彩就更加一点点的黯淡下去了。然后某个时候开始,大家的眼中她不再是特别美的了,也不怎么有魅力了。脑子也好像变得不好使了,说的话也乏味了,看法也变得和普罗大众一样了。她在二十七岁时结了婚,丈夫是某个机关的要人,看上去就是那种肤浅而无趣的男人。但是她本人完全没能认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美人,也毫无魅力无法再吸引人眼球了,依旧和过去那副女王般的作态。这让人从旁看着都觉得沉重啊。”

甜点的菜单递到了沙罗的手中,她仔细地检阅着。决定好了之后她合上菜单,放在了桌上。

“朋友们慢慢离开了她身边,因为实在不忍看到她那般模样啊。不,正确的说不是不忍,而是因为一看到她就内心生出一种恐惧来。这是身为女性多多少少都会怀有的一种畏惧,害怕自己会不会在一生中最美的时期已经过去时,却意识不到这一点,或是无法接受从而一如既往的行事,结果被大家暗地里嗤笑,被大家疏远了。那个同学就是她的人生的高峰过早的来到了,仅仅是这样。她的一切天赋资质都在十几岁时,像春天庭院那般气势惊人的傲然绽开了,但一过花期就迅速的枯萎了。”

白发的服务生走了过来,沙罗点了柠檬苏芙蕾。对于她吃饭不可缺甜点,却能依旧保持美好的体形,作不得不心感佩服。

“白的情况你可以从黑那里得到更多具体的吧。”沙罗说道:“就算你们五人组是个和谐完美的共同体,有些话还是只能女生私下里说的,就像青说的那样。而且那种话是不会传到女生之外的人那里去的。我们可能是很饶舌,但却能牢牢守住某种秘密,尤其是对你们男生呢。”

她的目光朝站在一旁的服务生看了一会儿,看上去好像是后悔点柠檬苏芙蕾了的样子,也许改换成别的什么。但是她改变了主意,视线又回到了对面的作身上。

“你们三个男生之间,不会说这种交心话么?”

“不记得说过这种话啊。”作说道。

“那么你们都说些什么呢?”沙罗问道。

那个时候我们都聊些什么呢?作试着回想了一会儿。但是完全回忆不起来内容,明明当时热烈的聊了很久,说了真心话的啊。

“想不起来啊。”作说道。

“真奇怪。”沙罗说道,然后微微笑了。

“到下个月时,现在在处理的工作就告一段落了。”作说道:“时间有眉目之后,我打算去一次芬兰。已经和上司打过招呼了,取得休假应该没什么问题。”

“日子确定下来的话,我能帮你制定旅行的行程,像是机票,预约旅馆之类的。”

她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手指在杯子的边缘摩挲着。

“你的高中时代是什么样子的呢?”作问道。

“我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女孩,进了手球(handball)部。既不漂亮,成绩也什么值得褒奖之处。”

“不是谦虚吧?”

她笑着摇了摇头。“谦虚也许是高尚的美德,但却不适合我。说真心话,我真的是完全不起眼的存在,应该是因为和学校这个体系合不来吧。既不曾被老师偏爱,也从未被下面几级的学生崇拜过。男朋友之类的影子都不曾有过,甚至还烦恼过缠人的痘痘。威猛乐队(Wham!)的专辑全部都买了,穿的内裤是妈妈买的棉质的,颜色朴素。但是那样的我还是有几个好朋友的,就两个人吧。虽然到不了你们五人组共同体的亲密无间,但还是能交心的挚友。大概因为有了她们,我才能度过那些沉闷落寞的十几岁的日子。”

“那些朋友你现在还会见她们么?”

她点了点头。“会啊,到现在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他们两人都结了婚,也有了孩子,所以没机会常常碰头,但偶尔还会一起吃饭,连着说上三个小时的话都不停下休息。说的很多事,而且还是相当直言不讳地。”

服务生把柠檬苏芙蕾和意式特浓咖啡(espresso)送了过来。沙罗专心的吃了起来,好像选了柠檬苏芙蕾是正确的选择似的。作透过espresso咖啡飘出的蒸汽中看着沙罗吃的样子。

“你现在有朋友么?”沙罗问道:“当下,应该是没有能称得上朋友的对象。”

对作来说,只有名古屋的那四人才是真正能称得上朋友的存在。之后虽然时间很短,但灰田也是近乎于朋友的存在,除此之外谁都没有。

“没有朋友不寂寞么?”

“怎么样呢,不知道啊。”作说道:“就算有,我也不会把直言不讳地说交心话。”

沙罗笑了。“女人的话就需要一定程度上那样了。当然,朋友的功能不止直言不讳地交谈。”

“那是当然。”

“先不管那个,你不尝一口苏芙蕾么?很好吃哟。”

“不用了,你吃到最后一口吧。”

沙罗把剩下的苏芙蕾郑重地吃完,放下叉子,用餐巾仔细的擦拭了嘴角,然后稍稍思考了一会儿。不久她抬起头,隔着桌子直直的看着作。

“哎,接下来能去你家么?”

“当然了。”作说道。然后抬起手,告诉服务生买单。

“手球部?”作说道。

“不想说那个。”沙罗说道。

两人在作的房间拥抱着。作感到十分高兴,能再一次和沙罗拥抱,沙罗再一次给了他机会。两人在沙发上互相爱抚了对方的身体,然后到了床上。她薄荷色(mint cream)连衣裙下,穿的是黑色的蕾丝内裤。

“这也是你妈妈买给你的?”作问道。

“笨蛋”沙罗说着笑了。“当然是自己买的啦。”

“也没有痘痘了嘛。”

“这是当然的吧。”

沙罗伸出手柔柔的握着作变硬了的阴茎。

但是一会儿后,等到要插入到她体内的时候,作的阴茎却不再变硬了。对作来说还是出生以来头一回,这让他很困惑、混乱着。周围的一切都奇妙的变安静了。耳朵深处静悄悄的,只听得到心脏鼓动时发出的砰砰声。

“不要去介意这种事呀。”沙罗边抚摸着他的背边说道:“就这么一直抱着我,这样就可以了。不要去考虑其他的东西。”

“我不明白啊。”作说道:“明明最近全都一个劲地想着要抱你。”

“说不定是因为你太过期待了呢。但是你那么认真的想着我我很开心。”

之后两人就这么裸着身子躺在床上抱着对方,慢慢的继续着爱抚,但做还是没有恢复坚硬。不久后沙罗要回去的时间到了。两人默默的穿上衣服,作把她送到车站。然后一边走一边向她道歉自己没法顺利做成。

“那种是根本无关紧要的,真的。所以不要放在心上。”沙罗温柔地说道,然后握了握他的手。她的那双小而温暖的手。

虽然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却想不出话。作就这么确认着沙罗手的触感。

“也许,你是在困惑着吧。”沙罗说道:“回到名古屋,和很久不见的旧友见了面谈了话,很多事情都一下子变清楚了,由此你的心绪大概就被打乱了吧。也许比你自己感觉到的还要严重。”

困惑的确是有的吧。因为长期以来封闭的门被打开了,到此为止避开目光的诸多事实,一下子涌到了面前。完全没预料到的事实。它们在作身上还没好好的找到正确的顺序和位置。

沙罗说道:“在你心中还有些东西没好好消化仍旧堵在那儿,它就阻碍了原来顺畅的心绪。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有这种感觉。”

作想着沙罗所说的话。“就是说这次去名古屋没能把我所怀的疑问完全解除,是这回事么?”

“是啊,有这种感觉。但这不过是我的觉察。”沙罗说道。接着她表情严肃地想了一会儿,像是补充似的说道:“因为这次几件事实真相明了了,但反过来说,也许却让剩余的空白部分变得更为意义重大了。”

作叹了口气。“难道不是因为我打开了不应该打开的盖子么?”

“大概现阶段一时是这样的吧。”她说道:“也许会有暂时的摇摆。但至少你正在向着问题的解决,弹出前进的一步。这是比什么都要来的要紧的哟。就这么向前进的话,一定能找到那一块填补空白的关键。”

“但在那之前也许还要花上好久。”

沙罗坚定地握了握作的手,那份力量意外的有力。

“喂,根本不用去着急嘛。慢慢地花上时间就行了。我最想知道的,是你有没有想要和我从今往后继续在一起的那份心。”

“当然有啦。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真的?”

“不是虚言。”作斩钉截铁的说道。

“那就没关系啦,反正还有时间,我会等你的。眼下我也有几件必须要处理的事。”

“眼下必须要处理的事?”

沙罗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了谜一般的微笑,然后说道。

“尽早去芬兰见黑吧。然后和她直率地坦白心声,她一定会告诉你一些重要的事的,非常重要的事情。我有种预感。”

一个人从车站走回公寓时,作一直沉浸在无边无际的迷思之中。有种奇妙的感觉,时间的流淌像是从一处开始分叉成左右两边。他思考着白的事,灰田的事和沙罗的事。过去与现在,时间和情感,都成为并列而等价的了。

作心想,我这个人之中也许潜藏着什么扭曲了的、歪斜了的东西。也许就像白所说的那样,我真正的一面是看表面无法想象的,就像是一直藏在阴影中的月亮的侧面那样。也许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另外的一个地方、另外的一个时空中,我真的强暴了白,让她的心深深的破碎撕裂了,是那么卑劣而竭力地。然后不久之后那阴暗的一面也许就会凌驾到表面上来,把自己整个吞噬尽了。红灯时,作却马上要走上人行道,被急刹车的出租车司机骂了个狗血淋头。

作回到房间换上睡衣,上床睡觉时,时钟快指向12点了。但到了这时,作就像是想起什么似得感觉到了阴茎恢复了勃起。这是如同石头一般坚硬而不可撼动的彻底的勃起。自己都无法相信会变的这般坚硬的程度。真是讽刺啊。在黑暗中他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从床上起身,打开了房间里的电灯,从柜子里拿出顺风威士忌(Cutty Sark)的瓶子,往小杯中注了些。他翻开书页。过了一点后忽然下起雨来,有时似暴风雨一般,狂风大作,大颗雨珠击打着玻璃窗。

作忽然想到,我就是在这个房间的床上,强暴了白的。酒里掺上药让她身体发麻,脱去她衣服,强行侵犯了她。她还是处女,给她带来了剧烈的疼痛,还留了血。而且以此为界,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在距今十六年前之时。

作一边听着击打玻璃的雨声,一边沉思着这些事之时,他感觉到房间整体变成了和平时全然不同的异样的空间。简直就像房间本身像是拥有了个体的意志一般。在其之中,他渐渐无法判断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不是了。在一个真实之相中,他就连白的手都没触碰过。但在另一个真实之相中,他卑劣的侵犯了白。自己现在到底身处于哪一个场景之中,作越想越无法明白。

结果,直到两点半他都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