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蘑菇痴儿——一个独立的故事 第四节

相反,大约在同一时期,有他本人发来的一个生存信息:眼下,第一场雪正飘进他的花园里。清晨,当他用耙子清扫树叶时,一只知更鸟像往常一样——“总是同一只鸟,或者这只是我的臆想?”——从灌木丛中扑扑地飞出来,“无声无息地落在刚刚清扫过的黑色土地上,比任何一片树叶还要安静”。他阅读着我写的关于无人的山间平地的生活故事,发现自己也被写进故事中。此外——“这事儿只能告诉你一人,别再讲给任何人”——,他终于遇到那个渴望已久的女人,这就是说,站在她面前,他终于“开始当真了”,这是他对女人一直梦寐以求的。“开始当真了”,这则意味着,他想在这里“拯救”她,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和自己一起,即使对她或他而言,也没有必要被拯救和带到安全地方——不是暂时——,“还不是!”这样或那样:他们在半路上彼此相遇,这样不仅仅是个“形象的表达”。此外,正如他向来所梦寐以求的那样,这个女人“来自咱们俩的故乡,亲爱的朋友”,来自邻村。最关键的是:他们以前曾经在同一个公交站等车,即使在完全不同的时段——然而,“相比这个与众不同的时刻,所有那些不同的时刻算得了什么呢”?

他和这个邻村女人日复一日——“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整个晚上”——如胶似漆地在一起,两人共同等待着夏天孩子的降生,各自暗暗地想好了名字,而不用把它说出来。“是的,我的朋友:这个女人,她引我走上秘密之路,就像在你的沃尔夫拉姆·冯·埃申巴赫那里说的一样。不要祝我幸福,但祝我顺利吧:祈祷我一直顺利,为我祈祷吧,我需要你的祈祷。我感觉自己单独力不从心,恰恰是现在,因为现在一切终于变得当真了。面对这样的当真,太力不从心。这我感受了,也很担心。这个女人,她信任我,无话可说。但是我不自信,我对自己感到恐惧。是啊,为我祈祷吧。谁在为我祈祷?一方面,我感到自己这般力不从心,另一方面,我又是被选定的,正是这种情形,让我在这样的处境中对自己感到害怕。是的,从那时起,我就急匆匆地像丢了魂儿一般跑到森林外缘,独自一人和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树枝的哗哗声为伍;我感到自己就是一个被选定的人,也就是说: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又预感到:女人,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对我的家人来说,我,长久以来软弱无力,同时?因此?就成了被选定的人,或者这样欺骗自己?——另外的东西,完全另外的东西——那与众不同的东西?或者相反,就是这个从一开始被选定的人,因此,不是为群体确定的,不管什么样的群体。作为被选定的人不可侵犯?别碰我,我是你们的禁地!?——为我祈祷吧!


是不是从那时开始,我这个在种种事件的发生过程中失踪的朋友的人生开始演变成一个独立的故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当然不是突如其来,也不令人吃惊。凡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开始都非常柔和,并且也会长久保持这样。首先无非就是日常事情了,同样也能保持良久,也就是那可爱的日常事情,正是为了保护他会成为一个完全特殊的人的意识,会作为一种人生理想预先浮现出来,此外也是一种和善的、如此令人宽慰的日常事情:没有什么比这样一种日常事情更安宁和睦了,但是也——为什么但是?——也没有什么比这样一些日常事情更令人愉快了,就像他后来会遇到的那样——没有什么更单纯的了,或者?


这个故事,这个真正的故事,这个特别的故事,始于夏日的一天,也就是他的孩子出生前的几周。他离开房子和花园,来到附近的山丘森林,穿过树林是一条通往省城最近的路,先是缓坡向上,之后又急坡向下。他在那里无事可做,只是想和他临产的妻子相见并共进晚餐;他刚刚才从法庭事务中短暂地解脱出来。在那里,他出庭替一个违反了战争法规的被告人成功辩护。他想走路而不是开车,并且,为了未出世的孩子,尽量多走路,走上坡路,下坡路,至坡底,再上坡,为此他把车扔进车库,也没乘坐市郊轻轨。他横穿过山丘森林。它算是前往城市必经的一道不高的屏障。他身穿西装,系着领带,戴着帽子(既不是“博萨利诺”牌也不是“斯泰森”牌)。


这条路穿过阔叶林。与我们童年时的云杉林、冷杉林和松树林多么不同啊。这些长在另一片土地上的树林从上至下稀稀疏疏。有橡树,有栗树,有榉树,也有桦树,它们相互之间都有距离,彼此的树杈枝桠也没有交织在一起,几乎没有下层丛林,阳光可以穿透整片森林,即便森林不断地向远方延伸。这种“明亮的广阔”于是拥有了另外的含义。一开始,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明亮,就像在另一片土地上有句谚语:白葡萄酒“不是葡萄酒”一样,他这样想,阔叶林不是森林。对他而言,缺少的是昏暗、幽深、拥挤,不是简单的穿过,而是披荆斩棘的感觉。除此之外,在阔叶林广阔的明亮中,他感到这里不干净,不,更确切地说是不纯净,换句话说,他渴望在其中找到他昔日只有在针叶林中经历过的纯净之感,恰恰是在它们的深处,怀着一切恐惧——纯净与之息息相关;甚至就连被虫子啃过的蘑菇以及死狍子、狐狸、兔子,尤其那洁白的骨架,在丛林和苔藓地上都散发着某种纯洁的东西。再说吧,长期以来,也许一直到那个夏日,他都几乎没有把这些阔叶林接受为一些地方,环境、空间或场所,而更多将它们感受为从出发地A到目的地B之间的中间区域或过渡驿站——只有那一次例外,当时他和未来的妻子又走在去往另一个城市的路上,要穿过这样一片阔叶林,她突然把他拽到一旁,他记不清拽的是拽着衬衣还是皮带了——但无论如何不是领带和帽子,更不是头发了——几乎是撕到一旁,她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她正是要拯救他的人。


迄今为止,他在穿越所说的那片阔叶林时,从未特意低头盯过地面。其实,很久以来,无论在什么地方,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形,正如他长久以来不再特意抬头仰望一样——又只有那一次例外,由于工作的缘故,他来到一个发生内战的国家。这是因为,当炸弹目标精准地落下来时,只有在星光明亮的夜里才能来。无论怎样:在他作为社交大王这段时期,他的目光坚定地直视前方,总是保持平视。


这事也发生在这样一个夏日的下午。当时,他独自一人,手拿帽子,向山丘上那片阔叶林走去。沿途的路上想必有一段十分陡峭难行,不然的话,他定会像平日那样,当地上有东西“突然引人注意”(这就是他后来说给我的话)时,近距离平视。这是一种他似乎从未经历过的平视,没有什么承载历史的东西暗藏在其间,不像在两个政治家之间、两个艺术家之间;没有什么命中注定的东西,就像在人类历史的彼岸,有时发生在男女之间(不仅仅在乔治·西默农的长篇小说中);没有什么不可描述的东西,就像发生不止一次地在他——这个律师身上,与被告面面相觑——毕竟如此——毕竟如此。


面面相觑,此时此刻,它是可以描述的。“是的,看这里!”事物,东西在他眼前,同时也在他的眼里,它们是可以描述的。然而,它们本身没有名称,至少此刻没有适合它们的名称,甚至“东西”或“事物”,这样的词汇,它们也是不适合的。“别见笑!”我的朋友接着对我说:“凡是突然——不,不是突然、而是突如其来——映入我眼中的东西:在这个瞬间,我就会感受到它是某种无名的东西。或者,如果我要给它一个名称的话,那么,就用一种无声的呼唤,在我的内心里:‘一种生物!’,前面加上一个语气词‘天哪!’,就像克努特·汉姆生在长篇小说的句首常用的句式:‘天哪,一种生物!’,我一直无法忘怀:就在无声的呼唤之前——直到现在,在叙述中,我刚刚才想起这样的情形——发生了一种也许还更无声的呼唤,而且它是这样的:‘现在!’”


天哪!看看这儿吧!他觉得,仿佛他一直在等待这个不期而遇的瞬间、这次邂逅相遇。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是无法计算的时间:“在无法预先思考的时间之前”,这既可能始于他出生前,也可能始于昨天。他没有说大话,真的就在他眼前,亲眼所见。他第一次意外地站在牛肝菌前。那是一朵并不特别硕大、但长得十分挺直的蘑菇,拥有一个亮闪闪、红棕色、丝毫没有被蜗牛或其他虫子啃咬过的蘑菇顶,下面呈纯白色。就像画册中的?比它更美丽,就像出自于神奇的王国?它真的就在眼前,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的一部分;它如此真实地现出了神奇的原形,简直无可比拟;“在平视的目光下找到它”,他后来给我写信说:“对我而言,这比在树丛中看见一只狮子正慢慢靠近——这是我从小到大经常重复的一个梦——的意义更重大。或者,至少完全不同。或者,可以说,就像我突然站在一头不知从哪儿神奇地冒出来的独角兽面前,它和神话故事中的狩猎者、即后来的主保圣人在深山密林中遇到的鹿角上长着十字架的神鹿完全不同。这神奇的生灵,这是我真的第一次、同时至今也是最后一次碰见的神奇的生灵,它跟传说中的动物迥然不同。它是光天化日的一部分,又给光天化日锦上添花。它没有影响现实,也没有把现实置于双重光之下,更不像梦里悄然接近我的狮子夺取我生存的现实,而更加强化了现实的存在,更加强化了现实的光明。这种神奇的植物,它更加增强了我光天化日的现实感,这在我遇到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独角兽时是不可想象的。时至今日,我还没有看到过一个真正的牛肝菌就出现在眼前:发现它,犹如眼前惊现雄狮,亦如目睹猎人瞄准神鹿拉弓放箭,似乎会使我心跳更加快,这样或那样。但是,相信我,当我站在我的第一朵牛肝菌前时,虽然已经过了大半辈子时光,但我真的心跳加快了,特别快,无论你相信不相信,前所未有的快!”

怎么会这样?从小生长在森林遍布的地方,而且就像人们那时所说的,从小就“进入蘑菇世界里”。为了寻找蘑菇,寻找所谓能卖钱的黄色蘑菇,慢慢攀登到高山上,进入海拔最高的针叶林深处,从未遇见过这种头戴钢盔的步兵之王吗?从来没有,一次也没有。或许有过那么一朵,就像现在这朵牛肝菌一样挺立着,长在那片斑驳的苔藓地里,在掉落的灰色松针堆上熠熠发光,相比眼前的、阳光下从红棕色的陈年落叶中冒出的这朵更加引人注目?如此显而易见的蘑菇,孩提时的他每次都视而不见吗?是的,有可能,或者说一定有可能。然而,在所有其他采蘑菇的人那里,这个孩子也同样没看到过一朵牛肝菌,甚至在森林强盗家族那里也从未见过,这又该如何解释呢?面对他的竞争对手的筐子和其他容器,眼前除了永远的黄色外,什么也没有看到?或者这个蘑菇冠军、这些神奇的东西都藏在下面,就是不让别人看到?但是,在他的记忆里,为什么只有下面山谷里的蘑菇收购站走廊上整箱整箱堆得冒尖的黄色呢?秘密的角落,见不到光的角落,那些被连根拔起的“王者”都栽倒在里面了?一定流向哪个市场了?——只是它们无论出现在哪儿的市场上,都未引起他的注意而已。或者之后好久,他几乎不再去市场了,除非前去购买来自海外的异域水果,那些“舶来品”。

尽管如此,当我坚持认为他过分夸张了自己近五十岁时“第一次遇见牛肝菌”的经历时,他回应道:“那你当时的情况怎样呢,在你的故事《去往第九王国》中,你作为少年离开了四面群山环抱的山谷,翻越七座山,一直向南前行,跌跌撞撞地朝着第七座山的斜坡,朝着大海,或者也只朝着喀斯特走去,你来到一棵棕榈树前,或者那是一棵小小的银杏树,或者最有可能只是一片吹来的银杏叶,便吟唱起‘第一棵银杏树经历’的赞美诗?!我之所以赞扬我的‘第一朵牛肝菌’,因为它是改变了我人生的一个事件!”(当时,我的童年伙伴这样回应我时,他还不知道也无法预料,伴随着这种改变了的人生,他将会踏上去往何处的迷途。)


他先是在这蘑菇前蹲下来,然后坐在旁边的落叶上,丝毫也不顾及那身平时就算只沾上一根细毛也会让他感到难受的打扮。这个蘑菇长在上坡的路旁。与其他一切物体、植物以及高大的树木不同,它在夏天的风中纹丝不动。他的目光一再不由自主地移开这玩意儿,望着周围,悠然自得,从容平静,一圈又一圈。凡是他能够在这儿和那儿如此看到的一切,他同时预先默默地说给自己听。一株黑莓灌丛上结满了尚未成熟的红色浆果,但里面已有几颗通体发黑,这就是说,已经成熟了。好奇怪,毕竟它们没有受到充足的阳光照耀,并且生长在半明半暗的环境中。好奇怪,他发现有一只幼小的青蛙正在地上蹦蹦跳跳,还没有我朋友的半个手指甲盖大,很容易和一只正在横冲直撞的地蜘蛛混淆。看它跳动的样子,这只不起眼的小动物轻飘飘的,现在,就是现在,扬起了一颗小小的沙粒,“数以万计之中有一只能存活下来了!”在夏初之时,这些小青蛙从无腿的蝌蚪变成了四条腿动物,数以万计地纷纷离开小池塘,来到小山森林里,并把这里当作它们固定的、谁知道是好是坏、能否长久的生活空间。路边有一颗长着树瘤的橡树,或者这不就是一尊临产女巨人的木质雕像吗?一队山地车骑行者推着车子沿坡而上。他坐在那儿,不由自主地挪到蘑菇前,他们这样恐怕会视而不见的(但谁知道呢)。这是第一次,这样一些陌生人向他打招呼,并不因为他西装革履。他也回应了——或者彼此的问候不是同时发生的,只是像某种东西,如此自然而然?伴随着这一个小小的珍宝的方向,在他的心里默默地发出了“我在这里!我与之同在!”或者只是简单的“这里!”,这样的事儿之前从未发生过。

后来,他甚至在蘑菇旁伸开四肢。他聚精会神,当然不怀任何意图,就像从前在森林边上一样:他开始聆听,就像人们开始行走一样,陷入沉思,或者陷入停滞。敲击声和电锯发出的尖锐声,不远不近,是从郊区湖畔那些与日俱增的新建筑里传来的。蔚蓝的天空中,持续地回响着一种轻轻的声音——一种“轻轻的声音?”:是的——是客机的声音,还有进出于附近军用机场的直升机零零星星的隆隆声——“还有”?:是的,头顶上客机的乘客不会出事的,现在不会,至少一小时内不会,整个飞行中也不会。在森林另一边,从高速公路及连接周边的快道上,传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如此和谐的呼啸声、隆隆声和叫声,与之融为一体,还有汽车喇叭声,甚至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声。所有这些或远或近的喧闹声尤其与同样是第一次在头顶上如此听到的夏日林中树叶的沙沙声在共鸣:还有树梢间相互碰撞的摩擦声,横七竖八的树杈在一阵或阵阵大风里摇摆时的嚓嚓声、尖锐的嘎吱声直至于呼啸、狂鸣声。而存在于外面世界那邪恶的东西竖起耳朵细听这些轰鸣声和此时此刻这接连不断的响声!同时而至,接二连三,此时此刻。此时此刻?因为我的缘故——毕竟是这样——还不算糟糕。他躺在这儿,此刻也不会出什么事,他的妻子以及她腹中的孩子也一样。他旁边的蘑菇是他、他们俩、他们仨的幸运蘑菇。


我的朋友后来再也回想不起来,他最后是如何采下他的第一朵牛肝菌的,Jurček、vrganj、cèpe和boletus edulis。那是采摘下来的?挖出来的?拔出来的?揪出来的?或者从泥土中拧出来的?他可以说的是:他把这只蘑菇“拿回家”了,再说也没有看看周围还会不会有别的、更多的蘑菇。确定无疑的是,在接下来进城的那一段时而上坡、时而下坡的路上,他既没有把这件珍宝委屈在西装口袋里,也没有把它藏在帽子里:他直接用手拿着它,同时还拿着帽子,他就那样走着,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走完剩下的下午时光,一直走到傍晚时分,朝着和妻子约好的地方走去,从郊区坐公交换乘地铁,最后又步行。没人注意到他手上或者夹在帽檐边上的东西,穿过拥挤的人群保持平衡,巧妙地行走着。看样子,仿佛这是一次十分棘手的运输。


珍宝?运输珍宝?事实上,在那个夏日里,他觉得,仿佛他早年的白日梦想成真了,即使这珍宝与他童年想象中的如此不同。这是因为,在童年的梦想里,作为寻宝者,他找到了一个能够同时帮助他变魔法的珍宝。那时,在那里,他将等待他的珍宝——“我这样告诉谁呢?”——想象成某种金属的、矿物质的、宝石类的、无论如何是坚硬结实和无法毁坏的东西,某些实实在在的东西。而现在:这件为他特定的珍宝,这件——他想都没有想过的——一直在等待他的珍宝是第一瞬间某些绝对坚硬的东西,实实在在与众不同的东西,此外,也是富有弹性的东西,但不一会儿就开始变软,越变越软,变成某种明显腐烂的东西,没有了起初的弹性,也没有了本来如此纯净的香味——怎么说呢?闻着像“坚果”的香味——,香味纯净。“香味”不仅弥漫在城市的空气里,也转换成两重性:将某些如此转瞬即逝的东西感受为至高无上的珍宝,这难道不幼稚吗?我这个已踏入彻底的蘑菇痴儿门槛的蘑菇痴儿朋友则回答道:“不幼稚!”即便多年和几十年后依然如此。


当他在约好见面的酒吧把这珍宝拿给妻子看时——甚至也没有引起她的注意——这个临产的女人瞪大了双眼,当然吓了一跳。她大吃一惊,连腹中的孩子也吓了一跳。他不得不劝说她拿起蘑菇。它依然值得一看,蘑菇顶上闪现着最后一丝湿润,顶下的菇肉在灯光下依然洁白得像刚从泥土中冒出来一样。她把这东西拿得远远的,打量着它,不是赞赏的眼光,而是有些厌恶。“多难看啊!”她说。他让她仔细地看看红棕色蘑菇顶更闪亮的地方,也无济于事,蘑菇顶形如橡树叶,上面也正好叠盖着一片橡树叶。然而,正如所说的,她毕竟同他一样,也是从乡下来的,是从邻村来的。


在酒吧老板的协助下,才促使她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在端详这朵蘑菇时,酒吧老板也睁大了眼睛,却是由于惊讶,伴随的恐惧也是一种愉快的恐惧。他称自己在休息日那天也去了森林,但那天风太大,是西风,而关键是,刮风时蘑菇就不会从地里冒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一个生活在世界都市酒吧的男人也会寻找并了解蘑菇?他是不是也同他的两位客人一样,是从乡下来的?完全不是,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城市孩子,但是他对蘑菇情有独钟,几乎对所有的蘑菇,至少也是那些可以食用的。在他双脚几乎还无法站稳的孩提时期,有一次被父亲带出城,带到橡树、栗树、榉树和桦树林中,从此他就疯狂地迷上了蘑菇。


酒吧老板满不在乎地把这朵沉甸甸的蘑菇夹在大拇指和小拇指上拿起来观看。这情形深深地刻在这个朋友的记忆里。他拿起一把平时用来切柠檬皮、柑橘片或其他东西的小刀,从蘑菇上切下薄薄的扁圆形小块儿,不是从蘑菇顶上,而是在胖乎乎的蘑菇茎一侧。他一边切,一边从吧台上递过去给两个人看,边演示边说:你们听听切割时蘑菇肉发出的声音,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啊,几乎是一个音色,你们听见了吗?你们看看吧,这些从切口里浸出来,不,是冒出来的小水珠,是的,你们就看看啊,像冒珍珠似的,不断涌出,珍珠源源不断,透明清澈,你们在哪里看见过如此清澈干净的水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