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3月 32

亨利出身于一个没落的家庭,他经历了这一切,年少时,因为家族的没落加剧,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崩塌的发生。现在,他打算成功带回那个最终胜利的结果,一个不得志的政府官员是无法阻挡他的。因为问题就在于此。他要把他送回老窝,这个卑微的监察员!首先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显然,自我暗示的一大部分隐藏在了那个明目张胆的自信背后。亨利需要相信自己的成功,而不是在这个危急时刻里,顾名思义,就是在这个有利于财富积攒的时刻里,去幻想有那么一刻可以在困难面前全身而退。每一场战争都在向他证明着:他害怕对手。

尽管这一次状况有一些不一样……

并不是那些障碍的本质让他担忧,而是因为它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现。

在佩里顾和奥尔奈·普拉代勒这两个名字相关联的名声上,到现在为止,政府也没有要过于斤斤计较。但是,在突如其来地参观了默兹河畔蓬达维尔后,那个平凡的政府专员发现了许多物品的遗失和违法的利润等等,于是便有了一份新的汇报。

此外,难道他有权力不事前通知就来做检查吗?

无论如何,这一次政府不会那么容易就通融的。亨利立马要求见上级领导,但那是不可能的。

“你要知道,我们不可能掩盖……所有事情。到目前为止,这都是些技术上的小问题。尽管如此,还是……”电话里的人向他解释道。

电话的另一头,声音变得越来越尴尬、沉闷,就好像在说秘密一样,生怕旁人听到。

“……木棺不符合合同里提到的规格……”

“你听我解释!”亨利大声吼叫道。

“是的,我知道!制造的错误嘛,当然……但是这一次,你要明白,默兹河畔蓬达维尔却不一样,有十来个埋在土里的士兵和他们本来的名字完全不一样,这已经够尴尬了,然而弄丢他们的个人价值……”

“噢,啦啦!”亨利放声大笑起来,“你现在是指责我抢劫了这些尸体吗?”

随之而来的安静吓住了他。

麻烦会变得更加严重,因为这不是一个对象的问题,不是两个,或者更多……

“这涉及制度体系的问题……以及公墓排列组织工作的问题。汇报十分严重。所有这一切你都没有亲力亲为,当然,不是说怀疑你的个人能力!”

“哈,哈,哈!幸好!”

缺少热情和激情,个人或者非个人,这样的批评太重了。他要抓住迪普雷,好好拷问一下他;再说,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于是,亨利想到了战略的改变使得拿破仑战争获得了胜利。

“你真以为政府给的那些钱就可以让我们去挑选能力无懈可击的人吗?难道用这个价钱,我们就有能力去严格招聘或者精心挑选了吗?”他问道。

在内心深处,亨利知道自己在招人的速度上表现得有些太快了,而且总是追求低价,毕竟迪普雷向他证明那些工头是严肃可靠的,见鬼了!而且操作也是合理的,符合条条框框的要求的。

那个政府的人员突然看起来有些急,对话一下就在一句“黑色”消息上结束了,就像乌云密布的天空:

“奥尔奈·普拉代勒先生,中央政府不再管理这份文件。现在应该已经递到了部长先生的办公室了。”

真是一个按照规定格式的背信弃义啊!

亨利粗暴地挂断电话,大发雷霆。他抓起一个中国瓷器,一把撞碎在一个细木镶嵌的小桌子上。什么?难道他贿赂这些人的钱还不够让他们撑起保护自己的伞吗?他反手一扔,就将一个水晶玻璃瓶打碎在墙上。难道要给部长解释说明那些高级官员是用什么样的方式获得了他的慷慨赠予吗?

亨利恢复了平静。愤怒是和情况的严重性成正比的,因为在这些理由上,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他确实送过不少好处,比如:大酒店的高级房间、好些漂亮的姑娘、奢华的宴席、一盒盒的雪茄以及买单,但是提出一场渎职的控诉,其中还间接承认自己贿赂官员,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听到声音的玛德莱娜没有敲门就走了进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亨利转过身来,发现她站在门框处,身体十分庞大。用专业术语来说,她怀了六个月的身孕。他觉得她很丑,到今天为止由来已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无法再勾起他任何的欲望。另外,相反的一面却是真实存在的,玛德莱娜的激情得追溯到一个已经被遗忘的时期,那时的她表现得更像是一个情妇,而不是一个妻子,源源不断的欲望,她一定是饥渴到了极点!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然而,对亨利来说,就像还在昨天一样。确切地说,他想到的不是她,而是那个他期望的未来儿子的母亲。一个小奥尔奈·普拉代勒将会以他的名字、他的财富、家族产业为荣,而他和自己不一样,不用去为了生存而奋斗,但是应该要利用好遗产,因为那是父亲始终不渝地渴望的东西。

玛德莱娜抬高头,皱着眉头。

在困难的情况下,亨利总是能够在下一秒就做出决定,这是他自身的优点。风驰电掣地,他就认真研究起那些可以帮助自己的解决办法来,一下就明白自己的妻子才是他唯一的救赎。他采取了自己最讨厌的脸色,最不像自己的样子,一种在突发事件面前无能为力的表情。他叹了一口长长的气,身体陷到扶手椅里,双臂往下垂着,十分泄气。

玛德莱娜一上来就感到了那种氛围。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的丈夫,这种不安的装模作样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他们是连在一起的。在生孩子的几个星期前,她不想要遇到新的麻烦,只希望一切安宁。她要的不是亨利这个人,而是一个丈夫,在这个时刻,他还是有用的。

于是,她便问了发生了什么事。

“生意的事。”他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这同样也是佩里顾先生说话的方式。当他不想要解释的时候,就会说“生意上的事”,这意味着一切,这是一个男人的词语。没有更实际的了。

亨利抬起头,咬着嘴唇,玛德莱娜认为他这个样子仍然很俊俏。和他希望的那样,她继续问着。

“是吗?然后呢?”她一边靠过去一边说道。

他决定坦诚这个严重的后果,但是通常,只要目的是好的,就可以不择手段。

“我需要你父亲……”

“为了什么?”她询问道。

亨利挥挥手,要解释似乎太困难……


“我明白跟我解释太难,但是向我求助就很简单……”她笑着说道。

亨利,这个被困难压倒的男人,用他那动人心弦的、常常用来勾引女人的眼神回答着。这个笑容给他带来了宝贵的财富……

如果玛德莱娜坚持下去,亨利就得再一次骗她,因为他总是在不断地欺骗,即便是没有用,这也是他的天性所在。她将一只手放到他的脸颊上。即使是在欺骗的时候,他也一样英俊,假装不安的样子让他变得年轻,反而突出了脸部轮廓的清秀。

玛德莱娜陷入了一小会儿的沉思。她从来没有听到丈夫说这么多的话,甚至是在一开始,她和他交谈得也不频繁。但是自从怀孕以来,他说的那些话飘散在空中,就和毫无重要性的雾气一样。而且,每当他玩着这种慌乱不安的装模作样的把戏时(她希望和情妇一起,他能更加机灵一点儿),她就用一种心不在焉的爱抚注视着他,就和对着别人的孩子展现温柔一样。他长得真是俊俏,她十分想要一个和他一样的儿子。少一些谎言,多一些英俊。

接着,她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了房间,同时还带着微微的笑容,就和每一次婴儿踢她肚子一样高兴。她马上就出现在了父亲的房间里。

现在已经早上10点了。

一辨认出那个敲门的方式,便得知是女儿,于是,佩里顾先生站了起来,走到女儿面前,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笑着看了看她的肚子,说道:“一些都还好吗?”玛德莱娜轻轻地表示了一下,马马虎虎吧……

“我希望你能见见亨利,爸爸,他遇到了些困难。”她说道。

只是女婿的名字,这很难引起佩里顾先生的注意。

“他自己不能解决问题吗?再说,什么困难?”

亨利认为玛德莱娜不知道这件事情,而事实上她却知道得很多,只不过这也无法说动父亲。

“那个政府的评定报告。”

“那又怎样?”

佩里顾先生坚定地回答着,每当坚持自己的观点时,他总是有这样坚硬如刚的语气。在这样的情况下,很难去影响他,这个固执刻板的人。

“爸爸,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你也告诉过我。”

她的话语中没有表现出怒气,甚至还十分温柔地笑着,就和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事情一样,她摊出她最好的王牌:

“爸爸,我请求你帮帮他。”

和在其他的场合下一样,她没有故意将手指交叉放在肚子上。那时,父亲做了一个手势,表示同意,让他上来吧。


当女婿敲门的时候,佩里顾先生假装在工作。从房间的另一头,亨利看到他的岳父正端坐在书桌前,就和上帝一样。访客坐的椅子离他十分远。在艰难的状态下,亨利鼓起勇气,向前冲了上去。阻碍越大,他就表现得越是粗鲁,可能还会见人就杀。但是那一天,他希望执行的事正是自己需要的,不过他讨厌这种从属的关系。自从认识那一天开始,两个男人就打响了一场互相藐视的战争。佩里顾先生只是点了点头问好,亨利也用同样的方式回应了他。

从第一次见面的第一分钟开始,每个人都等待着自己能够占得先机的那一天,子弹从一方飞到另一方,这边亨利勾引了他的女儿,那边佩里顾先生就立马强迫签下婚前协议书……当玛德莱娜向父亲宣告她怀孕的时候,在亲朋好友之间,亨利被剥夺了出席的机会,但是他认定这就是一个转折点。现在状况看起来似乎颠倒了:玛德莱娜怀的孩子会让亨利的麻烦过去,而他将会活下去。这个孩子的出生使得佩里顾先生有义务去给他提供帮助。

前者偷偷地笑着,好像知道他的女婿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嗯?……”他有节制地问道。

“你可以找战争抚恤金和安置事务部部长通通关系吗?”亨利用清脆的嗓音问道。

“当然,他是我的一个亲密好友。”

佩里顾先生陷入一小会儿的沉思中。

“他欠我很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人情债。毕竟,那都是一段关于名声的历史,已经过去有点儿久了。总之,这个部长,恕我直言,他是我的人。”

亨利没有预想到胜利来得如此简单。他的判断得到了证实,超出了预期的设想。佩里顾先生不情愿地确定着,接着又垂下了眼帘,看着桌子上带有吸墨纸的垫板。

“是什么事?”

“一件小事儿……就是……”

“如果是件小事儿,为什么还要去烦部长?或者我呢?”佩里顾先生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


亨利欢乐地沉浸在这个时刻。敌人在反抗,试图让自己处于困惑中,但是最终都会被迫放弃挣扎的。随着时间的过去,他可以继续延续这个令人愉快的对话,但是当下的情况刻不容缓。

“是一份必须埋葬的汇报。是关于生意的事情,它捏造了……”

“如果是捏造的,你担心什么?”

亨利忍不住内心的情感,想要笑。老东西到底要斗争到什么时期?难道他需要在脑门上来一枪才会闭嘴和行动吗?

“这是件复杂的事情。”他说道。

“然后呢?”

“所以我请求你的介入,找部长帮帮忙,隐瞒这件事。我这边可以向你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再次发生。这都是玩忽职守的结果,没有别的了。”

佩里顾先生看着女婿的眼睛,等了好长的时间,像是在说,就这些吗?

“没有别的,我向你保证。”亨利确定道。

“你的保证……”

亨利感觉到自己的笑容慢慢消失,开始把对方看成狗屎一堆,这个老东西满嘴都是责备的话!但是说到底,他有选择吗?他女儿怀孕,肚子都大到了眼睛,不是吗?很有可能还杀了他的儿子?真是天大的笑话!普拉代勒做出了最后的让步:

“我以我家族的姓名和你女儿的名字请求你……”

“请你别把我女儿掺和到这件事情中去!”

这一次,亨利简直是受够了。

“然而,这确实涉及她!我的名声、生意,还有你女儿的姓名以及你外孙的未来……”

其实,佩里顾先生同样也可以提高声音。然而,他只是偷偷地用食指的指甲敲着垫板。这发出了干巴巴的声音,就和一个小学教师让一个淘气的学生遵守秩序一样。佩里顾先生表现得十分安静,他一点儿笑容都没有,声音就表明了他的泰然自若。

“先生,这件事只和你有关,不关其他人的事。”他说道。

亨利感觉到了一股焦虑的波动,但是想了也是白想,他知道岳父不管怎样都会去介入这件事的。他可能会不管女儿吗?

“我已经听说了你的问题。可能比你还先知道。”

对于亨利来说,这样的开头似乎是个好的征兆。如果佩里顾想要羞辱他,那他已经准备好了立马屈服。

“我一点儿也不惊讶,我一直都知道你就是个浑蛋。你白有这个贵族的名字,什么也改变不了。你是个做事欠考虑的人,简直就是贪得无厌,我告诉你,结果可能很糟糕。”

亨利做了个手势,表示起身离开房间。

“不,不,先生,听着,我预料到了你的行为,我好好想了想,我要告诉你我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几天后,部长会扣住你的材料,我将会阅读所有关于你工作上的报告,然后再撤销你和政府签订的所有合同。”

从见面一开始就败下阵来的亨利惊恐地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一座烂房子被洪水冲垮一样。而这座房子属于他,是他的生命。

“你在合同上弄虚作假,这影响到了大家的利益,政府会敦促调查,查清政府财产的具体损害达到了多少钱,而你就必须得用个人财产去还这笔债。如果你没有足够资金的话,和我估计的一样,你就会被迫来向你的妻子求救,但是这是我不支持的,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我有这个权利。因此,你不得不交出你家的房产。另外,你也不再需要它,因为政府会向法院对你提起诉讼,而且起诉方为了保护正义,将会逮住你,那些老兵协会和家族联盟必然不会放过控告你的机会,接着便送你进监狱。”

亨利决心要这个老家伙帮忙处理,他知道自己处于一个微妙的地位,但是所听到的这一切简直糟糕到了极点。烦恼一下就占满了整个身体,他完全没有时间做出反应。他产生了怀疑:

“是你……”

手下拿着一把武器,那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不,为什么你不愿意?你不需要任何人来将你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玛德莱娜向我请求见一见你,我让你来了,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不是她,也不是我,我们都和你的生意永远扯不上关系。她想要和你结婚也就算了,但是你不要拖她下水,我会继续看着的。至于我,你要丢了生命或者财产,这都很好,我半根手指头都不会动一下。”

“你是想吵架,是吧?”亨利吼叫道。“先生,不要在我面前大吼大叫的。”

亨利等不及说最后一句话就想离开,还大力地往后摔了门。声音让房子从顶到底震动着。哎呀,戛然而止。那个门有一个充气的装置,使得门缓慢地关闭,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呼……呼……呼……

当门最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的时候,亨利已经走到了底楼。

办公室里的佩里顾先生一直没有改变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