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喜鹊

太阳刚刚升高,温度也渐渐升高。

但荒木却好像在冷得发抖,那张四四方方的脸,除了鼻尖上一点汗珠外,似已完全干瘪。

但荒木却好像是条刚从冷水里捞出来的拳狮狗。

这日本人实在并不是个受欢迎的人物。

黑豹微笑道:“现在我已说出了你的秘密,你完全听懂了么?”

荒木忽然狂吼一声,扑了过去。

拳狮狗似已突然变成疯狗。

但疯狗咬起人却是很可怕的,何况一个柔道高段,就算在真的疯狂时,也同样很难对付。

黑豹静静的站在那里,等着他,目中充满了自信。

柔道的真义本来是以柔克刚,以静制动,现在荒木已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他主动采取攻击,一双手鹰爪般去抓黑豹的臂和肩。

他的出手当然很快,却还不够快。

黑豹一翻身,右腿反踢他的下腹,荒木狞笑,正想去抓黑豹的足踝。谁知黑豹的身子突又的溜溜一转,一个肘拳,重重的打在他肋骨上。他立刻听到自己肋骨折断的声音,他的人也被打得飞了出去。

黑豹的双足已连环踢出,踢他的咽喉。

他乘胜追击,绝不容对方有半分钟喘息的机会。

但这次他却也犯了个错误。

他低估了荒木。

荒木的身子本来已被打得踉跄倒退,好像再也站不稳的样子。

可是突然间他已站稳,他的手突然间已抓住了黑豹的脚。

对一个像荒木这样柔道高段来说,无论什么东西只要被他搭上一点,就好像已被条疯狗一口咬牢。

他反手一拧。

黑豹立刻就身不由主在空中翻了个身,接着,就“叭”的被摔在地上。

他似已被摔得发晕,连站都站不起来。

荒木狞笑着,一脚踏上他背脊,似乎想将他的脊椎骨踩断。

谁知就在这时,黑豹突又翻身出手,闪电般拧住了他的足踝。

就像他刚才对付黑豹的法子一样。

黑豹的手将他足踝向左一摔,他整个人就跟着向左边翻了过去。

但黑豹并没有将他摔在地上。

黑豹自己还躺在地上,突然一脚踢出,就在他身子翻转的一瞬间,踢中了他的阴囊。

荒木狂吼,身子突然缩成一团,全身上下所有能够流出来的东西,立刻全部流了出来。

高登皱了皱眉,后退了两步,用口袋里斜插着的丝巾掩住鼻子。

除了荒木自己外,每个人都嗅到了他的排泄物的臭气。

黑豹刚放开了他的足踝,他就已倒下去,像虾米般蜷曲在地上,不停的抽搐痉挛。

忽然间,他蜷曲着的身子又一缩一伸,然后就完全不动了。

黑豹的那一脚不但是迅速准确,而且力量也大得可怕。

在旁边看着的打手们目中都不禁露出恐惧之色。

他们打过人,也挨过打。

但他们谁也没有看见过如此狠毒的手脚,心里都不禁在暗中庆幸,自己没有遇见过黑豹这样的对手。

黑豹已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这日本人的确有两下子。”

高登叹了一口气:“我刚才真怕你一下子就被他摔死。”

“你知道我最大的本事是什么?”黑豹笑了笑:“我最大的本事不是打人,是挨打!”

“挨打?”

“我在没有学会打人之前,就已学会挨打。”

“你学的时候那种滋味一定不太好受。”高登也笑了。

“不肯学挨打的人,就最好也不要去学打人。”黑豹淡淡道:“你想打人,就得准备挨打。”

这道理本来很简单,只可惜越简单的道理,有很多人反而越不能明白。

高登的笑容中又露出那种残酷的讥讽之意:“我从来不打人的,我只杀人!”

想杀人的人,是不是也应该随时准备被杀呢?

九点五十分。

黑豹带着高登走入了金二爷私人用的小客厅。

范鄂公还靠在沙发上养神。

“听说你有样秘密告诉荒木。”这小客厅的隔音设备很好,楼下的动静,楼上并没有听到。

“是什么秘密?”金二爷又问。

黑豹淡淡的回答:“我告诉他,他父亲是个杂种,他母亲是个婊子。”

金二爷皱起了眉:“他怎么说?”他什么都没有说,黑豹的声音更冷淡:“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金二爷似也怔住,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吸了口雪茄,再慢慢的喷出了口烟。

他的脸又隐藏在烟雾里。

“你就算要杀他,也应该等到明天。”

“哦。”

“你应该知道今天他还有用。”

“他早已没有用。”

“为什么?”

“因为我已找到了个更有用的人。”

“是他?”金二爷好像直到现在才看见站在黑豹的身后的高登。

高登穿着套薄花呢的双排扣西装,显然是上等手工剪裁的。

他用的领带和手帕也全都是纯丝的,脚上穿着意大利皮匠做的小牛皮鞋子;金二爷看着他冷笑:“就是这个花花公子。”

“不错,”高登抢着替自己回答:“就是我这个花花公子。”

“我要我的是个懂得怎么样杀人的人,不是个夜总会领班。”

“夜总会领班有时也会杀人的。”

“你能杀得了谁?”

“只要是人,我就能杀。”高登的声音也同样的冷漠。

“譬如说……”

“譬如说你,”高登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我随时都能杀了你。”

他的手一抬,手里已多了柄枪。

金二爷的脸色似已有些变了,但神态却还是很镇定:“你为什么不往后面看看?”

门口已出现了两个人,两个人手里都有枪,枪口都对着高登。

“他们就算杀了我,我临死前还是一样可以杀你。”高登的声音还是很冷淡:“想杀你这种人,当然要付出点代价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转身。

只听枪声两响,门口两个人手里的枪已跌了下去,高登这两枪正打在他们的枪管上。

金二爷突然大笑,“好,好得很,神枪高登果然名不虚传。”他忽然站起来,就像对黑豹一样,拍着高登的肩:“其实你一进门,我就已知道你是谁了。”

“但你却不该冒险的。”

“冒险?”

“你本不该让我这种人带着枪走到你面前来。”

“但你是黑豹的朋友。”金二爷的态度和平而诚恳:“他的朋友随便身上带着些什么,都随时可以来找我的。”

“我并不是他的朋友。”

“你不是?”金二爷皱起眉。

“我没有朋友,我从来也不信任任何人。”高登说的话就像是他手枪里射出来的子弹:“这世界上我只信任一件事。”

“你信任什么?”这句话金二爷其实根本就不必问的。

“钱。”高登的回答直接而扼要:“无论是金币,是银币?还是印刷在纸上的钞票,我都同样信任。”

金二爷笑了。

他微笑着吸了口雪茄,再喷出来,忽然问道:“你要多少?”

这句话也同样问得直接而扼要。

“十万。”

高登拿出了那张支票:“这本是我应该拿到的,我井没有多要。”

“你的确没有多要。”金二爷连想都没有想:“只要事成,这张支票随时都可以兑现。”

高登不再说话。

他很小心的折起了这张支票,放进他左上方插丝巾的衣袋里。

金二爷已转过身,面对黑豹,微笑道:“我说过我有样礼物送给你。”

黑豹也笑了笑:“我刚听说。”

“你现在想不想看看?”

黑豹点点头。

金二爷微笑着拍了拍手,左面的门后面,立刻就有个人被推了出来。

一个穿着白缎子低胸礼服的欧亚混血种女人,有一双浅蓝色的美丽眼睛。

只不过现在她眼角已因悲愤、恐惧、和疲倦而露出了皱纹。

梅子夫人。

“她并没有准备等着去参加她女儿和丈夫的葬礼,天还没有亮,就已想带着梅律师的全部家当走了。”金二爷笑得很得意。

“她的动作的确已够快,不幸我比她还快了一步,我知道你对她有兴趣。”

黑豹冷冷的看着这个女人,脸上连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金二爷却在看着他,已皱起了眉:“也许我想错了,你如对她并没有兴趣,我就只好叫她到棺材里去陪她的女儿和丈夫。”

梅子夫人抬起头,乞怜的看着黑豹,好像恨不得能跪下来,求黑豹要了她。

现在,她的白种人优越感已完全不见了,现在她才明白中国人并不是她想像中那种懦弱无能的民族。

只可惜现在已经太迟了。

“她本来的确不能算是个难看的女人,只可惜现在已太老。”黑豹的声音和他的眼睛同样冷酷,“现在我对她唯一的兴趣,就是在她小肚子上踢一脚。”

梅子夫人整个人都软了,好像真的被人在小肚子上踢了一脚。

“但是我对她还有别的兴趣。”高登忽然道。

“你?”黑豹在皱眉。

“只要你不反对,这份礼物我可以替你接受。”

黑豹忽又笑了:“我知道这两天你很需要女人,老女人也总比没有女人好。”

“我可以带她走?”

“随时都可以带走。”

高登立刻走过去,拉住梅子夫人的臂。

“我现在就带她回旅馆,”这句话没说完全,已拉着梅子夫人走了出去。

他走出去的时候,田八爷恰巧上楼。

田八爷的脸色苍白,一双手不停的微微发抖,连香烟都拿不稳。

“喜鹊已派人来跟我联络过,他也正想跟我们当面谈条件。”

“好极了。”金二爷的眼睛里又发出光,“你们是不是已约好了时间和地方?”

田八爷点点头:“时间就在今天晚上七点,地方是元帅路的那家罗宋饭店。”

“他准备请我们吃晚饭?”金二爷在微笑着问田八爷,“难道他还不知道元帅路那边是你的地盘?”

“他知道,所以他一定要等到我把那一带的兄弟全撤走之后,才肯露面。”田八爷眼睛里又露出那种狐狸般的笑:“但他却不知道,那间罗宋饭店碰巧也是我开的。”

金二爷突然大笑,弯下去大笑,笑得连眼泪都几乎快要流了出来。

“喜鹊是吉鸟,杀之不祥。”范鄂公忽然张开眼睛,微笑着道,“所以你们在杀了他之后,千万莫要忘记洗洗手。”

“只要洗洗手就够了!”金二爷笑得更愉快。

“除非你们是用脚踢死他的。”范鄂公悠然道,“那就得洗脚了。”

金二爷又大笑。

他很少笑得这么开心过。

十二点五分。

黑豹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一条壁虎,突然掉下来,掉在他身上,很快的爬过他赤裸的胸膛。

他连动都没动。

壁虎沿着他的臂往下爬,他还是静静的看着。

直等到壁虎爬上他的手掌,他的手才突然握紧——他一向是个很能等待的人。

若不是十拿九稳的事,他是绝不会去做的。

现在他已等了一个小时。

波波不知在什么时候出去的,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直到他将这条死壁虎掷出窗外时,波波才推开门,看见了他。

她立刻笑了:“你在等我?”

黑豹没有开心。

“你生气了,你一定等了很久。”

波波关上门跑回来,坐在他床边,拉起了他的手,甜蜜的笑容中带着歉意。

她脖子上已围起了一条鲜艳的黄丝巾——只要她想做的事,她就一定要做到。

“我知道你要我最好不要出去,可是我实在闷得要命。”波波在逗黑豹开口:“你看我这条围巾漂不漂亮?”

“不漂亮。”

波波怔了怔,好像已有点笑不出来。

黑豹却又慢慢的接着说了下去:“我看什么东西都没有你的人漂亮。”

波波又笑了,眸子里闪起了春光般明媚,阳光灿烂的光。

她的人已伏在黑豹胸膛上,她的手正在轻抚着黑豹赤裸的胸膛。

那种感觉就好像壁虎爬过他胸膛时一样。

黑豹看着她,也没有动。

“你好像已经有点不喜欢我了。”波波燕子般呢喃着,道,“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连碰都没有碰我。”

她的确是个很敏感的女孩子。

“今天晚上七点钟之前,我实在不敢碰你。”黑豹仿佛也觉得很遗憾。

“为什么?”

“七点钟我有事。”

“又是那位金二爷的事?”

“嗯。”

“究竟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波波的小嘴又噘起来。

“也没什么了不起。”黑豹淡淡道,“只不过我今天晚上很可能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波波跳了起来:“难道有人想杀你吗?”

“以前也曾经有很多人想杀我,现在那些人有很多都已进了棺材。”

“这次呢?”

黑豹笑了笑:“这次进棺材的人,很可能是我。”

波波眼睛里充满了忧虑:“这次究竟是什么人想杀你?”

“不是他想杀我,是我一定要杀他。”黑豹的表情又变得很冷酷,“但是我却未必能够杀得了他。”

“他究竟是谁?”

“喜鹊。”黑豹目光遥望着窗外一朵自云:“今天晚上我跟喜鹊有的会。”

“喜鹊!”波波显得更加忧虑,“他真的有那么可怕?”

黑豹叹了口气:“也许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可怕。”

“你不能不去会他?”

“不能。”

“为什么?又为了那金二爷。”彼波咬着嘴唇,“我真想问问他,为什么总是喜欢叫人去杀人?为什么总是喜欢叫别人去替他拼命。”

黑豹淡淡道:“说不定你以后会有机会的。”

黑豹已睡着。

波波不敢惊动他,她知道他要保存体力。

屋子里静得很。

她坐在那里发着怔,忽然间,她已懂得忧愁和烦恼是怎么回事了。

她的情人今天晚上就很可能会死。

她的父亲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汽车虽然就停在楼下,黄丝巾虽然已围在她的脖子上。

可是她现在已全部不想要。

现在她只求能过一种平静快乐的生活,只求她的生活中不要再有危险和不幸。

现在她终于明白这才是人生中最珍贵的,远比一万辆汽车加起来还要珍贵得多。

她好像忽然已长大了很多。

但现在距离她第一步踏上这大都市时,还不到四十个小时。

十二点十分。

梅子夫人垂着头,坐在高登的套房里,脸上显得连一点血色都没有。

高登已出去了很久,一带她回到这里来,立刻就出去了。

他根本也连碰都没有碰她。

她不懂这男人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她并不是完全没有为她的女儿和丈夫悲痛,只不过她从小就是个很现实的女人,对已经过去的事她从来不愿想得大多。

因为她不能不现实。

现在她心里只在想着这间套房的主人——也就是她的主人。

她的命运已被握在这男人手里。

但这男人昨天晚上也曾当面羞侮过她,他要她来,是不是为了要继续羞侮她?

她不敢想下去,也不能再想下去。

因为这时高登已推开门走了进来,将手里拿着的一个很厚的信封抛在她面前的桌子上:“信封里是你的护照、船票、和旅费。”高登的声音还是很冷淡:“护照虽然是假的,但却绝不会有人看得出来,旅费虽然不多、但却足够让你到得了汉堡。”

梅子夫人已怔住。

她看着这个男人,眼睛里充满了怀疑和不安:“你……你真的肯放我走?”

高登井没有回答这句话:“你当然并不一定要到汉堡去,但汉堡我有很多朋友,他们都可以照顾你,信封里也有他们的姓名和地址。”

梅子夫人看着他,实在不相信世界上竟有他这么样的人。

她对男人本来早已失去信心。

“船四点半就要开了,所以你最好现在就走。”高登接着说道:“你若到了汉堡,我只希望你替我做一件事。”

梅子夫人在听着。

“到汉堡监狱去看看我一个叫罗烈的朋友,告诉他叫他放心,就说我的计划已接近成功,而且还替他找到那个傻小子了。”

“傻小子?”梅子夫人眨着眼。

“不错,傻小子。”高登嘴角有了笑意:“你告诉他,他就会明白的。”

“我一定会去告诉他,可是你……你对我……”梅子夫人垂着头,欲语还休。

“我并不想要你陪我上床。”高登的声音又变得很冷淡,“现在金二爷也正好没有心思注意到别的事,所以你最好还是快走。”

梅子夫人眼睛忽然充满了泪水。

那是感激的眼泪。

她从来也没有这么样感激过一个男人。

以前虽然也有很多男人对她不错,但那些男人都是有目的,有野心的。

她忽然站起来,轻轻的吻了这个奇特的男人,她眼睛里的泪水就流到了他苍白的脸上……

高登洗了个热水澡,倒在床上,心里充满了平静和安慰。

有力量能帮助一些苦难中的人,的确是种非常奇妙而令人愉快的事。

他希望能安安静静的睡一觉。

现在还不到一点,距离他们约会的时候还有整整六个小时。

六点二十分。

黑豹和高登都已到了金二爷私人用的那间小客厅。

高登已换了件比较深色的哗叽呢西装,雪白的衬衫配着鲜红的领带,皮鞋漆亮。

他的确是个很讲究衣着的人。

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他都像是个正准备赴宴的花花公子。

黑豹还是穿着一身黑短褂。

薄薄的衣衫贴在他坚实健壮的肌肉上,他全身都好像充满了一种野兽般矫健剽悍的力量。

高登看着他,目中带着笑意:“你的确不必花钱在衣服上。”

“为什么?”

“像你这种身材的人,最好的装束就是把身上的衣服全都脱光。”

黑豹也笑了。

金二爷看着他们,脸上也露出了很愉快的表情。

他希望他们密切合作。

假如他们能永远在他身旁保护他,他也许能活到一百二十岁的。

“时候快到了吧。”田八爷一直在不停的踱着方步,现在却忽然停了下来,神情显得焦躁而且不安。

金二爷却还在微笑着,对这件事,几乎已有十成把握。

“我们六点三刻走,六点五十五分就可以到那里,我们不必去得太早。”

田八爷只好点点头,又燃起了一根香烟。

“你能不能把那边已布置好的人再说一次。”金二爷希望他的神经松弛些。

“饭馆里四个厨子,六个茶房,都是我们的人。”田八爷道,“外面街角上的黄包车夫,摆香烟摊的,卖花的,也全都是,连十字路口上那个法国巡捕房的巡警,也已被我买通了。”

“里里外外一共有多少人?”

“大概有三十个左右。”

“真能打的有多少?”金二爷再问。

“个个都能打。”田八爷回答:“但为了小心起见,他们身上大多部没有带家伙。”

“不要紧,”田八爷道,“我这么样做只不过防备他们那边的人混进来,到时候真正动手的,还是高登和黑豹。”

他声音里充满自信,因为他对这两个人手底下的功夫极有信心。

这大都市里,绝对找不出比他们功夫更强的人。

“你想喜鹊会带哪两个人去?”田八爷还是显得有点不放心。

“想必是胡彪胡老四,和他们的红旗老么。”

“听说这红旗老么练过好几种功夫,是他们帮里的第一把好手。”田八爷转向黑豹,“你以前跟他交过手没有?”

“没有”。黑豹淡淡的笑了笑,“所以他现在还活着。”田八爷不再说什么,就在这时,他们己听到敲门声,有人报告:“外面有人送了样东西来。”

“是什么?”

“好像是一只喜鹊。”

喜鹊在笼子里。

漆黑的鸟,漆黑的笼子。

鸟爪上却系着卷白纸,纸上写着:“不醉无归小酒家,准七点见面。”

田八爷重重的一跺脚:“这怎么办?他怎么会忽然又改变了约会的地方?”

金二爷还是在凝视着手里的纸条子,就好像还看不懂这两句话的意思,看了一遍,又看一遍。

“要不要我先把罗宋饭店那人调过去,”田八爷道:“两个地方的距离并不远。”

“不行,”金二爷立刻摇头:“那边的人绝对不能动。”

“为什么?”

“他突然改变地方,也许就是要我们这么样做,来探听我们的虚实。”金二爷沉思着,慢慢的接下去:“何况这只鸟的确狡猾得很,事情也许还有变化,我们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那么你的意思是……”

金二爷冷冷的笑了笑:“不醉无归小酒家那边,难道就不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又何必怕他?”

“但那地方以前是老三的。”

“老三的人,现在就是我的人,那里的黄包车夫领班王阿四,从三年前就开始拿我的钱了。”金二爷冷笑着,忽然转头吩咐站在门口的打手头目金克:“你先带几个平常比较少露面的兄弟,扮成从外地来的客人,到不醉无归小酒家去喝酒,衣裳要穿得光鲜点。”

“是。”

“还有,”金二爷又吩咐:“再去问王阿四,附近地面上有没有什么行迹可疑的人。”

“是。”金克立刻就匆匆赶了出去。

他也姓金,对金二爷一向忠心耿耿,金二爷交待他的事,他从没有出过漏子。

金二爷又喷出口烟:“我们还是照原来计划,六点三刻动身,老八你就留守在这里,等我们的好消息。”

六点五十五分。

不醉无归小酒家和平时一样,又卖了个满堂,只有一张桌子是空着的。

“我们已调查过所有在附近闲逛的人,绝没有一个喜鹊那边的。”王阿四在金二爷的汽车窗口报告。

“里面的十一桌客人,除金克带来的两桌外,也都是老客人,他们的来历我都知道。”

不醉无归小酒家的茶房领班小无锡,人头一向最熟,他也是跟金二爷磕过头的。

于是金二爷就衔着他的雪茄,带着高登和黑豹下了汽车。

七点整。

不醉无归小酒家里那张空桌子,忽然出现了一只鸟笼子。漆黑的鸟笼,漆黑的鸟。

满屋子客人突然全都闭上了嘴,看着金二爷大步走了进来。

本来乱糟糟的地方突然沉寂了下来,只剩下笼子里的喜鹊“刮刮刮”的叫声,好像在向人报告。

喜鹊的爪上,也系着张纸条子。上面写着:“还是老地方,七点十分。”

金二爷冷笑,看着笼子里的喜鹊:“不管你有多滑头,现在你反正已在笼子里,看你还能往哪里呢?”

七点十二分。

本来生意也很好的罗宋饭店,现在店里却只有三个客人。

因为门口早已贴上了“休业一天”的大红纸条,今天来的客人们全部吃了闭门羹。

但店里的八个侍役还是全部到齐了,都穿着雪白的号衣,屏着呼吸,站在墙角等。

金二爷也在等。

他已到了四分钟,喜鹊还是连人影都不见。

金二爷还是纹风不动的坐着,嘴里的雪茄烟灰又积了一寸长。

高登看着他,目中早已露出赞佩之色,就凭他这份镇定功夫,已无怪他能做这大都市里的第一号大亨。

那喜鹊又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七点十四分。

罗宋饭店的门突然开了,两个人闪身走了进来,果然是胡彪胡老四和他们的红旗老么。

胡彪的脸色看来还青里发白,白里发青,一看见黑豹,就立刻瞪起了眼睛。

红旗老么却比较镇定得多。

他也是很精壮,很结实的小伙子,剃着平头;穿着短褂,一双手又粗又短,指甲发秃,一看就知道是练过铁沙掌这一类功夫的。

他一双发亮的大眼睛,正在的溜溜的四下打转。

只看他这双眼睛,就可以发现他不但功夫好,而且还是个很精明的人。

胡彪的眼睛却还是盯着黑豹,突然冷笑:“我就知道今天你会来。”黑豹冷冷道:“想不到你的伤倒好得很快。”胡彪冷笑道:“那只不过因为你的手太软。”

“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金二爷皱着眉。打断了他们的话:“喜鹊呢?”

“你先叫这些茶房退下去。”红旗老么做事显然也很仔细。

“他们都是这饭店里的人。”金二爷淡淡道:“我又不是这饭店的老板。”

红旗老么道:“他们不走,我们就没有生意谈。”

金二爷还没有开口,侍役们已全部知趣的走开了,走得很快,好像谁都不愿意惹上这场是非。

红旗老么这才觉得满意了,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巾,向门外扬了杨。

三分钟之后,门外就有个穿着黑长衫,戴着黑墨镜的彪形大汉一闪身就走了进来。他看来比别人至少要高一个头,但行动还是很敏捷,很矫健。

他的年纪并不大,脸上果然长满了大麻子,再配上一张特别大的嘴,使得他这张嘴看来好像总是带着种威严和杀气。

喜鹊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