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刽子手,拉美西斯的狮子,它的咆哮曾令多少埃及人和叛徒震慑。这头巨兽,在对抗赫梯人的卡叠什战役中的表现英勇忠贞,因而博得法老赏识,颁赠一条金项链。它的体重超过三百公斤,身长四米,拥有浓密闪亮的狮鬣,密实地从头顶盖到它的脸颊、脖子、一部分肩膀和前胸。那一身又硬又短的皮毛,带着亮丽的浅棕色。
方圆二十公里内,人们便可瞧见刽子手满面怒容,而每个人都明了拉美西斯也一样充满怒气。自从赢了卡叠什战役之后。他便成了众人景仰的拉美西斯大帝。
是真的吗?尽管他威震四方,英勇过人,这场胜仗却没有办法让埃及的法老将其戒律强行在那些安纳托利亚的野蛮人身上实施。
埃及军队在战场上的表现令人失望。将军懦弱无能,弃拉美西斯于不顾,任凭他独自面对那几百万满怀信心的敌人。但是躲藏在光明背后的阿蒙神,听见了他儿子的祈求,把一股超然的神力交付到法老手中。
经过五年纷纷扰扰的统治,拉美西斯相信他在卡叠什的战绩应足以吓阻赫梯人于短期内再度造反,而近东地区也得以安享一段和平岁月。
然而他竟错得离谱,他,这头野公牛,埃及护国圣令的宠儿,光明之子,在面对迦南和叙利亚南部那些传统诸侯国内轰轰作响的暴动时,还匹配得上这些冠冕堂皇的尊称吗?赫梯人不仅没有放弃继续鏖战的念头,他们甚至联合贝都因人和一些长久以来即觊觎富庶三角洲的抢匪和杀手,发起了一场大战争。
瑞师团团长走向国王。
“陛下……情况比想像中还严重。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暴动,据我方侦察官的报告,所有迦南地区的国家群起对抗我们。第一个危险解决了,还会有第二个,然后第三个,然后……”
“你不希望弭平暴动?”
“我方将损兵折将,陛下,而且没有人愿意白白地牺牲性命。”
“拯救埃及——这样的理由够充足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你却是这样想,将军!那么卡叠什的教训根本没让你得到任何启示。我是否该自责身边懦夫成群,他们牺牲他人性命,原是为了保全自身的性命?”
“我和其他的将领对您惟命是从,陛下,我们只是单纯地希望您能提高警觉。”
“我方间谍组织是否已经取得有关亚侠的消息?”
“很遗憾,没有,陛下。”
亚侠,拉美西斯的老友兼外交部长,在造访阿穆府①省的王子时,误入敌人的圈套。他被拷问了吗?还活着吗?那些狱卒是否认为这名外交官有勒索的价值?
① 黎巴嫩。
自从得到消息之后,拉美西斯便调派那些新近经历过卡叠什震撼的官兵将领。为了拯救亚侠,他得穿越一些危险地带。那些地方的王子再一次违背他们服从埃及的誓言,将自己贱卖给赫梯,以换取些微金钱和虚假承诺。谁没梦想过侵入法老的属地,将那取之不尽的财富占为己有呢?
拉美西斯大帝有多项工程要建造:底比斯的百万年神殿、拉美西斯神庙、卡纳克神庙、卢索尔神庙、阿拜多斯神庙、国王谷的永恒陵寝,还有阿布辛拜勒,那个他亟欲献给挚爱妻子妮菲塔莉的巨石美梦……他又回到这里,迦南的森林边缘,站在山丘上,眺望一座敌军的城堡。
“陛下,我是否可以大胆地……”
“请直说,将军”
“您所展现的威力真是太厉害了,我相信穆瓦靼力帝王一定能够了解您的意思,释放亚侠。”
赫梯帝王穆瓦靼力顽强阴险,认为惟有武力可以建立独权统治。他身为强大联军的首领,却在攻打埃及时节节败退,然而他竟发动另一场由贝都因人和中途加入的暴徒所主导的突击行动。
惟有穆瓦靼力或拉美西斯任何一方殉难,才有可能终止这场对许多民族的前途有决定性影响的战争。假如埃及战败了,赫梯将以军事武力实行暴政统治,摧毁由首位法老王美尼斯于执政期间所创建的千年文明。
刹那间,拉美西斯想起了摩西。这位犯下谋杀案之后逃离埃及的老朋友躲到哪里去了?搜寻他的结果一无斩获。没有人愿意认定这位在三角洲的新首都拉美西斯城的建城工程里表现杰出的犹太人,已埋尸沙漠。摩西,他是否加入了暴动团体?不,他永远也不会反目为仇。
“陛下……陛下,您听见我说话了吗?”
从这名只为自己福利着想的军官那张痴肥受惊的面孔上,拉美西斯见到世上他最厌恶的那个人的面容,谢纳,他的亲哥哥。这个可怜虫与赫梯国私通,一心期望能够登上埃及的王位。谢纳在从孟斐斯大监狱被运往绿洲劳改营的途中,遭沙漠龙卷风袭击而不知去向,但是拉美西斯深信他依然活在人间,而且立志消灭他,否则誓不为人。
“要军队备战,将军。”
这名将领窘迫万分地赶紧逃开。
拉美西斯多么喜欢享受御花园的恬静,在妮菲塔莉和他的儿女身边,他多么希望能够品尝每日的幸福时光,远离嘈杂的军队!但是他必须拯救国家脱离那些由嗜血如命的部落所发起的接二连三的暴动,他们不断地摧毁埃及神庙,践踏其国法。此举将超出他个人的负担,然而他却没有权力为自己的安危及家庭着想,他得消灭敌人,即使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
拉美西斯凝视那座阻挠在前的位于迦南属地中部的军事城堡。城高六米,城墙双向倾斜,城内驻军数以万计;枪眼旁射手林立,壕沟里瓦片成堆,令负责架设阶梯的步兵寸步难行。
一阵海风纾解了埃及官兵的热气,他们群集在两座曝晒于炙阳下的山丘之间。快速行军至此,他们只享受了几次短暂的休息和宿营。其中惟有军饷丰厚的佣兵有抗战的心理准备,那些离开家园的新兵不知归期,已经够他们难过了、更担心在这场可怕的战争里丧命。每个人都希望法老王止于加强东北边防就好了,不要投入一场将以灾难终结的火并战斗。
不久前,迦南首都加沙市的市长才为这位埃及统帅举行过一场别开生面的庆功会,发誓绝不与以残酷闻名的亚洲蛮人赫梯结盟。他那过分的虚情假意,早让拉美西斯倒尽胃口。今天,他再度变节,其实这位已经开始洞悉人性秘密的二十七岁的年轻君王并不为此感到惊讶。
刽子手烦躁不安地再度咆哮。
从拉美西斯在努比亚萨王纳稀树草原发现它奄奄一息的那一天开始,刽子手迅速转变。被毒蛇咬伤,这头小狮本无活命的机会。在那一瞬间,人兽之间即建立起一份深厚神秘的友谊。幸亏赛大武——蛇虺巫师,他也是拉美西斯的老友和大学同学——找到了解药救它一命。野兽强韧的生命力让它渡过了难关,长成力大无比的巨狮。国王再也找不到比它更好的贴身保镖了。
拉美西斯用手轻抚狮子的鬃毛,却无法安抚它的烦躁。
赛大武穿着一件满身口袋的羚羊皮紧身衣——里面装满各式解药、药丸和药瓶——爬上山丘斜坡。他矮壮,中等身材,头型四方,毛发黝黑,不修边幅,对毒蛇和毒蝎狂热不已。用它们的毒液,他可以制些特效药,而且在他妻子莲花——一位漂亮的努比亚女人,光看她一眼就足以让那些士兵神魂颠倒——的陪伴下,他得以专心于研究。
拉美西斯把军医的事务托付给他们夫妇。赛大武和莲花与国王如影随行,不是因为热爱战争,而是为了擒住几条新品种的毒蛇和照顾伤患者。况且赛大武自认危急时他对他朋友拉美西斯的协助无人能与之匹敌。
“军队士气不佳。”他认为。
“将领们希望能够撤军。”拉美西斯承认。
“光看你的军队在卡叠什的表现,你还有什么好期待的?他们只顾逃亡和溃散,都是无用之辈。你得独自做决定,一如往业”
“不,赛大武,不是我独自一人。而是听从太阳、风、狮魂,还有这片灵土的建议……它们不会说谎。我可以窥探它们的讯息。”
“世上没有好的战争建议。”
“你和你的蛇类谈过话吗?”
“它们也是无形力量的传媒。是的,我问过它们,它们直言不讳:别退缩。为何刽子手如此急躁不安?”
“因为那片在城堡左方位于我们和城堡之间的橡树林。”
赛大武往那个方向看去,嘴边咬着一根芦苇秆。
“让人觉得不舒服,你说得对。又是个陷阱,如同在卡叠什一样?”
“他们曾经得逞,所以那些赫梯战略家又设计了另外一个,期待能够同样奏效。当我方军队全速进攻时,必因阻挠而缓下脚步,堡里的射手便可轻松地宰杀我们。”
拉美西斯的侍从梅纳向国王行跪拜礼。
“您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陛下。”
君主在那两匹被称为“胜利的底比斯”和“幸福的穆特女神”的神驹耳边轻声低语。和那头狮子一样,它们是在卡叠什那场看似即将败北的战役中,矢志不背叛君王的。
在他的侍从、各团团长和战车精兵队怀疑的眼光下,拉美西斯甩动缰绳。
“陛下,”梅纳不安地说,“您不要去……”
“远远地通过城堡之后,”国王命令,“直冲进橡树林。”
“陛下……您忘了您的战胄,陛下!”
这名侍从挥舞着一件镶满小铁片的战衣,追着拉美西斯的战车,但法老王已勇往直前,独自一人冲向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