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读《看不见的城市》 第七章
前言
“也许这个花园仅仅存在于我们垂下的眼睑的阴影之中,我们从来没有停止我们所做的那些事:你继续骑在马背上,在战场上扬起灰尘;我,继续在远方集市上为一袋袋胡椒同人讨价还价。”
写作者将人间烟火直接转化为诗,同时身处两地。在战火硝烟中沉思默想,在做买卖的劳碌中顿时转入冥界。这种高超的本领是通过千万次的操练而成就的。看透生命本质的人便获得了广阔的、容纳一切的胸怀。一切都能成为诗,哪怕最不能忍受的、卑鄙的庸常生活。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也许人是为了将自己变成诗的象征而成为屠夫的——他要砍断世俗生活的羁绊,坚壁清野。这样,他的旅行便成为了不动。
“也许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片堆着垃圾的荒地,和可汗宫殿里那悬挂的花园。是我们的眼睑分开了它们,但我们不知道哪一个在里面,哪一个在外面。”
肮脏的生命和对于她的冥想(死、无)是互为本质的,人的眼光可以分开她们,因为这是一个东西的两面。
城市与眼睛之五
它没有厚度,它由一个面和它的反面构成。它像一张纸一样,纸的两边都有一个图案,这两个图案既不能分离,也不能对视。
在卡尔维诺的城市里,事物就是这样构成的,一切都是对立面的渗透,二者之间没有过渡,也没有绝对区分的界限——华丽的大门可能是破布,美丽的女郎也可能是生锈的金属片。你必须习惯这种突兀的转化,练就艺术的眼光。
城市与名称之四
克拉莉斯,光荣之城,有着一部痛苦的历史。
这一篇述说的就是创造的痛苦和遗憾,艺术家心中那原初的、伟大的城总是追寻不到的,但她又并不消失,总是在他追求的途中透出其风采。
将旧日克拉莉斯那些无用的零散部件放在一起,一个幸存者的克拉莉斯产生了,她由木板房、棚屋、阴沟和兔子笼等等组成。然而,克拉莉斯昔日的辉煌还全部保存着……
现代艺术的特点往往是用卑贱来再现崇高,用简陋来再现辉煌。这种高超的魔术是人性发展的必然。
人们只记得一个柱头,它多年来在一个养鸡场里支撑着母鸡生蛋的篮子……也许克拉莉斯只不过总是一些花哨的薄片的混合物,搭配不佳,陈旧过时。
古典精神只能这样来体现,也许这是某些人的悲哀。但是艺术家并不为此悲哀,艺术家的悲哀永远只是追寻不到的悲哀。
城市与死者之三
没有任何城市比埃乌萨皮亚更愿意享受生活,逃离烦恼。为了使由生到死的过渡不那么突然,这里的居民在地下建造了一座同他们的城一模一样的城。
生的极乐和关于死的想象的烦恼。被这两极日日纠缠的人建造了死亡之城。地下的城与地上的城是何其相似,惟一的区别在于这里的一切是以死亡意识为前提,因而所有的人物均是自由人。生活中不自由的人们纷纷在这个艺术王国里找到了真正的自由。
两个城市的沟通工作是由戴头罩的兄弟会来进行的,这个兄弟会其实就是人的理性。是兄弟会在维持着地下之城的秩序,帮助人实现从生到死的身份的转换。在蒙昧的氛围之中,只有兄弟会保持着清醒,所以兄弟会在两个城市里都具有极大的权威。
实际上,是死者依照他们城市的形象,建造了地上的埃乌萨皮亚。还有人说,在双子城里,你无法辨别谁是死者,谁是生者。
确实可以说,是因为有了艺术,才有了人。
城市与天空之二
为忠实于这个信念,贝尔萨贝阿的居民尊敬所有同空中城市有关的事物。
这种信念是由于对肉体生活的全盘否定而产生的。天空的城市是贝尔萨贝阿的全部寄托,是纯净高贵的所在。
另有一座地下的贝尔萨贝阿城,那是发生在他们身上所有那些卑劣无价值的事物的容器。
肮脏黑暗的地下城是人的肉体之城,同天空之城形成对照。这样,写作者就将自我一分为三了。
确实,这个城市是被天上的和地下的两个投影般的城伴随着,但居民们却不了解这两个东西的一致性。
生的龌龊,死的纯净。反过来说,生命的美丽和精致,死亡的想象源头的肮脏与腐败。无论何时何地,人的眼光必须同时看到两个面,看到这两个方面的交织与统一,因为人性的真相就是如此。
连绵的城市之一
城市的生长完全依仗于不断地创新,每时每刻都必须用崭新的奇思异想来开路。可以说,新的东西一旦产生出来,就成为了为人继续突破的障碍,又得破除它,代之以更为新奇的创造物,任何创造都只能是一次性的行为。
莱奥尼亚制造新材料的技术越高,垃圾的质量越改善,就越能耐久,耐腐蚀,不发酵,不可燃。
超越是何其困难,人的自我是人最难战胜的高山。人,自己将自己逼往死路——为了一个难以言说的目标。
也许,莱奥尼亚之外的整个世界都已布满了垃圾的火山口。
原始的力量仍然要冲破坚固的垃圾外壳,不断爆发,并在爆发中融化界限。
一场大洪水将抚平破烂堆成的山脉,抹掉每日更新衣裳的大都市的一切痕迹。
在扫荡一切的原始之力的作用下,清洁工(理性的秩序维持者)节节后退,默默地注视着疆土的扩张,城市的统一性和普遍性在此过程中呈现。只有天才的胸怀才敢于将自己昨天的创造物视为垃圾。
后记
“也许这个花园里的这些露台只是俯瞰着我们内心的那个湖。”
忽必烈和马可在这段对话中讨论了精神与肉体以及精神是否永存的话题。脱离了世俗,理念就会消失。而没有理念,世俗体验也将溃散。我们不能通过谈话来证实这一点,但我们可以追求,可以在追求的意境里实实在在地感觉到理念的存在。
人的内心的确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湖,但如果人不旅行,不到世俗中去操练感觉,湖就会干涸。世俗体验决不是头脑里的幻影,而是维系精神,使之生长的营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