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伊瑟的女仆慢慢地在皇后的背上搓揉香皂,之后再以芳香的温水冲洗其颀长的胴体。她用的这种香皂富含皂草精华,是从一种珍稀的巴拉塔树皮和树干中提炼出来的。这名埃及皇后神情陶醉地把自己交给手指甲师傅和美发师。另一名侍者为她送来一杯鲜奶。
在拉美西斯城,伊瑟感觉比在底比斯自在。在那儿,尼罗河左岸边,妮菲塔莉的陵寝便坐落于皇后谷里,而其位于拉美西斯神庙里的庙堂,拉美西斯亦经常亲自前往祭拜。在这座法老王建立的国际首都里,生活虽然紧张繁忙,但让人少有机会思及过去和冥世。
伊瑟在一面光滑的铜镜中审视自己。铜镜状如盘,镜柄为一裸女像,双臂修长,头戴伞形纸莎草纸花冠。
是的,她美艳如昔:肌肤细嫩如绸缎,脸庞青春永驻,秋波漾着恋情。但是她永远无法媲美妮菲塔莉,她感谢拉美西斯从不对她撒谎,说他终有一天会忘掉他那第一位皇室大妻子。伊瑟并不嫉妒妮菲塔莉,相反地,后者令她思念不已。她从不觊觎她的地位,能为拉美西斯添两个儿子,她已心满意足。
两个孩子个性南辕北辙!长子凯,三十七岁,担任宗教神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神庙里的图书馆度过;二十七岁的次子,梅汉卜塔,和父亲一样健硕,对军事有极高的兴趣。或许有朝一日其中一位将掌权,但是法老也有可能从众多的“皇儿”中挑选继承者,他们大多是优秀的行政官。
伊瑟从不把权力和前途放在眼里。她尽情享受上天赐予的每个神奇时光。和拉美西斯一起生活,并肩出席正式庆典,目睹他统治埃及上下两地……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人生吗?
女仆先为皇后辫好辫子,喷洒没药香水后,再为她戴上短假发,最后加上一顶饰有珍珠和玉光髓的皇冠。
“请恕我无礼……但是皇后陛下真是太迷人了!”
伊瑟莞尔一笑。她应该为拉美西斯留住美丽倩影,让他尽可能地忘记她已不再年轻。
当她正准备起身时,他竟然出现在眼前。任何男人都比不上他,任何人都不如他睿智、英勇和俊美。神明赐予他一切,而他把这美好的一切奉献给他的国家。
“拉美西斯!我尚未更衣呢。”
“我有件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
伊瑟向来害怕这种挑战。妮菲塔莉可以应付自如,她却不行,要她为国掌舵令她不寒而栗。
“我听从你的任何决定。”
“和你有直接的关系,伊瑟。”
“我?但我向你保证我没有插手干涉过任何事情,而且……”
“这次和你有切身的关系,而且以和平为赌注。”
“请你说清楚,我求你!”
“哈度西勒威胁我迎娶其女。”
“外交通婚……为什么不呢?”
“他还进一步要求:要册立其女为大皇后。”
伊瑟愣了一会儿,然后双眸盈满泪水。幸运之神远离了,她得退下舞台,让位给那个象征埃赫两国和平共处的美丽赫梯少妇。在这座天秤上,她轻如鸿毛。
“你有决定权,”拉美西斯说,“你同意让位吗?”
皇后露出苦笑:“那位赫梯公主一定很年轻……”
“她的年龄不重要。”
“你给过我许多幸福,拉美西斯,你的旨意就是埃及的旨意。”
“这么说,你同意了?”
“阻挠和平的进行将罪不可赦。”
“但我不同意!赫梯帝王怎能向埃及法老发号施令。我们不像野蛮部落视女人为敝屣。自古以来有哪位埃及主人胆敢休掉与法老王共存亡的大皇后呢?更何况是对我,拉美西斯,安纳托利亚的好战之徒竟敢要求我背弃先祖的王法!”
拉美西斯温柔地挽起伊瑟的双手。
“你以埃及为重,此举正是大皇后该有的表现。现在,该我还击了。”
落日余晕穿过照亮拉美西斯宽敞办公室的三扇方格大窗之一,以其金色光芒紧裹住塞提雕像。雕刻家神奇的手法和开嘴开眼的祭拜仪式让君王的半身像栩栩如生,仿若继续于神意昭彰的夜阑时分,传递惟有其子能够心领神会的正义之声。
白墙环伺,大办公桌上摊着一张近东的地图,一把法老的直背坐椅,几张客人的藤椅,一个摆满维护皇家精神书籍的书架和一个储藏纸莎草纸档案的柜子。拉美西斯大帝就是在这样一间装潢朴素的办公室里,独自一人,做出有利国家前途的决定。
君王在征询艾利欧生命殿堂的智者、几间重要神庙的大祭司、亚眉尼、首相和几位部长后独自留在办公室里与父亲的灵魂对谈。过去,他一定也会和妮菲塔莉及杜雅商量,伊瑟不谙国事,无法给予他任何协助。孤独感逐渐涌现。不久的将来他也应该让两个儿子接受考验,看看其中一名是否有能力继承传自开朝法老的事业。
埃及既强又弱。说它强大,因为玛亚特戒律历久不衰,卑微的人类奉它为圭臬;说它脆弱,因为世界瞬息万变,暴政、贪婪和自私逐渐吞噬人心。法老们无疑是最后的勇士,他们为玛亚特女神而战,她是融合了生命元素和内涵的宇宙之法,正义和爱情的化身。因为他们了解,若缺少玛亚特,世界将一片荒芜,蛮夷之邦将手持毁灭性武器相互残杀,以争夺权力,甚至置诸神于不顾。
让玛亚特女神取代混乱、暴力、邪恶、谎言和憎恨,这就是法老王应以神力和平解决的任务。所以赫梯帝王的无理要求与玛亚特之法背道而驰。
一名警卫带领亚侠走了进来,他身穿亚麻长袍和一件剪裁精细的长袖衬衫。
“我实在不喜欢在这种地方工作,”他对拉美西斯说,“太简陋了。”
“我父亲不喜欢过多的装饰,我也是。”
“身为法老王就不该享乐,那些羡慕你的人都很愚蠢无知。皇后陛下已经做出决定了吗?”
“我咨询过各方的意见。”
“你同意我的看法吗?”
“不同意,亚侠。”
外交部长双眼看着那张近东地图。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哈度西勒的要求是个奇耻大辱,向他妥协就是背弃法老政权。”
亚侠将食指按在赫梯帝国的版图上。
“拒绝等于宣战,陛下。”
“你不赞同我的决定?”
“这是法老王和拉美西斯大帝的决定。你的父亲也会这么做。”
“你设陷阱考验我?”
“我履行外交官的职责,好促进和平。假如我不让他接受点考验的话,我还算拉美西斯的朋友吗?”
国王的唇边出现一抹微笑。
“请问陛下将于何时发布总动员令?”
“我的外交部长可真悲观。”
“你的正式答复将激怒哈度西勒,而他一定会立即宣战。”
“你不再信心满怀了,亚侠。”
“我是个现实主义者。”
“如果还有人挽救得了和平,那就是你。”
“换句话说,法老要我前往哈图沙,向赫梯帝王表明你的态度,要他收回他的决定?”
“你一眼便看穿我的心思。”
“绝对不可能成功。”
“亚侠……你不是曾经立下许多汗马功劳吗?”
“我老了,陛下。”
“但是你经验丰富!仅与赫梯帝王争辩这场无理的婚姻还不够,我们应该乘胜追击才是。”
外交部长皱了皱眉头,他自认够了解拉美西斯的了,但是,法老再次令他刮目相看。
“我们和盟友哈度西勒曾签订一份互助条约,”国王接着说,“你向他解释我正担心利比亚将攻打我国的西部边防。然而,自从双方和解以来,我方军队便人老马衰,尤其缺少铁块。所以你请赫梯帝王大力支持我们。托他的福和两国间的协定,我们便得以抵御外侮。”
亚侠双手交叉,目瞪口呆。“真的要我这么做吗?”
“我还忘了一个细节:我希望这些铁块尽早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