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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迪克斯堂姐敲门时,华兰茜知道已是七点半了,她该起床了。从记事起,斯迪克斯堂姐就每天早晨七点半叫她起床。堂姐和斯特灵夫人七点就起,但华兰茜被允许多躺半小时,因为全家认为她体质不好。华兰茜起来了,尽管她从未这么讨厌过起床。起床干什么呢?每一天都像前一天那么单调无味,还有干不完的杂活,既无趣又无意义,对任何人都没好处。可她要是不快起来就赶不上八点的早餐了。斯特灵夫人家里吃饭非常准时,上午八点早餐,中午一点午餐,晚上六点晚餐,年复一年。去晚了的话什么理由也不能帮你开脱,所以华兰茜还是颤抖着起来了。

一个下雨的五月清晨屋子里格外冷,这一整天家里都会这么冷。斯特灵夫人有一条家规,就是五月二十四号之后就不再生火,煮饭用后门廊上的小炉子。就算五月冷得结冰或者十月就霜冻,十月二十一号之前是绝对不会生火的。十月二十一号斯特灵夫人才开始在厨房做饭并在晚上的时候在起居室生些火。据亲戚们说已故的父亲弗雷德里克·斯特灵就是在她一岁时死于感冒的,因为弗雷德里克夫人不同意在二十号生火,她第二天才把火生上,但对父亲来说已经太晚了。

华兰茜脱去了睡裙然后挂在衣柜里,这睡裙是粗布棉质的,未漂白过,高高的领子,袖子又长又紧。接着她换上质地相同的内衣,外面穿上棕色条纹的裙子,厚厚的黑色长袜还有橡胶底的靴子。近几年她习惯了对着窗玻璃梳头,她的面部线条自然看起来不是很清晰,今天早晨她下定决心照一下那面布满斑点的镜子,看看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结果非常糟糕,即使是个美人,可能也会讨厌那一点也不柔和的无情的光线。华兰茜看着自己黑色的直发,又稀又短,没有光泽,尽管她每晚都用梳子梳一百下,不多也不少,整整一百下,而且坚持往发根抹雷德芬发质活力素,但是今天早上比以前更糟糕。又黑又直的眉毛;鼻子小得可怜,尽管脸也不大,脸型尖尖的,面无血色;嘴巴也是单薄又苍白,牙齿尖尖的,但还算洁白。身材瘦削,胸部扁平,个头偏低。多少她还逃过了家人高颧骨的遗传,深褐色的眼睛由于太柔和所以不算黑色,眼珠像东方人,有点斜偏。抛开眼睛,模样还算说得过去,属于那种相貌平平型的,她痛苦地总结着。在这无情的光亮中她的眼睛和嘴巴的线条是多么平凡啊!她的脸也从未像此刻这么消瘦苍白。

她把头发往后梳,这发型早就过时了,但是从她第一回这么梳后惠灵顿婶婶就要求她以后要一直梳此发型。

“这才是你的发型呢。你的脸太小,所以你必须把头发往后梳来让脸显得长点。”惠灵顿婶婶说,她总是把一点点小事说得像深刻的哲理一样。

华兰茜很想把头发放下盖住前额,再留一缕盖住耳朵,就像奥利弗那样。可婶婶的命令她不敢违抗,所以她再没换过发型。其实,华兰茜有很多事都不敢做。

我这辈子都小心翼翼的,华兰茜心酸地回忆着。开始记事的时候,她就非常害怕住在楼下柜子里的大黑熊——这是斯迪克斯堂姐告诉她的。

“我将一直生活在恐惧中了,我看,我是改不了的。难以想象我不害怕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害怕母亲大发脾气,害怕冒犯本杰明叔叔,害怕成为惠灵顿婶婶鄙视的目标,害怕伊莎贝尔姑妈的刻薄,害怕詹姆斯叔叔的反对,害怕反驳所有家人的意见和偏见,害怕有失自己的身份,害怕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害怕晚年贫困。害怕,害怕,还是害怕,她从未从中解脱过。这就像金属蛛丝般牵绊并束缚着她,只有在她的蓝色城堡中才能找到片刻的安宁。今天早晨华兰茜不再相信自己有那么一座城堡了,她再也找不到它。二十有九,未婚,没人追求——她和那个蓝色城堡里仙女一样的女主人简直判若两人。她要把这个幼稚的白日梦从生活中永远抹去,坚定地面对现实。

她从那面不友好的镜子转向外面看,外面的景色丑得要命。破旧的栅栏,旁边那家快要坍塌的马车店墙上粘满了五颜六色、设计粗糙的小广告;再过去是肮脏的火车站,周围是些四处游荡的流浪汉,即使这么早也有人在那闲逛。在这样的大雨中,一切看起来比平时还要糟糕,尤其是那些粗制滥造的广告——“永葆少女脸庞”。华兰茜确实是还保留着少女的打扮,可这就是问题所在。“我的生活中没有任何美好。”华兰茜痛苦地想。苦涩一会儿就过去了,生活还得继续,她如往常一样顺从地接受了现实。她的生活一天天流过,一切如初,毫无变化。

带着这种心情,华兰茜下楼去吃早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