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天上树的日子 四
“我的儿子,”她低声说道,“我早就想跟你说……我早就想跟你说,那边有金子,听见了吗?有金子好赚。”
“睡吧。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对。你现在知道了。你如果愿意听我说,我就再说说。重要的是,你得知道。”
“有的是时间。睡吧。”
她闭上眼。他等了片刻,她却没有再睁开眼睛。她那双摊开的手放在自己身子旁边,手很瘦削,但总算能认出来了,没有戴首饰,跟他童年那贫困却不贫乏的时期见到的那双毫无装饰品的手一样。他俯下身子亲了一下。母亲吓了一跳。
“你在干什么?我正睡觉呢。”
“对不起,妈妈。”
“你疯了吗?”
“我这一生让你吃了不少苦头。我想起了那些事。没别的。”
“不,你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排生活。要离开母亲也没有别的方式。哪怕那些自认为为孩子们而自豪的母亲,为他们很风光的职业以及别的什么而自豪的母亲,她们也和我的处境一样……我冷……”
“是劳累引起的。睡一会儿。”
“对,我一直想问你……你现在干什么工作?”
“跟过去一样。睡吧。”
“好。跟过去一样,是真的吗?”
他犹豫一下后仍然这么说。
“真的,跟过去一样。”
他走出去,把门关上,来到餐厅里。玛塞尔一直在沉思。他坐到沙发上。
“我想死。”
玛塞尔站起身,开始默默地收拾饭桌。
“好像再见到她已置我于死地。”
“你很快会习惯的。来,来喝点咖啡。我已经煮好了,很香。”
她把咖啡给他端过来。他喝咖啡,她也喝。情况好了些。他躺在沙发上。她走到他身边,吻吻他,他让她吻,他太疲惫了。
“如果你想让我走,”她说道,“你就告诉我,我可以走。”
“我还是宁愿你留下来,倒不是因为我爱你,不是。”
“我知道。”
“我一个人和她在一起,不,我会发疯的。她要占去你所有的时间,全部的时间,我会发疯的。”
“哦,我可不会。”
他感到吃惊。她还在沉思,眼睛往窗户的方向看。
“我喜欢她们,所有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她解释道,“好的坏的都喜欢,是个怪毛病,是吧。比如说,甚至这一位,我也想象不出,某一天我会厌烦她。”
“那也许是因为你这辈子当妓女当得太久,就有了这样的感情,谁知道呢?”
“我并不聪明,我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个,我就有了这样的感情,还是因为别的东西,比如,因为我愚蠢。我不知道。”
他俩就这样闲聊了十分钟,聊到最后,重新扎上头发的母亲竟突然闯了进来。
“我睡不着,”她唉声叹气地道歉说,“但我的确很疲倦,”她跌坐进一张安乐椅里,“可能是因为高兴,重又看到了孩子……还有那个工厂,我留在那边的小工厂……还待在那边的八十个工人,没人监督的工人,这一切让我从床上跳了起来。”
“我看见你从老远跑来,两天以后我又得看着你走。”
“孩子,你应该理解我。我来不及习惯拥有那么多的财富,可以说那些财富来到我的生活里就像巨大的灾祸。小姐,我希望您给我,比如说,一块需要缝补的抹布。我不能够坐着啥也不干。一块抹布,或者别的什么,什么粗笨又容易干的活,因为我的眼睛,肯定的……我并不想打扰您。我冷。但别为我做任何事情,任何事情都无济于事,我已经太老,血液流动不利索了。再说,我这次来,准备住一个月,别忘了这点,所以我不愿意一开始就麻烦你们,我这一辈子从没有麻烦过任何人,我不能从现在开始去打扰别人。您瞧,生活就这么奇怪。我五年没有看见我儿子了,可现在,我最想干的是缝补抹布。在那边,我是同那些人一起,同那些随时准备咬我喉咙的狼待在一起,我在那边待的时间比眼下同你们待的时间长。我同你们没有什么关于你们的内容可谈,但关于他们,我可以对你们谈个没完没了。往后就谈他们了。小姐,请给我一块抹布。”
“如果你睡不着,我们可以出去。”儿子说。
“出门,干什么?”
“不干什么。有时候人出门去啥也不干。”
“我恐怕再也不会这么做了,我再也不会出门啥也不干。”
玛塞尔起身打开一个五斗橱,取出一块抹布递给她。她戴上眼镜,仔细看着抹布。分别站在她左右两边的玛塞尔和儿子注视着她查看抹布,像对待圣哲一般勉强忍受着她所做的一切。玛塞尔又取了一块缝补用的棉布和一根针,也递给了她。
“真的,雅克的家里有好多活儿。”她说,语气很肯定。
母亲抬起头,朝玛塞尔笑笑,放心了。
“您明白吗,小姐,”她说道,“我就不该想事。我一旦想事,就死去活来。”
“我明白。我马上给您热一杯咖啡,让您暖和暖和。如果您愿意,咱们可以去检查一下您儿子的厨房用抹布。”
玛塞尔往厨房走去。
“比如,这床,我们也许可以去买床。”儿子说。
“这床,我可以明天去买。”
“这么说,你来到的第一天就要缝补?”
“为什么不呢,小家伙?让我干吧,我求你了。”
“你老是那么让人受不了,”他笑笑,“你永远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