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许多人来到皇室宅邸
查曼整晚都不安稳。有一部分原因当然是因为那本《驱魔师回忆录》,作者显然有很多鬼怪经历,他描述起来就像是真实的事情,这让查曼感觉鬼真的存在,而且还都带有恶意。她晚上大部分时间都在发抖,希望自己知道怎么能把灯打开。
还有一些骚扰来自瓦伊夫,她觉得自己有权利睡在查曼的枕头上。
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她的紧张,另外还因为查曼不知道时间。她一直不断醒来,胡思乱想。万一我睡过头了呢!天还没亮她就醒了过来,听着小鸟在外面叽叽喳喳,差不多该起床了。但不知怎地她很快又睡着了,等她又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
“救命啊!”她大喊着掀开被子,不小心把瓦伊夫也掀到了地上。她跌跌撞撞地满屋子寻找她特意拿出来的漂亮衣服。穿上她最美的绿色裙子后,她终于想起来最该做的一件事。“威廉叔公,”她大喊,“我怎么才能知道现在的时间?”
“你要敲一敲你的左手手腕,”那个温和的声音回答,“然后说‘时间’,亲爱的。”查曼发现,那声音比之前更弱。她希望这只是因为咒语法力减弱了,而不是因为威廉叔公本人变得虚弱起来,不管他在哪里。
“时间?”她一边敲着,一边问。
她等待着一个声音,或者更可能是一个钟表出现。上诺兰的人很擅长钟表工艺。她自己家就有十七个钟,浴室里也有一个。她有些奇怪,威廉叔公家甚至连个布谷鸟报时钟都没有,但她马上理解了其中的缘由:她居然就知道了此刻的时间。现在八点。“我走过去至少要一个小时!”她匆匆忙忙地把手臂伸进她最漂亮的丝绸衬衫里,冲向浴室。
她在里面梳理头发时比往常都紧张。她的倒影——还有水滴在上面——看起来非常年轻,红色的辫子挂在肩头。他会发现我只是一个女学生,她心想。但现在没时间打理了。查曼冲出浴室,又从同一扇门里退回来,往左转,来到温暖整洁的厨房。
水槽边现在靠着五袋衣服,但查曼没空想这些。瓦伊夫朝她冲过来,可怜兮兮地抽动着鼻子,又跑回壁炉边,火堆仍雀跃地燃烧着。查曼正准备敲打壁炉要早餐,这时她发现了瓦伊夫遇到的问题。瓦伊夫现在太小了,尾巴没法靠近壁炉。于是,查曼敲了敲壁炉,说,“狗粮,谢谢,”然后才为自己要了份早餐。
她坐在干净的桌子前匆忙吃着早餐,瓦伊夫则在她脚边迅速地吃完了自己的东西。查曼忍不住想着,厨房干净整洁点确实更舒服。我想彼得还是有些用的,她想着,又给自己倒了最后一杯咖啡。然后她又想到该敲一敲自己的手腕。她知道现在还有六分钟就到九点了,于是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
“怎么会花了那么长时间?”她大声喊着,冲回卧室拿她的外套。
或许是因为她一边跑一边在穿外套,所以开门的时候转错了方向,于是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那是一个又长又窄的房间,周围全是管道,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滴着水的水槽,上面还神秘地盖着一层蓝色的毛皮。
“噢,见鬼!”查曼说,又退回了门那边。
她又回到了厨房。
“至少我知道从这里怎么走,”她说着,从那里穿到客厅,然后奔向前门。走到门外时,她差点踢到一瓶牛奶,那一定是给罗洛准备的。“他不配!”她说着砰一声关上了前门。
她沿着前门的小路跑去,穿过被剪断的绣球花丛,走出大门外,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合上。然后她放慢了脚步,不管皇室宅邸离这儿多远,跑过去都太愚蠢了,但她还是快步沿着小路走去,刚到第一个转弯处时,她听到身后花园的门又关上了一次。查曼转过身。瓦伊夫用最快的速度奔跑着追了上来。查曼叹了口气,朝她走回去。看到查曼回来,瓦伊夫高兴得又蹦又跳,发出快乐的叫声。
“不,瓦伊夫,”查曼说。“你不能跟来。回家去。”她坚决地指着威廉叔公的房子。“回去!”
瓦伊夫的两只耳朵都耷拉下来,坐在地上,乞求着。
“不行!”查曼命令道,又指了指房子。“回家!”
瓦伊夫趴到地上,装出可怜的样子,只有尾巴在晃动。
“噢,真的!”查曼说。瓦伊夫似乎坚决不肯从路中间离开,查曼不得不抱起她冲回威廉叔公的房子。“我没法带你去,”她一边走一边气喘吁吁地解释道,“我要去见国王,没人会带着狗去见国王的。”她打开威廉叔公家的大门,把瓦伊夫扔到花园小径上。“待在那儿。现在,待着别动!”
她关上门,瓦伊夫脸上露出责备的表情,查曼又大步沿着小路走去。一边走,她又一边急切地敲了敲她的手腕,说,“时间?”不过,她已经离开了威廉叔公的地盘,所以咒语并没有生效。查曼只知道时间很晚了。她开始小跑起来。
她身后,门又嘎吱一声打开了。查曼回头看到瓦伊夫又朝她奔了过来。
查曼呻吟着,转过身,跑回瓦伊夫身边,抱起她,又扔回花园里。“现在,做一条乖狗狗,待在这儿别动!”她喘着气,又跑开了。
身后的门又开了,瓦伊夫又朝她跑来。“我要尖叫了!”查曼说。她回过头,第三次把瓦伊夫扔回花园里。“待在那儿,你这条笨狗!”这一次她撒开腿朝城里跑去。
她的身后,门又响了。小脚掌啪嗒啪嗒沿着小路跑来。
查曼转过身,跑回瓦伊夫身边,大叫着:“噢,该死,瓦伊夫!我真的要迟到了!”这一次,她抱起瓦伊夫,带着她一起往城里赶,大声喘着气,“好了。你赢了。我带你去,是因为不然的话,我要迟到了,不过我真的不想带你去,瓦伊夫!你明白吗?”
瓦伊夫很开心,扭动着挺起身舔着查曼的下巴。
“别,别这样,”查曼说。“我可不喜欢。我讨厌你。你真是惹人讨厌。别动了,不然我扔掉你。”
瓦伊夫躺进查曼的怀里,发出满意的叹息声。
“呃!”查曼边说边赶路。
查曼经过悬崖突出的部分时,本来想抬头看一下会不会有卢博克从上面的草地冲下来,但她实在太着急,竟完全忘记了卢博克的事,只管赶路。令她非常惊讶的是,她刚绕过山腰,小镇仿佛就在她面前。她印象中并没有那么近。日光下耀眼多彩的房子和塔楼仿佛都近在咫尺。我想森布罗尼婶婶的马驹一定绕路了,查曼经过第一排房子时想。
这条路穿过小河后通向了镇上,变得很脏。查曼心想,她记得镇上的这块边缘地区很乱,令人很不舒服,于是便紧张地加快了脚步。不过,尽管她路上见到的大多数人看起来确实很穷,但他们似乎都没有太注意查曼——就算注意,也是只注意到瓦伊夫,她总是好动地从查曼的怀里探头向外张望。“漂亮的小狗,”查曼经过时,一个拎着洋葱往市场去的妇人说道。
“漂亮的小怪物,”查曼说。那个妇人看起来很惊讶。瓦伊夫抗议地扭了扭身体。“对,你就是,”查曼对她说,她们走到了宽一些的街上,房子也变得漂亮一些。“你是恶棍,是骗子,你要是害我迟到的话,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
她们来到市场时,镇上的大钟刚敲了十点。于是,查曼忽然不用着急了,反而开始想,要怎样在这段十分钟的路程上耗完剩下的半小时。皇室宅邸就在下一个街角。至少她可以放慢脚步,让自己冷静些。此时,太阳已经从山间的雾气中露了出来,再加上瓦伊夫温暖的身体,查曼觉得自己热坏了。她绕道去了河流边的空地散散步,那条河的湍流一直通到城外的大峡谷。三家她最喜欢的书店都在这条路上。她推开其他散步的人群,急切地朝窗子里看。“好漂亮的小狗,”她经过时,有几个人这么说。
“哼!”查曼对瓦伊夫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她来到皇室广场时,大钟刚好开始敲半点。查曼很高兴。但就在她穿过广场,朝着钟声的方向走去时,却感觉有些不高兴,她也不再觉得热了。她感觉自己很冷,很渺小,不名一文。她感觉自己此行真是愚蠢。她是个傻瓜。他们看一看她就会让她走人。皇室宅邸房顶的金砖闪闪发光,让她感到炫目。她很高兴瓦伊夫温暖的小舌头又开始舔她的下巴。她爬上阶梯,来到宅邸厚重的大门前时,感觉自己非常紧张,几乎想要转身逃走。
但她坚定地告诉自己,这是这世上她真正想做的事情——虽然我也不确定现在是不是还真的想做,她心想。而且每个人都知道屋顶的砖只是锡做的,靠魔法才看起来像是金子!她想着,同时抬起涂成金色的门环,勇敢地敲了敲门。随后,她的膝盖害怕得开始弯曲,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可以逃跑。她站在那里,颤抖着,紧紧抱着瓦伊夫。
开门的是一位很老很老的仆人。可能是总管,查曼心想。她觉得自己以前在哪儿见过这位老人。我一定在上学路上碰到过他,她心想。“呃……,”她说。“我叫查曼·贝克。国王给我写了一封信——”她一只手放下瓦伊夫,好从口袋里拿出信来,但还没够到信,老总管就把门完全打开了。
“请进,查敏小姐,”他用颤抖的声音说。“国王陛下正在等您。”
查曼发现自己走进皇室宅邸时,双腿几乎和老总管颤抖得一样厉害。他的背驼得很厉害,查曼颤抖着从他身边走过时,他的脸和查曼怀里的瓦伊夫一样高。
他用颤抖的手拦住了她。“请抱紧您的小狗,小姐。别让它在这儿乱跑。”
查曼感觉自己有些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话。“希望我带她进来没有问题,她会跟着我的,你放心,离开时我会带上她一起离开,或者我——”
“那很好,小姐,”总管一边说,一边关上大门。“国王陛下很喜欢狗。事实上,他还被咬过几次,就为了想和狗交朋友——好吧,事情是这样的,小姐,我们的拉什普特厨师养了一条狗,他很坏。据说他杀死过其他侵占他地盘的狗。”
“噢,天啊,”查曼无力地说。
“千真万确,”老总管说。“请跟我来,小姐。”
瓦伊夫在查曼的怀里扭动着,查曼把她抱得很紧,跟在总管身后,一起走过一条宽敞的石头走廊。宅邸里很冷,很阴暗。查曼惊奇地发现,这里到处都没有装饰,几乎看不出任何皇家气派,最多只有一两幅深色的绘画外面镶着古旧的金色边框。墙上到处都是巨大的淡淡的方块,是画被取走后留下的痕迹,但查曼太紧张了,并没有在想这件事。她只感觉自己越来越冷,越来越瘦弱,越来越无足轻重,直到她感觉自己一定就和瓦伊夫一样大小了。
总管停下脚步,吱吱呀呀地推开一扇巨大的橡木门。“尊贵的国王陛下,这里是查敏·贝克小姐,”他宣布着。“带着她的狗。”然后,他便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查曼也摇摇晃晃地走进房间里。这么摇晃一定很惹眼!她心想,她也不敢行屈膝礼,以免自己的膝盖垮掉。
这间房子就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昏暗的褐色书架向两边一字排开。旧书的气味是查曼平时喜欢的,但现在却有些过头了。她的面前是一张巨大的橡木桌,上面堆着高高的书和成堆古旧、泛黄的纸,另一头有些较新较白的纸。那边还有三张巨大的雕花椅,围着一个铁篮子,里面是炭火。篮子下面像是铁盘,再下面是几乎已经磨坏的地毯。两位老人坐在其中的两把雕花椅子上。其中一位高大的老人长着修剪整齐的白胡子,查曼终于有勇气抬头看他时,发现他的一对蓝眼睛很和蔼,带着皱纹。她知道,他一定就是国王。
“过来吧,亲爱的,”他对她说,“请坐下。把小狗放到火炉边上来。”
查曼试着遵照国王的吩咐做。令她欣慰的是,瓦伊夫似乎意识到在这里要注意举止。她端庄地坐在地毯上,有礼貌地晃动着她的尾巴。查曼坐在雕花椅的边上,全身都在颤抖。
“让我来为你介绍我的女儿,”国王说。“这是希尔达公主。”
希尔达公主也很老。如果查曼不知道她是国王的女儿的话,她或许会以为,公主和国王年纪一样大。他们间最大的区别是,公主的皇家气派是国王的两倍。她和父亲一样身材高大,留着整齐的铁灰色头发,穿着很普通的粗呢外套,很像粗呢的颜色,因此查曼知道这真的是一套贵族的衣服。她唯一的首饰是已经衰老的手上戴的一只大戒指。
“这真是一条可爱的小狗,”她说,声音有力而直率。“她叫什么名字?”
“瓦伊夫,公主殿下,”查曼结结巴巴地回答。
“你养她很久了吗?”公主问道。
查曼能感觉到公主是想让她放松些,而这反而让她前所未有的紧张。“不是……呃……是那个,”她说。“事实上她是流浪狗。或者说……呃……威廉叔公说她是。而他应该也没有养她很久,因为他都不知道她是……呃……一条母……呃……我是说她是一个女生。威廉·诺兰,你们知道吗?巫师。”
听到这儿,国王和公主一起开口说道,“噢!”国王又说,“那你是威廉·诺兰的亲戚咯,亲爱的?”
“我们是老朋友了,”公主补充道。
“我——呃——他是我的森布罗尼婶婶的叔公,”查曼坦白道。
还好,气氛变得友好得多了。国王充满希望地说:“我想你也不知道诺兰巫师现在的情况吧?”
查曼摇摇头。“确实不知道,陛下,不过精灵们带他离开的时候,他看起来是病得很严重。”
“意料之内,”希尔达公主说道。“可怜的威廉。现在,贝克小姐——”
“噢——噢——请叫我查曼,”查曼结结巴巴地说。
“好的,”公主回答。“不过我们现在要开始干正事了,孩子,因为我很快就要离开,去接待第一位客人。”
“我的女儿会陪你一个小时左右,”国王说,“她会向你解释我们在这个图书馆里做些什么,以及你能帮我们些什么。因为我们从你的字迹上判断出,你还很年轻——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可能没什么经验。”他向查曼露出了最迷人的微笑。“我们真的非常感谢你愿意帮助我们,亲爱的。以前从来没有人想到过我们会需要帮助。”
查曼感觉自己的脸上很热。她知道自己脸一定很红。“不客气,陛下——”她尽量压低嗓音说。
“把你的椅子拉到桌子边上来,”希尔达公主打断了她的话,“我们要开始工作了。”
查曼站起身,把笨重的椅子拉了过来,国王亲切地说,“希望旁边的火盆不会让你觉得这里太热。现在是夏天,可老年人还是觉得冷。”
查曼还处在因为紧张而发冷的状态。“没关系,陛下,”她说。
“至少瓦伊夫很开心,”国王说着,伸出粗糙的手指。瓦伊夫在地上翻了个底朝天,四肢在空中摇摆,凑着火盆的热量取暖。她看起来比查曼开心得多。
“我们要工作了,父亲,”公主严肃地说。她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眼镜,戴在她那极具贵族气质的鼻梁上。国王也拿起一副夹鼻眼镜。查曼则戴上她自己那副。要不是她紧张过头的话,她一定会嘲笑一下他们这几个人都要先戴眼镜这件事。“现在,”公主说,“这个图书馆里有书、信件、羊皮纸卷。经过毕生努力,父亲和我整理分类了大约一半的书籍——根据书名和作者名字排列——给每一本书编了号,还为每一本书摘录了一段内容简要。父亲还在继续完成这件事,而你负责我原先的主要任务,把书信和纸卷分类。我恐怕才刚开了个头。这是我列的清单。”她打开一个文件夹,里面的纸上满是密密麻麻的优雅字体,公主把其中一张摊开在查曼面前。“如你所见,我列了几个大标题:家庭书信、家务账单、历史档案,等等。你的任务是浏览每一堆信件,弄清楚每一封信的内容。然后在相应的标题下面写一段简述,再把信小心地放到那些有标签的盒子中。这样说清楚了吗?”
查曼凑上前看了眼那张字迹漂亮的列表,害怕自己显得太愚蠢。“那如果,”她问,“有些信件我不知道该归类到哪个标题下该怎么办,夫人?”
“很好的问题,”希尔达公主回答。“我们正希望你能找到许多无法分类的信。如果你找到的话,立刻去问我的父亲,那些信可能很重要。如果并不重要的话,就放到那个写着‘其他’的盒子里。现在,这是你要看的第一堆信件。你整理的时候,我会在旁边看着,看你是否顺利。这里是用来记录的纸。笔和墨水在这儿。开始吧。”她把一叠有些破损泛黄的信,外面捆着粉色的带子,推到了查曼面前。公主自己坐回椅子上观察起来。
我从来没遇到过那么令人困惑的事情!查曼心想。她颤抖着解开带子上粉色的结,试着把里面的信件展开。
“拿信的时候,拿两个对角,”希尔达公主说。“不要推。”
噢,天啊!查曼心想。她看了看边上的国王,他拿起一本看起来很破旧的皮面书,小心地翻阅着。我本来想做的可是这样的事情,她心想。她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展开第一封脆弱的信件。
“我最亲爱的、迷人的、美丽的可人儿,”她读道。“我万分想念你……”
“嗯,”她对希尔达公主说,“有专门的盒子放情书吗?”
“有,”公主说。“这个。记录下日期,还有写信人的名字——这封信是谁写的来着?”
查曼看看信的末尾。“嗯。署名是‘大海豚’。”
国王和公主同时说,“好吧!”然后笑起来,国王笑得尤其开心。“那是我父亲写给我母亲的,”希尔达公主说。“我的母亲多年前去世了。不过没关系。在你的清单上记录下来吧。”
查曼看着这张泛黄的脆弱的信纸,想着这一定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她很奇怪,国王似乎并不介意她读这些信,不论是他,还是公主,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或许皇室的人与众不同吧,她心想,继续看下一封。开头是“亲爱的小肥肥”。噢,好吧。她继续完成自己的任务。
过了一会儿,公主站起身,把她的椅子小心地推回桌边。“这样很让人满意,”她说。“我得走了。我的客人很快就到。我还是想要问问她丈夫,父亲。”
“不可能的,亲爱的,”国王一边说,一边继续做着笔记,没有抬头。“毫无可能。他是别人的皇家巫师。”
“噢,我知道,”希尔达公主说。“不过我也知道英格里有两个皇家巫师。而我们可怜的威廉却病了,说不定还会死掉。”
“人生从来都不公平,亲爱的。”国王一边说,一边仍拿着羽毛笔写着。“而且,威廉的进展也不比我们顺利。”
“我也想到了,父亲。”希尔达公主说完离开了图书馆。大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合上。
查曼又继续看下一堆信,装作没有在听他们的谈话。那好像很私密。这堆信似乎捆了很长时间,纸都粘在了一起,变脆发黄,像查曼曾经在家里阁楼上发现的蜂巢。于是她开始忙着把这些信一层层分开。
“嗯哼,”国王开口了。查曼抬头发现他在对自己微笑,羽毛笔停在空中,目光从眼镜的上方看着她。“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他说。“你一定从我们刚才的对话中发觉我们——和你的叔公一起——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女儿列出的标题会给你一些线索,告诉你我们在找什么。你要注意的关键词是‘宝藏’、‘收入’、‘金子’、‘半精灵’。如果你看到信中提到上面的字眼,请立即告诉我,亲爱的。”
想到要寻找那么重要的东西,这让查曼捏着这些脆弱信纸的手指更加冰凉、笨拙。“好的,当然,陛下,”她回答。
让她欣慰的是,那堆信只是一些物品和价格的列表——看起来都很便宜。“十磅蜡烛,每磅两便士,共二十便士,”她读着。好吧,确实像是两百年前的。“六盎司优质番红花,共三十便士。九棵芳香苹果木,用于主客厅,四分之一便士。”诸如此类的。后面一页满是这样的内容:“四十臂长的亚麻布帘,共四十四先令。”查曼仔细做完笔记,把这些纸都放进写着“家务账单”标签的盒子里,然后又掀开下一张。
“噢!”她感叹道。下一张上写着,“梅里柯巫师,施魔法将一百平方英尺的锡砖变成金色屋顶,共支付两百几尼金币。”
“那是什么,亲爱的?”国王问道,停下自己的活,用手指标记着自己正看到的书里的位置。
查曼把这张古老的账单读给他听。他偷偷笑着,摇了摇头。“那一定是魔法变的,对吧?”他说。“坦白说,我一直希望那会是真的金子,你也会吧?”
“是的,不过这看起来真的很像金子,”查曼安慰他说。
“那魔法真的很棒,已经两百年了,”国王说着点点头。“也很贵。两百几尼在那时可是一大笔钱。呵,好吧。我从来没想过要那样解决我们的经济问题。而且,要是我们爬上,去把所有金砖都从屋顶上扒下来,那也很可怕。继续看吧,亲爱的。”
查曼继续看下去,但她也只看到有人给花园种上玫瑰,得到了两几尼,另一个人整修宝库,得到了十几尼——不对,不是另一个人,就是变出屋顶的那个梅里柯巫师!
“梅里柯专门擅长干这个,我很喜欢,”听到查曼读的内容,国王说。“我感觉,他就像个专门伪造珍贵金属的家伙。当然,宝库那时就已经空了。我很多年前就知道自己的王冠是假的。一定也是这个梅里柯干的。你饿了吗,亲爱的?感觉冷到僵硬了吗?我们一般不吃午餐——我的女儿不喜欢——不过我通常还是会让总管在这个时间拿些点心过来。你不如站起来伸伸腿脚,我按铃叫他们上点心。”
查曼站起身在四周走了走,瓦伊夫在她脚边打滚,好奇地看着她,而国王慢慢走到门边,拉了拉系着铃铛的绳子。他太虚弱了,查曼心想,但个子却很高。对他自己来说,感觉似乎都有些太高了。在等着有人闻声而来的同时,查曼抓紧机会看了看书架上的书。那些书似乎各类都有,乱七八糟地堆着,旅游书边上是代数书,诗集边上是地理书。查曼刚翻开一本叫做《宇宙揭秘》的书,图书馆的门就打开了,一个带着高高的厨师帽的男人端着盘子走进来。
让查曼奇怪的是,国王迅速走到了桌子后面。“亲爱的,把你的狗抱起来!”他急忙吩咐道。
另一条狗走了进来,紧靠着厨师的腿,仿佛很不安,那是一条愁眉苦脸的棕色犬,两只耳朵很粗糙,尾巴也很破烂。进来的时候,他一直在吠叫。查曼以为那就是那条杀死过其他同类的狗,于是冲过去抱起了瓦伊夫。
不过瓦伊夫却从她的怀里跳了下去,朝厨师的狗奔过去。那条狗开始大叫起来,消瘦的背上毛也竖了起来。他看起来很可怕,查曼不敢靠近。而瓦伊夫却似乎一点都不怕。她快乐地径直跑到大叫的狗身边,用后腿站起来,用自己的鼻子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子。另一条狗开始后退,令人奇怪的是,他停止了吠叫。随后,他竖起了两只粗笨的耳朵,小心地也用鼻子蹭了蹭瓦伊夫。瓦伊夫激动地叫了起来,蹦跳雀跃。接着,两条狗一起在图书馆中四处愉快地嬉戏奔跑。
“好了!”国王说。“我想一切都好了。这算怎么回事,贾迈尔?为什么是你,而不是西姆?”
查曼看到,贾迈尔只有一只眼睛。他抱歉地走过来,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公主把西姆叫去接待客人了,陛下,”他解释,“只剩下我来送餐点。我的狗也要跟来。我想,”他看着两条欢蹦乱跳的狗,继续说,“我的狗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他向查曼鞠了个躬。“请常把您的小白狗带回来玩,查敏小姐。”
他朝自己的狗吹了声口哨。狗装作没听见。他走到门边,又吹了一声。“有吃的,”他说。“来吃乌贼。”这次,两条狗一起跑了过去。让查曼惊慌的是,瓦伊夫跟着厨师的狗走到了门外,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不用担心,”国王说。“他们好像已经成了朋友。贾迈尔会送她回来的。贾迈尔是个很可靠的家伙。要不是因为他的狗,他就是最完美的厨师。我们来看看他送来什么了,好吗?”
贾迈尔送来的是一罐柠檬汁,还有一大盘酥脆的棕褐色东西用一块白布盖着。国王说,“啊!”随后急切地掀起布来。“趁热吃一块,亲爱的。”
查曼欣然接受。她刚咬了一口,就确信贾迈尔是个好厨师,厨艺甚至比她的父亲还棒——贝克先生可是镇上公认的最好的厨师。那个棕褐色的食物非常酥脆,同时又很松软,有一种查曼从未尝到过的温热的口感。吃完这个你会想喝柠檬汁的。她和国王一起吃光了整盘食物,又喝完了柠檬水。随后,他们就又回去干活了。
到了这时,他们间的关系已经非常像朋友了。查曼现在也不害羞了,会问国王各种她想知道的事情。“他们为什么需要两罐玫瑰花瓣,陛下?”她问,而国王回答:“那时候他们喜欢餐厅里脚下铺满花瓣。在我看来,这习惯太滥了。听听这个哲学家对骆驼的评价,亲爱的。”说完,他便读起书里的一段话,然后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这个哲学家和骆驼的关系显然不太好。
过了很久,图书馆的门又开了,瓦伊夫走了进来,看起来很高兴。她的身后跟着贾迈尔。“公主有消息给您,陛下,”他说。“夫人已经安顿好了,西姆正在端茶去前厅。”
“啊,”国王说。“有煎饼?”
“还有松糕,”贾迈尔说完便离开了。
国王合上书,站起身。“我还是去和我们的客人打个招呼吧,”他说。
“那么我继续整理账单,”查曼说。“有问题的我会堆在一边。”
“不,不,”国王说。“你也一起来,亲爱的。带上小狗。你来可以减少尴尬。那位夫人是我女儿的朋友。我自己从来没见过她。”
查曼立刻又感到高度紧张。她感觉希尔达公主令人生畏,身上的贵族气质令人难以放松,而她的朋友很可能也一样。但她难以拒绝,国王正期待地为她开着门。瓦伊夫已经跟在他身后走了过去。查曼不得不站起来,也跟了过去。
前厅非常大,里面满是褪色的沙发,扶手已经有些磨损,边缘也很破旧。墙上有更多的白色方框,那里原来一定挂着画。最大的一个方框在大理石壁炉的上方,让查曼很欣慰的是,炉里正点着火。前厅和图书馆里一样很冷,查曼感觉自己又紧张得要冻僵了。
希尔达公主直挺挺地坐在壁炉边的沙发上,西姆刚推着一个大大的手推车过去。查曼看到推着车的西姆,就想起来她在哪里见过他。那是她在会议厅边迷路时看到的老人,当时他推着一辆推车经过一条奇怪的走廊。太奇怪了!她心想。西姆正颤抖着把一盘涂着黄油的煎饼放进炉子。一看到那些松饼,瓦伊夫的鼻子就开始抽动,朝着它们冲过去。查曼刚好一把抓住她。她双手紧紧抱着扭动的瓦伊夫,站在那里。此时公主说,“啊,我的父亲,国王。”客厅里的人都站了起来。“父亲,”公主说,“让我来为您介绍我的好朋友,索菲·潘德拉根夫人。”
国王慢慢走上前,伸出手,这让这个大房间瞬间看起来小了许多。查曼之前还没有意识到他有那么高大。和那些精灵们一样高吧,她心想。
“潘德拉根夫人,”他说。“很高兴见到您。我们女儿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
潘德拉根夫人让查曼很吃惊。她很年轻,比公主年轻很多,穿着很时髦的孔雀蓝衣服,衬托出她那一头金红色的头发,再配上她蓝绿色的眼眸,简直完美。她太可爱了!查曼想,心里有些羡慕。潘德拉根夫人和国王握手时,行了个屈膝礼,并说,“我会尽力帮忙的,陛下。但我也没法保证。”
“很好,很好,”国王回答。“请坐吧。大家都请坐。让我们一起喝杯茶。”
大家都坐了下来,一场礼貌、殷勤的对话便就此开始了。而西姆摇摇晃晃地为大家端上茶杯。查曼感觉自己完全像个局外人。她感觉自己不该来这儿。她一个人独自坐在最角落里的沙发上,努力观察着其他的人。瓦伊夫安静地坐在查曼边上的沙发里,看起来很腼腆。她的眼睛敏锐地盯着那位端煎饼的先生。那位先生很安静、不显眼,查曼刚把眼睛移开便忘了他的长相,必须再看看他才能想起来。另一位先生即便在说话时,嘴巴也感觉是合着的,她推测那是国王的大臣。他似乎有许多秘密的事情要对潘德拉根夫人说,夫人一直在不断点头——还时不时眨下眼睛,仿佛大臣说的话让她很惊讶。另一位夫人看起来年纪长一些,像是希尔达公主的侍女,很擅长聊天气。
“今晚要是不下雨,我也不会感到奇怪的,”她说。此时,那个不太显眼的先生走到了查曼身边,给了她一块煎饼。瓦伊夫的鼻子渴望地跟着盘子转来转去。
“噢,谢谢,”查曼一边说,一边很高兴他没有忘记自己。
“拿两块吧,”那位不显眼的先生说。“国王陛下一定会把剩下的都吃完。”国王当时正吃着两块松糕,两块叠在一起,同时还和瓦伊夫一样急切地看着煎饼。
查曼再次感谢了那位先生,拿了两块煎饼。那是她见过的涂了最多黄油的煎饼。瓦伊夫用鼻子轻轻地蹭了蹭查曼的手。“好了,好了,”查曼低声说,小心地掰下一块,努力不把黄油滴下来弄到沙发上。黄油从她的手指上淌下来,差点滴在她的袖子上。她想用手帕擦掉,此时,那位侍女似乎聊完了天气,开始转向潘德拉根夫人。
“希尔达公主告诉我,你有一个很迷人的儿子,”她说。
“是的,他叫摩根,”潘德拉根夫人说。她似乎也弄上了黄油,正用手帕在擦手指,看起来有些慌乱。
“摩根现在多大了,索菲?”希尔达公主说。“上次我见到他时,他还只是个婴儿。”
“哦——差不多两岁了,”潘德拉根夫人回答,擦掉了一大滴金闪闪的黄油,没让它落在裙子上。“我把他留给了——”
客厅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胖胖的小男孩,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外套,脸上流着泪水。“妈妈——妈妈——妈妈!”他一边哭,一边摇摇晃晃走进房间。但他一看到潘德拉根夫人,脸上就露出了笑容。他张开双臂向她跑去,把脸埋进她的裙子里。“妈妈!”他叫着。
跟在后面跑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很激动的蓝色生物,形状像一滴长长的泪珠,脸长在前面。他像是火焰构成的,给房间带来一阵暖意,也让房里的每个人都惊慌地倒抽一口气。他后面还跟着一个更加激动的女仆,一起冲了进来。
女仆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那是查曼见过的最像天使的小孩。他长着一头金色鬈发,白里透粉的面孔像极了天使。一双大大的蓝眼睛显得非常腼腆。动人的双颊下是一条很白的褶边领口,优雅的小小身体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天鹅绒外套,上面镶着大大的银纽扣。他走进来时,那张如花蕾般的粉色小嘴露出腼腆的微笑,脸颊上露出迷人的酒窝。查曼不明白为什么潘德拉根夫人会如此惊恐地瞪着他。那真是个令人心醉的小孩。他那睫毛好长好卷!
“——我的丈夫和他的火魔照顾,”潘德拉根夫人把话说完。她的脸变得火红,从她裙边的小孩头上盯着那个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