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卡什

我们当时停下来去借铁锹的时候,就听见那屋里在放留声机;我们用完铁锹,俺爹说道:“我看还是我拿去还吧。”

就这样,我们又要去那栋小屋那儿了。珠尔说道:“咱们现在得把卡什送到皮博迪那里去。”

“耽搁不了一分钟的。”俺爹说着下了大车,这时屋里没放音乐。

“让瓦德曼去还吧,”珠尔说,“他花不了你去的一半时间。要不这样吧,你让我——”

“我看还是由我去还的好,”俺爹说,“当初是我借的。”

我们于是坐在大车里,可是现在屋里没有放音乐。我看我们家没有留声机是件好事,要是有,我老是会听,什么活儿也完不成的。我知道听点儿音乐是人生一大享受。比如说,一个人累了一天回到家里,晚上闲着,一边休息一边听点儿音乐,哪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他轻松愉快的呢?我见过留声机合起来就像个手提箱似的,把儿什么的全有,无论你想去哪儿都可以提上。

“你认为他在干啥?”珠尔问,“换作我,到现在我抱着铁锹来来回回走十趟都够了。”

“让他慢慢干吧,”我说,“别忘了,他腿脚可没有你利索。”

“那他干吗不让我拿去还呢?咱们得把你的腿固定好,明天才好动身回家。”

“咱们有的是时间,”我说,“我想知道分期付款买那机械玩意儿得花多少钱?”

“分期付款什么?”珠尔问,“你要用来买什么?”

“谁说得准呢,”我说,“我相信我只消花五块钱就可以从苏拉特手里买到一台。”

说到这里,俺爹回来了。于是我们就去找皮博迪。我们到那儿时,俺爹说他要去理个发修个面。当天晚上,他又说要去办点事,说话的时候稍微把目光从我们身上移开,他头发抹了油,梳得光溜溜的,身上喷了香水怪好闻的,可是我说,随他的便吧。我自己也不介意多听一会儿音乐。

就这样,第二天一早,他又出去了。接着他又折身回来对我们说,把车套好,准备出发,他会回来同我们会合的。他们去套牲口的当儿,他对我说:

“你身上恐怕没有多余的钱了吧?”

“皮博迪刚给了我一些,刚好付旅馆的钱,”我说,“咱们也不需要花钱了吧?”

“对,”俺爹说,“对。咱们不需要花钱了。”他站在那儿,但没有看我。

“要是咱们还需要买点什么,我看皮博迪也许——”

“不需要了,”他说,“没有别的开销了。你们过一会儿都到街角等我吧。”

接着,珠尔套好牲口来到我身边,他们在大车里给我铺了张垫子;我们驾车穿过广场来到俺爹说的那个街角,坐在车上等他,杜薇·德尔和瓦德曼一边等一边啃香蕉。不一会儿,我们看见他俩从那条街走过来了。俺爹这时一脸硬充好汉而又有点做贼心虚的神色,就像从前他干了什么他知道俺娘不喜欢的事儿那样。他手里还提着一只小箱子。珠尔困惑地问道:

“那是谁呀?”

这时我们才明白使他看起来异样的不是手里的箱子,而是他的一张脸。珠尔惊叫道:“他装上假牙了!”

一点儿不假。他一下子显得高了一头,头似乎也昂了起来,既羞愧又神气。接着,我们看清了他身后的女人——一个体型有点像鸭子的女人,全身打扮齐整,手里提着另一只箱子,一双鼓突得厉害的眼睛像是要瞪得男人在她面前不敢说话似的。我们都傻乎乎地呆在车上看着他俩,杜薇·德尔和瓦德曼惊讶得嘴巴半张,吃了一半的香蕉拿在手里。这时她从俺爹背后走了出来,那双眼睛看着我们,像是在威逼面前的男人一样。接着我看清了她手里提的箱子,就是那种小巧轻便的留声机。真是不假,闭合起来严严实实,像是张精美的画。往后每当一张邮购的新唱片寄来,我们大冬天就会坐在屋里听新唱片。这时我总会想起达尔,多可惜,他不能跟我们一起享受。不过,这对他也许更好些:这个世界不是他的世界,这种生活不是他的人生。

“这是卡什、珠尔、瓦德曼,还有杜薇·德尔。”俺爹一一介绍道,既有些羞愧又不乏神气,假牙什么的样样都有了,就算他还不好意思正眼看我们。他接着说道:“来见过本德仑家的新婆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