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困难的爱》 六 终极体验——读《布雷区》

这个人为什么要穿过布雷区?他那些紧张的推理是由什么样的激情所推动?

“没有人知道布雷区在哪里。”老人重复说,“这个隘口是一个布雷区。”

然后他做出那个手势,就好像在他和所有其它事物之间有一块蒙尘的玻璃一样。

“喂,我总不会那么不幸吧,会吗?——往那里走去,踩在地雷上?”

年轻人问道,笑了笑。那笑容使得老人产生出吃了一个生柿子的感觉。

“嘿嘿。”老人然后说。仅仅一声“嘿嘿”。

此刻,年轻人努力回忆那一声“嘿嘿”的语调。因为这可以说成:“嘿嘿,你不应该这样想。”或者:“嘿嘿,你永远搞不清。”或者:“嘿嘿,完全可能啊。”但老人只是发出了一声“嘿嘿”,没有特别的语调,空洞得如他的凝视,暗淡得如同这山区……

他是被迫来到这里的,但他也是自愿来的。他饥肠辘辘,食欲得不到满足。他不是来寻死的,却不知为什么渴望死亡体验。对于这样一个矛盾重重的家伙,你能说什么呢?当然只能是“嘿嘿”。他就在这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嘿嘿”声中迈开了脚步,答案要由他的两条腿来提供。他朝那荒凉的、草木难生也没有路的隘口迈步,隘口也是布雷区。他曾经来过这里,他隐约记得隘口是很宽大的。既然这样,就不会每一块地都有地雷,至少现在还没有,只要他谨慎……

他不期而遇地看到了隘口,他感到一种刺痛的惊讶,同时还有害怕。因为他没料到这地方开满了杜鹃花!他被花儿的海洋淹没了。这时他脑海中出现了那位老人朝空中挥动着的双手。老人说过:“就在那边。”他还看到手的阴影落在杜鹃花上面,将花儿们全部盖住了。土拨鼠催命地叫,他想逃,可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现在他只好碰运气了。

这里是隘口,布雷区只能在这里。这个事实反而给了他某种宁静。因为这就是他一直在找的地方啊!又是那个老问题:他为什么一直在下意识地找这个地方?不知道。

如果他向前走了一步,那是因为他不能有其它举动,因为他的肌肉的运动和他的思维的进程使得他走了那一步。但是存在着那样的瞬间:他可以迈这一步,也可以迈那一步;他的思想在疑惑中,他的肌肉绷紧却找不到运动的方向。他决定不去考虑,让他的腿像机器人一样移动,看也不看地让他的脚踩在石头上。但恼人的怀疑还是折磨着他,那是对于他的意志的烦恼:是他的意志在决定他向左转还是向右转;他的脚踩在这块石头上或那块石头上。

你到过隘口了吗?你是否被你内部的矛盾折磨得要发狂?这种僵持,这种硬挺会带来什么?这就叫做自由意志吗?当然,这个人是老手了,瞧,他还不忘在这个时候从口袋里掏出女友的镜子来照呢,他分明是想看见自己临终的模样嘛。真是一个古怪的家伙!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部分的自我——只能是部分的,要看全部,得等到地雷炸响。

后来地雷果然炸响了,当然只是在想象之中。

在怀疑中僵持,在虚无中硬挺,接下去,艺术家就会获得动力去表演如何飞越绝壁。这样的操练总是让人上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