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雪姑娘
他们要谋杀雪姑娘。如果不采取保护措施的话,她就会永远消失。在她冰雪的外袍下,保存着无尽的财富。
苏茜仍然睡着,整个人蜷缩在地板上。
安德鲁走到厨房,手里拿着本·莫顿给他的材料。他煮了一杯咖啡,就坐在了餐桌旁。他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尝试了两次才把咖啡杯送到嘴边。他擦拭着溅落在材料上的咖啡,却发现笔记上有一处折页的地方显得尤其重,他小心地打开了折页处,发现里面有两份打印的材料。
莫顿所做的调查其实比他自己所说的更为深入。他甚至采访了莉莉安·沃克周围的亲友,虽然愿意接受他采访的人并不多。
莉莉安的钢琴教师在电话中曾说他的学生向他袒露过一部分心事。但是本·莫顿和他之间的当面访谈最终也没能实现,因为在约定日期的前一天这位老人因心肌梗死而过世。
耶利米·费什本,也就是沃克家族所创立的一家慈善组织的负责人,则提到了一个其他记者都没注意到的矛盾点。既然莉莉安·沃克决意牺牲那么多在越南的士兵,她为什么同时还会花费如此多的时间和金钱在慈善事业上呢?
另外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朋友则说莉莉安·沃克的生活并没有表面上看来那么平静。她曾经听到莉莉安和一个女性朋友的约定,这个朋友向莉莉安的家人撒谎说自己陪她去了克拉克岛,但实际上莉莉安是一个人前往的。
安德鲁抄下了岛的名称,继续往下看。
他听到了淋浴的声音,就等了一下。水声停止之后,他就走到卧室,苏茜之前借走了他的浴袍。
“你知道你的外祖母会弹钢琴吗?”
“我的钢琴启蒙用的就是她的施坦威钢琴。我的外祖父举办聚会的时候,都是她在弹奏爵士乐。”
“克拉克岛,你能想起什么吗?”
“我应该想起什么吗?”
安德鲁打开了衣柜,从里面抽出了两条长裤、两件厚毛衣,还取出了一个小行李箱。
“我们马上去你家,你也取些东西。快穿衣服。”
下午时分,飞机停在了提康德罗加市飞机场的跑道上。在阿迪朗达克地区,冬季显得尤为寒冷,树林皆被积雪所覆盖。
“这里离加拿大的边境线已经不远了。”安德鲁坐上了他租来的汽车。
“有多远的路程?”苏茜打开了车里的暖风。
“大概半个小时,但是在这种天气情况下可能要久一点儿。恐怕要来场风暴。”
苏茜显得心事重重,看着车外的景色。风一阵阵地吹着,卷起了原野上的尘土,甚至都吹进了汽车内部。苏茜摇下车窗,把头伸了出去,之后又敲了敲安德鲁的膝盖示意他停下。
车停在了路边,苏茜立即冲下了路基,把之前在机场吃的三明治全部吐了出来。
安德鲁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肩膀。苏茜吐完之后,他把她搀上车,又重新坐在方向盘前。
“对不起,我很抱歉。”苏茜说。
“大家永远都不知道商家往这种包装好的食物里加了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苏茜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我每天早上醒来,都会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个噩梦,他已经在厨房里做好早餐等着我。我虽然通常比他醒得早,但是我总是装睡,好让他去准备早餐,这样我只要坐在餐桌前就可以了。我就是这么懒。他刚走的那几个月,我经常会穿上衣服,出门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有的时候,我会去逛超市,我推着小车,在走道里来来回回,却什么都不买。我看着周围的人,我嫉妒他们。一旦失去了自己的所爱,日子就会变得如此漫长。”
安德鲁打开了一条窗缝,调整着后视镜,思索着自己该说些什么。
“出院之后,”他最后开口道,“我经常会在下午坐在瓦莱丽的窗下。我就这么待着,坐在长椅上,几个小时都一动不动,看着公寓的门。”
“她从来没有碰到过你吗?”
“不,不会的,她已经搬家了。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敢坐在那里。”
苏茜不再说话了,只是盯着窗外的风暴。转弯的时候,汽车侧滑了一下。安德鲁立刻松开了油门,可是车还是一直向斜前方滑去,最后撞上了一个雪堆。
“这儿还是个不错的溜冰场。”安德鲁大笑起来。
“你喝酒了?”
“在飞机上喝了一点点,但真的只是一点点。”
“立刻停下来。”
安德鲁并没有听她的话,于是苏茜的拳头就如同雨点一样在他的手臂和胸膛上落了下来。安德鲁抓住了苏茜的手,努力让她镇定下来。
“沙米尔已经不在了,瓦莱丽也离开了我。只剩下我们,而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现在,你要安静下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你来开。但是就算我没有喝酒,刚刚那段结冰的路也同样会很危险。”
苏茜把手从安德鲁的手掌里抽了出来,转过身继续看着窗外。
安德鲁继续向前开。风越来越大,车身甚至因此颠簸起来。随着夜晚的临近,能见度也越来越差。他们经过了一个破败的小镇,安德鲁不由得想:不知道都是哪些可怜虫住在这里。风雪中,他看到了一个写着“迪克西·李”的招牌,就把车停了过去。
“今天就别再赶路了。”他边说边拔下了钥匙。
餐厅里只有两个客人,环境的破旧程度几乎可以拍恐怖电影。侍者为他们送来了咖啡和两份菜单。安德鲁叫了煎饼,而苏茜却什么都没有选。
“你应该吃点儿东西。”
“我不饿。”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的外祖母其实是有罪的?”
“从来没有。”
“我并不是说她一定有罪,但是如果你带着成见去进行调查,你就很可能会进行自我欺骗。”
一个坐在吧台前的卡车司机一直用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眼神看着苏茜,安德鲁迎上了他的目光。
“不,不要假装西部牛仔。”苏茜对安德鲁说。
“这个人让我很生气。”
苏茜走上前去,主动跟这个司机搭了话。
“你想和我们一起吃吗?一个人开了一天的车,又单独吃饭,不如大家一起吧,这样热闹一点儿。”她的语气很诚恳,没有一点儿讽刺的意味。
那个司机显得很是惊讶。
“我只拜托你一件事,不要再看我的胸部了。这让我的男友很不舒服,而且恐怕你的太太也不会开心。”苏茜又补充说,还用眼光扫了一下他手上的结婚戒指。
卡车司机立即付钱出了餐馆。
苏茜坐回到安德鲁旁边。
“你们男人最大的弱点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路对面有家汽车旅馆。我们就在那儿过夜吧?”安德鲁建议说。
“旅馆旁边还有家酒吧,”苏茜从窗户看了出去,“你是不是打算等我一睡着就溜过去?”
“有可能,但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是没什么关系,可是一看见你的手在发抖,我就觉得恶心。”
侍者把安德鲁点的东西送了过来。他把盘子推到了桌子中间。
“如果你愿意吃点儿东西,我今晚就不去喝酒。”
苏茜看着安德鲁。她拿起叉子,把煎饼分成了两半,然后把自己的一半浸到了槭糖浆里。
“舒伦湖离这儿不远,”她说,“我们到了那儿之后怎么办?”
“还没想好,明天再说吧。”
晚饭之后,安德鲁去了趟洗手间。他刚刚转过身去,苏茜就利用这个空隙掏出了手机。
“你在哪儿?我已经找了你两天了。”
“我出来散心。”苏茜回答道。
“你有烦心事?”
“你知不知道我的外祖母很喜欢来一个小岛上度周末?”
克诺夫沉默了。
“你是默认了吗?”
“不管你有任何理由,都不要去。”克诺夫最后说道。
“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瞒我?”
“我向你隐瞒这些事情,都是为了不让你受伤害。”
“什么叫不让我受伤害?”
“让你对莉莉安的幻想全部破灭。这些幻想伴随着你的整个童年,但是我怎么能指责你呢?你是那么孤独。”
“你想对我说什么?”
“在你的心目中,外祖母就是个英雄。你用玛蒂尔德的只言片语重新创造了她的人生,但是苏茜,我很抱歉,她不是你想象的那个人。”
“克诺夫,你不要再瞒着我了,我已经是成年人了。”
“她背叛了你的外祖父。”
“他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但是他选择对此视而不见。他太爱莉莉安了,不想因此失去她。”
“我不相信。”
“没人会逼你相信。不管怎样,你可以自己去发掘真相,我想你应该已经在去湖边的路上了。”
这次轮到苏茜沉默了。
“到了舒伦湖之后,你可以去找村上杂货店的老板。不会弄错的,那里只有一家店。之后就要看你自己的了,但我还是要真诚地建议你不要去。”
“为什么?”
“因为你比自己想象的要脆弱,你总是摆脱不了自己的幻想。”
“她的情人是谁?”苏茜紧咬牙关,向克诺夫问道。
可是对方没有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安德鲁一直站在香烟售卖机旁,等到苏茜打完电话才走了过来。
克诺夫放下了听筒,把手枕在了头的下面。
“难道我们就不能安静地休息一晚吗?”克诺夫的男友问道。
“睡吧,史丹利,现在已经很晚了。”
“然后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忍受失眠?看看你自己的脸色。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烦?”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儿累。”
“是她吗?”
“是的。”
“你在发愁?”
“我也不知道,有的时候会发愁,有的时候不会。”
“为什么?”史丹利握住了克诺夫的手。
“因为我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相。”
“从我认识你开始,这个家族的人就不停地为你带来麻烦,而我们现在都已经在一起四十年了。不管结局如何,我都希望这一切能早点儿结束,那样我就能真正地放心了。”
“是那个承诺毁了我们的生活。”
“你之所以会做出这个承诺,是因为你当时还年轻,而且爱上了一个参议员。也是因为我们一直没有孩子,你就选择担任了一个本不属于你的角色。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了,你不能一直扮演双面间谍,不然你总有一天会死在这上头。”
“我已经到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别说傻话了,我只是欣赏沃克,他对我来说是良师益友。”
“恐怕不只是这样吧。我们关灯吧?”史丹利问道。
“希望没让你等烦。”安德鲁边说边坐了下来。
“没有,我在看外面的雪,这就和壁炉里燃烧的木柴一样,永远都看不烦的。”
侍者再次过来帮他们添了咖啡。安德鲁看了看她胸前的工作牌,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安妮塔,那家汽车旅馆怎么样?”
安妮塔看起来已经六十几岁了,她贴着的假睫毛长到和布娃娃一样夸张,唇上的口红艳得耀眼,脸颊上的粉更是突出了她的皱纹,仿佛在暗示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地方当一个餐厅服务员是多么无聊。
“你是从纽约来的?”安妮塔嚼着口香糖,“我去过一次。时代广场和百老汇,都非常好看,我现在还记得。我们在街上走了几个小时,为了看那些摩天大楼,我把脖子都仰酸了。不过真是可惜了世贸中心的那对双子塔,这么做的人真应该被绞死!”
“是啊,应该被绞死。”
“后来本·拉登被杀死的时候,我们这儿的人都激动得哭了。你们呢,我猜在曼哈顿大家应该大肆庆祝过吧。”
“应该是,”安德鲁说,“可惜我没去参加。”
“那真是可惜。我跟我的丈夫说要在我七十岁的时候再去纽约看看。好在还不着急,我还有时间。”
“那个旅馆呢,安妮塔?怎么样?”
“我的孩子,旅馆还挺干净的,这就已经不错了。你带着这么漂亮的姑娘出来度蜜月,虽然这里不是科帕卡巴纳,”安妮塔的声音和她的鞋跟一样尖利,“再往前二十英里有个假日旅店,条件会好一点儿,但是看看这个鬼天气,反正我是不会再赶路的。再说了,只要两个人感情好,有个好枕头就够了。我再给你们拿点儿什么吧?厨房马上就要关了。”
安德鲁递给她二十美元,感谢她的服务如此贴心。安妮塔很高兴地接受了他的赞美,收下了小费。
“告诉老板你是我的朋友,他可以给你个折扣。记得要旅馆后面的房间,临街的房间早上会很吵,因为有卡车开来开去。”
安德鲁和苏茜走到了路的对面。安德鲁向老板要了两个房间,但苏茜却坚持一个就够了。
一张大床、一块老旧的化纤地毯、一把更旧的椅子,还有70年代的餐桌和电视,这些就是这个位于旅馆一层的房间的全部设施。
浴室的条件也不太好,但水总算够热。
安德鲁从壁橱里拿出一床被褥,又从床上扯了一个枕头,就在窗户下面铺了一个简易床铺。他钻进床上的被子里面,开着床头灯,而苏茜正在里面洗澡。苏茜出来的时候,只在腰上裹了一块浴巾,整个上身赤裸着,躺在了安德鲁的旁边。
“不要这样。”安德鲁说。
“我还什么都没做。”
“我很久都没见过赤裸的女人了。”
“你喜欢这样吗?”苏茜把手伸进了被子里。
她的手来回抚摸着安德鲁的下体,而安德鲁的喉结都忍不住动了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苏茜继续着方才的动作,直到安德鲁真正释放了出来。他想反过来回馈苏茜,开始亲吻她的胸部,但是苏茜却推开了他,并熄灭了灯。
“我不能这样做,”她喃喃地说,“还不到时候。”
随后,她就抱住安德鲁,闭上了眼睛。
安德鲁却一直大睁着双眼,盯着天花板,努力放匀自己的呼吸。他的小腹处黏黏的,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感到了一种负罪感,一种无法抵制诱惑的无力感,激情过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肮脏。
苏茜已经睡熟了。安德鲁坐了起来,打开了电视机下面的酒柜。他用贪婪地目光看着里面一瓶瓶泛着光泽的酒,最终又下定决心关上了酒柜的门。
他来到浴室里,靠在窗户旁。风暴席卷了外界的一切,连地平线都已变得模糊。远处,有风车在呜咽,谷仓的顶棚在风的攻击下发出巨大的声响,原野里的稻草人被吹得七零八落,让这幅画面显得更为诡异。纽约已经很远了,安德鲁想,但是他儿时的美国就在这里,他突然很渴望,哪怕只有一瞬,再看看父亲的脸。
等他回到房间的时候,苏茜已经不在床上了,而是睡在了地上。
“迪克西·李”的大堂和昨晚很是不同,各种各样的声音让人感到清晨的朝气。所有桌子旁的圆凳都已经坐满了客人。安妮塔在各桌之间跑来跑去,用小臂和手一次性端着好几个盘子,就像马戏团的演员一样。
她向安德鲁使了个眼色,向他示意旁边桌上有两个卡车司机要走了。
安德鲁和苏茜坐了下来。
“怎么样,昨晚睡得还好吗?风实在太大了,你该去看看外面的路,全部都白了,积雪足足有三十厘米厚。我给你拿个汉堡怎么样?哈哈,开玩笑的,你昨晚才吃了煎饼。”
“两杯咖啡,两个煎蛋,我的那个不要放火腿。”苏茜回答道。
“啊,这位小公主终于开口了,昨天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两个煎蛋,一个不放火腿,两杯咖啡。”安妮塔边念叨边走向吧台。
“我看她是想让我说昨晚我让对面这个男人上了我的床。”苏茜长舒了一口气。
“我觉得她还不错,年轻时应该很漂亮。”
“百老汇真的很好!”苏茜故意弄尖了声音,还蠕动着嘴唇模仿安妮塔嚼口香糖的动作。
“我就是在这样的村子长大的,”安德鲁说,“这里的人要比我纽约的邻居更热情。”
“那就换个街区!”
“我可以请教一下为什么你心情这么坏吗?”
“因为我昨晚睡得不好,而且胃里没东西的时候,我会尤其讨厌周围的噪声。”
“昨晚……”
“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
安妮塔送来了他们的早餐。
“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她边上菜边问道。
“为了度假,”安德鲁回答,“我们想参观阿迪朗达克森林公园。”
“去看看图佩湖吧,虽然不是最美的时候,但是冬天的景色也不错。”
“是的,我们要去图佩湖。”
“最好再去趟自然博物馆,那儿值得一去。”
苏茜却忍受不了了。她要求安妮塔把账单拿来,后者立即明白她貌似不是太受欢迎。她在本子上写了写,撕下那张纸交给了苏茜。
“服务费已经包含在里面了。”安妮塔离开了他们的桌子,表情很是傲慢。
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舒伦湖畔的小村庄。
安德鲁在村里的主路上停下了车子。
“把车停在杂货铺前面。”苏茜说。
“然后呢?”
“在这样的村子里,杂货铺老板一般很有威信。放心,我心里有数。”
这家杂货铺看起来更像百货公司。进门处的一边摆放着蔬菜和水果,店铺中央堆着一些家居用品,最里面放着五金建材和修理用具。这些东西都可以在纽约的百货公司里找到,只是略微陈旧了些。苏茜向收银台后面的男人打了个招呼,要求见他的老板。
“我就是老板。”迪隆·布鲁迪回答道,他看起来有三十几岁。
“我找的人要比你年长一些。”
“杰克现在在阿富汗,杰森在伊拉克。你不会是来告诉我们什么坏消息的吧?”
“我找的是你们家上一辈的人,”苏茜说,“我没有任何坏消息要告诉你。”
“我父亲在里面算账,现在最好不要去烦他。”
苏茜穿过店铺,敲响了里间的门,安德鲁也站在她的身边。
“迪隆,不要烦我,我还没算完呢!”里面传来喊声。
苏茜率先走了进去。艾略特·布鲁迪是个矮小的男人,脸上满是皱纹。他从账本里抬起头来,皱着眉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他推了推眼镜,继续算账。
“如果你是要推销什么,那就别费劲了。我正在盘点,我的笨儿子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管理库存。”
苏茜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把它放在了账本上。
“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老店主看了看这张发黄的照片,又仔细端详了苏茜的脸。随后,他站起身来,把照片举到苏茜的脸旁,发现这两张脸惊人地相似。
“你怎么这么像她?”布鲁迪说,“已经这么久了。但是我不太明白,她的女儿怎么可能这么年轻?”
“莉莉安是我的外祖母。你认识她?”
“把门关上,坐吧。算了,”他自言自语道,“还是别在这里吧。”
他拿起衣架上的皮质外套,拧开了房间另一扇门的把手,外面是一片空地。
“我一般都偷偷到这儿来抽烟。”布鲁迪在一个树洞里翻找了几下,拿出了一包烟。他先询问了另外两个人需不需要,就点燃了一支,抽了起来。
苏茜的心已经快要跳出胸膛了。安德鲁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示意她不要表现出什么。
“在村里,大家都叫你的外祖母玛塔·哈莉。”
“为什么是这个外号?”
“因为人们都很清楚她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刚开始,大家都不太能接受,不过你的外祖母很会与人相处,她非常迷人,又很慷慨。所以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对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都不重要了,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重要的是她给你留下了什么,我一直觉得有天可能会有人找到这里来,毕竟给了那么多钱,不过我以为来的会是她女儿。”
“她给我留了东西,就在这儿?在你的店里?”
艾略特·布鲁迪大笑了起来。
“我的仓库可放不下那个东西。”
“放什么?”
“来吧,跟我来。”艾略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
他朝着空地上停着的一辆小卡车走去。
“我们三个人都坐在前面吧。”他打开了车门,“上来吧!”
车椅上的裂纹几乎和他脸上的皱纹一样多。驾驶室里充满了刺鼻的汽油味。发动机轰鸣了起来,开始运转。艾略特踩下了油门,卡车就向前蹿了出去。
他开着卡车绕了个圈子,从店门口经过,和他的儿子打了个招呼,而迪隆则是满脸惊讶。走了大约三公里,卡车就上了一条土路,在一个渡口前停了下来。
“马上就到了。”他走下了卡车。
在码头上,他让苏茜和安德鲁坐上了一条拴着的小船。艾略特搓了搓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动了小船发动机上的皮带,足足试了三次才成功。安德鲁提出要帮忙,却只收获了一个白眼。
小船在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了波纹,朝着一个草木葱茏的小岛驶去,那个岛就仿佛是雪白的沙漠中的一片绿洲。
“我们去哪里?”苏茜问道。
艾略特·布鲁迪笑了笑才回答她:
“我们要回到过去,去见你的外祖母。”
船绕着小岛开了一圈,停泊在某个堤岸的旁边。艾略特关闭了发动机,跳下船,又把船拴在岸边的木桩上,这一系列动作他做得很熟练。安德鲁和苏茜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走进了小岛的腹地,远处阴暗的天际处可以看到一个灰色的烟囱。
“从这里走,”他们来到了一个岔路口,旁边还有园丁居住的小屋,布鲁迪带着他们走上了其中一条路,“如果一直往左边走就会看到一片很美的沙滩。傍晚的时候你的外祖母喜欢在那里散步,但是现在这个季节不太合适。还有几步路我们就到了。”他补充道。
穿过一片松树林,苏茜和安德鲁看到了一座静谧的小屋。
“这就是你外祖母的房子,”艾略特·布鲁迪说,“整个岛都是她的,不过我想现在应该是你的了。”
“我不太明白当时的情况。”苏茜说。
“那个时候,村子北面有一个小型飞机场。每个月有两个周五的晚上,都会有一架直升机把你外祖母送到这里,她在这儿过完周末,周一再离开。当时我的父亲负责打理这片产业,我才只有十六岁,也会给他帮帮忙。这个房子直到1966年才有人住。后来你外祖母出事的一年后,她的丈夫来过这里,告诉我们他希望能保留这份家业,因为这是全家唯一没被政府没收的财产。他还解释说因为这个岛是在一家公司的名下的,所以国家没有发现。不过,这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当时的气氛太尴尬,我们也就没好意思问什么。每个月我们都会收到一笔汇款,让我们好好维护这座房子和修剪树木。我父亲去世之后,我就接过了这项工作。”
“你是自愿无偿做这件事的?”
“不是,到现在每个月还会有汇款,而且每年都会涨一点儿。房子维护得很好,但还是不敢说你在里面看不到灰尘。我和我的儿子一起,已经尽力了,现在有两个儿子参了军,任务变得重了一些。所有的设施都可以用,锅炉去年才换过,屋顶也是定期检修的,烟囱都是通的,液化气罐应该还是满的。只要稍微打扫一下这里就可以变成新房。小姐,你现在回家了,这是你外祖父的意愿。”艾略特把钥匙递给了苏茜。
苏茜一直看着这座房子。她走上了门前的台阶,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里。
“我来帮你吧,”艾略特走上前来,“这扇门不太好开,需要点儿小技巧。”
门开了,里面是个宽敞的客厅,所有的家具上都罩着白布。
艾略特拉开了窗帘,光涌进了房间。壁炉上方,苏茜看到了外祖母的一幅肖像,正微笑地看着她。
“你和她这么像,真是不可思议!”安德鲁说,“你们的眼神都是一样的,下巴、嘴唇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苏茜走近那幅画像,她的情绪已经完全表露了出来。她踮着脚,轻柔地触摸着画布,动作里却蕴含着一丝感伤。她转过身来,看了看客厅。
“需要我把家具上的布都撤下来吗?”布鲁迪问。
“不用了,我想上二楼看看。”
“稍等一下。”布鲁迪离开了房间。
苏茜打量着这个房间,用手指拂过每一件家具,甚至窗户的边缘。她变换着各种角度,欣赏着这里的每一件物品。安德鲁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他们随之听到了一阵轰鸣声,天花板上的灯亮了起来。
布鲁迪回到了房间里。
“供电的是一套发电机组,你慢慢就会习惯这个噪声的。万一停转的话,可以到园丁的小屋里检修一下。我每个月都会开一次,所以现在的储电量还是满的。电压还算够稳,但是不要一次性打开所有的电器。浴室和卧室都在楼上,跟我来。”
楼梯有一股槭树的味道,栏杆扶起来有一点儿嘎吱作响。到了二楼,苏茜突然在卧室门前犹豫了一下。
安德鲁转过身去,示意布鲁迪和他一起下去。
苏茜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离开,她转动了把手,走进了莉莉安的房间。
卧室里,所有的家具都保持原样,上面也没有蒙上白布,就好像当天晚上主人就会回来。屋子中央有一张大床,上面盖着印度式的红绿相间的床罩。两扇窗户之间放着一张矮桌和一把躺椅,桌上甚至还插着葡萄藤的枝子。地板是松木的,上面的圆形花纹比成年人的拳头还要大,铺着阿尔拉契亚式的地毯。左边的墙壁上有一个石砌的壁炉,已经被熏得发黑。
苏茜拉开了衣橱的抽屉。莉莉安的衣服整齐地放在里面,上面还盖着绸布。
苏茜揭开了绸布,拿起一条披肩,把它披在身上,看着镜中的自己。随后她又走进了浴室,站在洗手台的前面。口杯里放着两把牙刷,置物架上有两瓶香水,一瓶男用一瓶女用。苏茜闻了闻,又盖上了盖子,离开了房间。
回到客厅之后,她看到安德鲁正在取下家具上的白布。
“布鲁迪去哪里了?”
“他走了。他觉得我们要在这里过夜。他的儿子会用船给我们送来生活用品。他还跟我说仓库里有的是木柴,我一会儿就去找一找。之后,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巡视一下这片领地。”
“我真是没有想到。”
“没想到自己竟然拥有一座这么美丽的小岛?”
“没想到我的外祖母竟然有秘密情人。”
“难道这不是乡民的谣传吗?”
“我在上面看到了一瓶男士香水,那不是我外祖父的。”
门开了,艾略特·布鲁迪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我忘了给你们留我的电话号码了。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布鲁迪先生,我外祖母的情人到底是谁?”
“没人见过他,他每次都是周五晚上到,比你外祖母来得还要晚,一般那时镇上的人都已经睡下了,周日晚上他又会悄悄离去。一般他来之前我们就会送来生活必需品,周末的时候,小岛周围是不许人靠近的。就连我的父亲也不能违反这条禁令,你的外祖母在这个问题上非常谨慎。”
安德鲁走到布鲁迪的面前。
“我并不怀疑你的父亲,但是一个十六岁的男孩肯定不能抵制住这种违反禁令的诱惑。”
布鲁迪低下了头,干咳了几声。
“我需要知道,”苏茜继续说道,“你自己也说过,这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说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维护这个房子已经有四十年了。我每个月不用催促就能收到钱,这可不是每位顾客都能做到的,我不想自寻烦恼。”
“什么叫自寻烦恼?”
“你的外祖父让我的父亲以名誉起誓,不会对外泄露沃克太太在这里的事情。如果有别人知道的话,小岛就要被出售,我就收不到钱了。”
安德鲁翻了翻口袋,拿出了五张二十美元的纸币。
“我只问两个问题,布鲁迪先生。第一个问题:给你打钱的人是谁?”
“虽然我并不一定非得回答,但是出于诚信,我还是会给你一个答案。”布鲁迪边说边接过了这些钱。“我每个月都能收到四千美元,当然这份工作也值得起这个价钱。钱是一家公司打来的,我也不清楚,只能看到公司的名称。”
“它叫什么名字?”
“挪威布鲁水务公司。”
“好,第二个问题:和莉莉安·沃克共度周末的男人是谁?”
“我们当时还是少年。夏天的时候,你的外祖母喜欢和他一起泡在湖里。她真的很美。我们有时会偷偷地游泳过来,藏在岸边的灌木丛里。那个人当时还不算有名,我保证也只见过他两次。我还是后来才知道他是谁的。”
“好吧,好吧,好吧,”苏茜开始不耐烦,“到底是谁?”
“真有意思,你外祖母表示不耐烦的方式和你一模一样。这是个有钱有势的男人,”艾略特·布鲁迪继续说道,“不是那种惹人讨厌的类型。讽刺的是,你的外祖父和他要竞争的事物不仅是你的外祖母。要知道,一个民主党参议员的妻子竟然和一个共和党人发生了婚外情。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也应当让它留在过去。我怎么会告诉你们这些事情?”
苏茜走近布鲁迪,抓住了他的手。
“这些家族的秘密我都不会告诉别人,另外,从现在起,”她说,“由我来支付您报酬。好了,布鲁迪先生,你要服从你的雇主的第一个命令,我可是和我的外祖母一样固执而又苛刻,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吧。”
布鲁迪迟疑了一下。
“和我一起到小船那里去吧,我得回去了。”
在去往湖边的路上,艾略特·布鲁迪开口了。
“我应该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外祖父来的时候我也告诉了他。你的外祖母和她的情人就是在这个岛上分手的。那天我和几个朋友都在岛上。我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吵起来,刚开始他们的声音还很小,我们根本听不清楚。后来他们的音量都大了起来,我们就能听到他们是在互相辱骂……我从来没在别人的争执中听过这么多侮辱性的词汇,虽然我也知道其中的一些。她骂那个男人是懦夫、垃圾,我就不一一重复了,我也不敢全部说给你听。她说自己以后不会再见他,会不计代价地做完这件事情。那个男人发了火,给了她好几个耳光,特别重的耳光,重到我和朋友们都想要不要从藏身的地方出来阻止那个男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可以打女人的。但是在你外祖母摔倒在地之后,他就冷静了下来,收拾起所有的行李,坐船离开了小岛。”
“那我的外祖母呢?她又做了什么?”苏茜坚持问道。
“小姐,我向你发誓,如果是我的父亲这样打我,我一定会大哭大闹。你的外祖母当然也不例外。我们当时很想出来安慰她,但是我们实在没胆量。她在地上跪坐了一会儿,就站了起来,沿着小路回了房子。第二天我又来小岛,想看看她怎么样了,可是她已经离开了,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他之后就结婚了,在仕途上一路高升,一直坐到了最高的位置,当然这已经是多年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我说得已经够多了,”艾略特·布鲁迪跳上了船,“我就先走了。等我儿子来送东西的时候,请不要问他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好好享受岛上的时光,这里很安静,风光也好。”
布鲁迪的船很快就变成了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儿。苏茜和安德鲁面面相觑,都是一副震惊的样子。
“信息量还真是很大,我们现在有了很多线索。”安德鲁说道。
“为什么外祖父要留下这个地方,难道这儿对他来说不是噩梦般的所在吗?”
“我觉得不应该从这里开始,但这的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这种家族秘密还是留给你来想吧,我感兴趣的是那家一直在给布鲁迪这个老滑头汇钱的公司。我还想知道你外祖母说的那件不计代价一定会做完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布鲁迪说的‘一直坐到了最高的位置’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清楚。”安德鲁说。
他们两人在岔路口分开了,安德鲁去了仓库,而苏茜则穿过那片松树林回到了房间里面。
客厅的一角有个东西隐隐像是钢琴的形状。苏茜掀起了上面的盖布,打开钢琴盖,把手放在琴键上。
安德鲁也回到了屋里,手里抱着木柴。
“你给我们弹点儿什么吧,这儿安静得都有点儿压抑了。”他对苏茜说。
苏茜抬起了手,指着自己残缺的食指和中指苦笑了一下。安德鲁把木柴放在壁炉的旁边,在她身侧坐下了。他用右手弹了几个音符,并示意苏茜和他一起。苏茜犹豫了一下,用左手和安德鲁的旋律配合起来。
“你看,我们是可以互补的。”安德鲁边说边加快了节奏。
之后,两个人就开始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安德鲁拿的木柴已经远远超出了需要,但是他还是觉得有点儿事情做的感觉是很好的,就好像是搬运柴草可以帮助他平静心绪。苏茜则是机械地检查着每个抽屉和壁橱。
“你是在浪费时间。这座房子肯定不知道被翻过多少次了。”安德鲁边说边把头伸进了壁炉里面。
他拉住一根链子,打开了烟道。从那儿可以看到一块灰蒙蒙的天空,有不少烟灰落了下来。
“你是在扮演圣诞老人吗?”苏茜看着安德鲁把头又伸进了烟道。
“你能帮我把包里的手电拿来吗?”
苏茜照做了。
“有件奇怪的事情。”安德鲁说。
壁炉足够大,他和苏茜可以一起待在里面。
“看,”安德鲁拿手电照着烟道,“这上面全部都是烟灰。但是在我们的头上面一点儿的地方,却一点儿烟灰都没有。那个棚屋里应该有工具,跟我来。”
一走到门外苏茜就打了个冷战,安德鲁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看来天气真的转冷了。”他说。
就在他们往园丁的小屋走的时候,湖边的方向传来了船靠岸的声音。
“应该是布鲁迪的儿子来给我们送东西了。来得真好,我都已经饿了。记得帮我找一把螺丝刀,还有一把锤子。我取了东西就立刻回来。”
苏茜看着安德鲁向岸边走去,就走进了那间小屋。
刚一推开门,她就听到了一片工具倒地的声音,有锄头、耙子、铁锹和草叉。她弯腰把这些东西一一扶正,又费劲地把它们靠回墙上。墙上的挂钩上挂着不同尺寸的锯子,还有很多各种各样的工具。她想了想,选了一把园艺剪、一把锤子和一把锉刀。
她走出了储物间。夜晚的寒风中,桦树光秃秃的枝干正在随风摆动。苏茜机械性地看了看表,渐渐不耐烦起来。安德鲁早就该回来了。她猜测是不是他又逼问了布鲁迪的儿子一些相关事情。虽然她不愿意再走路了,但是也许安德鲁需要人帮忙拿东西。于是她把工具放在了门前,手插在口袋里向湖边走去。
走近码头的时候,她听到一阵水声,还有越来越大的类似波浪的声音。她加快了步伐,却听到了一阵痛苦的叫喊声。苏茜猛地停下步伐,看见一个强壮的男人正跪在船的一端,两条手臂都没在水里,似乎在摁着什么东西。接着,苏茜就看到水面上出现了安德鲁就快窒息的脸,那个男人还是不停地把他摁到水里。
苏茜却一点儿都不害怕。她只是觉得时间静止了,她很清楚应该怎么做,所有的动作也都一气呵成。安德鲁的头又短暂地冒出了水面。在那个男人没注意到她之前,苏茜从安德鲁的外套里拿出了手枪,打开了保险栓。
她连开了两枪,第一枪打在了男人的肩胛骨上,他惨叫了一声,刚要站起来,第二颗子弹就射中了他的脖子。子弹先打在一节颈椎骨上,又穿过了他的颈动脉。他倒在地上,脸朝着地面,流出的血染红了周围的湖水。
苏茜手里的枪掉在地上,她冲向安德鲁,而安德鲁当时还在水里挣扎。苏茜探出身体,试图把他拉出水面。最后安德鲁抓住了浮桥的一侧,上岸的时候,他们都摔倒在地。
“嘘,”苏茜摩擦着他的身体,“没事了,深呼吸,不要想别的事情。”她边说边抚摸着安德鲁的面颊。
安德鲁侧过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了很多水。苏茜脱下外套,把他裹了起来。
安德鲁推开她,跪在那个袭击者的旁边,用手捂着脸。苏茜站在他身后,一言未发。
“我还以为是布鲁迪的儿子,”安德鲁仍然在咳嗽,“我甚至还帮他把船靠了岸。后来我发现不是小布鲁迪,但也没有怀疑。他就突然跳到浮桥上,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掐住了我的脖子,想要掐死我,然后把我摁到了水里……”
“之后我就到了。”苏茜看着那具尸体。
“我们可以开他的摩托艇去报警。”
“你要先换衣服,不然你会被冻死。然后我们再报警。”苏茜的声音很坚定。
回到屋子里之后,她让安德鲁上了二层,带着他进了卧室。
“把衣服脱下来。”她命令道,然后走进了浴室。
安德鲁听见了水流声,苏茜拿着一条浴巾走了出来。
“虽然这浴巾比木头还要硬,但总比没有要好,”她把浴巾递给了安德鲁,“立刻去洗澡,不然你会感染肺炎。”
安德鲁听了苏茜的话,拿着浴巾进了浴室。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的身体才渐渐暖和过来。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打开了旁边的柜子。他找到了一把肥皂刷、一把剃须刀和一块放在中式漆盒里的香皂。他在洗手池里放满了水,把肥皂刷浸在热水里,犹豫了一下,开始剔去之前的胡子。
慢慢地,他原来的样子就在镜子中展现了出来。
从浴室里出来之后,他看到床上放着一条麻质的裤子、一件衬衫和一件羊毛开衫。他穿上衣服,在客厅里找到了苏茜。
“这些衣服是谁的?”他问道。
“总之不是我外祖母的。我现在至少知道了她的情人和你穿一个尺码。”
苏茜走上前来,把手放在了安德鲁的面颊上。
“在我面前的好像是另外一个男人。”
“你喜欢之前的样子?”安德鲁推开她的手,问道。
“两个都喜欢。”苏茜回答。
“我们该走了。”
“不,我们哪儿也不去。”
“你真是有主见。”
“我可以把这个当成赞美吗?”
“你刚刚才杀了人,现在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为了救我,沙米尔放弃了生命,从那之后,我所有的情绪好像都消失了。是的,我杀了人,这很可怕,但是他可是想要淹死你,你希望我为他难过?”
“也许吧。不过你至少应该显得内疚一点儿,不然我会觉得恶心。”
“好吧,那我就是要坚持自己的看法,我一直都是这样。有问题吗?你想让警察来翻你的包,那就去报警吧,门就在那边。”苏茜喊道,满脸都是怒气。
“天色太晚了,我们没法渡湖,已经是夜里了,”安德鲁看着窗外,平静地说,“我的手机在外套里面,我去打电话。”
“我已经试过了,没有信号,门厅那里的座机也打不通。”
安德鲁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只要一闭上眼,他就会想到浮桥上的那一幕。
苏茜跪在他面前,把头放在了他的膝盖上。
“我希望时光可以倒流,我们从来没有来过这个被诅咒的小岛。”
她的手在发抖,安德鲁无法忽视这一点。
很长时间,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苏茜颤抖着,安德鲁抚摸着她的头发。
“既然电话不通,布鲁迪为什么要回来留下他的电话号码?”苏茜在自言自语。
“好让我们相信他。这样他一上船,就立即切断了我们和外界的联系。”
“你认为这是他主使的?”
“还有别人知道我们在岛上吗?”安德鲁反问道。
他站起身来,走到壁橱的旁边。
“之前把莫顿街的公寓租给你的那个朋友,你最近有她的消息吗?”
“没有,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这也是你的小伎俩,好让我对你的事情感兴趣,你好像一直把我当成傻瓜。”
“我没有搞什么阴谋诡计。”
“你只要再撒一次谎,我就立即回纽约。”安德鲁发火了。
“你应该回去,我没有权利让你涉险。”
“对,你没有权利。那好,那个朋友,你认识她很久了吗?”
苏茜没有回答。
“我之前一直被你牵着鼻子走,我已经付出了代价,现在事情已经超出了我掌控的范围。昨天在‘迪克西·李’,当我看到你背着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放弃了。”
“你改主意了?”
“我不知道你的外祖母有没有为那些社会主义国家传递过消息。但是如果当时她有别的同伙可以逃脱制裁,那他们现在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掩盖真相!之前在浮桥上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在餐厅是给谁打的电话了吗?”
“给克诺夫打的。”苏茜低低地说。
“那就在刚才,你发现我们的手机没有信号,也是因为想给他打电话?”
“我心里想着那具尸体。袭击你的人没有携带武器,但是我却有。如果报警的话,我们的调查就要到此为止了。克诺夫很了解这种事情,我想问他应该怎么做。”
“看来你的朋友倒是有一技之长!他给了你什么建议?”
“他会派人来。”
“你就没有想过他是不是已经派人来了?”
“你说这个杀手是克诺夫派来的?这不可能!他从我还是小女孩起就一直照顾我。他不会伤我一根头发的。”
“他也许不会伤害你,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伤害我!布鲁迪根本没有时间来策划这次袭击。但是克诺夫,因为你的通风报信,昨天就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位置。”
“但也许是布鲁迪想要私吞这座房子,我们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不要随便乱说!你觉得那个戴着眼镜拿着账本的小男人像杀人犯吗?”
“那之前那个打破你头的女人第一眼看上去像是暴徒吗?”
安德鲁没有回答。
“那,现在的话,”苏茜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安德鲁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让头脑恢复清醒。没有酒精,他很难冷静地思考,也很难反对苏茜这个有悖于他的原则的决定。他看了苏茜一眼,就摔门走出了房间。
苏茜在草坪那里找到了他,安德鲁正坐在栏杆上。
“我们把尸体埋了吧。”他开口说。
“为什么不沉在湖里呢?”
“没什么能让你放弃调查,是吗?”
“要是在夜里挖一个墓穴,再把人埋进去,你不觉得太可怕了吗?”
安德鲁跳下了栏杆,面对着苏茜。
“好吧,如果能找到什么绑在尸体上的东西的话。”
他取下了进门处的那盏煤油灯,苏茜跟着他走进了树林。
“我的外祖母是如何有勇气在这个岛上独自度过周末的?”
“她应该和你一样,都是很有主意的人。”安德鲁走进了仓库,“这些应该就够了。”他拎起了工具台上的一大袋子工具。
“布鲁迪肯定会想他的工具哪里去了。”
“他肯定会想的,毕竟你都认定了他是主谋。如果他真是主使者的话,我不认为他有必要在忙活过这些维护的工作后把我们留在岛上。”
“我向你保证克诺夫绝对和这件事毫无关系。”
“那就走着瞧。拿着这根绳子,我们把问题解决掉。”
他们回到了码头。安德鲁把煤油灯放在了尸体的旁边。他用绳子的一头把工具袋的手柄和男人的手腕绑在一起,又用另一头捆住了他的上半身。
“给我帮个忙。”他对苏茜说。
苏茜做了个鬼脸,帮他抬起了尸体的双腿,安德鲁则托着肩膀。他们一起把尸体放在了船里。
“拿着灯等在这里,我可以看着光回来。”
苏茜却把它放在了浮桥上,也跳进了船。
“我和你一起去!”
“我看到了。”安德鲁边说边发动了船。
他们朝着湖面开去。
“如果灯灭掉的话,我们就永远也找不到码头了。”安德鲁回头看了看。
灯的火苗越来越暗。安德鲁关掉了发动机,船在水面上漂着,最后停了下来。
他们抬起了绑着工具袋的尸体,看着它沉入了漆黑的湖水中。
“我们应该把东西绑在他的脚上的。”苏茜看着尸体沉没的过程,突然说道。
“为什么?”
“因为这样他就得一直头朝下待着了。多不幸啊,这么干的人真应该被绞死!”苏茜还在模仿安妮塔。
“你的玩世不恭让我很害怕。”
“是我杀了人,你却一脸悲愤的样子。走吧,趁着灯还没灭赶紧回去。”
他们在回去的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冰冷的夜风吹在他们的脸上,但是也带来了雪和树的味道,让他们觉得又重回人世。
“布鲁迪的儿子最后也没有给我们送东西来。”苏茜走进了房间。
安德鲁吹灭了灯,把它放回原位,然后进了厨房。
“你饿了?”他边说边洗了洗手。
“难道你不饿?”
“不,我一点儿也不饿。”
“那如果我要跟你分享呢?”苏茜从外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条谷物棒。
她大口大口地吃着,又拿出一条给了安德鲁。
“我们接下来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去睡觉。这样可以放松你的神经,明天我们去报警。”
她走上二楼,进了卧室。
过了一会儿,安德鲁也走了进来。苏茜躺在床上,未着寸缕。安德鲁脱去衣服,伏在她的身上,急切而又笨拙。他温暖的身体唤醒了苏茜的欲望,而苏茜只觉得小腹那里有某种温热的东西。她抱住了安德鲁,用舌头舔吻着他的脖子。
安德鲁的嘴唇在苏茜身上游走,他亲吻着她的乳房、肩膀和嘴唇。苏茜的腿盘在安德鲁的腰间,用手引导着他。在安德鲁进入她的时候,她轻轻推开他,随后又将他搂得更紧。他们的呼吸融合在一起,充满了热量与激情,让他们暂时忘却了之前不愉快的经历。苏茜坐在了安德鲁的身上,胸部剧烈地抖动着,双手摁着安德鲁的大腿,不停地上下起伏。安德鲁又反身压了下来,苏茜发出了一声呻吟。
她睡在安德鲁的旁边,安德鲁握住她的手,想要亲吻她。但是苏茜却一言不发地起身进了浴室。
等她回到卧室的时候,安德鲁已经离开了。客厅里传来他的脚步声。苏茜缩进被子里,关了灯,咬住枕头好不让安德鲁听到她的抽泣声。
楼下传来连续不断的敲击声。苏茜睁开了眼,意识到她竟然睡在了一张床上。噪声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她拿起衣服,下楼到了客厅里。
安德鲁把头伸进了烟道里面,苏茜只能看见他的腿和腰部。
“你不用睡觉吗?”
“我觉很少,而且我睡得很快。”安德鲁边说边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
“可以问一下你在干什么吗?”
“我睡不着,所以就开始做这件事了,但是光线不好,我老是看不太清楚。”
苏茜走到了进门处,取下了那盏煤油灯,点亮了灯芯,把它放在了壁炉的上方。
“这样是不是好一点儿?”
“嗯,好多了。”安德鲁回答道。他发现了一块上面完全没有烟灰的砖,把它敲下,又递给了苏茜。
“把灯举起来。”他用一种命令的语气说。
苏茜立即照做了。
安德鲁好像在里面拿到了什么东西,他从壁炉里欠身出来,正好迎上苏茜的目光。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和某个男人度过了一晚,可是他却宁愿睡在壁炉里。除了这个就没什么了。”
“给。”安德鲁递给她一个牛皮纸包。
“这是什么?”苏茜的脸上满是惊讶。
“我去找把小刀,我们很快就知道这是什么了。”
苏茜跟着他来到厨房,他们坐在了餐桌旁边。
纸包里有一些莉莉安的照片,拍照的人肯定是那个和她一起在这座小岛上共度周末的神秘情人,还有一段乐谱,最后他们看到了一封写给玛蒂尔德的信。
苏茜抢过了信封。
“你不要把它交给收信人吗?”
“玛蒂尔德从波士顿的海边被救之后,就决定换一种生活方式,我不想再让她为此烦心了。”
苏茜拆开信封,展开了手中的信。
玛蒂尔德:
我在这座岛上给你写信,不是以母亲的身份,而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可他的爱却比她要少。他今天中午已经离开了,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不要以为是我背叛了你的父亲。他给了我所能期待的最好的礼物,那就是你,我的孩子,你的存在充实了我的人生。你五岁的时候,我看到他和别的人一起睡在床上。我花了很久才原谅他。后来,我也渴望找到自己的感情,可是由于世俗的偏见,一直未能如愿。但也许有一天,社会会变得比现在更宽容。我们有什么理由去批评相爱的人呢?
在我给你写信的房子里有一个男人,他不是你的父亲。他对我说了世界上最动听的话,他告诉了我他的理想:那是一个财富公平分配、公民拥有充分话语权的未来世界。我抛开了一切党派的纷争,给予了他最大的信任,我相信他的热情、他的激情和他的诚意。
但是,对权力的欲望总是与日俱增,最好的愿望也会因此变成最坏的结果。
我总是听到身边的各种丑闻,有私情、有谎言,直到我看到了那些书。也许我本来不该看的,可是好奇心却驱使我这么做了。
当权者总是善于为民众制造幻想,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首先要赢得我们的信任。表面上看,幻想可能会比事实更真实。但是它就像气球一样,一根针就能将它戳破,随后而来的就是令人绝望的现实。
玛蒂尔德,我要离开了,一切都太晚了,我已经无法回头。如果我失败了,别人就会告诉你一些关于我的事情,你千万不要相信。
明天,我就把一个包裹交给我唯一的朋友,等到你成年,有了自己的主见,他就会把包裹还给你。里面有一份乐谱,相信你能看懂它的含义,还有一把钥匙。如果等待我的是最坏的结果,那请你一定要记住,如果你想念我的话,可以去我们在你父亲旅行时常去的地方;你可以在那里怀念我。
不管做什么,都希望你能遵从自己的内心。你可以继续做我没有做完的事,但是我不会强迫你。
如果你决定追寻我的步伐,我只给你一个建议,不要相信任何人。
我爱你,我的女儿。我对你的爱比你想象的还要深,也许有天等你做了母亲,才可以理解我的感情。但是,有些事情比生命更重要。我相信如果你处于我现在的位置,你也会这么做的。
不管今后我将去往何处,都请你记得,我爱你。我无时无刻不与你同在,永远都是。
你就是我生存的全部意义。
爱你的母亲
苏茜把信递给了安德鲁,让他也读一读。
“真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低声说。
“你知道她说的常和你妈妈去的地方是哪里吗?”
“不知道。”
“那份乐谱呢,你能看明白吗?”
“我很多年没有弹过钢琴了,也许我没法弹出来,但是说不定可以看懂。”
“如果那些想除掉我们的人知道之前的行动失败了,那他们一定会再派人来的。赶紧想一下,玛蒂尔德有没有跟你提过什么地方,是她和你的外祖母经常去的?”
“现在你也叫她玛蒂尔德了?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来,不过克诺夫可能知道。我愿意相信莉莉安的信里说的朋友就是他,莉莉安肯定是打算把包裹交给克诺夫的。”
“可是我却在壁炉里找到了这个包裹,她最后肯定突然改变了主意!”
“但也可能只是因为她没有时间了。”
安德鲁把照片摆在桌上,全部都是莉莉安在岛上拍的。照片上,她有时躺在沙滩上,有时拿着斧头站在木屋的门前,有时在草地上种花,有时跪坐在壁炉前,或者只是做了个鬼脸。但是有一幅照片上她是全身赤裸的,站在浴室的洗手台前,回头望着那个给她拍照的人。
“你是想趁机偷窥我的外祖母吗?”苏茜从安德鲁的手里夺下了照片。
“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有什么好介意的。”
“她真的很美。”苏茜说。
“你也不差。”
苏茜端详着这张照片,仔细辨认着每一个细节。
“看,”她对安德鲁说,“在洗手台上面的镜子里,好像照出了她情人的脸。”
安德鲁拿过照片,也开始研究起来。
“也许吧,不过我看不清他的五官。”
“沙发旁边的矮桌上有放大镜。”苏茜立刻站起身来。
她把照片一起拿了过去。安德鲁在厨房里等着她,她却一直没有回来。安德鲁就干脆去了客厅。
苏茜正用放大镜检视着那张照片。
“现在我明白克诺夫为什么要说莉莉安很新潮了。”
“什么意思?”安德鲁坐在了她的身侧。
“她的情人看上去至少比她年轻二十岁。”
“可以看出来吗?”安德鲁拿过了苏茜手里的放大镜。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布鲁迪要说这个男人‘一直坐到了最高的位置’了,”安德鲁吃惊地大张着嘴,“他在三十多年后成为了美国历史上最有权势的副总统,也肯定是最可怕的一个。”
“他还活着吗?”
“还活着。”
“我一定要和他谈谈。”
“你不仅疯狂,而且还天真。你简直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天真的女人。”
“你见过很多别的女人?”
“你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他这副宽厚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怎样的心。也许最后你的外祖母在和他争执时发现了这一点。”
“他们曾经相爱过,他肯定知道一些关于莉莉安的事情。”
“你想问事情?那如果我告诉你,这个男人是美国历史上最具权势也是最危险的领导人之一,你还想见他吗?”
“你怎么会知道?”
“也许是因为我有一个新闻学的文凭,”安德鲁并不生气地说。
“你确定照片上的人是他?”
“确定,除非他还有个双胞胎兄弟。现在,立刻收拾东西,我们休息两个小时,天亮就离开。”
“有这么严重吗?”
“我不知道你的外祖母是如何被卷入其中的。可是现在我们已经插手了这件事情,要知道,我们这次的对手可并不容易对付。”
“你觉得他会是莉莉安的同谋吗?”
安德鲁想了一下,才回答了苏茜的问题。
“按照布鲁迪之前所描述的那场争执,应该是没有。”
“但他也可能直到最后才退缩了,甚至这件事都有可能是他挑起的。”
“对于这个人,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不会吃惊。但是我很高兴,因为你终于开始相信你的外祖母有可能犯了叛国罪了。”
“斯迪曼,有的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苏茜说。
“你是请我来帮你寻找真相的,但你可没要求过我一定要讨人喜欢!”
黎明时分,安德鲁就叫醒了苏茜。他刚刚在沙发上小睡了一会儿,而苏茜就睡在沙发旁的地毯上。
他们关掉了所有的灯,苏茜掏出钥匙锁上了大门,离开了她外祖母的房子。
两个人向码头走去。下雪了,雪花落在湖面上,又随即融化,带着一种静谧的优雅。
安德鲁扶苏茜上了船。
“谢谢你一直陪我到现在。”苏茜坐在船的一端,对安德鲁说。
之后,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湖面上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和水声。苏茜一直盯着那座小岛。安德鲁没有把船开回之前的村子,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到湖边以后,他让船靠了岸,然后就把船留在了那里。
他们穿过了一片树林。苏茜在雪地上跌跌撞撞地走着,偶尔跌倒也一言不发,好像她已经把自己的灵魂留在了岛上。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找到了大路。安德鲁竖起了拇指,接着一辆经过这里的卡车就开门让他们上来。
司机没有问他们任何问题。在这个地方,过度的谨慎是不合适的,毕竟现在是冬天,不可能把徒步的游客扔在外面不管。
到了前面的路口,司机要继续向北走,可是安德鲁和苏茜则要去南边。司机就给几个同事打了电话,问他们是否有人要去纽约。
最后,安德鲁和苏茜来到了一家加油站,等着另一位司机载他们回纽约。安德鲁注意到这里离美加国境线只有十五公里,想是否先越过国境线再想办法回美国会更为安全。
不过他们还是上了另外一辆卡车。这个司机也不比他之前的同事更健谈。八个小时的旅程中,两个人都一直在睡觉。他们最终在泽西城的一个货物集散地下了车,隔着一条哈得孙河,已经可以看到纽约的夜景了。
“回家的感觉真好。”安德鲁说。
他们坐上了轮渡,靠在甲板的栏杆上呼吸着新鲜空气。在纽约寒冷的冬天里,他们是唯一这样做的乘客。
“有件事情说不通,”安德鲁说,“莫顿住的地方离这个岛只有六十公里。我可不认为他可以抑制住去那儿看一看的好奇心。”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去过?”
“他的笔记里没有提到这一点。我还是给他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确不确认有什么关系?”
“就是因为他的笔记我们才找到了那个岛。他知道的事情肯定要比他告诉我的多得多。”
“我要给克诺夫打电话。”苏茜说。
“别忘了你外祖母信里的忠告。不要相信任何人。你应该听取她的建议。今晚我们就住旅馆吧,我身上还有现金。不要打开手机。”
“有必要这么小心吗?”
“昨天下午,就在浮桥那儿,我因为轻信了别人而差点儿被杀死。”
“我们明天去干什么?”
“我昨天整个晚上都在想这个问题。你外祖母的婚外情可能是她事发的诱因之一,但我不认为这一定会害死她。既然有人一直跟踪我们,那应该是有其他的原因,我已经想到了其中一个可能性。”
渡船停在了南海港。安德鲁和苏茜打了一辆车,来到了万豪酒店的门前。安德鲁之前经常来这里的酒吧喝一杯。
进了房间之后,他就想到楼下的酒吧去一趟,于是他告诉苏茜自己要去打个电话。
“你是要去喝酒吗?”苏茜问道。
“我只是有点儿渴了。”
“玛蒂尔德每次要出门酗酒的时候都会说一模一样的话!”苏茜边说边打开了房间里的小冰箱,“她也说自己渴了,当时我还是个小女孩,我就会去厨房里给她找解渴的东西。”
她拿起一罐可乐,扔给了安德鲁。
“她会先接过我拿来的可乐,然后把它放在手边的某个家具上。接下来,她就会苦笑一下,摸摸我的脸,最后走出家门。你不是说你渴了吗?”
安德鲁把可乐罐在手里抛了几下,就把它放在了桌上。他带上门走出了房间。
安德鲁坐在了吧台前。侍者跟他打了招呼,就拿来了一杯菲奈特-可乐。安德鲁一口干掉了它。侍者正要再给他加一杯,安德鲁却阻止了他。
“我可以用一下电话吗?我的手机没电了,放心,对方也是本地号码。”
服务生把自己的手机给了他。安德鲁连拨了三次本·莫顿的电话,但都无人应答。但之前莫顿曾经说可以在晚上给他打电话,安德鲁也不认为这个老记者会在这个时间出门找乐子。他开始担心起来,毕竟莫顿独自一人在如此偏远的地方生活,如果出了事可能会无人知晓。
于是安德鲁又打给了服务台,询问坦布里奇市加油站的电话号码。接线员帮他把电话转接了过去。
那个老人还记得安德鲁,向他询问之前和莫顿的会面进行得如何。安德鲁解释说自己正在找他,很为他的现状担心。
安德鲁在电话里坚持了很久,老人才同意第二天去莫顿家看一看,并一再申明哪怕莫顿已经因为心脏病去世了,他也不会去参加葬礼。
安德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那个秘密说了出来,他告诉老人莫顿从来没和他的姐姐上过床。老人却回答他说如果莫顿真的这样做过,那就见鬼了,因为他是独生子。
电话铃响个不停。苏茜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这个声音,干脆从浴缸里走了出来,拿起了听筒。
“你到底在干什么?我都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了!”
“我在穿衣服。”
“我在楼下等你,我饿了。”安德鲁说完就挂了电话。
苏茜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看到了安德鲁。她才刚刚坐下,服务生就在她的面前放了一盘意面,又给安德鲁端来了一块牛排。
“我们现在的麻烦应该不是来自于你外祖母的私生活,而是那些文件。”安德鲁切着面前的牛排。
“什么文件?”
“就是那些她可能要交给苏联人的文件。”
“谢谢你说了可能,至少你还没认为她肯定有罪。”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不会给自己设定某种成见。她可能有罪,也有可能是无辜的。至于那些材料,莫顿也说过没有记者亲眼见过。但显然有人还在寻找它们,这些人害怕别人会比他们先找到。你想想,如果真的是越战时期的兵力部署图,那现在还有什么关系呢?战争已经结束四十多年了,我可不认为五角大楼还会去美莱村策划一场大屠杀。你外祖母想要传递的材料肯定不是这个。现在我们要搞清楚的是,她到底得到了哪些信息,还有她究竟打算做什么。”
“这也印证了她和那人争执时说过的话: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会坚持到底。”
“但她是要把什么坚持到底呢?”安德鲁努力地思索着。
突然,出于某种直觉的驱使,他突然转过头去,看到瓦莱丽就站在窗外的街上。她手里拿着一把雨伞,正看着自己和苏茜共进晚餐。她冲安德鲁笑了一下,就继续向前走去。
“你在等什么?”苏茜提醒安德鲁。
安德鲁立即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向外面跑去。瓦莱丽消失在了前面的拐角,安德鲁连忙快跑了几步,却看到她打开了一辆出租车的门。听到安德鲁的脚步声,她转过身对他笑了一下。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边说边走向瓦莱丽。
“你指的是你又喝酒了还是你的女友?”
“这两件事都不是真的,我已经戒酒了,而且我还是单身。”
“安德鲁,这是你的生活,”瓦莱丽平静地说,“你没必要向我解释什么。”
安德鲁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对现在的场景不知道设想过多少次,但是事到临头,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今晚很美。”他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你看起来也不错。”瓦莱丽回答道。
出租车司机扭过头,不耐烦地看着他们。
“我要走了,”瓦莱丽说,“有点儿急事。”
“我明白。”
“你还好吗?”
“还不错。”
“那就好。”
“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你还真是出人意料。”安德鲁语无伦次地说。
“是啊,很出人意料。”
瓦莱丽坐上出租车的后座,关上了车门。
安德鲁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出租车远去。他却不知道,瓦莱丽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她一直注视着后视镜里安德鲁的身影。
安德鲁又回到了酒吧,坐在桌旁。苏茜已经吃完了自己的东西。
“她本人要比照片上漂亮。”苏茜用这句话打破了沉默。
安德鲁没有回答。
“你以前常来这个地方吗?”
“我们当时就是在这条街上重逢的。”
“你们分手之后,你还常到这里来吗?”
“出院后来过一次?”
“她的办公室在这附近?”
“不,在城市的另一头。”
“你觉得她是凑巧才到这里来的?”
“应该是巧合吧。”
“看来你不是唯一一个缅怀过去的人。你相信命运吗?”
“也许吧。”
“那就告诉自己她对你也余情未了。”苏茜边说边站了起来。
“你觉得……”
“她看到我之后有没有表现出嫉妒的神色?”
“我正要问你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还是回房睡觉吧,我已经困得不行了。”
在去往二十层的电梯里,苏茜把手搭在了安德鲁的肩上。
“我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遇到你这样的人,斯迪曼。”
“好像你已经遇到我了。”
“我说的是在合适的时间。”苏茜说着,电梯门就打开了。
他们进了房间,苏茜拿了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就睡在了窗户旁边。
第二天一早,苏茜被街上的噪声吵醒了。她睁开眼睛,发现安德鲁已经不在房间里。她穿上衣服,来到酒店的大堂。酒吧已经关门了,安德鲁也没有在餐厅吃早餐。
她给《纽约时报》的报社打了个电话,接线员说自己已经好几天没见过斯迪曼了。时间还太早,图书馆肯定还没有开门,安德鲁也不会在那里。苏茜郁闷地发现,没有安德鲁在身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她回到房间里,打开旅行包,重读了一遍莉莉安的信,看了看那份乐谱。她突然就有了一个如何打发上午的时间的好主意。
西蒙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还不时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安德鲁。
“如果你一直这样的话,我会很不舒服的。”安德鲁说。
“我就这三天没有管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
“这就是我为什么会把你当成我妈的化身。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让你教训我的,而是跟你借钱的。”
“事情已经严重到连信用卡都不能用了吗?”
“我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当然希望能小心一点儿。而且我户头里的钱也不够。”
西蒙坐在了办公桌后面,接着又站了起来,走到窗户旁边。
“求你了,西蒙,你就老实地坐着吧。我又不是第一个因为调查而招来麻烦的新闻记者。你这么喜欢车,那我们就用赛车打个比喻。两队的目标都是率先到达终点。但是对方的队员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这些我都清楚,而我的武器就是报社的印刷机。你之前不想让我喝酒,我已经一个星期滴酒未沾了。自从上次出事以后,我从来没这么充实过。”
“我不知道你做这一切是纯粹为了找乐子,还是出于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西蒙,我也想写一篇很长的报道,来宣传你的车行。但是我了解我的主编,她只对国家大事和丑闻感兴趣。她不知道自己都错过了什么。”
“你要多少钱?”
“最好是五千美元,我把报道发表之后就还给你。”
“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报道些什么。”
“是暂时不知道,但是我有预感,这件事情背后一定藏着一个大秘密。”
“你还都要现金!”
“我不想去银行,而且我也不希望他们查到你头上。”
“恐怕他们已经查到我头上来了。”西蒙看着窗外。
“你在说什么?”
“别动,对面人行道上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司机看起来很可疑。”
安德鲁立即冲到窗户前,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被跟踪了。这时一位女士从对面的楼里走了出来,还抱着一只吉娃娃。那辆车的司机给她打开了车门,然后就发动了汽车。
“这肯定是中情局的人。他们训练了一个旅的吉娃娃,用来掩盖他们的真实身份。”
“别说我了,这辆车的确有点儿可疑。”
西蒙打开了办公室里的保险柜,递给安德鲁一个信封。
“这是一万美元。花不完的记得还给我。”
“你需要我保留每一次消费的票据吗?”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滚出我的办公室。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要定时跟我联系。你确定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我确定。”
“你好像变了。是谁在这三天时间里改变了你?那个女人?”
“昨晚我在街上遇到瓦莱丽了。”
“我知道,她给我打过电话。”
“她说了什么?”
“她先问我最近怎么样,后来又问你是不是有了新的交往对象。”
“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是实情,我知道这么说她会嫉妒。”
“你的心理年龄只有五岁吗?你是嫌她离我还不够远吗?”
“伙计,我只想告诉你,你写好你的文章就行了。像女性心理这种事,这是我的专业范畴。”
“你上一段超过十五天的恋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滚,你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吧,我也还有事情!”
回到宾馆之后,安德鲁发现苏茜不在房间里。他没有给苏茜打电话,只是默默希望她没有打开手机。但是一旦想到苏茜也许回了她自己的住处,他就开始坐立不安。从昨晚开始,他就很想补充一点儿酒精,回味着那杯菲奈特-可乐的味道,他更是抵御不住这种诱惑。他打开了房间里的小冰柜,发现了一张小字条。
我在茱莉亚音乐学院,到练习室来找我。告诉门房你要找科尔森教授。一会儿见。
苏茜
安德鲁立即叫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65号街。
学校的门房向他指了练习室的位置,然后告诉他科尔森教授正在里面指导一个学生练琴,最好不要去打扰。他话还没有说完,安德鲁就已经走进了里面的走廊。
科尔森教授看起来大约六十几岁,身上的燕尾服和领结让他看起来更加年长。他的额头油光发亮,满头的白发被整齐地梳在脑后。
他从琴凳上站了起来,向安德鲁致意,然后示意他坐在苏茜的旁边。
“你看到我的字条了?”苏茜小声问道。
“把字条放在小冰柜里的主意很不赖。”
“除了你,恐怕别人也发现不了那儿有字条。”苏茜把嘴唇贴在安德鲁的耳边,就好像要嗅他身上的气味。
“我可以继续弹吗?”科尔森教授问道。
“他是谁?”安德鲁小声地问苏茜。
“他是我的钢琴启蒙教师。”
科尔森把双手放在了键盘上,开始弹奏面前的乐谱。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在钢琴上一直没有进步了。”安德鲁对苏茜耳语道。
“这些音符没有任何意义,”教授说,“在您来之前我已经跟苏茜说过了。这简直就是能震破鼓膜的噪音。”
“这是《雪姑娘》的曲谱吗?”
“是的,”教授回答道,“虽然毫无原作品的优雅感,但的确是《雪姑娘》。我不能再弹了,这实在无法忍受。”他把曲谱还给了苏茜。
“请问您说的‘毫无原作品的优雅感’是什么意思?”
“有一半的小节都被删掉了,有人好像想简化这首乐曲,但是显然他没有成功。”
“看来我的预感很准。”苏茜很是自得于之前猜中了乐曲的名字。
“请问您,哪里能找到这出歌剧的全稿?”
“图书馆就可以,我一会儿就帮你们复印一份。”
科尔森教授带着他们俩来到了学院的图书馆。他请图书管理员帮他复印了一份《雪姑娘》的全部曲谱,然后问苏茜是否还需要帮助。
苏茜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向她的钢琴老师寻求进一步的帮助。
“我想见一下您班上最差的学生。”
“这个要求倒是很奇怪,”科尔森教授说,“为什么不是最好的学生?”
“我对差生有特殊的好感。”苏茜回答道。
“啊,那就是杰克·科尔曼吧。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被招进来的,他实在是一点儿天赋都没有。你应该能在楼下的咖啡馆找到他,他应该在那里吃东西呢,”科尔森教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我半个小时后要给他们班上课,他每次来上课的时候手都油腻腻的。抱歉,我要失陪了。”
“我不会把您的话告诉他的,我保证。”苏茜向她的钢琴老师挥手告别。
“你不用有什么顾虑。”科尔森离开了。
杰克·科尔曼坐在咖啡馆里,嘴里塞着满满的食物,唇上到处都是糖霜,贪婪地舔着手指。
“我真是爱死这些差生了。”苏茜边说边向科尔曼走去。
科尔曼惊讶地发现一个漂亮女生笔直地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他不由得转过头去,看看自己身后还有没有别人。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这样的女生要过来找自己。苏茜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从他的奶油面包上掰了一块,吃了下去。科尔曼立刻忘记了咀嚼嘴里的食物。
“杰克?”
科尔曼立即咳嗽起来,他没有想到这个女生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有麻烦了?”他紧张地问道,这时安德鲁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你没听过那句俗语吗?承认错误就是改正了一半。”
“我这周末就还钱,我发誓。”科尔曼说。
“为什么不今晚就还呢?”苏茜用一种生硬的语调说,连安德鲁都惊讶于她的演技。
“我没有钱,我向你保证,一有钱就会还给你。”
“那如果我们给你钱呢?我有一个工作要交给你。”
“我要做什么?”科尔曼的声音都开始发抖了。
“只是帮我们一个小忙,”安德鲁说,“别慌,安心吃你的奶油面包。我们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是科尔森向我们推荐了你。”
“科尔森教授都知道了?”
“孩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事情,我也不关心。你欠别人多少钱?”
“二百块。”
“如果你愿意的话,今晚就能还上。”安德鲁拿出了西蒙给他的信封。
他从里面抽出了一张一百美元的钞票,把它递给了科尔曼。科尔曼看着钱的眼神就像他之前看着奶油面包一样。安德鲁示意苏茜把乐谱交给他。
“你玩过找不同的游戏吗?”
“小时候玩过。我的水平还不错。”
“我给你的这份乐谱里漏了一些音符,我需要你把它们全部挑出来。你帮我们比较一下这两份乐谱,看看比较旧的这一份里到底少了些什么。挑出来之后,你得想一想为什么是这些音符被删掉了,它们之间有什么逻辑,或者是任何它们被漏掉的理由。”
科尔曼把手指插进了头发里。
“如果我做到了呢?”
“那另外一百美元就也是你的。”
“你需要我什么时候做?”
“现在。”
“我半个小时之后有课。”
“科尔森教授允许你旷课一节。”
“真是他让你们来找我的吗?”
“他的课让你很痛苦,是吗?”
科尔曼抬头看着天花板。
“我也曾经是他的学生,”苏茜说,“如果他对某个人严厉,那是因为他相信那个人。他其实对你是寄予厚望的。”
“真的?”科尔曼惊讶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
安德鲁也点头表示同意苏茜的话。
“好,我现在就开始做,”科尔曼拿起了那两份乐谱。“我住在学生公寓,C栋2层311室。下午5点之前弄完,可以吗?”
安德鲁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在上面写下了万豪酒店楼下酒吧的电话,递给了科尔曼。
“3点的时候准时给这个号码打电话,跟对方说你要找我。我希望到时候你能告诉我们你的工作进度。”安德鲁边说边同科尔曼握了一下手。
“你是记者?”科尔曼看着名片,问道。
“做好我们交代的事情,你这个学年就不用担心考试成绩了。”
苏茜站起身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顺便拿走了他的面包。
“你之前对这个男生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分了。”走到65号街之后,安德鲁对苏茜说。
“因为我抢了他的面包?我还没吃早饭,实在是太饿。”
“别装傻,我说的是关于科尔森教授的那些事情,还有他的期末成绩。”
“你不了解差生的心理。我保证今天是他最高兴的一天。他肯定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感到自己身上的使命感。”
“别人还跟我说过,我其实也不懂女性心理。”
“至少我可没有这么说。”苏茜反驳道。
洛克菲勒中心门前的溜冰场上,虽然寒风肆虐,却不能阻挡人们滑冰的热情。克诺夫坐在一张长椅上,看着滑冰的人们,心中却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到这个比马厩还小的地方滑冰。
伍尔福德从他的身后出现,也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接到你的电话后,我就离开了莫顿的小木屋。”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不知道,我到岛上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
“两个人都走了?”
“我不知道。”
“你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伍尔福德,你本应该把她带回来的。”
“我靠岸的时候,看到码头那里有一大摊血迹。”
克诺夫的脸色变了。
“你确定他们已经离开岛上了吗?”
“房里和村里都没有他们的踪迹。”
“你去过村里?”
“发现那摊血迹之后,我就知道不能再耽误了,立即就去了村里打探情况。”
“你有没有清理掉那摊血迹?”
“当时下雪了,没有必要再做什么。”
“那你去没去过他们的公寓?”
“两个公寓都空着。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来隐藏行迹,那个记者可比我想的要壮实得多,上次在他家门前我就吃了些苦头。”
“他们的手机呢?”
“从他们踏上岛开始就一直不通。”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不是艾略特·布鲁迪骗了我们?”
“他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胆子又小,根本不会和我们一起冒险。”
“别担心,他们已经有防备了。”
“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怎么可能还没有防备!”
“我们需不需要加派人手?”
“暂时还不需要。有人想抢在我们的前面,虽然我还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儿。继续监视他们的行动,他们总会需要钱的,或者至少需要打个电话。”
“先生,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伍尔福德站起身来。
克诺夫目送他离开,等他走远了,他接起了自己的手机。
“怎么样?”
“他回到了宾馆?”
“他去茱莉亚音乐学院干什么?”
“司机一直跟着他,但是因为周围的环境比较特殊,所以没法跟得太近。”
“你为什么没有亲自去?”
“斯迪曼上午去了他朋友的车厂,他很可能已经发现我了,我不想冒险。”
“你说司机一直在跟踪他们?”
“斯迪曼是一个人去的音乐学院,但是他是和苏茜·沃克一起离开的。看来沃克应该是在那里等他。”
克诺夫抬头看了看天,叹了一口气。
“到洛克菲勒中心来找我,我要当面听那个司机的详细报告。”
安德鲁躺在床上,手枕在脑后。苏茜走到床头柜旁边,拉开抽屉,看了看里面的《圣经》。
“你相信上帝吗?”
“我的父母都是虔诚的教徒,我们每个周末都去做弥撒。我参加的最后一场弥撒就是我父亲的葬礼。你呢?”
“我从欧洲返回美国之后,就去了巴尔的摩。去沙米尔家的时候,他的父母都在家。他的父亲一直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在他看到我的手指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心我的伤势。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天晚上,我又相信上帝了。我问他的母亲可不可以取几样东西作为纪念,尤其是他那身蓝色的工装、他的衬衫还有他登山时总戴的那条红围巾。这条围巾是他的吉祥物,每次登顶之后,他都会把它系在登山镐上,然后把登山镐插在地上,让它随风飘扬,享受这个胜利的时刻。但是我们去勃朗峰的时候没有把它带上,而是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把它落在了巴尔的摩。我一直在跟他的父母讲述同一个故事,虽然他们早已经知道结局,但还是坚持让我重复当时登山的细节。我发现每次提到沙米尔的时候,他们的眼睛就会发亮。最后我还是沉默了下来,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母亲摩挲着我的面颊,解下了脖子上的一串项链,把它送给了我。她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我再去攀登勃朗峰,一定要把它扔到沙米尔安息的山缝中,她还鼓励我好好活着,把沙米尔的那份也活出来。我希望死亡只是一场没有梦的睡眠,沙米尔的灵魂还在那里,快乐地活着。”
安德鲁站了起来,走到窗户旁边,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讲述他的经历。
“救护车在哈得孙河的沿岸飞驰,我当时躺在车里,徘徊在生死之间,准确地说是离死亡更近一点儿。我的世界里没有一点儿光明,我听不到天使的呼唤,《圣经》里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但是我看到了很多其他事情。现在,我不知道自己的信仰究竟是什么。也许我信仰的只有生命,我敬畏生命,却无惧冒险。你应当能明白的,你是事故中的幸存者,还执着于为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洗刷冤屈。”
“不要比较我们俩不同的生存方式。你有你的酒精,我有我的目标。我只是想有一位外祖母,能告诉她我不敢告诉父母的事情,能从她那里获得有益的建议。我需要证明她的清白,这也是为我的生命寻找意义,而不是摧毁我的生命。我是假托别人的名字生活的。合适的时候,我想重新使用沃克这个姓氏,我也会以此为傲。”
“这是她丈夫的名字。”
“但这也是她选择的名字,她的原名是麦卡锡。所以我也有爱尔兰血统。”
“到时间了,”安德鲁看了看手表,“科尔曼应该会准时打电话来,我们去吃点儿东西顺便等他的电话吧。”
安德鲁要了一个三明治,苏茜却只选了一杯苏打水。她的视线一直在墙上的挂钟和吧台上的电话之间游移。
“他会打来的。”安德鲁拿起纸巾擦了擦嘴。
最后,电话终于响了起来。侍应生把听筒交给了安德鲁。
“我要你们再加一千块!”电话里传来科尔曼兴奋的声音。
“我们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安德鲁回答道。
“我发现的东西可比两百美元要值钱多了。”
“你或许需要告诉我你到底发现了什么,我好判断一下这个价钱是否合理。”
“那些被删掉的音节没有任何意义,彼此之间也没有逻辑。”
“你就打算靠这个来让我提高报酬?”
“让我说完。我突然想到可以把乐谱和剧本对照起来。我找到了和删掉的小节相对应的台词。然后我就试图把这些词连贯起来,结果真让人吃惊!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要我检查这段乐谱了。如果上面的话都是真的,那你绝对能写一个跌破大家眼镜的独家新闻。”
安德鲁强忍着不耐烦,尽量不让科尔曼发觉。
“好的,我会付你钱的。你什么时候能弄完?”
“有电脑在旁边,把这些话拼起来就是小菜一碟。再有一个小时就能完工。”
“我们二十分钟后到你宿舍。把你已经发现的东西用电邮发过来,我路上看。”
“你保证会给我加钱吗?”
“我说话算数。”
杰克·科尔曼挂断了电话。
安德鲁向学校的门房询问了学生公寓的位置,就和苏茜走了过去。
苏茜在他前面推开了C栋公寓的大门。
安德鲁敲了敲门,但科尔曼可能戴着耳机,没有听到敲门声。苏茜又上前拍了几下门,但科尔曼一直都没有回应,她就索性打开门走了进去。
科尔曼好像在睡觉,头压在电脑键盘上。苏茜吃了一惊,看了安德鲁一眼,就走到了电脑桌的旁边。她把手放在了科尔曼的肩膀上,但是他的胳膊却滑了下去,整个身子都向后仰倒,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苏茜尖叫了一声,安德鲁试图捂住她的嘴。苏茜一直摇晃着科尔曼的身体,希望他可以醒过来。科尔曼的头把键盘压得噼啪作响,可是他的眼睛最后也没有睁开,整个人也没有丝毫生命体征。
“叫救护车。”苏茜喊道。
安德鲁把食指放在了科尔曼的鼻子下方。
“很抱歉,我也很难过。”他的嗓子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茜跪在科尔曼的身边,握着他的手,祈求他醒过来。安德鲁却强迫她站了起来。
“你这样会留下很多指纹的!走,我们现在就离开!”
“我不关心有没有指纹!”
“这的确是出惨剧,但是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安德鲁注意到科尔曼的头压住了一张白色的卡片。他把它拿了起来,发现这正是自己的名片。他的脑海里立刻涌入了一个念头,这让他暂时忘却了现在的处境。
“见鬼,不用管指纹的事情了!”他低声咒骂道。
他移开了科尔曼的头,拿起了电脑键盘,苏茜看着他做的一切,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安德鲁立刻打开了浏览器,登录了报社的信箱,输入了自己的用户名和密码。
信箱里有很多他这几天没有来得及看的邮件,最上面的一封是刚刚收到的,就是杰克·科尔曼发来的。
他们之前通过电话后,科尔曼应该就开始编辑这封邮件了。最后他倒在了电脑前,应该是他的头部碰到了发送键。
安德鲁立刻开始读这封邮件,但是他意识到他邮箱里的其他信件正在一封一封地消失。
“有人侵入了我的邮箱!”
他的邮件清单变得越来越短。
安德鲁立刻摁下了两个快捷键。科尔曼的打印机工作起来。
他把打印好的纸放在了口袋里,然后拨通了911。
学生宿舍里站满了警察。救护车也赶到了现场,在确认了相关人的死亡后就离开了。尸体上没有明显伤痕,现场也没有搏斗痕迹,没有发现注射器,这就排除了外力致死或药物过量这两个死因。
只有一个年轻的学生,死在他的电脑屏幕前。录取安德鲁口供的警察告诉他这很可能是自然死亡。这已经不是第一个猝死的学生了,常见的死因有心脏缺陷、动脉瘤诱发、苯丙胺药物摄入过量,或者只是单纯因为他们糟糕的生活习惯。“这些学生为了通过考试还真是不惜一切代价。”警察叹了口气。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已经见过很多类似的事情。尸检也证明了他的推测。目前,苏茜和安德鲁都被要求不能离开纽约州,并在24小时内前往当地警署留存笔录。
在放他们离开之前,警察给报社打了个电话,要求直接与主编通话,好确认这个名叫斯迪曼的记者今天下午是不是应该到音乐学院来采访一个叫杰克·科尔曼的人。奥莉薇亚毫不迟疑地确认了这一点。她请警察把手机递给安德鲁,说想跟他说一句话。警察照办了。
“你知道的,我会准时在办公室等你。”奥莉薇亚说。
“好的,就这样说定了。”
安德鲁把手机还给了警察。
“抱歉,这都是程序,但是我没有告诉你的上级你现在和女朋友在一起。”
“虽然我们的工作纪律并不禁止这样做,但还是非常感谢您。”安德鲁回答。
警察放他们离开了现场。
“你为什么什么都没说?”苏茜质问安德鲁。
“说什么?说我们让这个学生找出乐谱里漏掉的小节,结果导致他被杀了?还是说这应该是职业杀手做的,我们的假设是有依据的,因为我们几天前才碰到一个他的同事?你还记得岛上发生的事吗?当时是谁不愿意叫警察,生怕会因此终止调查?”
“我得跟克诺夫谈一谈,不管你愿不愿意。”
“随便你吧。我要去见主编,还不知道要跟她说些什么她才能不再找我麻烦。我把这封邮件的打印稿带走了,我要在报社看一下,傍晚时候在宾馆见吧。我很不放心你一个人行动,小心一点儿,不要开手机。”
“你还不是已经把手机打开了?”
“我别无选择,我也很后悔。”
安德鲁需要整理一下思绪。他的位置和报社之间隔了大约二十个街区,他准备步行过去。经过一家酒吧的时候,他叫了一杯菲奈特-可乐,老板却告诉他这里不提供这种饮料,他生气地走了出去。
走在街上,他看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就进去拨了一个圣弗朗西斯科的电话。
“我是安德鲁·斯迪曼,你方便说话吗?”
“这要看你这次让我帮什么忙了。”皮勒格探长回答道。
“我碰巧出现在了一桩命案的现场,在那儿留下了不少指纹,希望你能找个同事帮我说几句话。”
“什么意思?”
“让他们告诉办案的警察我不是那种会杀人的人。死者最多只有二十岁。我需要一点儿安静的时间,好让我把调查做完。”
皮勒格没有说话,电话里只传来他的呼吸声。
“好吧,你是碰巧才在现场的?”他平静地询问安德鲁。
“算是吧。”
“案子发生在哪里?”
“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学生公寓里,65号街。”
“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太清楚,不过肯定是职业杀手。”
“好的,我给他们打电话。斯迪曼,你这次又去调查什么了?”
“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你会相信吗?”
“我有选择吗?你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至少暂时不用。”
“如果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告诉我,我现在特别无聊。”
皮勒格挂断了电话。
安德鲁来到了报社门前。他抬头看了看门上的“纽约时报”几个字,把手插进上衣的口袋里,走了进去。
克诺夫坐在华盛顿广场的一张长椅上,边看报纸边等待苏茜。苏茜坐在了他的身边。
“你看起来很烦恼。”克诺夫收起了他的报纸。
“阿诺德,我现在很迷茫。”
“看来事情应该很严重,要不然你不会叫我的名字的。”
“我应该听你的话的,根本不该去那个见鬼的岛。我开枪打死了一个人,恐怕这辈子都要背着罪恶感活着了。”
“你杀了那个记者?”
“不,是要溺死他的一个人。”
“那就是正当防卫了。”
“可是当你看到一个人满身鲜血地倒在你面前的时候,是不是正当防卫也没有区别了。”
“当然有区别。不然就要换成别人看着你满身鲜血地倒在他面前了,这可是很大的区别,不管是对我还是对你。你怎么处理尸体的?”
“我们把他沉在了湖里。”
“的确应该这么做。”
“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也许我应该听安德鲁的话立即叫警察的。但是我总是不愿意听别人的建议。”
“我都不记得你已经因为这一点给我惹来多少麻烦了。我们就不用提那些你少年时代的辉煌往事了,但是如果你把指纹留在了尸体身上,就算是正当防卫,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可惜我的确这么做了。”
“你不是把他沉在湖里了吗?”
“那个人的确被扔到了湖里。但是今天下午我们和茱莉亚音乐学院的一个学生有约,到了他房间后却发现他已经死了。”
“你在房间里留下指纹了?”
“楼梯栏杆上、门把手上、尸体身上、他坐的椅子上、他的书桌上……但是这次我们通知了警察,明天还要去警署做笔录。”
“是哪个警察负责这件案子?”
苏茜把警察给她的名片交给了克诺夫。
“我去看看能做些什么。”克诺夫接过了名片,“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但至少要让我能找到你!你的手机丢了?”
“没有,只是关机了。”
“那就打开它!我连你的人都找不到,还怎么保护你!苏茜,我已经提醒过你了,这个调查是一件极端危险的事情。”
“不要再教训我了,这下你可高兴了,我决定终止调查。这一切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克诺夫握住了苏茜的手,轻轻地拍着。
“亲爱的,要是能在几天前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我一定会非常高兴。”
“你现在已经不想听到了?”
“恐怕已经太晚了。苏茜,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要发誓不告诉任何人,至少现在不能。我本来希望能够永远瞒着你,但是情势所逼,我只好说出来。你的外祖母取走的材料比越南战场上的兵力部署计划要重要得多,上头只是放出了这个谣言来麻痹敌人。莉莉安是位坚定的反核人士,猪湾事件的发生更是坚定了她的想法。她从你外祖父办公室拿走的材料其实是我们的核武器防御系统的部署计划,更严重的是,其中还提到了我们在欧洲秘密布置的一些导弹防御基地。我们一直否认这些基地的存在,但它们的确一直在那里,很多都隐藏在森林里。现在,俄罗斯人已经不再是我们的敌人,但是上头认为这种信息一旦披露出去,会给美国造成严重的外交上的后果。在我们国家,任何人都不能拿国家安全开玩笑。”
“你只要告诉他们我放弃调查就可以了。”
“要是真能这么简单就好了!我甚至都不知道是哪个机构想要除掉你,是中情局、国安局,还是军队?我在这些部门的朋友都和我差不多年纪,现在都已经退休了。”
苏茜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圆圈。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苏茜始终回避着克诺夫的视线。
“如果车子一定会撞上前面的障碍,那与其减速,等着被撞毁,还不如加速冲过这个障碍。不管你当时的理由有多么正当,他们都不会相信你的。唯一能阻止他们的办法就是赶在他们之前找到那些材料,然后再交给他们。我们可以利用这些材料来讨价还价,保证你的安全。这样的情况下,你就不能向你的记者朋友吐露一个字,因为你们的利益并不一致。”
“如果这样也不行呢?”苏茜思索着。
“如果他们实在是太固执,我们就改变战略。可以利用那个记者,让他把一切都发表出来。等到所有的事情都被公之于世,你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他们不敢动你。”
“那为什么不直接选择第二种方案呢?”
“因为这会证明你的外祖母的确有罪。我希望我们不要真的走到那一步。但是在一个所谓的外交事故和你的生命之间,我当然会立即选择你。”
苏茜转向克诺夫,头一次直视着他的眼睛。
“那她真的有罪吗?”
“要看对谁而言了。对当权者来说,她当然有罪。但是十五年之后,大家都意识到了她的正确性,我们也签订了防止核扩散条约。美国人引以为豪的B-52轰炸机也闲置在亚利桑那州的大沙漠里。当然这种表面上的军备的减少也只不过是个姿态,我们只是把它们换成了导弹。”
“克诺夫,你之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这些?”
“你会愿意听吗?我尝试过,但是你的外祖母对你而言实在太重要了。玛蒂尔德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你就把莉莉安当成了榜样。那是你童年的疮疤,我又怎么能在上面撒盐呢?”
苏茜看了看四周,冬天让整个公园都变成了单调的灰色。小径上有几个散步的人,但他们都把手插在口袋里,领子也竖了起来。
“我爬了一座山,害死了三个人,其中一个甚至还不满二十岁,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证明莉莉安的清白。现在,我要继续这个疯狂的行动,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要找到证明她有罪的证据。多么讽刺!”
“我想你家人的很多事情也都很有讽刺意味。你的记者朋友哪里去了?”
“他去见主编了。”
“我知道这和我没什么关系,可是我还是想问你们俩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这和你没有关系。你这么了解莉莉安,知不知道有一个地方是她经常背着丈夫带玛蒂尔德去的?”
克诺夫用手摸了摸下巴。
“你的外祖母是个有很多秘密的人。你去过那个岛上,相信你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的外祖父是因为谁而背叛了她?”
“看,你还是不由自主地为她辩护。关于你的上一个问题,我只能想到一个地方。莉莉安是个狂热的爵士乐迷,但是你的外祖父只喜欢歌剧和古典音乐。对他来说,爵士乐只不过是一串刺耳的噪音。每次你的外祖母弹钢琴的时候,他都会要求她关上琴室的门,并且打开消音的设备。工作原因,爱德华每个月都要去华盛顿出差,莉莉安就利用这一段时间前往曼哈顿一家著名的爵士乐俱乐部,名字好像是叫万加德,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但是我不记得她有没有带玛蒂尔德一起去,你为什么问这个?”
“在岛上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封莉莉安写给玛蒂尔德的信。她提到了一个这样的地方。”
“信上还有没有说别的什么?”
“只是一些表达她的爱的文字。她感觉到自己很危险,我从中读出了一种遗书的味道。”
“我也很想看一看,如果可以的话。”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带给你,”苏茜保证道,“阿诺德,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谢谢你一直都在我身边,谢谢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一个我可以依靠的人。”
她站起身来,在克诺夫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吻。这个充满温情的举动让他脸红了。
“对了,”克诺夫也从长椅上站了起来,“那个叫科尔曼的人死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信息?”
“没有,我们到得太晚了。”
苏茜向她的教父挥手道别,然后就沿着小路离开了。
安德鲁正在宾馆的酒吧里等她。他的面前有一杯还剩一半的酒。
“我这才喝第一杯,而且我甚至都没喝完。”
“我可什么都没有问你。”苏茜也坐在了高脚椅上。
她拿起安德鲁的杯子抿了一口。
“你怎么会喝这么苦的东西?”
“口味不同罢了。”
“对了,你刚才和克诺夫的会面进行得如何?”
“只是角度问题罢了!我的外祖母的确有罪,”苏茜艰难地承认道,“但并不是她当时被指控的罪名,不管怎样,她的确背叛了国家。”
“你的守护天使表现得如何?”
“很好,但是我总觉得他对我撒了谎。”
“可怜的孩子,你的幻梦一个又一个地破灭了。”
苏茜转过身,给了安德鲁一个耳光。她拿起吧台上的酒杯,一口就把它喝得精光。
“你也是个骗子,你的目光闪烁,而且又在酗酒。你喝了几杯?”
“三杯,”酒吧的侍者走了过来,“小姐,你需要什么吗?算在我们的账上。”
“一杯血腥玛丽。”苏茜回答道。
安德鲁捂着脸,一脸的不可置信。
“克诺夫问了科尔曼死之前有没有告诉我们什么,”苏茜继续说,“但是我之前甚至没有告诉过他这个学生的名字。”
服务生把血腥玛丽放在了苏茜的面前,却发现安德鲁正在冷冷地瞪着他。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苏茜问道。
“我很想说我之前就提醒过你,不管是关于你的外祖母还是克诺夫,可是你不愿意听。”
“克诺夫并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仍然坚信这一点。他没有告诉我全部的真相,但是对于他的职业来说,秘密就是一门艺术。”
“你还发现别的什么了吗?”
“我知道了莉莉安拿走的材料究竟是什么。她之所以这样做,不是为了金钱利益,而是为了她的理想。她希望军队可以停止在东欧的森林里布置导弹。这就是《雪姑娘》背后最大的秘密。”
安德鲁示意服务生给苏茜添酒。
“你也总是能让我惊讶,”苏茜继续说道,“我以为自己向你提供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可是你脸上的表情就像收到第一件衬衫时一样平静。”
“不要这么说,我非常喜欢我的第一件衬衫。但是关于60年代美国军方在东欧布置导弹的事情,我一点儿都不关心。相关的谣言从来就没停过,但是这对今天又有什么影响?”
“会是一起巨大的外交丑闻。”
“你以为呢?关于这种俄罗斯潜艇跨过海洋边境线,穿过阿拉斯加海峡到达挪威领海的事情,最多也就是个小报的假新闻。如果这就是我跟主编承诺过的大独家,那恐怕我的下一个任务就是去中央公园的湖边数鸭子,就此来写篇新闻了。好了,我们应该谈谈,但不是在这儿。”
安德鲁付了账单,没有忘记告诉他是自己喝掉了第二杯血腥玛丽。他扶着苏茜的胳膊,把她拉到了街上。他们一言不发地穿过了两个街区,一直走到49号街的地铁口旁。
“我们要去哪儿?”
“你喜欢北边的站台还是南边的站台?”
“都一样。”
“那我们就去南边的站台吧。”安德鲁边说边拉着苏茜下了楼梯。
在站台最里面,他找到了一张长椅,坐了下来。隧道里不时传来地铁的轰鸣声。
“科尔曼破译出来的东西可是和克诺夫说的完全不一样。”
“你看了他的邮件?”
“他没能完成自己的工作。很难从那些话中得出准确的结论,”安德鲁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在地铁的轰鸣声里,“但是我可以明白他为什么要求提高报酬。里面的内容真是让人脊背发凉。”
安德鲁递给了苏茜那份打印出来的邮件。
他们要谋杀雪姑娘。
如果不采取保护措施的话,她就会永远消失。
在她冰雪的外袍下,保存着无尽的财富。那些特权阶层想要将之掠夺过来。
获得这些财富的唯一方法就是加速她的死亡。
但是,雪姑娘的死亡也会带走这个世界的冬天,将会引发一场极大的灾难。
那些人也清楚这样做的后果,但是他们并不在意。我已经找到证据了。
不管东方还是西方,不管是敌人还是盟友,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一定要将他们的计划公之于世,这样才可以阻止他们疯狂的行动。
特权阶层不择手段地想要完成他们的计划。
那些断裂都是他们故意造成的,剩下的一切就交给自然之力来完成。
拯救雪姑娘,这和政见与党派无关,只是为了拯救上百万民众的生命。
“你明白这些是什么意思吗?”苏茜问道。
“很显然通篇都是隐喻,很难懂,毕竟是你的外祖母使用一个歌剧的台词拼接成的。第一遍读的时候,我也像你一样思考了很久。之后我就想起了科尔曼在电话里兴奋的语气,猜测他到底发现了什么我还没有看到的东西。当时我打开手机报警的时候,没有看那些新的短信。但是刚刚在酒吧等你的时候,我发现科尔曼给我发过一条信息,也许因为他发现了敲门的人不是我们。就是这条信息让我明白了上面的内容。”
安德鲁拿出了他的手机,让苏茜看了看这条短信。
“雪姑娘就是北极地区的大浮冰。”
“现在再看看这封邮件,”安德鲁说,“你就什么都明白了。唯一不明白的恐怕就是那些人为什么会疯狂到试图去融解北极的冰盖。”
“他们想摧毁那些浮冰?”苏茜问道。
“并借此打通北冰洋的航路。当权者一直担心巴拿马运河的通航问题,但是这是唯一不用经过‘咆哮西风带’而又可以连接太平洋和大西洋的航路。对他们来说,如果这个计划可以施行,那真是意外之喜。巴拿马运河里每年都要通行三十亿吨货物,但它却是一个小小的中美洲国家的财产。在这种情况下,开辟北方航路就有了非常大的战略意义。那些北冰洋上的浮冰就成了最大的障碍。而且,计划实施之后,石油公司也可以从中分一杯羹。还记得莉莉安的情人的履历吗?他是政客、商人,准确地说是工商业巨头和跨国能源公司的老板。所有那些权势阶层的利益都在他身上融合,何况他们的利益本身就是一致的。世界石油储量的40%都在北极的冰下面,但只要冰不融化,就没有人可以开采。我记得好像在哪里看过,说这些石油可以带来七万亿美元的经济收益。这足以让他们蠢蠢欲动了。这就是为什么历届政府对防止气候变暖的政策都不予支持。不管是飓风,还是海啸、干旱、饥饿或是海平面上升,这些都没有七万亿美元重要。在这四十年里,美国、加拿大和俄罗斯一直在争夺北冰洋的领海主权。俄国人甚至还派了一艘潜艇,把国旗插在了海底。”
“我们不还把国旗插在了月球上,但月球也没有因此变成我们的。”
“月亮太远了,再说也没有在上面发现石油。石油的争夺已经引发了多少战争?又有多少人曾经因此丧命?但是在你外祖母留下的信息里,最让我惊恐的是她似乎在暗示这个计划已经开始了。”
“究竟是什么计划?”
“‘那些断裂都是他们故意造成的,剩下的一切就交给自然之力来完成。’从深处破坏冰层,加速它的融化。”
“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
“我不知道,但是它的确每年都在加速消融,我想这句话也许不是一句谎言。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我都觉得好像的确已经见效了。”
“你是说我们的政府故意加速冰层的融化,就是为了去那里开采石油?”
“大概就是这样。如果我们真的找到了与之相关的直接证据,你认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不认为这仅仅是外交事故。美国政府的信誉在世界范围内都会遭到质疑。想想那些环保组织的反应,还有那些和平主义者,更不用提其他那些曾被气候变暖的后果所危害的国家了。就连我们的欧洲盟友也在争夺北冰洋的主权。雪姑娘就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我们现在就坐在上面。”
“这也可能是你的记者生涯中最轰动的新闻了。”
“那我也要有命活到可以把文章发表出来。”
就在安德鲁和苏茜讨论莉莉安留下的信息的时候,地铁里的监控摄像头已经锁定了他们,一切画面都出现在了监控中心的屏幕上。“9·11”事件以来,所有的监控设备都配备了人脸识别功能,他们在这里的消息立刻被传送了出去。
一个穿着深色套装的男人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海平线。哈得孙河上,有一艘邮轮缓缓地驶向入海口。伊莱亚斯·利特菲尔德不由得想,如果他有家人的话,一定不会带他们到这些浮动的廉租房上去旅行。跟着一条船的人一起晃来晃去,这对他来说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副眼镜,戴上了它。随后他就转过身去,看着会议桌旁的团队,表情愤怒而又严肃。
“我还以为,我们团队最重要的任务应该是避免事情的发生,而不是出事之后才去解决问题!你们中间有谁可以拿出一点儿时间,给我把那份材料取回来?就现在!”
“如果你现在让他们出手的话,那将是个极大的错误。”克诺夫着重强调了“现在”两个字。
利特菲尔德走到会议桌旁,喝了一大杯水。喝水的时候,他发出了一种吮吸的声音,这让克诺夫很是厌恶。
“你负责看管的那两只鸟儿曾在我们眼皮底下消失了四十八小时!”利特菲尔德说,“我不允许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是你派人去岛上杀他们的?”
利特菲尔德看着他的同事们,给他们使了个眼色,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个人只属于他领导的一个小队。
“不,我们什么都没做。”
他又转身看着窗外。
帝国大厦的霓虹灯已经变为了红绿两色,预示着年末的到来。他已经在计划把这件事情解决之后,就去科罗拉多滑雪。
“你还是要和其他部门比赛谁更快吗?”克诺夫继续说,“我不知道你是要保卫国家,还是要保护自己的仕途。”
“那为什么现在都是其他部门的人在插手这件事,而不是俄国人、加拿大人,或者是挪威人来和我们争抢那份材料?”
“因为他们都很聪明。他们在等我们拿到了证据再动手。”
“克诺夫,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多少年里,你都向我们保证那些材料已经完全销毁了。我们现在重新起用你,是因为你对那件事很了解。但是时间越久,我就越怀疑你究竟有没有用处。我要提醒你,你在这里只是一个观察员,而不是执行者,所以不要随便评论我们的行动。”
克诺夫拉开了他的椅子,从衣帽钩上取下了大衣,直接离开了会议室。
又有一辆地铁进站了。车厢门打开之后,安德鲁和苏茜进到了尾部的一节车厢,坐在了靠门的座位上。
“我们从科尔曼的宿舍离开后的一个小时,那些警察就被要求离开了现场。”
“是谁要求他们离开的?”
“应该是国安局的人接手了这一工作。”
“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请一位朋友帮了个忙。他之后给我打了电话,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我们不是说好不再打开手机吗?”
“这就是我把你带到这儿来的原因。地铁里没有信号,他们就无法追踪我们了。我们坐到终点站布鲁克林吧。”
“不,我们在克里斯多夫街下车,我也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
自由塔附近正在施工,工地上的灯光在周围投射下了一片朦胧的光晕。这是一个典型的冬夜,寒冷到让人骨子里都觉得发凉。第七大道上,车辆熙熙攘攘,而路面上已经结了薄冰,刺耳的喇叭声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人不由得烦躁起来。
苏茜推开了178号的大门,沿着楼梯走了下去。这就是克诺夫所说的万加德俱乐部。时间还很早,里面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顾客坐在吧台旁或包厢里。洛琳·戈登也坐在吧台旁的一把高脚椅上,让人一望便知她是这个俱乐部的所有者。她今年四十二岁,俱乐部营业的时候,她几乎每晚都坐在这里,每周六天,风雨无阻。
赛隆尼斯·蒙克,迈尔斯·戴维斯,汉克·莫布里,比尔·埃文斯,所有这些歌手都曾经在她的店里表演过。对于他们来说,她就是独一无二的“洛琳”,是他们爵士乐道路上的女神,只有雪莉·霍恩叫她“中士”,其他很少有人敢这么称呼她。
苏茜和安德鲁坐在了离舞台最近的位置。洛琳·戈登走向他们,未经允许就和他们坐在了一起。
“欢迎回来!你之前去哪儿了?”
“你是这里的常客?”苏茜问道。
“这位先生可是经常来我们这里喝两杯的,亲爱的小姐。”洛琳替安德鲁解释道。
“我一直在闲逛。”安德鲁说。
“我之前见过你比现在还糟糕的样子,这儿的灯光虽然很暗,可是我还是能看出来,你好像不是太好。你把你太太怎么样了?”
安德鲁没有回答,洛琳就改口问他要喝点儿什么。
“什么都不用,”苏茜接口道,“他一点儿也不渴。”
洛琳很欣赏苏茜敢这么说的胆量,但是什么都没说。她不喜欢那些太漂亮的女孩子,认为她们都是利用自己的身体来达到目的。之前如果有某位乐手突然情绪不高,或者是在演奏时显得有气无力,一般都是因为那些漂亮女孩伤了他们的心。
“很久之前,她的外祖母也在这儿演出过,”安德鲁问道,“名字是莉莉安·沃克。你能想起什么吗?”
“我也不清楚,”洛琳看着苏茜,“亲爱的,在我这儿演奏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也许她用的名字是莉莉安·麦卡锡?”苏茜强忍着让洛琳赶紧离开的冲动,向她打听道。
“她是哪一年来这儿演奏的?”
“最后一次应该是1966年。”
“你应该能看出来我今年才二十六岁。那个时候麦克斯甚至还没和我结婚。”
洛琳向四周看了一下,走到一面挂满照片的墙壁前。
“我真的不记得这个人。”
苏茜拿出了一张莉莉安的照片,洛琳对照着照片在墙上找了起来。她拿下一个相框,又坐了回来。
“给,你看,这就是你的外祖母。所有在这儿演奏过的人都可以把照片挂在上面。你把相框还给我就可以了,照片上应该还有这个人的留言。”
苏茜双手颤抖地接过了照片,仔细端详着莉莉安的脸。莉莉安微笑着,笑容比之前所有照片上的都要明媚。苏茜取下了相框,看了看照片背面的字,立即把它递给了安德鲁,却丝毫没有在洛琳面前表现出惊讶。
照片的背面不是留言,而是一个地址:“奥斯陆,文化历史博物馆,三号门。”
安德鲁走近洛琳,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如果有人问起的话,你就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我。”
“这可不是我的作风,我可不为婚外情打掩护。”
安德鲁斜眼看了看洛琳,她立刻意识到应该不是这种问题。
“警察在找你?”
“比这个更复杂,我需要一点儿时间。”
“那你们快走吧,从后门出去,外面有一条小道直通维沃利广场。既然之前我都没看到你们进来,现在也没看到你们出去。”
安德鲁带着苏茜去一家叫“塔姆”的餐厅吃了饭,那是家简陋的小餐馆,但是它的沙拉三明治却非常有名。然后他们决定在西村的路上走一走。
“我们不能再回万豪酒店了。这个地址肯定已经暴露了。”安德鲁说。
“还有其他宾馆,”苏茜提议道,“选一家你喜欢的,我都无所谓。”
“如果国安局已经介入了,整个纽约就都不可能有宾馆接待我们了。就连那种小招待所都不会让我们进去。”
“那我们整夜都要在外面流浪?”
“我知道几个可以让我们过夜的酒吧。”
“我需要睡觉。”
安德鲁找了一个电话亭。
“又有谋杀案了?”皮勒格探长问道。
“没有,我只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夜。”
“那你去布龙咖啡馆吧,”皮勒格想了想才说,“就在怀特普大街上。你到了那儿就要求见奥斯卡,告诉他是我介绍你去的。他什么都不会问。斯迪曼,你到底做了什么?之前我给莫勒利探长打过电话,让他不要去找你,可是他刚刚找过我,问我知不知道你的位置。全城的警察都在找你。”
“不是警察,是国家安全局。”
“那就不要去那个地方了。立刻挂断电话,从你现在的位置离开,要快!”
安德鲁拉着苏茜的手,跑向哈得孙河的方向。他一直跑到下一个路口,才拦了一辆的士,飞快地爬了上去。
“我知道一个他们肯定不会去的地方。”安德鲁说。
多乐丽丝刚刚关上电脑,准备离开办公室,就看到安德鲁带着一个年轻女人闯了进来。她抬起头,看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是苏茜·贝克吧?”
苏茜向她伸出了手,可是多乐丽丝只是象征性地握了一下。
“我需要你的帮助,多乐丽丝。”安德鲁边说边脱下雨衣。
“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吃晚饭!你真是走运,奥莉薇亚十分钟前才刚刚走。我不知道你到底干了什么,但是她好像生你的气了,到处在找你。她问我最近有没有见过你或者跟你通过电话。幸好我刚刚不需要骗她。”
多乐丽丝又打开了电脑,把手放在键盘上。
“说吧,这次又要查什么?”
“什么都不查,我们只是想在这儿过夜。”
“在我的办公室?”
“我自己的办公室就在奥莉薇亚的对面,而且奥尔森还是我的邻桌。”
“你总是有理,斯迪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全城的警察都在找她,你是带她到这儿避难来了,这是英雄救美吗?”
“他不是我的类型,”苏茜说道,“你说得对,我们需要藏一下。”
多乐丽丝耸了耸肩,把椅子推到了办公桌下。
“好吧,你们就随意吧。清洁工早上6点的时候会过来打扫,需要我提前叫你们吗?之前可是有人早上5点半就把我叫醒了!”多乐丽丝听起来像是在赌气。
她朝办公室的大门走了过去。
“多乐丽丝?”安德鲁叫她。
“还有什么事?”
“我还是需要你帮忙查点儿东西。”
“啊,到底还是有事要我做。我还以为你只是到我这里避难来了。说吧,什么事?”
“主要是一些官方文件,或者是公开的材料,只要是关于北冰洋底石油矿藏的,全部都要。还有极地地区的地理介绍、天气情况,不过最好是国外科学界写的。”
“明天就要吗?”
“不,周末之前就可以了。”
“你还会再来见我?”
“不,最近一段时间恐怕不会了。”
“我要把这些材料送到哪里?”
“你可以用你的名字建一个邮箱,密码设成你养的猫的名字就好,我可以找到的。”
“斯迪曼,你是陷入了一个很大的麻烦吗?”多乐丽丝出门前还是问了安德鲁这个问题。
“比你能想到的所有情况都要糟糕。”
“对于你的事情,我从来不靠想象,因为事实往往比想象更夸张。”她看了苏茜一眼,就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