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然与造作 8、再说顺应自然

“因任自然”的原则可用于治国也可用来治身,用于治国则国无不治,用于治身则身心坦然。

陶渊明是东晋深受老庄影响的大诗人,为人与为诗都达到了一种最高的境界:自然。前人称其诗“淳真高古”,赞其诗“质朴自然”。他说自己特别喜欢饮酒,可“家贫不能常得”,亲戚和朋友知其如此,有的特地买酒招他去家里饮酒做客,每次做客总要把酒瓶喝得底朝天,不醉不算,醉了便摇摇晃晃地回来。他在《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一文中阐释了酒中妙趣:畅饮能让人融然远寄任真自得,在酒中可以使人“渐近自然”。

同样他也将个人的生死看作自然的事情。“既来孰不去,人理固有终”,“运生会归尽,终古谓之然。世间有松乔,于今定何间?”他一百多首诗歌中几乎有一半讲到生死,每次提到死时态度总是那么平静,语调尤为安详。他说那些一听说死就吓得面如土灰的人不明自然之理。生死对于任何人都是公平的,从三皇五帝到平民百姓,从白发老翁到黄毛孺子,每个人都要从出生走向坟墓,他在《形影神》一诗中写道:


三皇大圣人,今复在何处?

彭祖爱永年,欲留不得住。

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


诗中提到的彭祖是传说中的高寿翁,据说他一生经历了夏、殷、周三个朝代,共活了八百多岁。这样的大寿星也免不了一死,三皇大圣和彭祖如今都在哪里呢?既然每个人都难免一死,那么我们要如何面对死亡呢?还是来听听诗人在同一首诗中是怎么说的:


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对于死亡的过度恐惧表明恐惧者还心中有“私”。他们把自己的生命体验作为自己的一种私有财产,因此想死死抓住自己的生命不放。有占有的欲望就有害怕失去的忧虑,有“私”有“欲”就不可能“渐近自然”,就不可能平静坦然地面对死亡。要超脱死亡的束缚就得让自己从自我占有中解脱出来,让自己与宇宙大化融为一体,只有“纵浪大化中”才能“不喜亦不惧”。对生死明智的态度是任其自然,当生命该完结时就让它自然地完结,这样才能达到一种无挂无碍、不沾不滞的精神境界。他在《归去来兮辞》中也说:“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委心”是听任内在的自然,“委运”是听任外在的自然。可见,他完全是以“任其自然”的方式对待死亡,认为个人生命是自然大化的一部分,死亡不过是“回归自然”罢了,“去去欲何之,南山有旧宅”。返回自然便与自然和同一气,“纵浪大化”便随大化而永存。

他临死前两个月写一篇《自祭文》,说自己活了六十多岁死去“可以无恨”,“从老得终”是人之常理,自己一生都“乐天委分”,现在死去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呢?

写了《自祭文》后不久,他又接着写《拟挽歌辞三首》,一下笔就说: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有生就必然有死,生死属于天理自然,对此他倒没有什么顾虑和忧伤的,唯一的遗憾就是:“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

死倒没有什么值得悲哀的,只是生前没有把酒饮足有点遗憾,真是幽默而又豁达。

只有以“任其自然”的态度对待死亡,我们才能死得豁达坦然;只有死得豁达坦然,我们才能活得洒脱大度。

(参见原第51、6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