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早上我都待在画廊,在伯爵前晚表现过他的兴趣后,我半期待着他的造访,但是他没来。
我像平日般在房中午餐,当我快吃完时,房门响了,吉娜薇薇进来。
她的头发整齐的绑在背后,她看来像昨晚晚餐时一样沉静,我认为她父亲在这幢房子里,对她有非常的影响。
首先我们登上多角塔的阶梯到达建筑的最高处,在塔上她对我指出周围的田野,她照着伯爵的建议记着慢而有些痛苦的英文。我相信她虽然不时恨他讨厌他,但也渴望他的尊重。
“小姐,你能看到南边的那座塔吗?我外祖父住在那儿。”
“不太远吗?”
“将近十二公里,今天能看到它是因为天气好。”
“你常拜访他吗?”
她安静了,怀疑地看着我,我说:“它没有那么远。”
“我偶尔去,”她说,“爸爸不去,请别告诉他。”
“他不希望你去?”
“他没那么说,”她的声音中有着模糊的苦味,“他不跟我说什么,你知道的。请答应我别告诉他。”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因为他和你说话。”
“我亲爱的吉娜薇薇,我只见过他两次,自然他会对我谈他的画,他关心它们,他不喜欢和我谈其它的事。”
“他不常和别人说话……那些来工作的。”
“他们大概不是来修复画作的。”
“我想他对你有兴趣,小姐。”
“他关心我怎么处理他的艺术品。现在,看看这个拱门天花板,注意那扇拱形的形状,这可帮助你推断它们约百年左右。”事实上我想谈她父亲,问问他通常如何对待这屋里的人;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不希望她去拜访她的外祖父。
“你说得太快了,小姐,我跟不上。”
我们走下楼梯,当我们到底时,她用法文说:“现在你到过顶端,你一定要看看低处,你知道古堡中有秘密地牢吗?小姐。”
“是的,你父亲给我一本书,是由你的先祖写的,它对古堡内涵做了很好的说明。”
“过去我们将犯人关在这里,小姐。若是有人冒犯泰拉泰尔伯爵就会被关入地牢,我母亲告诉我的。她带我来过一次,指给我看。她说你不必被关入地牢才算得上被囚禁,石墙和铁链是监禁犯人的一种方法,还有其它的法子。”
我锐利地看着她,但她的眼睛又大又无邪,而害羞的表情还在她脸上。
“在皇家古堡里有地牢……他们叫它秘密地牢,因为人们被送入并遗忘。你知道,小姐,这些监牢的唯一入口是一个活板门,它不容易从上面看到?”
“是的,我读到过这些地方,这些受难者信任地站在活板门上,它经由按压房间另一端的杠杆钮开启。地板突然打开,然后他掉下去。”
“掉落秘密地牢,这是很长的一跌,我看过地牢。也许他的腿断了,那儿没有人帮他。伴着其它先他而去的人的骨头被遗忘。小姐,你怕鬼吗?”
“当然不。”
“多数的仆人怕,他们不会走进秘密地牢上面的房间,至少不会单独去。他们说晚上地牢中有吵闹声……古怪的呻吟声。你确定你想看它吗?”
“我亲爱的吉娜薇薇,我曾在英国一些鬼怪最多的房子待过。”
“那么,你会平安的。爸爸说过,不是吗?法国鬼比英国鬼礼貌,只会在期待中出现。若是你不怕它们,不相信它们,你不会撞见它们,是吗?这是他的意思。”
她这么记得他的话!我接着想:这孩子要的不仅是纪律,她需要亲情。自她母亲死后已经三年,跟着这样的父亲,她一定思念亲情。
“小姐,你确定你不怕鬼吗?”
“十分肯定。”
“今不如昔,”她近乎遗憾的说,“很久以前当寻找绿宝石时,就清掉许多骨头及可怕的东西,这是我祖父做的,当然这是你第一个会想到的寻宝点,不是吗?他们没发现它,所以不在这儿。别人说它被拿走了,但是我认为它在这里。我希望爸爸能再来一次寻宝,那不是很好玩吗?”
“我假设全面搜索已进行过,根据我的阅读可以肯定它被侵入古堡者盗走。”
“但是,他们没有进入保险室,有吗?所以绿宝石没有外流。”
“也许大革命之前绿宝石已经被出售,也许多年前它就不在古堡中了。我仅仅是猜测,假定你的祖先需要钱卖了它,他或她可能不会告知任何人,谁能说?”她惊奇地看着我,然后胜利似的说:“你告诉过我父亲这个吗?”
“我确信他有过这个想法,这是一个明显的解释方法。”
“但是你正在做的那幅画上的妇人戴了它们,它们当时一定还在家中。”
“它们可能是仿制品。”
“小姐,没有泰拉泰尔会戴仿制的珠宝。”
我笑着,当我们到达一个狭窄不平的阶梯时,我发出一点点快乐的惊叫。
“这通往地下,小姐,有八十阶,我数过。你能走吗?抓住栏杆绳。”
我照做,随她下去,楼梯呈旋转状并变窄,那儿的空间只容我们呈一列前行。
“你有没有感觉到寒气,小姐?”她的声音中含着兴奋,“噢,想像你被带下来,可能再也回不去。我们现在在壕沟下,这是我们过去关冒犯者的地方。”
通过八十步阶梯后,我们面对一扇镶有铁块的厚重桦木门,字被刻在上面,清楚又讽刺的写着:
欢迎先生、夫人
泰拉泰尔伯爵候教!
“你认为这是一个客气的欢迎吗,小姐?”她对我狡猾地笑着,好像另一个女孩从害羞的外表下偷跑出来。
我打颤。她走近我,耳语着,“但是都过去了,小姐,这里不再候教,我们再也不款待别人。进来,看看墙上的洞,他们叫它监牢,看这些椅子,我们把他们锁在这儿,偶尔给一些水和面包,他们不会久活。你看,即便现在还很暗,但是门关后一点光都没有,没光,没空气……下次我们来一定要带蜡烛……最好是灯笼。空气好稀薄,若是带个照明来我可以指给你看墙上的字,一些是向圣人或圣母刻的祈祷文,一些是刻着如何向泰拉泰尔报仇。”
“这下面不安全,”我说,看着长在湿墙上的霉菌。“如你所说,没有光我们几乎什么也看不到。”
“秘密地牢在墙的另一边,来吧,我带你去。秘密地牢比这里还阴森,小姐,因为它们是真正的遗忘地。”她神秘地笑着,带头走上楼梯,推开一扇门,她宣布:“现在这就是枪械收藏室。”
我踏进去,看到各式各样的枪挂在墙上。圆拱型的天花板由石柱支撑,地上铺着石板,地毯覆盖其上。这儿的石窗台和我卧室的一样,凹室靠近一扇窄窗,只有一点点光线进来。虽然我不会对吉娜薇薇承认,但我得对自己承认这个房间阴森森的。数百年来此地没有改变,我可以想像那些不曾猜疑过的受难者进入这个房间,那儿有一张椅子,上面的装饰刻花近似王座。我疑惑这么一件家俱留在这种房间里,它是一张大木椅,椅背上刻着泰拉泰尔家族的族徽及武器。我描绘出一个男人坐在上面——自然我描绘的是现任伯爵——对受难者说话,然后突然打开控制活板门的杠杆;随着地板打开,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苦闷的哭叫或可怕的沉默中,他跌下加入那些先他而去的人,再也见不到日光,加入了遗忘地。
“帮我搬椅子,小姐,”吉娜薇薇说,“活门就在下面。”
我们一起把王座的椅子推到一旁,吉娜薇薇卷起地毯,“那边,”她说,“我按这里……然后看……瞧,发生了。”
一阵吱吱轧轧声后,一个正方形的大洞出现在地板上。
“在从前它发生的快速又无声。往下看,小姐,你看不到什么,是吗?不过那边有个绳梯,放在柜子里。一年两次男仆下去,我猜是清理。当然现在没事了,没有骨头,小姐,没有腐烂的尸体,只有鬼……而你不信它们。”她拿出绳梯,挂在两个钩子上,那钩子显然固定在地板下,绳梯往下落。
“这里,小姐,你要和我下来吗?”她开始往下,笑着往上看我,“我知道你不怕。”
她到达地面,我跟着她。我们在一个小房间,只有一点光穿过开着的活板门,仅够看到墙上可怜的铭刻。
“看那些墙上的开口,它们有一个目的,犯人们以为通过它可以找到出路,那是一种迷失自己的迷宫。你知道他们以为可以找到路通过通道找到自由,最后只让他们又回到地牢,这叫做精巧的虐待。”
“有趣。”我说,“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一定是独一无二的。”
“你想要看看它,小姐?我知道你要,因为你不怕,是吗?你很大胆,而且又不怕鬼。”
我走到墙边的开口,向黑暗处走了几步。我摸着冰冷的墙,几秒钟后,我才明白它没有通往何处,这仅仅是在厚墙上挖出的凹室。我转身,听到一个低低的窃笑声,吉娜薇薇已经爬上楼梯,绳梯已经被收起。
“你喜欢过去,小姐,”她说,“那么,这就是那么一回事,泰拉泰尔还是将他们的受害者毁灭在秘密地牢中。”
“吉娜薇薇!”我尖声大叫。
她笑着,“你是个骗子,”她尖声反驳,“不过你或许不知道,现在是发现你是否怕鬼的时候。”
活板门砰的一声关上,那一刻黑暗袭来,我的眼睛慢慢适应了暗处。在我被监禁的恐惧击倒前,还有几秒钟。
在她父亲昨晚建议她该带我参观古堡时,这女孩已计划了一切。一会之后,她会放了我。我所要做的就是保持庄重,即使对自己也不能承认痛苦正在升高,要等到重获自由。
“吉娜薇薇!”我大叫,“立刻拉开活板门!”
我知道我的声音无法被听到,墙很厚,我头顶的厚板也是。秘密地牢的哪个角落可以让受难者的叫声传出?那个绝佳的形容,暗示了监禁的遭遇:遗忘!
我竟会笨到相信她;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就瞧出了她的本性;但是我还容许自己被她外在的温驯欺骗。假若她不是顽皮?假若她是邪恶的?
带着突来的惊吓,我问自己,若是我失踪了,会发生什么事?何时才被发现失踪?一直要到晚餐,餐盘送到房间或被邀去家庭晚餐。那么……难道我要在这个毛骨悚然的地方等几个小时?
另一个想法浮现眼前,如果她跑进我的房间,藏起东西,装出我已离去的样子,该怎么办?她也许会伪造字条解释我的离去是因为我不高兴此地对我的接待……因为我不再想做这个工作。
她有能力这么做吗?她可以……一个杀人凶手的女儿!
这公平吗?我几乎不知道围绕着伯爵夫人的秘密——我所知道的就是,那儿有一个秘密。但是这个女孩很奇怪;她很野;我现在相信她可以做任何事!
在濒临苦痛的最初时刻,我有点了解当时那些受难者发现自己身在这可怕的地方时,心中的感受。但是我不能将自己与他们相提并论,他们跌下来,伤了四肢;我至少是从梯子上走下来的。我是一个玩笑的受害者,而他们受到报复。它完全不同!我很快不表现出痛苦,全力维持庄重。
我坐在地板上,靠着冷冷的石墙,望着上面的活板门,我试着要看短衫上别着的表,但是办不到,时间正在流逝。一场可怕的劫难产生了,空气稀薄,我感到窒息。而我知道,我这个一向以冷静自傲的人,几乎感到痛苦了。
我为什么要到古堡来?若我是去找别的受人尊重的职业不是好多了。比如说当个家庭教师,我一定很适任。若是去珍表姊那儿不也好多了?去看护她,服侍她,为她读书,听她一天一百次的提醒我,我是个穷亲戚。
我希望有个机会平静的生活,不带激情,只要能活着我什么都不在乎。不知多少次我说我宁愿死也不愿像奴隶似的活着——而且我认为我是认真的,现在我却愿意用独立、一生的兴趣……任何东西去换活下去的机会,我从未想过的这种可能性,直到它发生了。我到底认识自己多少?是否我戴在脸上面对世界的盔甲,正像欺骗他人一样的欺骗了自己?
我试着去想任何可以将我的心思带离开这里的事物,对我而言那些受苦的人似乎遗留下什么正折磨我的身心。
“你相信鬼吗?小姐。”
当我能轻易接近同类,沐浴在纷扰的日光下时不会;处在一个漆黑的秘密地牢,被戏弄、离弃……我不知道。
“吉娜薇薇!”我大叫,而语调中的痛苦吓到了我。
我站起来,来回踱步,我一遍一遍的叫喊着,直到声音沙哑。我坐下来试着让自己冷静些,然后又来回踱步。我发现自己慌慌张张的回头看,开始告诉自己要警戒,我监视着墙上的出口,我知道那只是假的,吉娜薇薇说过是个迷宫,是个黑暗的凹室,但是我还是期盼……有人出现。
我怕我要开始啜泣或者尖叫了,我试着振作,大声对自己说我会找到路出去,虽然我知道无路可出。我再度坐下,用手捂着脸想要叫出心中的忧郁。
我在惊慌中开始叫喊,有一个声音出现,我不由自主把手放在嘴上好压住尖叫,我双眼盯牢那黑暗的开口。
一个声音:“小姐。”然后这个地方亮了,我大声欢呼,松了一口气。活板门打开了,拉诺害怕的脸向下看着我。
“小姐,你还好吗?”
“是的……是的。”我马上跑过去向上看着她。
“我来拿梯子。”她说。
她回来之前好像过了好久,但是她拿了个梯子了。我抓住它,跌跌撞撞往上爬,我是如此渴望到上面去,几乎跌倒。
她害怕的眼睛研究我的脸:“那个顽皮女孩!噢,亲爱的,我一点也不知道我们会变成什么样,你看来这么苍白……这么心神不定。”
“谁不会呢,关在那种地方!我忘了谢谢你帮忙,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你我多……”
“到我房里来好吗?我可以给你一些上好的浓咖啡,若是你允许,我也想和你谈谈。”
“你真好,但是吉娜薇薇,到哪里去了?”
“自然,你很生气。但是我能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她告诉你她做了什么吗?”
奶妈摇摇头,“请到我房里,那儿比较容易谈话。拜托,我一定要和你谈谈,我希望你谅解。此外,这是一个可怕的考验,你受惊了。谁不会呢?”她伸过手臂环绕着我,“来吧,小姐,这样对你最好。”
仍晕眩着,我让自己被带离那个可怕的房间,我确定我再也不愿意来此了。她有一股安抚的力量,是一个一生都在照顾无助者才有的,我现在的心情正需要她这温和的权威。
我没注意她带我上哪儿,但是当她打开一扇门,露出一个小而舒服的房间时,我知道我们在一间后期增建的厢房中。
“现在你一定要躺下,在这张沙发上,这比坐着更能休息。”
“这没有必要。”
“原谅我,小姐,这非常必要。我来为你准备一些咖啡。”她的炉架上点着火,一个架子上的水壶正唱着歌,“上好的热浓咖啡,它会让你觉得好些,我可怜的小姐,这可吓坏你了。”
“你怎么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转向炉火,忙着煮咖啡。“吉娜薇薇单独回来,我从她脸上看出……”
“你猜的?”
“从前发生过,是一个家庭教师,一点也不像你……一个漂亮的年轻小姐……或许有一点爱闹,吉娜薇薇对她做了相同的事,那在她母亲死后不久……不太久。”
“所以她把她的家庭教师关在秘密地牢中,就如对我一般,她在那儿待了多久?”
“比你还久。你知道,因为她是第一个,我在一段时间后才发现。可怜的年轻小姐,她吓得昏倒了。此后她拒绝留在古堡中……这就是我们所知最后有关她的事。”
“你是说这个女孩习惯这么做?”
“只有两次。求求你,小姐,别让你自己太激动,在经历这些后,这对你不好。”
“我想见她,我得让她知道……”
我明了我如此生气的原因是因为我曾濒于痛苦,并为自己感到羞愧、失望和惊讶。我过去深信自己能自我保护照料,正如我除去画作上一层东西,发现下面有些我确知的事物存在。而这是另一种发现,我做了一件我常责备别人的事——因为生自己的气,而把气出在别人身上。当然,吉娜薇薇的作为令人憎恨——但是,现在我自己的举止让我沮丧。
拉诺过来站在沙发旁,双手紧握,向下看着我。
“这对她不容易,小姐,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孩,失去了母亲,我一直尽力而为。”
“她很爱她的母亲?”
“深深爱着,可怜的孩子,对她是个可怕的打击,她从未复原过我相信你会记住这点。”
“她没有规距,”我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的举止就令人难以忍受,现在这个……我假设是这样的,若是你没发现她做了什么,我可能会状态不明的留在那儿。”
“不,她只是想要吓吓你。或许是因为你看起来很能照顾自己,而她,可怜的孩子,是如此明显的不能。”
“告诉我,”我说,“为什么她这么奇怪?”
她松口气笑了,“这就是我想做的,小姐,告诉你。”
“我想知道是什么让她举止如此?”
“当你了解后,小姐,你会原谅她。你不会告诉她父亲下午发生的事?你不会对任何人提?”
我不确定,我脱口而出,“我当然想对吉娜薇薇谈谈。”
“但是,不对其它人,我求你。她父亲一定很生气,她怕他生气。”
“让她明白她做的事有多恶劣不是很好吗?我们不该掩饰事实,告诉她没关系,只因为你来救了我。”
“不,若是你愿意可以跟她谈。但是我要先和你谈谈,有些事我想告诉你。”她转过身,在桌上忙着。
“有关,”她慢慢的说,“她母亲的死。”
我等她继续,她比我想听的心还急切的想讲,但是她要等咖啡煮好才开始说,她让棕色的水壶放在炉上,然后回到躺椅。
“这太可怕了……发生在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身上,她是发现她死亡的人。”
“是的,”我同意,“那太糟了!”
“她习惯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想像一个小女孩走进去,发现了那件事。”
我点点头,“但是那是三年前的事,而糟的是这并不能当做是她把我锁在那种地方的藉口。”
“从此她就不一样了,她后来变了。那些顽皮的事她都喜欢,那是因为她怀念母亲,害怕……”
“她的父亲?”
“所以你了解了。同时那儿有些问题与质疑,对她太糟了,整幢宅第的人相信是他做的,他让他的情妇……”
“我明白,这婚姻不快乐,当他们刚结婚时,他爱他的妻子吗?”
“小姐,他只爱自己。”
“那,她爱他吗?”
“你看过他如何吓住吉娜薇薇,法兰可丝也怕他。”
“当他们结婚时,她和他相恋吗?”
“你知道这种家庭是如何安排婚姻的,不过也许在英国不太一样。在法国贵族家庭间通常由父母安排婚姻,在英国不是这样吗?”
“程度不一样,家人倾向于不赞同自己的选择,但我不认为这规则是一成不变的。”
她耸耸肩,“这里也一样,小姐,法兰可丝在他们十九岁时被许配给洛塞尔·泰拉泰尔。”
“洛塞尔……”我重复。
“伯爵先生,这是家族名字,小姐,这个家族一直有叫洛塞尔的。”
“这是一个国王的名字,”我说,“这就是原因。”她困惑地看着我,我快快地说,“我很抱歉,拜托继续。”
“伯爵像法国男人那样有情妇,无疑的他喜欢她多于他的誓约新娘,可是她不宜做他的妻子,所以我的法兰可丝嫁给他。”
“你也是她的奶妈?”
“她三岁大时我就来了,一直陪她到尽头。”
“而现在吉娜薇薇取代了你对她的感情?”
“我会一直陪着她,正如我陪着她母亲。当事情发生时,我不能相信,为什么它发生在我的法兰可丝身上?为何她要结束生命?这不像她。”
“也许她不快乐。”
“她不会希求无望的事。”
“她知道他的情妇吗?”
“小姐,在法国,这类的事是可以接受的,她被放弃,她怕他;我猜想她很高兴那些巴黎之行,当他在那儿……他不在古堡。”
“对我而言,这不像个快乐的婚姻。”
“她接受它。”
“而……她死了。”
“她没有自杀。”这个老妇人双手遮眼,好像对自己耳语:“不,她没有杀死自己。”
“但是诊断不是这样吗?”
她近乎暴怒的转向我,“还有什么别的诊断……除了谋杀?”
“我听说是鸦片膏过量,她怎么拿到它?”
“她常牙痛,我的小柜子里有鸦片膏,我曾给过她,它减轻牙痛,送她入睡。”
“也许她意外服用过量。”
“她没有故意杀死自己,我确信这点。但是,那是他们说的,他们要……不是吗?为了伯爵的原因?”
“拉诺,”我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伯爵杀了他的妻子?”
她瞪着我,好像很惊讶,“你不能说是我说的,小姐。我说没那回事,是你自己说的。”
“但是如果她没杀了自己……那么某人一定做了。”
她转向桌子,倒出两杯咖啡。
“喝了这个,小姐,你会觉得好些,你过度疲倦。”
我可以告诉她,虽然我才有过一些不愉快的经验,我却比不上她疲倦。但是我想从她那儿收集愈多数据愈好,我明白我比较喜欢从她那儿下手。
她递过杯子,然后拉一张椅子到沙发旁,坐在我旁边。
“小姐,我要你了解发生在我的小吉娜薇薇身上的是如何残酷的事,我要你原谅她……帮助她。”
“帮她?我?”
“是的,你能。如果你能原谅她,如果你不告诉她父亲。”
“她怕他,我看出来了。”
拉诺点头,“晚餐时他注意到你,她告诉我的。和她注意那些漂亮家庭教师不同的方法。请相信,这与她母亲的死多少有关,这让她想到那件事,你知道,有些闲言闲语,而她知道当时有另一个女人。”
“她恨她的父亲吗?”
“这是个奇怪的关系,小姐,他非常冷漠,有时无视于她的存在,有时他似乎以嘲弄她为乐。有些像讨厌她,也有些像对她失望。若是他能对她表示一点亲情……”她耸耸肩,“他是个奇怪、难缠的男人,小姐,因为谣言的关系,他更加如此。”
“也许他不知道别人怎么说他,谁敢告诉他那些谣言?”
“没人,但是他知道,她死后他变了。他不是修士,小姐,但是他轻视女人。有时我想他是最不快乐的男人。”
也许,我想着,和仆人讨论一家之主不是件有品味的事,但是我无穷的好奇心无法制止我的欲望。这是我对自己的另一项发现,我拒绝听从我的良心。
“我猜想为何他不再婚,”我说:“无疑的,像他这种地位的男人,都想要个儿子。”
“我不认为他会再婚,小姐,为了这个原因他召来菲利浦先生。”
“召来菲利浦先生?”
“不久之前。我敢说菲利浦先生会被期待结婚,他的儿子会拥有一切。”
“我发现那很难理解。”
“伯爵先生很难了解的,小姐,我听说他在巴黎待得很快乐,在这儿他寂寞多了,他忧郁,好像只要使其它人不舒服,才能让他高兴。”
“真是个迷人的人。”我不屑的说。
“噢,古堡的生活不好过,最困难的都给了吉娜薇薇。”她把手放在我手上,它很冷,那一刻我知道她多爱她照顾的孩子,她多为她担心。
“她没有错。”她坚持,“她的那些怒气……会除掉的。她的母亲没有错,很难找到那种温和、甜蜜的女孩。”
“别担心,”我说,“我不会对她父亲或任何人提到发生的事,但是我想我该和她谈谈。”
拉诺的脸开朗了,“是的,你跟她谈……还有如果你和伯爵先生谈话……可以告诉他……说她在讲英文上多聪明……她多温和……多沉静……”
“她的英文会很快进步,我确定。但是我很难说她沉静。”
“因为别人说她母亲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所以别人习于说她太敏感。”
我想她当然是那样,但是没说出来,怪极了。拉诺带我来这儿安抚我,现在我反过来安抚她。
“法兰可丝是你可以遇见的最自然、正常的小女孩。”她放下杯子,走到房间另一头,带回一个木质镶青贝的盒子。
“我保留一些她的东西在这儿,我不时看它们,提醒自己,她是多么好的孩子,她的家庭教师都喜欢她,我常告诉吉娜薇薇她有多好。”
她打开盒子,拿出一本包着红皮的书。“她在这儿压花,她喜欢花,她走遍田野收集它们,她也会从花园采一些。这儿,看这毋忘我。你看这条手帕,她替我做的,多美的绣花。她在圣诞节、节庆日都会为我绣花,当我走近时,她会藏起来,好保持秘密。多好多静的女孩,像这样的女孩不会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很好,也信仰很虔诚,她有一种说祈祷文的方式,会让你心痛。她过去自己装饰这里的教堂。她会认为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一种罪。”
“她有兄弟姊妹吗?”
“不,她是独生女,她的母亲……不强壮,我也照顾她。她在法兰可丝九岁时过世,而法兰可丝在十八岁时结婚。”
“而她很高兴的结婚吗?”
“我想她不知道结婚的意义,我记得订婚宴那一晚。你明白吗?小姐?也许在英国没有?但是在法国两个人要结婚时,要先谈婚约并同意,这些进行时就有订婚宴……在新娘家晚宴,她和她的家人、新郎,还有一些他的家人一起进餐,之后签下婚约。我想,当时她很快乐,她将是泰拉泰尔伯爵夫人,而泰拉泰尔又是方圆数里之内最重要,最有钱的家族。这是很好的婚配,一种成就。接下来是公证结婚,后来又是教堂婚礼。”
“之后她就不太快乐了?”
“噢,日子不能一直如小女孩梦想的,小姐。”
“特别是嫁给泰拉泰尔伯爵。”
“正如你所说的,小姐。”她把盒子拿给我,“但是你看她是多么甜的一个女孩,她的欢乐很单纯。对她而言,嫁给伯爵这种男人是一种惊吓。”
“那种惊吓是许多年轻女孩要面对的。”
“你说出了真理,小姐。她习惯在她的小本子中写点东西,她这么称它们。她喜欢对发生的事做个记录,我留着那些小本子。”她走到柜子,从她挂在腰上的一串钥匙中拿出一把打开它,然后拿出一小本笔记。“这是第一本,看这个书法多好!”
我打开书并读:
“五月一日,和爸爸及仆人一起祷告,我对他背诵祈祷文,他说我进步了。我到厨房看马瑞烤面包,她给我一块蜜糖蛋糕并要我别说,因为她不应该烤蜜糖蛋糕。”
“一种日记。”我评论。
“她好小,不到七岁,多少七岁的孩子可以写得如此好?让我多给你一些咖啡,小姐。看这本书,我常读它,它将她带回我身边。”
我翻页,看着又大又孩子气的书法。
“我想我要替拉诺做一条台布,它会花很多时间,如果来不及在她生日完成,她可以在圣诞节得到它。”
“今天祈祷后爸爸和我谈话,他说我一定要乖,试着忘记自己。”
“今天我看到妈妈,她不知道我是谁,后来爸爸告诉我,她可能不能跟我们在一起太久了。”
“我拿到蓝丝缎做台布,我也要找点粉红色。拉诺今天差一点看到它,那很刺激。”
“昨天我听到爸爸在他的房间祷告,他叫我进去和他一起祷告,跪着让我膝盖痛,爸爸好专心没有注意到。”
“爸爸说在我下一个生日,他要展示他最大的宝藏,我即将八岁,我正猜它是什么。”
“我希望有别的孩子陪我玩,马瑞说她从前工作的人家有九个孩子,所有的兄弟姊妹共九人,会有一个人和我最好。”
“马瑞为我烤生日蛋糕,我到厨房看她做。”
“我以为爸爸的宝藏是珍珠或红宝石,但是它是件带有帽子的旧长袍,因为一直存着所以有霉味,它是黑的,爸爸告诉我不要以貌取人。”
拉诺站着看我,“这真悲哀,”我说,“她是唯一的孩子。”
“但是,很乖,你可以看出来。那是与生俱来的,她脾气可人,通过考验,不是吗?她接受事物的原貌……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想我知道。”
“不是那种,你知道,自己结束生命。她没有歇斯底里的现象,而吉娜薇薇也一样……在心中。”
我静静的,吸啜着她给我的咖啡,我深受她吸引,因为她对这对母女深情如海。我查觉到她想要以她的观点赢得我的肯定。
在这个情形下,我得对她坦白。
“我想我必须告诉你,”我说,“我到这儿的第一天吉娜薇薇带我去看她母亲的坟墓。”
“她常去那儿,”拉诺很快的说,双眼射出害怕的光芒。
“她以一种特别的方法进行,她说她要带我去见她的母亲……而我以为我将会被带去见一位活生生的妇人。”
拉诺点点头,眼睛转开。
“然后她说她父亲谋杀了母亲。”
拉诺的脸因害怕而皱成一团。
她将手放在我的手臂上,“但是你了解,是吗?这惊吓……发现自己的母亲,然后是闲言闲语,这很自然,不是吗?”
“我不认为一个小孩控诉她的父亲谋杀了她母亲是一件自然的事。”
“那个惊吓……”她重复,“她需要帮助,小姐,想想这个宅第,死亡……古堡中的耳语……外面的闲话,我知道你是个明智的女人,我知道你想尽力而为。”
双手抓住我的手臂,双唇微动好似有些夸张的话不敢说出口。
她是个害怕的女人,因为我才经历过她照管下孩子的手段,她求我帮忙。
我小心的说:“它当然是个大惊吓,她一定得小心照顾,她父亲好像不明白这一点。”
拉诺的脸被痛苦的线条扭曲着,她恨他,我想。她恨他对他女儿所做的一切……还有对他妻子做的事。
“但是我们知道。”拉诺说,我受到感动,伸出双手压按她的手。
好像我们有了协定似的,她眼睛发亮并说:“我们让咖啡放冷了,我再煮些。”
而在那间小屋子里,我知道我迷上古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