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卷 黑帮老大 第二章 真相大白,当枪打黑

那么,现在,武松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第一,眼前的施恩,就是一个欺行霸市的黑社会头目。第二,他对自己的关照,用意和目的很明确:就是想利用他,让他做打手。第三,他和蒋门神之间的矛盾,根本无关于是非正义,就是黑吃黑,狗咬狗。

那么,明白了这些之后,武松还会被感动,还会去趟这趟浑水吗?

没想到,武松听罢,呵呵大笑;便问道:“那蒋门神还是几颗头,几条臂膊?”

施恩道:“也只是一颗头,两条臂膊,如何有多!”

武松笑道:“我只道他三头六臂,有哪吒的本事,我便怕他!原来只是一颗头,两条臂膊!既然没哪吒的模样,却如何怕他?”

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武松实际上已经跳过了一个问题,或者说,他把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转换掉了!

这个关键的问题是:该不该出头?

而他把这个关键问题竟然一跃而过,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他把这样事关决策的关键问题一跃而过,转变成一个非常意气用事的问题:敢不敢出头?

这常常是非常缺乏头脑的好冲动的小青年的思维方式。很多小青年闯祸,就是因为这种忽略遗忘关键问题、越过关键问题的思维缺陷。

而武松,此时已经二十六岁,不能再算小青年了,此前他打过虎,杀过嫂,还当过都头,做过国家干部。江湖上也行走了至少一年有余,还结识了像柴进这样的社会名流,宋江、张青这样的年长他许多的兄长。他为什么还这样很傻很天真,以至很黑很暴力呢?

第一,这与施恩的故意挑拨有关系。

事实上,施恩在向武松介绍蒋门神时,有意激起武松的好斗心。你看他说的:“(蒋门神)自夸大言道:‘三年上泰岳争交,不曾有对;普天之下没我一般的了!’”

很可能蒋门神根本就没说这样的大话。从下文看,蒋门神早闻武松大名,并且一旦得知眼前的人物就是武松,马上心服口服。可见,他未必敢说什么“普天之下我为大”这样狂妄的话。但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即使他说过这样的话,也未必很认真,更不是对着武松说的。施恩拿来跟武松说,明显是要激起武松对蒋门神的反感,尤其是要激起武松的斗志和好胜心、虚荣心,从而和蒋门神放对单挑。

第二,最为重要的是,武松自己的自恋情节。

像他这样的人,不会容忍有人比他名声大,有人抢了他的风头。在孟州,在快活林,我武松没来,则罢;我武松既来了,就不该还有什么其他人再张狂。我没来,你做老大。我来了,只能我做老大。

所以,碰到蒋门神这样的人,他武松,第一,不容;第二,兴奋。

为什么兴奋呢?因为又有一个让他抖威风显神威的机会了。

他需要不断的有对手来证明自己。

曾经是老虎,是西门庆,现在是蒋门神。

从某种意义上说,蒋门神的出现,太及时了。他出现在武松生命的黯淡时刻,出现在武松自己最需要发出光彩的时刻,出现在武松最需要向别人展示自己的时刻。

一句话,到了一个新地方的武松,需要有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蒋门神就给他提供了这样的机会。他如此长大,像个门神,更是最为适合的展示材料。

所以,接下来,我们看到的,是一个非常好玩的情景:不是施恩急于报仇,夺回快活林;反而是武松急不可耐,他要在蒋门神身上再铸辉煌。

武松道:“我却不是说嘴,凭着我胸中本事,平生只是打天下硬汉、不明道德的人!”

从心理学上讲,武松的“我却不是说嘴”的解释,正好说明他这样的话“正是说嘴”。心中有虚,怕人看出,便先行掩饰。正如和人说话时,眼睛不敢对视,常下意识遮住嘴巴,都是言不由衷的表现。

这种说嘴,是典型的武松式语言。他到处自诩说他有是非,专打天下硬汉、不明道德的人。也就是说,他要打两种人。

第一,要打天下硬汉。为什么要专打硬汉?为什么眼里容不得硬汉?

为什么要专打硬汉?为什么眼里容不得硬汉?《墨子》一书中的这个故事或许很能说明这个问题。子墨子谓骆滑厘曰:“吾闻子好勇。”骆滑厘曰:“然。我闻其乡有勇士焉,吾必从而杀之。”子墨子曰:“天下莫不欲与其所好,度其所恶。今子闻其乡有勇士焉,必从而杀之,是非好勇也,是恶勇也。”

武松的表现,也有墨子所批评的“恶勇”的毛病,自己是勇士豪杰,希望天下的人都是懦夫软蛋,雌伏在自己脚下。这是非常糟糕的心态,秦始皇等专制君主,就是这样的心态。其实,有这种思想的武松一旦当权,也一定希望天下都是顺民,都是奴才。第二,要打天下“不明道德”的人。这种人当然该打。但什么是不明道德?你武松就明道德么?实际上,武松帮施恩打蒋门神,正如我上面分析的,是黑吃黑,根本谈不上什么道德是非。在这场黑吃黑中,他不过是被施恩当做一个超级打手而已。

但他却一副正义在胸的样子。武松自恋,武松还自负,武松更自信。你看他说的:“既是恁地说了,如今却在这里做什么?有酒时,拿了去路上吃。我如今便和你去。看我把这厮和大虫一般结果他!拳头重时打死了,我自偿命!”

你看这口气,好果断;好自信;好仗义!尤其是,好潇洒!

为什么潇洒?去打人,却一路吃着酒去。消消停停,晃晃悠悠,潇洒!

就打架而言,鲁智深是仗义型正义派打法。他总是在别人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仇恨难消的时候他来消,在冤屈难解的时候他来解,所以,他打架,必是痛快淋漓、场面血腥,因为不这样,就不足以解恨消冤。他的兵器,是禅杖。禅家的手杖,就是解脱的法门:超度那些作恶多端的,解救那些苦难深重的。

林冲是技术型实力派打法。除了在大军草料场山神庙前连杀陆虞候、富安和差拨那一役,由于积压太久太深,林冲杀人时显得凶残,其他时候,比如棒打洪教头,活捉一丈青,以及后来多次的沙场征战,两军对垒,他显示的都是武艺的高超和实力的深厚。他赢别人,是赢在技术上,他是一个职业军人,用自己的武艺,为梁山服务,后来又为国家服务。

李逵是效益型无赖派打法。他只要杀得快杀得多,贪多务得,细大不捐,杀得性起时,不管眼前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好人坏人,一并砍了,越多越好。所以,他的兵器,都是板斧,板斧是所有兵器中造型上最缺乏艺术元素的,正如李逵自己是梁山好汉中最无艺术细胞的。而且,为了更有效率,是两把板斧。

武松呢?他又不同,他是炫耀型潇洒派打法。无论打前,打中,打后,他都有极强的表演欲。他一定要有观众,至少他想象中有观众。观众能激发他的灵感,让他兴奋,面对观众,他往往激情四射,特别有想象力,从而打得特别有创意,有看头。所以,我们也可以称他是激情型的演技派。

李逵杀的人数量远远超过武松,但是,我们对李逵的杀人没有什么印象,而武松杀人,却让读者回味无穷。武松杀一虎,我们耳熟能详,李逵杀四虎,我们懵懵懂懂。为什么?因为武松打人也好,杀虎也好,好看。

正当武松催促施恩,马上出发去打蒋门神时,施恩的父亲老管营在屏风后面转了出来。他请武松到后堂,摆上酒宴,亲自与武松把盏,口口声声称武松为“义士”,并提议武松和施恩结拜为兄弟,武松答道:“小人有何才学,如何敢受小管营之礼。枉自折了武松的草料!”

此前武松已经和两个人结拜为兄弟,一是宋江,一是张青。且结拜宋江,还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宋江是何等人物?和宋江比,施恩是什么东西?结拜宋江,武松倒敢,结拜施恩,武松反而不敢了。为什么?因为,施恩是所谓的小管营,他老子是老管营,就这一点芝麻粒大的小官,也足以让他自惭形秽!

当下饮过酒,施恩纳头便拜了四拜。武松连忙答礼,结为兄弟。当日武松欢喜饮酒,吃得大醉。

那么,第二天,武松会为这个新结交的兄弟出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