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福楼拜和《包法利夫人》 (一)
如果说一个作家能写出什么样的书取决于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是这么认为的),那么最好弄清他个人历史中的重要之事,就福楼拜而言尤为如此,这一点很快我们就能看出。他是个极不寻常的人。我们不知道有哪个作家热诚勤奋、百折不回地把自己奉献给文学艺术。他并不具备很多作家身上的那种无比重要的活力,但却有其他活力,能够平静大脑、恢复体力或者丰富体验。他相信活着并不是生命的目标;对他而言,生命的目标是写作:福楼拜放弃生活的圆满和多彩,倾心于创作艺术作品的雄心,没有哪个寺院的僧侣,能够像他那样坚定地牺牲世间享乐、将爱奉献于上帝。他既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又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我在谈巴尔扎克时就讲过,浪漫主义从骨子里是痛恨现实的,并且迫不及待地想要躲开它。如同其他浪漫主义者一样,福楼拜到离奇和虚幻中、到东方和古风中去寻求庇护;然而尽管他憎恨现实,厌恶资产阶级的自私、陈腐、愚蠢,却为其感到着迷,因为他天性中有一种东西,能让他对自己最为反感的东西感到极大的兴趣。人类的愚蠢对他就有一种令其厌恶的魅力,他在展示其各个丑陋面时,获取到一种病态的快感。它具有某种魔力,让他坐立不安,就像身上的一处伤口,摸起来很痛,但你又忍不住去触摸。他身上现实主义者的部分凝视着人性,就好像这是一堆垃圾,他不去找寻里面有价值的东西,而是向所有人展示人类有多么的卑劣,无论外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