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贾乐山

只可惜这种愉快的心情,陆小凤并没有保持多久。

从客栈走出来,沿着黄尘滚滚的道路大步前行,还没有走出半里路,他就忽然发现了两样令他非常不愉快的事——

除了岁寒三友和他自己之外,道路上几乎已看不见别的行人,也不再有别人跟踪他。

除了一点点准备用来对付小费的散碎银子外,他囊中已不名一文。

他喜欢热闹,喜欢看见各式各样的人围绕他身边,就算他明知有些人对他不怀好意,他也不在乎。

他惟一真正在乎的事,就是寂寞——这世上假如还有一件能令他真正恐惧的事,这件事无疑就是寂寞。

“贫穷”岂非也正是寂寞的一种?寂寞岂非总是会跟着贫穷而来?

你有钱的时候,寂寞总是容易打发的,等到你囊空如洗时,你才会发现寂寞就像是你自己的影子一样,用鞭子抽都抽不走。

陆小凤叹了口气,第一次觉得那一阵阵迎面吹来的风,实在冷得要命。

午饭时陆小凤只吃了一碗羊杂汤,两个馒头,那三个糟老头却叫了四斤白切羊肉,五六样炒菜,七八个新蒸好的白面馒头,还喝了几壶酒。

陆小凤几乎忍不住要冲过去告诉他们:“年纪大的人,吃得太油腻,肚子一定会痛的。”

这顿饭既然吃得并不愉快,小费本来就可以免了,只可惜一个人若是当惯了大爷,就算穷掉了锅底,大爷脾气还是改不了的。

所以付过账之后,他身上的银子更少得可怜。

拉哈苏还远在天边,他既不能去偷去抢,也不能去拐去骗,更不能去要饭,假如换了别的人,这段路一定已没有法子再走下去了。

幸好陆小凤不是别的人。

陆小凤就是陆小凤,不管遇着什么样的困难,他好像总有解决的法子。

黄昏后风更冷,路上行人已绝迹。

陆小凤背负着双手,施然而行,就好像刚吃饱了饭,还喝了点酒,正在京城前门外最热闹的地方逛街一样。

虽然他肚子里那点馒头早已消化得干干净净,可是心里却在笑,因为无论他走得多慢,岁寒三友都只有乖乖的跟在后面。

无论谁都知道陆小凤比鱼还滑,比鬼还精,只要稍微一放松,就连他的人影子都休想看得见了,他不停下来吃饭,他们当然也不敢停下来。

可是饿着肚子在路上吃黄土,喝西北风,滋味也实在很不好受。

岁寒三友一辈子也没有受过这种罪,孤松先生终于忍不住了,袍袖一拂,人已轻云般飘出,落在陆小凤面前。

陆小凤笑了,微笑着道:“你为什么挡住我的路?是不是还嫌我走得太快?”

孤松铁青着脸,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很有幽默感的人,何况他肚子里惟一还剩下的东西,就是一肚子的恼火:“我问你,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陆小凤眨了眨眼,道:“现在好像已到了吃饭的时候。”

孤松先生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赶快找个地方吃饭?”

陆小凤道:“因为我不高兴。”

孤松先生道:“不高兴也得去吃。”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强奸逼赌我都听说过,倒还没有听说过居然有人要逼人去吃饭的。”

孤松道:“现在你已听说过了。”

陆小凤道:“我吃不吃饭,跟你有什么关系?”

孤松道:“饭是人人都要吃的,你难道不是人?”

陆小凤道:“不错,饭是人人都要吃的,但却有一种人不能吃。”

孤松道:“哪种人?”

陆小凤道:“没有钱吃饭的人。”

孤松终于明白,眼睛里居然好像有了笑意,道:“若是有人请客呢?”

陆小凤悠然道:“那也得看情形。”

孤松道:“看什么情形?”

陆小凤道:“看他是不是真心诚意的要请我。”

孤松道:“若是我真心的要请你,你去不去?”

陆小凤微笑道:“若是你真的要请,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你。”

孤松盯着他,道:“你没钱吃饭,要人请客,却偏偏不来开口求我,还要我先来开口求你!”

陆小凤淡淡的道:“因为我算准你一定会来的,现在你既然已经来了,就不但要管吃还得管住。”

孤松又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长叹了口气,道:“江湖中的传言果然不假,要跟陆小凤打交道,果然不容易。”

好菜,好酒,好茶。

孤松先生道:“你喝酒?”

陆小凤道:“喝一点。”

孤松道:“是不是要喝就喝个痛快?”

陆小凤道:“不但要痛快,而且还要快。”

他满满斟了一碗酒,一仰脖子,就倒在嘴里,一口就咽了下去。

他喝酒并不是真的在“喝”,而是用“倒”的,这世上能喝酒的人虽不少,能倒酒的人却不多。

孤松看着他,眼睛里第二次露出笑意,也斟满一碗酒,一口咽下。

他喝酒居然也是用“倒”的。

陆小凤在心里喝一声彩:“这老小子倒真的有两下子!”

孤松面露得色,道:“喝酒不但要快,还要痛。”

陆小凤道:“痛?”

孤松道:“痛饮,三杯五杯,喝得再快也算不了什么。”

陆小凤道:“你能喝多少?”

孤松道:“能喝多少也算不了什么,要喝了不醉才算本事。”

这冷酷而孤傲的老人,一谈起酒经,居然也像是变了个人。

陆小凤微笑道:“你能喝多少不醉?”

孤松道:“不知道。”

陆小凤道:“难道你从未醉过?”

孤松并没有否认,反问道:“你能喝多少不醉?”

陆小凤道:“我只喝一杯就已有点醉了,再喝千杯也还是这样子。”

孤松眼睛里第三次露出笑意,道:“所以你也从未真的醉过?”

陆小凤也不否认,一仰脖子,又是一碗酒倒了下去。

棋逢敌手,是件很有趣的事,喝酒遇见了对手也是一样。

不喝酒的人,看见这么样喝酒的角色,就很无趣了。

青竹、寒梅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脸上也全无表情,慢慢的站起来,悄悄的走了出去。

夜寒如水。

两个人背负着双手,仰面望天,过了很久,青竹才缓缓问道:“老大已有多久从未醉过?”

寒梅道:“五十三天。”

青竹叹了口气,道:“我早已看出他今天一定想大醉一次。”

又过了很久,寒梅也叹了口气,道:“你已有多久未曾醉过?”

青竹道:“二十三年。”

寒梅道:“自从那次我们三个人同时醉过后,你就真的滴酒未沾?”

青竹道:“三个人中,总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大家才都能活得长些。”

寒梅道:“两个人清醒更好。”

青竹道:“所以你也有二十年滴酒未沾。”

寒梅道:“二十一年另十七天。”

青竹笑了笑,道:“其实你酒量比老大好些。”

寒梅笑了笑,道:“酒量最好的,当然还是你。”

青竹道:“可是我知道,这世上绝没有永远不醉的人。”

寒梅点点头,道:“不错,你只要喝,就一定会醉的。”

只要喝,就一定会醉。

这句话实在是千古不变,颠扑不破的。

所以陆小凤醉了。

屋子很大,生着很大的一炉火,陆小凤赤裸裸的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

他一向认为穿着衣服睡觉,就像脱了裤子放屁一样,是件又麻烦、又多余的事。

无论谁喝醉了之后,都会睡得很沉。

他也不例外,只不过他醒得总比别人快些。

现在窗外还是一片黑暗,屋子里也是一片黑暗,他就已醒了,面对这一片空空洞洞、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痴痴的出了半天神。

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非但不能向别人叙说,甚至连自己都不敢去想的事,也许为了要忘记这些事,他才故意要跟孤松拼酒,故意要醉。

可是他刚刚睁开眼睛,想到的偏偏就是这些事。

该忘记的事为什么总是偏偏忘不了?

该记的事为什么总是偏偏想不起?

陆小凤悄悄的叹了口气,悄悄的坐起来,仿佛生怕惊醒了他身边的人。

他身边没有人,他是不是生怕惊醒了自己?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身边虽然没有人,屋子里却有人。

黑暗中,隐约可见一条朦朦胧胧的人影,动也不动似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坐了多久。

“醉乡路稳宜常至,他处不堪行。”这人叹息着,又道:“可是这条路若是去得太多了,想必也一样无趣得很。”

陆小凤笑了。

无论谁都笑不出来的时候,他却偏偏总是会忽然笑出来。

他微笑着道:“想不到阁下居然还是个有学问的人。”

这人道:“不敢,只是心中偶有所感,就情不自禁说了出来而已。”

陆小凤道:“阁下夤夜前来,就为了说这几句话给我听的?”

这人道:“还有几句话。”

陆小凤道:“我非听不可?”

这人道:“看来好像是的。”

他说话虽然平和缓慢,可是声音里却带着种比针尖还尖锐的锋芒。

陆小凤叹了口气,索性又躺下去:“非听不可的事,总是不会太好听的,能够躺下来听,又何必坐着?”

这人道:“躺下来听,岂非对客人太疏慢了些?”

陆小凤道:“阁下好像并不是我的客人,我甚至连阁下的尊容还未见到。”

这人道:“你要看看我?这容易。”

他轻轻咳嗽一声,后面的门就忽然开了,火星一闪,灯光亮起,一个黑衣劲装,黑巾蒙面,瘦削如兀鹰,挺立如标枪的人,就忽然从黑暗中出现。

他手里捧着盏青铜灯,身后背着把乌鞘剑,灯的形式精致古雅,剑的形式也同样古雅精致,使得他这个人看来像是个已被禁制于地狱多年的人,忽然受到魔咒所催,要将灾祸带到人间来的幽灵鬼魂一样。

甚至连灯光看来都是惨碧色的,带着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意。

端坐在椅子上的这个人,也就忽然出现在灯光下。

炉火已将熄灭。

阴森森的灯光,阴森森的屋子,阴森森的人。

他的衣着很考究,很华丽,他的神情高贵而优雅,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带着种发号施令的威严,可是他看起来,还是个阴森森的人,甚至比站在他身后的黑衣人更可怕。

陆小凤又笑了,道:“果然不错。”

这人道:“不错?我长得不错?”

陆小凤笑道:“阁下这副尊容,果然和我想像中差不多。”

这人道:“你已知道我是谁?”

陆小凤道:“贾乐山。”

这人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你见过我?”

陆小凤摇摇头。

这人道:“但你却认得我。”

陆小凤微笑道:“除了贾乐山外,还有谁肯冒着风寒到这种地方来找我,除了贾乐山外,还有谁能用这种身佩古剑,劲气内敛的武林高手做随从?”

贾乐山大笑。他的笑也同样阴森可怕,而且还带着种尖刻的讥诮:“好,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果然有眼力。”

陆小凤道:“不敢,只不过眼中偶有所见,就情不自禁说了出来而已。”

贾乐山笑声停顿,盯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也知道我的来意?”

陆小凤道:“我情愿听你自己说。”

贾乐山道:“我要你回去。”

陆小凤道:“回去?回到哪里去?”

贾乐山道:“回到那软红十丈的花花世界,回到那些灯光辉煌的酒楼赌坊,回到倚红偎翠的温柔乡去,那才是陆小凤应该去的地方。”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这是实话,我也很想回去,只可惜……”

贾乐山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也知道你近来手头不便,所以早就替你准备好盘缠。”

他又咳嗽一声,就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家人,领着两条大汉,抬着口很大的箱子走进来。

箱子里装满了一锭锭耀眼生花的黄金白银。

陆小凤皱眉道:“哪里来的这许多阿堵物,也不嫌麻烦么?”

贾乐山道:“我也知道银票比较方便,却总不如放在眼前的金银实在,要想打动人心,就得用些比较实在的东西。”

陆小凤道:“有理。”

贾乐山道:“你肯收下?”

陆小凤道:“财帛动人心,我为什么不肯收下?”

贾乐山道:“你也肯回去?”

陆小凤道:“不肯。”他微笑着接道:“收不收下是一件事,回不回去又是另外一件事了,两件事根本连一点关系都没有。”

贾乐山笑了。

他居然也是那种总是要在不该笑时发笑的人。

“这是利诱。”他微笑着道:“对你这样的人,我也知道只凭利诱一定不成的。”

陆小凤道:“你还准备了什么?”

贾乐山道:“利诱不成,当然就是威逼。”

陆小凤道:“很好。”

黑衣人忽然道:“很不好。”

陆小凤道:“不好?”

黑衣人道:“阁下声名动朝野,结交遍天下,连当今天子,都对你不错,我若杀了你这样的人,麻烦一定不少。”

陆小凤道:“所以你不想杀我?”

黑衣人道:“不想。”

陆小凤道:“我也正好不想死。”

黑衣人道:“只可惜我的剑一出鞘,必定见血。”

陆小凤又笑了:“这就是威逼?”

黑衣人道:“这只不过是个警告。”

陆小凤道:“警告之后呢?”

黑衣人慢慢的放下铜灯,慢慢的抬起手,突听“呛”的一声,剑已出鞘。

苍白的剑,仿佛正渴望痛饮仇敌的鲜血。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利器。”

黑衣人道:“你在为自己叹息?”

陆小凤道:“不是。”

黑衣人道:“不是?”

陆小凤道:“我是为了你,为你庆幸,为人庆幸时我也同样会叹息。”

黑衣人道:“哦?”

陆小凤道:“你身佩这样的神兵利器,却为贾乐山这样的人做奴才,你们自江南一路前来,居然没有遇见我那个朋友,运气实在不错。”

黑衣人道:“若是遇见了你那朋友又怎样?”

陆小凤道:“若是遇见了他,这柄剑此刻已是他的,你的人已入黄土。”

黑衣人道:“你的口气倒不小。”

陆小凤道:“这不是我的口气,是他的。”

黑衣人道:“他是谁?”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

白雪般的长衫飘动,一滴鲜血正慢慢的从剑尖滴落……

闪电般的剑光,寒星般的眼睛。

鲜血滴落,溅开……

黑衣人握剑在手上,青筋暴现,瞳孔也突然收缩:“可惜你不是西门吹雪!”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剑已刺出,剑光如虹,剑气刺骨!

惊人的力量,惊人的方位,惊人的速度!

这样的利剑,用这样的速度刺出,威力已不下于闪电雷霆。

有谁能挡得住闪电雷霆的一击?

陆小凤!

他还是静静的躺着,只从棉被里伸出一只手,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挟!

这才是妙绝天下,绝世无俩的一着!

这才是无与伦比,不可思议的一着!

两指一挟,剑光顿消,剑气顿收。

也就在这一瞬间,屋顶上的瓦突然被掀起一片,一个人猿猴般倒挂下来,双手一扬,三十七道寒星暴射而出,暴雨般打向陆小风。

这一着才是出人意料,防不胜防的杀手!

只听“噗、噗、噗”一连串急响,三十七件暗器全都打在陆小凤盖着的棉被上。

仅仅只不过打在棉被上。

这样的距离,这样暗器的力量,本可透穿甲胄,却打不穿这条棉被,反而被弹了回去,散落满地。

黑衣人看着自己握剑的手,倒挂在屋脊上的人却在叹息:“久闻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妙绝天下,想不到居然还有这么惊人的内家功力。”

陆小凤笑了笑,道:“其实我自己也想不到,一个人在拼命的时候,力气总是特别大的。”

黑衣人忽然道:“这不是力气,这是真气真力。”

陆小凤道:“真气真力也是力气,若没有力气,哪里来的真气真力?”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抚剑锋,又叹息了一声,道:“好剑!”

黑衣人道:“你……”

陆小凤又笑了笑,道:“我不是西门吹雪,所以剑还是你的,命也还是你的。”

贾乐山也笑了。

“这是威逼。”他微笑着道:“利诱不成,威逼又不成,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陆小凤道:“你为什么不回去?”

这句话贾乐山好像听不见,又道:“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阁下无疑是英雄,美人何在?”

美人就在门外。

风吹过,一阵幽香入户。

指甲留得很长的老家人,用一根银挖耳挑亮了铜灯,门外就有个淡装素服的中年妇人,扶着个紫衣少女走了进来。

这妇人修长白皙,体态风流,乌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在灯光下看来,皮肤犹如少女般娇嫩,无论谁都看得出,她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现在虽然已到中年,却仍然有种可以令男人心跳的魅力。

对男人们说来,这种经验丰富的女人,有时甚至比少女更诱惑。

可是站在这紫衣少女的身旁,她所有魅力和光彩都完全引不起别人的注意了。

没有人能形容这少女的美丽,就正如没有人能形容,第一阵春风吹过湖水时,那种令人心灵颤动的涟漪。

她垂着头走进来,静静的站在那里,悄悄的抬起眼,凝视着陆小凤。

她甚至连指尖都没有动,只不过用眼睛静静的凝视着陆小凤。

陆小凤心里已经起了阵奇异的变化,甚至连身体都起了种奇异的变化。

她眼睛里就仿佛有种看不见的火焰,在燃烧着男人的欲望。

看见这少女,陆小凤才明白什么样的女人才能算做天生尤物。

贾乐山舒舒服服的靠在椅子上,欣赏着陆小凤脸上的表情,悠悠道:“她叫楚楚,你看她是不是真的楚楚动人?”

陆小凤不能不承认。

贾乐山道:“看样子你好像很喜欢她。”

陆小凤也不能否认。

贾乐山轻轻吐出口气,道:“好,你随时要回去,她都可以跟你走,带着这口箱子一起走。”

陆小凤也轻轻吐出口气,道:“那么你最好叫她在这里等我。”

贾乐山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陆小凤道:“一找到罗刹牌,我就立刻回去。”

贾乐山的脸色变了,道:“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答应?你究竟要什么?”

陆小凤眼珠子转了转,道:“本来我是什么都不要的,可是现在,我倒想起了一件东西。”

贾乐山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陆小凤道:“我要司空摘星的鼻子。”

贾乐山怔了怔,道:“黄金美人你都不要,为什么偏偏想要他的鼻子?”

陆小凤道:“因为我想看看他,没有鼻子之后,还能不能装神扮鬼,到处唬人。”

贾乐山盯着他,忽然大笑。

他的笑声已变了,变得豪迈爽朗,仰面大笑道:“好,好小子,想不到我这次还是没有唬住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句话说出来,已无疑承认他就是司空摘星。

陆小凤淡淡道:“我嗅出了你的贼味。”

司空摘星道:“我有贼味?”

陆小凤道:“无论是大贼小贼,身上都有贼味的,你是偷王之王,贼中之贼,那味道自然更重,何况……”

司空摘星抢着问道:“何况怎么样?”

陆小凤道:“我就算已醉得不省人事,除了你这种做小偷做惯了的人之外,别人还休想能溜到我屋里来,偷我的衣服。”

他衣服本来是放在床头的,现在却已踪影不见。

司空摘星笑道:“我只不过替你找个理由,让你好一直赖在被窝里,谁想要你那几件破衣服?”

陆小凤道:“你当然也不想要我的脑袋?”

司空摘星道:“你的脑袋太大,带在身上嫌重,摆在家里又占地方。”

陆小凤道:“你想要什么?”

司空摘星道:“想看看你。”

陆小凤道:“你还没有看够?”

司空摘星道:“你若以为我要看你,你搞错了,我只要看你一眼,就倒足了胃口。”

陆小凤道:“是谁想看我?”

司空摘星道:“贾乐山。”

陆小凤道:“真的贾乐山?”

司空摘星点点头,道:“他想看看你这个长着四条眉毛的怪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有多厉害?”

陆小凤道:“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司空摘星道:“他已经来了。”

陆小凤道:“就在这屋子里?”

司空摘星道:“就在这屋子里,只看你能不能认得出他来。”

屋子里一共有九个人。

除了司空摘星和陆小凤外,一个是身佩古剑的黑衣人,一个是犹自倒挂在屋梁上的暗器高手,一个是指甲留得很长的老家人,一个是紫衣少女,一个是中年美妇,还有两个抬箱子进来的大汉。

这七个人中,谁才是真的贾乐山?

陆小凤上上下下打量了黑衣人几眼,道:“你身佩古剑,武功不弱,又不敢以真面目见人,莫非你就是贾乐山?”

黑衣人不开口。

陆小凤却又摇了摇头,道:“不可能。”

黑衣人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陆小凤道:“因为你的剑法虽然锋锐凌厉,却少了股霸气。”

黑衣人道:“怎见得贾乐山就一定有这种霸气?”

陆小凤道:“若是没有霸气,他昔年又怎么能称霸四海,号令群豪?”

黑衣人又不开口了。

陆小凤第二个打量的,是那猿猴般倒挂着的暗器高手,只打量了一眼,就立刻摇头,道:“你也不可能是他。”

“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像贾乐山这样的人,绝不会像猴子般倒挂在屋顶上。”

这人也不开口了。

然后就轮到那指甲留得很长的老家人。

陆小凤道:“以你的身份,指甲本不该留得这么长的,你挑灯用的银挖耳,不但制作极精,而且本是老江湖们用来试毒的,你眼神充足,内家功夫必定不弱。”

老家人神色不变,道:“莫非你认为老朽就是贾乐山?”

陆小凤笑了笑,道:“你也不可能。”

老家人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你不配。”

老家人变色道:“不配?”

陆小凤道:“贾乐山昔年称霸海上,如今也是一方大豪,他的饮食中是否有毒,自然有他的侍从们去探测,他自己身上,又何必带这种鸡零狗碎?”

老家人也闭上了嘴。

那两个抬箱子的大汉更不可能,他们粗手粗脚,雄壮而无威仪,无论谁一眼就可以看得出。

现在陆小凤正凝视着那紫衣少女。

司空摘星道:“你看她会不会是贾乐山?”

陆小凤道:“她也有可能。”

司空摘星几乎叫出来:“她有可能?”

陆小凤道:“以她的美丽和魅力,的确可以令男人拜倒裙下,心甘情愿的受她摆布,近百年来称雄海上的大盗,本就有一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只可惜……”

司空摘星道:“只可惜怎么样?”

陆小凤道:“可惜她的年纪太小了,最多只不过是贾乐山的女儿。”

司空摘星看着他,眼睛里居然露出种对他很佩服的样子,道:“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个人。”

剩下的是那中年美妇。

“难道她是贾乐山?”

“当然也不可能。”

陆小凤道:“贾乐山三十年前就已是海上之雄,现在至少已该有五六十岁。”

这中年妇人看来最多也不过四十左右。

陆小凤道:“据说贾乐山不但是天生神力,而且能勇冠万夫,昔年在海上的霸权争夺战中,总是一马当先,勇不可当。”

这中年妇人却极斯文、极秀弱。

司空摘星微笑道:“你说得虽有理,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陆小凤道:“哦?”

司空摘星道:“你忘了贾乐山是个大男人,这位姑奶奶是女的。”

陆小凤道:“这一点并不重要。”

司空摘星道:“哦?”

陆小凤道:“现在江湖中精通易容术的人日渐增多,男扮女,女扮男,都已算不了什么。”

司空摘星道:“不管怎样,你当然也认为她绝不可能是贾乐山。”

陆小风道:“确是不可能。”

司空摘星道:“但我却知道,贾乐山的确在这屋里,他们七个人既然都不可能是贾乐山,贾乐山是谁呢?”

陆小凤笑了笑,道:“其实你本不该问这句话的。”

司空摘星道:“为什么不该问?”

陆小凤道:“因为你也知道,世事如棋,变化极多,有很多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已发生了,有很多不可能做到的事,现在都已做到,连沧海都会变成了桑田,何况别的事?”

司空摘星道:“所以……”

陆小凤道:“所以这位姑奶奶本来虽不可能是贾乐山,但她却偏偏就是的。”

司空摘星道:“你难道说他是男扮女装?”

陆小凤道:“嗯。”

司空摘星笑道:“贾乐山称霸七海,威慑群盗,当然是个长相很凶的伟丈夫,他若长得这么秀气,海上群豪怎么会服他?”

陆小凤道:“也许你已忘了他昔年外号,我却没有忘。”

司空摘星道:“你说来听听。”

陆小凤道:“他昔年号称‘铁面龙王’,就因为和先朝名将狄青一样,冲锋陷阵时,脸上总是戴着个像貌狞恶的青铜面具。”

他微笑着,又道:“狄青本是个美男子,知道自己的容貌不足以慑人,所以才要戴那种面具,贾乐山想必也如此。”

司空摘星居然也闭上了嘴。

那中年妇人却叹了口气,道:“好,好眼力。”

陆小凤道:“虽然也不太好,马马虎虎总还过得去。”

中年妇人道:“不错,我就是贾乐山,就是昔年的‘铁面龙王’,今日的江南善士。”

说到“贾乐山”三个字时,他那张“风情万种”的脸,已变得冷如秋霜,说到“铁面龙王”四个字时,他眼睛里已露出刀锋般的锋芒,说完了这句话时,他就已变了一个人。

他的衣着容貌虽然完全没有改变,神情气概却已完全改变,就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利剑,连陆小凤都可以感觉到他的杀气。

——杀人如草芥的武林大豪,就像是利剑一样,本身就带着种杀气。

他凝视着陆小凤,接着又道:“但我却也想不通,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陆小凤微笑,道:“因为她。”

他眼睛看着的是楚楚,每看到她时,他眼睛里就会充满赞赏和热情。

贾乐山眼睛里却充满了狐疑和愤怒,道:“因为她?是她暗示你的?”

看见贾乐山的表情,陆小凤笑得更愉快,悠然道:“你一定这么说也无妨,因为,她若不在这里,我一定想不到你是贾乐山。”

贾乐山扶着楚楚的手忽然握紧,楚楚美丽的脸上立刻现出痛苦之色。

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直到现在,他才能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

凶恶狡猾的老狐狸,温柔美丽的小白兔,贪婪的兀鹰,失去自由的金丝雀……

他不忍再看她受苦,立刻解释道:“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无论走到哪里,男人们都会忍不住要多看她两眼的!”

贾乐山道:“哼。”

陆小凤道:“可是这里的男人们,却连看都没有看过她,甚至偷偷的看一眼都不敢,女人们天生就喜欢被男人看的,他们不敢看她,当然不是怕她生气,而是为了怕你,所以……”

贾乐山道:“所以怎么样?”

陆小凤道:“所以我就问自己,这里的男人都不是好惹的人,为什么要怕你?莫非你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的贾乐山?”

贾乐山盯着他,忽然大笑,道:“好,说得好,想得也好。”

陆小凤道:“你本不是来听我说话,你是来看我的,你要看看我是怎么样一个人?”

贾乐山道:“不错。”

陆小凤道:“现在你已看过了。”

贾乐山道:“是的。”

陆小凤道:“我是怎么样一个人?”

贾乐山道:“你是个聪明人。”

陆小凤笑道:“好,说得好。”

贾乐山道:“你不但聪明,而且意志坚强,无论什么事都很难打动你,我想你若真的要去做一件事时,必定百折不回,全力以赴。”

陆小凤道:“好,想得也好。”

贾乐山道:“你是个很好的朋友,却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他目光刀锋般盯着陆小凤:“只可惜你不是我的朋友,所以你只有死!”

陆小凤道:“只有死?”

贾乐山冷冷道:“非死不可!”

夜更深,风更冷。

黑衣人还是标枪般站在那里,白发苍苍的老家人又从身上拿出把小锉子,正在锉自己的指甲。

屋梁上倒挂着的人,不知何时已落下,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贾乐山道:“你的确没有看错,他们三个人的确都是不好惹的,刚才你虽然接住了老三的一着杀手剑、老二的一手满天花雨,再加上老大,情况就不同了。”

陆小凤看了看那白发苍苍的老家人,道:“老大就是你?”

白发老家人冷笑了一声,屈起手指,中指上三寸长的指甲,竟仿佛变得柔软如棉,卷成了一圈,突又弹出,只听“嗤”的一声,急风响过,七八尺外的窗纸,竟被他指甲弹出的急风刺穿一个小洞。

这根指甲若是真的刺在人身上,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陆小凤也不禁喝一声彩:“好!好一着弹指神通,果然不愧是华山绝技。”

老家人冷冷道:“你的眼力也果然不差。”

陆小凤叹息着道:“崆峒的杀手剑、辛十娘门下的满天花雨,再加上华山的弹指神通,看来我今天好像已真的非死不可。”

司空摘星忽然笑了笑,道:“别人说你眼力不差,我却要说你眼力不佳。”

陆小凤道:“哦?”

司空摘星道:“你只看出了他们三个人的武功来历,却忘了这里还有两个可怕的人。”

陆小凤道:“我没有忘。”

司空摘星道:“你有没有算上我?”

陆小凤道:“没有。”

司空摘星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我眼中看来,你非但一点也不可怕,而且很可爱。”

司空摘星笑了。

陆小凤道:“你想不到我居然会说你可爱?”

司空摘星道:“我也想不到你居然看得出这位楚楚姑娘的可怕。”

陆小凤笑道:“我也看得出她的可爱。”

可爱的人,岂非通常都是可怕的?

——这句话你也许不懂,可是等你真的爱上一个人时,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司空摘星道:“有句话你一定还没有听说过。”

陆小凤道:“什么话?”

司空摘星道:“楚楚动人,夺命追魂。”

陆小凤转过头,看看楚楚,摇着头叹道:“我实在不信你有夺命追魂的本事。”

楚楚嫣然一笑,道:“我自己也不信。”

她的笑如春花初放,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但她的出手,却比赤练蛇还毒。

就在她笑得最甜时,她已出手,金光一闪,闪电般刺向陆小凤的咽喉。

她用的武器,就是她头发上的金钗。

陆小凤已准备出手去夹,他的出手从不落空。

可是这一次他的手刚伸出,就立刻缩了回去,因为就在这金光一闪间,他已发现金钗上竟带着无数根毫毛般的芒刺。

他出手一夹,这根金钗虽然必断,钗上的芒刺,却必定要刺入他的手。

刺上当然有毒,他的对头们想用这种法子来对付他的,楚楚已不是第一个。

陆小凤至今还能活得好好的,并不完全是因为他的运气。

他的眼睛快,反应更快,手缩回,人也已滑开,金钗堪堪擦着他的脖子划过。

楚楚手腕一转,金钗又划出。

这根金钗短而轻巧,变招当然极快,霎眼之间,已刺出二十七招,每一招划出的角度都令人很难闪避,每一招刺的都是要害。

这位楚楚动人的姑娘手中的金钗,实在远比那黑衣人的利剑更可怕。

只可惜她遇见的对手是陆小凤。

她的出手快,陆小凤躲得更快,她刺出二十七招,陆小凤避开了二十六招。突然一反手,握住了她纤美柔细的手腕。

手腕并没有断,陆小凤一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怎么能狠得下这个心来?

她的心却够狠,腰肢一扭,突然飞起一脚,猛踢陆小凤的阴囊。

这实在不是一个淑女应该使出的招式,谁也想不到,像她这么样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会使出这么样恶毒的招式来。

陆小凤却偏偏想到了,将她的手腕轻轻一拧、一甩,她的脚刚踢出,人已被甩了出去,勉强凌空翻身,跌进了贾乐山的怀抱。

贾乐山皱了皱眉,道:“你受伤了没有?”

这句话居然问得很温柔。

楚楚摇摇头,慢慢的从贾乐山怀抱中滑下来,突然反手,手里的金钗笔直刺入了贾乐山的胸膛上。

这变化非但陆小凤想不到,贾乐山自己更连做梦都没有想到。

这无疑是致命的一击!

贾乐山毕竟不愧是一代枭雄,居然临危不乱,居然还能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扼住了楚楚的咽喉。

楚楚的脸已吓得全无血色,喉咙里不停的“格格”直响。

贾乐山的手已收紧,狞笑道:“贱人,我要你的……”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嗤”的一响,一根三寸三分长的指甲,已点在他脑后“玉枕穴”上。

这也是致命的一击!

贾乐山手松开,狂吼翻身,扑向那白发苍苍的老家人。

可是他刚翻过身,又是一阵急风破空,十三点寒星打在他背脊上,一柄苍白的剑也闪电般刺过来,刺入了他的腰。

四个人一击得手,立刻后退,退入了屋角。

剑拔出,鲜血飞溅,贾乐山居然还没有倒下,一张很好看的脸却已变得说不出的狰狞可怕,一双很妩媚的眼睛也凸了出来,盯着这四个人,嘶声道:“你……你们这是为了什么?”

黑衣人紧握着手里的剑,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也因用力而发白,却还是在不停的发抖。老家人和梁上客也在发抖。

他们都已抖得说不出话。

能说话的反而是楚楚,她咬着嘴唇,冷笑道:“你自己应该明白我们这是为了什么?”

贾乐山叹出了最后一口气,道:“我不明白……”

这四个字的声音越说越弱,说到最后一个字,已变成了叹惜。

他不明白,死也不明白。

灯光也已渐渐微弱。

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甚至连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已停顿。

贾乐山已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他来得很突然,死得更突然。

陆小凤松开手,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心里也捏着把冷汗。

第一个开口的还是楚楚——这是不是因为女人的舌头天生就比男人轻巧柔软?

她已转身面对着陆小凤:“你一定想不到我们会杀他。”

陆小凤承认,他相信这种事无论谁都一定会同样想不到的。

楚楚道:“你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杀他?”

陆小凤迟疑着——不相配的姻缘,总是会造成悲剧的,这一点他并不是不知道,但他却宁愿让她自己说出来。

楚楚脸上的表情果然显得既悲哀、又愤怒:“他用暴力占有了我,强迫我做他的玩物,又捏住了他们三个的把柄,强迫他们做他的奴才,我们早就想杀了他,只可惜一直找不到机会。”

贾乐山无疑是个极可怕的人,没有十拿九稳的机会,他们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陆小凤道:“这次难道是我替你们造成了机会?”

楚楚点点头,道:“所以我们不但感激你,还准备报答你。”

陆小凤笑了。

“报答”这两个字从一个女人嘴里说出来,通常特别有意义的。

楚楚的态度却很严肃,又道:“我们知道你是去找罗刹牌的,也知道你根本连一点把握都没有,因为现在我们的条件还是比你好。”

陆小凤道:“哦。”

楚楚道:“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全力帮助你。”

陆小凤道:“怎么帮法?”

楚楚指着地上装满金银的箱子,道:“像这样的箱子,我们车上还有十二口,李霞并不知道贾乐山已了,也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所以……”

陆小凤道:“所以我若冒充贾乐山,用这些钱去买李霞的罗刹牌,会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手。”

楚楚叹了口气,道:“贾乐山至少有一点没看错,你的确是个聪明人。”

陆小凤道:“但我却想不通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楚沉吟着道:“因为我们不愿让别人知道贾乐山是死在我们手里。”

陆小凤道:“你们怕他的弟子来报仇?”

楚楚笑了笑,道:“没有人会为他报仇,只不过……”

陆小凤道:“只不过他是个很有钱的人,留下很多遗产,杀死他的人就没法子去分他的遗产了。”

楚楚又叹了口气,道:“你实在聪明,简直聪明得要命。”

陆小凤道:“你们既然没把握杀了我灭口,又怕这秘密泄漏,就只有想法子来收买我。”

楚楚眨了眨眼,道:“这样的条件,你难道还觉得不满意?”

陆小凤笑了笑,道:“只可惜这里有眼睛的人并不止我一个,有嘴的人也不止我一个。”

楚楚道:“在这屋里的都是我们自己人,只有司空大侠……”

司空摘星道:“我不是大侠,是大贼。”

楚楚微笑道:“我们知道司空大贼是陆小凤的朋友,陆小凤若是肯答应,司空大贼是绝不会出卖他的。”

司空摘星瞪眼道:“我说我自己是大贼,你也说我是大贼?”

楚楚嫣然道:“这就叫恭敬不如从命。”

司空摘星也笑了。

他也是个大男人,一个美丽的女人在男人面前,无论说什么话,男人通常都会觉得很有趣的。

楚楚显然对自己的美丽很有自信,用眼角瞟着他,道:“你的意思怎么样?”

司空摘星道:“司空大贼并不是陆小凤的好朋友,随时都可以出卖陆小凤,只不过司空大贼一向不愿惹麻烦,尤其不愿意惹这种麻烦,所以……”

楚楚道:“所以司空大贼也答应了?”

司空摘星道:“可是司空大贼也有个条件。”

楚楚眼波流动,道:“什么条件?难道司空大贼要我陪他睡觉?”

这句话说出来,简直比刚才她踢出那一脚更令人吃惊。

司空摘星大笑,道:“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若是睡在我旁边,我睡着了都会吓醒。”

楚楚道:“那么你要我怎么样?”

司空摘星道:“只要罗刹牌到手,就放过那四个女人。”

楚楚道:“你说的是李霞她们?”

司空摘星道:“嗯。”

楚楚眨了眨眼,道:“你为什么这样子关心她们?她们陪你睡过觉?”

司空摘星瞪着她,苦笑着摇头,道:“你看起来虽像个乖女孩子,但为什么说起话来就像个拉大车的?”

楚楚嫣然道:“因为我每次说话的时候,总是会觉得很刺激、很兴奋。”

司空摘星叹了口气,道:“我只问你,我的条件你答不答应?”

楚楚道:“我当然答应。”

司空搞星立刻站起来,向陆小风挥了挥手,道:“再见。”

陆小凤叫了起来:“我的衣裳呢?”

司空摘星道:“屋子里有这么样一个女人,你还要衣裳干什么?你几时变得这么笨的?”

他大笑纵身,最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穿窗而出,霎眼间笑声已在三十丈外。

屋子里不知何时已剩下两个人,陆小凤躺在床上,楚楚站在床头。

她看来还是乖得很,又乖又温柔,不知怎地却又忽然问出一句令人很吃惊的话:“你想不想要我陪你睡觉?”

陆小凤道:“想。”

这次他非但连一点都不吃惊,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楚楚笑了,柔声道:“那么你就一个人躺在这里慢慢的想吧。”

她忽然扭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才挥了挥手,道:“我们明天见。”

“砰”的一声,门关上。

陆小凤只有睁大了眼睛看着屋顶,在心里问自己:“我为什么总是遇见这些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事?……”

他却不知道怪事还在后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