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宇宙连环画》 太空里的煎熬——读《光年》
在茫茫的太空里,自由的我内心却并不自由。我是一个囚徒,受到遥远的处所某个机制的制约。我看不见那个机制,但我的一举一动都同它相联。
我是从望远镜里观察太空(高超的艺术活动)时,发现那个监督机制的,那个机制的操纵者通过暗示性的标志促使我进行彻底的反省。当我进入反省之际,我就体会到了,操纵者们是些极为冷酷的人,我所做过的一切不好的事,他们都永远不会放过。最初我同他们进行沟通时,我是抱着希望的。
如果与此同时,他们没有掌握到很多信息来反对我,那像“那又怎么样呢”这种模糊的表达,就可以成为有用的试探手段,用来试探当我看待他们那个断言(“我看见你了”)时应该认真到什么程度。
我企图通过对往事模糊化让对方放弃追究,从而获得自己内心的宁静。我又想,也许自己后来的较好的形象会改变他们的最初印象,毕竟那是两亿年前的印象了,时间应当会冲淡一切。不知为什么,尽管抱着希望,我的烦恼一点都没有减轻。我做出种种的推理,得出了糟糕的结论,即,写着“我看见你了”的那块标牌已经被其它天体上的居民看到了,我给全宇宙的人都留下了坏印象,因为人们只习惯于相信最坏的事。还有更糟糕的,我无法否认自己的那件事,对于这些只看见标牌,没有看见那件事本身的人来说,谁知道他们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来呢?我连从哪里开始为自己辩护,如何样结束也不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只好回去继续观测。我看到的嚇人景象令我不得不采取行动了,我可不是懦夫!
对于每个“我看见你了”的标牌,我都用我的标牌来回答,上面写着傲慢而冷淡的句子,比如:“真的吗?”“真好啊!”“我才不在乎呢!”要不就是挑衅的嘲弄的话,比如:“活该!”“看,这就是我!”但我还是保持着我的克制。
我这种给自己壮胆的做法并不能消除我的焦虑,一想到几乎所有天体上的人都同时看见了我那件丑事,我就如坐针毡。更糟糕的是这些天体正在以光速离我远去,我追不上它们。事情几乎要绝望了。可我还是给自己留下了希望,我想,补救是可能的。我记起了某个以“Y”标志的瞬间,我在Y瞬间的表现是那么的合理,并且令自己满意,我完全可以设想所有星球上的居民都看到了我的举动,并将那当作我唯一的真实形象。既然有Y这个形象存在,以前那第一个糟糕的形象就会渐渐被淡忘。当然我还有很多不那么本质的、以“X”为标志的瞬间,这些瞬间也被人看见了,但它们算不了什么,因为Y瞬间太引人注目了,压倒一切!
这种看与被看的纠缠,就是艺术家在自己灵魂内部(宇宙)上演的自审的戏。一名处在创作中的艺术家,永远是不自在的。总想藏起一些什么却又无处可藏;每时每刻都期望自己的形象变得美好,在绝望与希望的交替中无限期地等待。还有怀疑,那是一道致命的坎,一次次将人绊倒,但人还得站起来重新开始搏斗。太空和天体都是透明的,处于众目睽睽之下的个人,生活起来是多么艰难!将宇宙变成审判庭,然后自己来协调各方的关系,让审判持续下去,这样的现代戏的确是艺术家的独创。
我在太空里等待人们对于Y瞬间的好评,可我等来了什么?他们全都没有看见我在Y瞬间的表现!也许他们只看见了X瞬间。
我的最初的冲动是挥舞一块上面写着“这是我!”的标牌,但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那又有什么用呢?要等X瞬间过去,再过一亿年以上他们才能看到啊。现在我们正在接近5亿年的那个路标了。再说,如果要有把握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我就得做出详细说明,于是又得将那件旧事挖出来,而这,正是我最想避免的。
他们不肯证实我。所有我收到的那些反馈都不是我从心底想要的那种。而我真正想要的是:抹杀我最初的错误,凸现我的本质。谁会这样来证实我呢?没有人!一切都是含糊不清的。太空啊,难道你的功能就是将人搞得神魂颠倒?她什么也不允诺,什么也不抹杀,如同另一位诗人卡夫卡那讳莫如深的城堡。
既然我在观察的同时也被它观察,我就必须小心自己的一举一动。我做了两个标牌。一个标牌的作用是,当我对自己满意时,使太空居民看到我;另一个标牌的作用是,当我对自己不满意,或疏忽了自己时,使太空居民看不到我。这种办法实行起来适得其反,也可以说是歪打正着。为什么呢?因为在艺术创造中,只有那些没被完全意识到的、朦胧的感觉才是高级的。意识到了的美永远只是表层的、靠不住的。我的创造的经验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这个。
我还不服气,又尝试第三块,甚至想到第四块牌子,用它们去纠正前面的错误。但我终于明白自己改变不了宇宙的铁的规律,只能耐心等待。那些星系的速度是多么的快,我又是多么的无奈!它们带着对我不利的判断远去了,那判断将永远没法改变了!我看见一个又一个的星球消失在那条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