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英雄不孤
“祥云客栈”方圆几条街内的房宅人家,听见这场死斗的呼喝声和巨响声,早已知道发生了他们管不着的事情。家家紧闭门窗,灭掉灯火,街巷有如死城。
荆裂和虎玲兰二人,蹲在其中一条暗巷的角落里,互相紧挨着一动不动,身体融入了黑夜。
荆裂之前在屋顶上受了三道割伤,现在身上又多出十几处伤患,都是刚才在暗房内拼斗时捱的。双手双腿一片斑斑驳驳,左腰间衣衫被血水完全染透,右下颚削开一道口子,连带一片胡须都剃去了。
虎玲兰左肩和左腿都被割破,幸好割的并不深。另外是四肢皮肤许多处给砖瓦划过的浅伤,已算是受伤不多。
——但她深深知道,有好几次遇险,都是荆裂拼着死亡或伤残的危险掩护她,用刀子甚至身体把对方的兵刃挡下,否则她此刻可能连站都站不住了。
两人被四个武当“兵鸦道”高手围攻,竟然没有受到致残或致命的伤害,还能合力破开墙壁,逃到这暗巷里,绝对是个奇迹。
然而他们肯定,敌人还在外面不断搜索。这一夜还很长。
荆裂勉强把自己的呼吸声压下去。他感到气息有点急促。因为流血,体力显然消耗得很厉害。
额上剑伤的鲜血又流进他的左眼。他用极缓慢的手法抹去——他怕太急的动作,会马上被敌人发现。
虎玲兰虽然自小练武,在萨摩国跟人比试也不只一次,但像这般凶险的拼杀,则从来没有尝过。荆裂感觉得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不是害怕。”虎玲兰也知道自己在颤震。她用细得附耳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只是紧张。”
“我知道。”
“原来除了杀死你或者嫁给你之外,我还有第三条路。”虎玲兰又说。“就是死在这里。”
虽在黑夜中互相背对,荆裂仿佛看见虎玲兰那倔强的微笑。他也笑了。
“早知道你是这么可爱,我当时就在萨摩多留几天,先娶了你再说。”
虎玲兰苦笑:“你说这种不好笑的笑话,又多给我一个要杀你的理由。”
“要杀我的人已经太多。请先耐心等等。”
在这月明星稀的天空之下,黑暗幽静的街巷里,看不见的敌人正在外面环伺。荆裂和虎玲兰感觉仿佛被天地隔绝,格外有一种同伴互相依存的亲密感。
他们同时不再说话。
不是因为尴尬。
而是两人都感受到,危险又再接近了。休息已经结束。
巷口出现一条高大的身影。是李山阳,倒提的朴刀反射着月光。
他站在巷口前一动不动,正向巷子里张望。
躲在暗角的荆裂和虎玲兰,紧张地盯视不足二十步之距的李山阳。
——他看得见我们吗?……
李山阳脚步还是不动,朴刀却已缓缓提起,似要守住巷道的终端。
荆裂感到不对劲。
——他是诱饵!
果然,下一瞬间,两柄没有反光也没有风声的剑,就从上空迎荆裂刺下!
是从屋顶潜过来的呼延达。李山阳特意走到巷口,就是要吸引他们注意,好让呼延达偷袭。
——荆裂知道,武当一直还有第五个人,在高处监视他们。现在想必也是此人,发现了他们的所在。
荆裂及时举刀。倭刀长刃成一字,一口气格住了“静物双剑”。虎玲兰配合无间,野太刀直刺呼延达面门。
却被一把鸳鸯钺挡下了。石弘就在呼延达身后。
同时李山阳举刀从巷口狂奔过来。
荆裂和虎玲兰心意一样,知道必先逃出这夹攻,两人各虚晃一刀,就不久留,自那暗角跃出奔跑。
但他们不是要跑向巷道无人的另一端。因为十成肯定,最强的江云澜已在那边守着。
荆裂两人反而奔迎向李山阳——之前接战中可知,李山阳算是四人中实力最低的一个,他们宁可从他那头突围。
呼延达和石弘这时自屋顶跃下着地,也从后赶过去。
李山阳孤身面对两人,却毫无惧色,更加快冲前,率先把朴刀横扫过去。
——身为武当“兵鸦道”的精英,就有这样的自信。
虎玲兰低头闪过那宽大的刀锋。荆裂则举刀架住。
两刀一碰上,李山阳即把刀柄扭转,以那卍字形的逆钩护手,锁住荆裂的刀刃,紧接双臂发力,压向荆裂胸前。
要是平日的荆裂,臂力绝对足以跟李山阳抗衡。但此刻他因为受伤,已经流失了许多气力,无法顶着猛牛般冲来的李山阳,身子不住倒退。两人缠在一起,撞破了巷子旁一家房屋的木门,双双跌了进去!
石弘与呼延达看见,却先不理会,继续奔杀向虎玲兰。
——先教他们两人分开,逐一击破!
虎玲兰回身,本想去救荆裂,但呼延达已经舞起双剑杀至,她只能举刀作盾迎挡。
石弘紧接自呼延达身后跃出,却不是跳到高处,而是身体成水平贴地前飞,右手鸳鸯钺一挥,鹿角刃割伤虎玲兰的右小腿。溅出的鲜血比她的衣裳更红。
虎玲兰腿一软,几乎就要跪倒,但她仍强忍撑着,一挥野太刀把呼延达双剑逼退。
石弘掠过了虎玲兰后一下翻滚,在地上跪定,已经与呼延达成前后夹击之势。
虎玲兰斜架着长刀,娇美的脸容仍然镇定,双目如冰寒冷。
但她心里明白,这前后四把武当兵刃同时发动,恐怕即是她战败身死之时。
她没有后悔千里迢迢到这中土内陆之地来送死。
——至少,我死得像个武家的女儿。
石弘毫无表情,但他心里异常兴奋。年纪轻轻就成为武当“兵鸦道”第一线的战士,青城山一役又单打独斗击杀了前辈级的陈洪力——他知道自己的武名,随着这次远征四川,正在火速上升。
现在他那辉煌的战绩,又要加添多一笔了。
石弘正想发动,身后却有强烈的破风声逼至!
他马上回身。月光下可见,一团不断翻动挥振的红色物事,正朝他当胸袭来。鸳鸯钺交叉迎挡,发出金属交鸣声。
另一股破风声又朝石弘腿膝扫来,那势道与力量更要凶猛。石弘一个凌空翻子,头下脚上侧翻一圈,把那兵器闪过了。石弘猝然被偷袭,知道不利,先退出攻击范围再说,乘这翻子之势踏上巷旁墙壁,再一跃蹲上了墙头。
石弘这时才有空细看:从巷口出现袭击他的,是一个独眼男人与一名妇人。男的拿一根八尺白蜡大杆,女的则握一挺红缨枪。
——枪杆。
——是峨嵋派!
“闻名不如见面。”孙千斤冷冷的说。“鼎鼎大名的武当,原来喜欢仗人多夹击一个女人。真是大开眼界。”
虎玲兰完全不晓得这一对男女是谁。可是她笑了。
——一对二,变成三对二。
同一时间,跌入那房子里的荆裂和李山阳,混乱中兵刃分开了。
屋内极是黑暗。这对仇敌一般心思,就凭着本能向前左右三方挥刀砍劈。
原来这屋子是一家卖纸钱祭品的店子。挂在店里的无数纸扎品,被两柄大刀卷碎,于空中如雪纷扬。
刀刃交击了三四次,荆裂感到手臂酸麻,越来越难抵受李山阳的力量。
李山阳则感觉出荆裂的臂力已经削弱,大为亢奋。
——这“猎人”,由我吃了!
他正要再举刀,突然店子后的另一道对街木门,被某种东西轰然洞穿!
李山阳没有思考,本能地把朴刀护在胸前。
那穿入的长物,有如出海蛟龙,卷起碎纸的漩涡,直扑向李山阳,猛地击在朴刀的刃面上,那股力量强得李山阳双臂关节也吃不消,刀背被压得失控,打在他的额头上!
李山阳被砸得流血,身体同时带着漫天纸碎,从刚才撞破的门倒飞出去,落在巷子中心。
这时才看得清:那洞穿刺入的物件,乃是一挺几近丈长的大杆,比之孙千斤那根还要粗了一圈,杆首装着一个乌黑的铁铸枪头,仍在弹动不止,发出有如蜂鸣般的震音。
荆裂兴奋地回头,看着后面那穿了洞的木门推开来。
一个矮小的身影。
在外面的巷子,石弘和呼延达看见身材高壮的同门李山阳,竟然如此被猛力摔出来,俱感愕然,不禁瞧向那门口。
守在巷子另一端的江云澜也现身了。他脸色煞白。
——怎么有敌人的强援到来,陈潼也不示警?……
江云澜只想到一个可能:陈潼已经没有说话的能力了。
从那碎破的木门里,有人踏了出来。
是手握着双截链子枪的柳人彦,跟还在喘息的荆裂。
最后出现的,当然就是手提大铁枪的矮小老者。他直视站在巷尾的江云澜。
“峨嵋孙无月。今夜领教武当派剑法。”
被那张又粗又坚韧的捕兽网包缠着,燕横手上的“龙棘”使运不上。
——太长了……
马牌帮本部的中庭花园两旁,闪出八名手持长矛的汉子。但他们还不敢上前——青城剑士的神勇,加上那柄一斩就破开铁门闩的锋锐宝剑,令他们戒惧犹疑。
燕横透过网眼,看见那一根根锐利的矛尖,又愤怒又焦急。
“你们还等什么?”从房子另一
就在这时,花园临近前门那一头,有三条身影奔了出来。
竟然就是岷江帮的大小姐童静。她手里提着已染血的精钢长剑,带着两个握刀的帮众,杀了进来。
“怎么给她闯入来了?”蔡天寿看见,不禁怪叫。
原来刚才马牌帮太过专注于猎杀燕横,本部正门的防守不觉薄弱了。正好童静带着二十几个部下攻过来,虽然打不开正面的大门,但却翻过围墙硬闯了进来。此刻大部分的岷江帮众,还在外面前院里,跟马牌帮的守卫集体打斗,只有童静和两个手下,趁着混乱率先深入。
之前沙南通的手下回报岷江帮总号,童静一听见,那青城派的少年剑士竟然独闯马牌帮,心想绝不能输给他,没等集齐大批人马,就带着总号里的二十几人赶来。此刻却看见燕横成了网中囚徒,不免大感意外。
日间童静败了给燕横,又被他放走了蔡天寿,本来对这少年很是怨恨;但现在看到他中了马牌帮陷阱,身陷罗网,又被许多长矛对准,童静心中侠气陡生。
——我都打不败的剑士,怎么能让你们这些混蛋杀了?
童静单人匹马仗剑奔出,一剑拨开了两枝长矛,守在燕横的下方。
“大小姐,危险啊!”两个岷江帮的手下,本也想跑上去保护童静,但又有两个马牌帮的守卫从后追赶而来,与他们缠斗在一起。两人空自着急,却无法脱身。
童静仰头瞧瞧燕横。
“我才不会让这些鼠辈伤了你。”
从青城山到马牌帮,燕横几天以来,一次又一次被人逼入穷途。此刻听见她这句话,心中一动。
“干什么?”蔡昆大呼,“刺!快刺!”
那八名拿长矛的汉子,马上以矛尖招呼向童静。
童静所学虽然不是名门正宗的武艺,但毕竟也用心苦练了不短的日子,左右挥剑旋圈,把长矛都拨去,还砍断了其中一枝。
“不是刺她!刺那网里面的!”蔡昆又焦急地命令。岷江帮虽是马牌帮的宿敌,但蔡昆根本没把童静看在眼内。这个江湖阅历丰富的马牌帮主深知:就算此刻这里再多一百个岷江帮的人,都不及这一个青城派剑士可怕。
长矛改为刺向燕横,这反而令童静更为难:之前矛尖刺向自己,她还可以闪去大半,现在却全部要挥剑架开。她叱喝着来回转身踏步,使尽了从好几个老师学来的剑法,把长矛都在燕横身前挡去,但已显得左支右绌。
燕横瞧见已经挥汗如雨的童静,不禁又在网中焦急挣扎,却感觉中毒的身体比先前更麻了。
之前布在窗户的那些弓箭手,此刻也赶到花园来了。蔡天寿马上吩咐他们排好阵势。蔡昆则叫持矛的手下远远退开。
瞧着那二十几个箭手弯弓搭箭,全部瞄向自己这边,童静紧张地举起长剑。
“快走!”燕横一边在网中猛挣,一边呼叫。“不用理我!”
童静那有如男孩般英气的脸神色凝重,咬着下唇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走!”燕横发觉因为毒发,连舌头都开始不灵活了。“会死的!”
童静还是没有回答他,神情坚决。她握剑凝视那排箭手,准备迎击射来的箭丛。
“你充什么剑侠?明明武功那么差劲!”燕横身体继续剧烈挣扎,一边喝骂童静。
——他口中是这么骂,但其实内心很感动。
他右手奋力想把“龙棘”抽动,但粗绳把那四尺长的剑刃紧紧压着,贴到他的身上,根本连一寸都动不了。
正挣动之间,燕横空着的左手脱出了网眼。终于有一只手能活动了。
然后摸到了一件东西。
在他后腰处。突出网外。
“虎辟”的剑柄。
英雄,不会寂寞。
即使在最黑的黑夜里,在最暗寂无人的街巷中。
荆裂跟孙无月对视一眼。双方有一种心领神会的无形交流。
他又看看孙千斤。孙千斤打量他身上的创伤,朝他笑了笑。
“荆兄,怎么这样狼狈呀?”
“我正在乐着呢。”荆裂反唇相讥。“你倒来跟我抢吃。”
江云澜神色凝重。三个“兵鸦道”弟子已经聚回他身边。李山阳额上仍在流血。
此刻逆转成六人对四人的局面。但四个武当武者没有半点动摇。江云澜也没理会,何以这“猎人”会得到峨嵋高手的助拳。
不用管。只要知道全是敌人就够了。既是敌人,就要从他尸身上跨过——这是身为武当弟子的骄傲。
石弘、呼延达和李山阳,神情都跟刚才猎杀荆裂二人时不同了。之前占着绝对的优势,他们下手虽然也没有保留,但缺乏了生死决斗那种紧张感,毕竟还是不够贯注。但现在形势改变了。他们的精神状态与神情也随之改变。
——从搏兔的狮子,变成饥饿的野狼。
荆裂看见他们神情转变,也收起了笑容。
——敌人将比刚才更要危险。
一切问答皆无用。
四条武当的黑色身影,没有一声叱喝,向前奔杀过去。
四挺枪棒与两柄长刀,在巷子另一头摆成阵势迎击。
最先遇敌的,当然就是孙无月那挺丈长大杆枪。因为那夸张的长度,再加上前头装着沉重的乌铁枪头,孙无月一运起峨嵋“大手臂”枪法,那枪杆弹动圈转,划出的枪圈大得足以笼罩整个人体,这大枪简直就像条半软的大鞭,迎着四个敌人来回扫打。枪尖刮过巷道的土地和墙壁,卷起一片飞砂走石,其劲力挡者披靡。
“我来!”自发率先迎上铁枪的,是臂力最强的李山阳。刚才猝不及防被铁枪打伤,他早就很不忿气,挥起卍字朴刀,看准枪头后两寸处的枪杆就劈下去,意欲一刀砍断它。
孙无月这大枪,不单贯注了他本人的劲力,更包含弹性枪杆本身积蓄的自然力量。李山阳的“武当斩马刀法”虽然霸道,但刀刃一碰上那强轫的枪杆,马上被猛力反弹开去,刀背几乎就砸在旁边的呼延达身上。
孙无月马步跨前,手中大枪继续振舞,那来回挥动的枪圈,向四人步步进逼。
江云澜心头不禁一凛。从身材外形,加上这手枪法,他马上确定眼前这个老者,就是峨嵋长老高手、现任余掌门的师兄、外号“一丈幡”的孙无月。
——峨嵋派果然不可轻忽!
眼见这巨大的铁枪笼罩巷道,根本难以闯过。擅长短兵器近身搏斗的石弘,身法轻功甚佳,此刻心念一动,再次踩上右边的墙壁,一跃上了屋顶,沿着屋檐前奔,意图从高空突入。
这一战术,跟日间荆裂面对孙千斤时一模一样。
——实战的高手,往往都有相同的想法。
但孙千斤汲取了上次经验,早就提防这一着,八尺大杆举起瞄准上路,一个刺击截住石弘的去路。
那大杆力发千钧,石弘以鸳鸯钺的短刃不可抵抗,只得后仰翻身,落到房屋后面不见了。
同时在前头,孙无月的铁枪继续进逼呼延达和李山阳,令他们完全无法近身。
“斩它!”二人后面的江云澜下令。
二人受过副掌门命令,要绝对服从师兄江云澜。虽然不知就里,他们也马上行事,双剑和朴刀,合击挥斩向那大枪的杆身。
结果一样,三柄兵刃一碰上枪杆,还是被猛力弹开了;但这次合击,也令那大枪停缓静止了一瞬间。
——这对江云澜而言已足够了。
江云澜从两个同门之间欺身抢入,左手铁爪一把抓住了枪杆。
孙无月这手三十多年的“峨嵋大手臂”枪法,自从修练到能用丈长的大杆之后,在峨嵋派内已是仅次掌门师弟余青麟的第二号高手,这般被人擒住枪杆,更是从未发生。
孙无月把本已矮小的马步坐得更低,身体转侧,拿枪的双手换把,变成阴手倒握。他心神聚敛,运起“借相”之法:想象自己有如站在狂风暴雨中的小舟上,手里的枪杆则化为又大又长的船橹,正与海洋那强大无俦的自然力量抗衡。
孙无月粗壮的双臂一扭绞,那大枪杆颠翻之势,更比前强猛了一倍!
但江云澜早已预算这股劲力袭来,铁甲爪仍然紧紧扣住枪杆,身子却完全放柔,任由那杆上的劲力把自己颠得头下足上,整个身体好像附在枪上的旗帜,挥之不去。
孙无月这“摇橹”之法本就非常耗力,却始终未能把江云澜挥开,大枪前端挑着一整个人的体重,更是施展不起来。
呼延达和李山阳一见大枪缓了下来,机不可失,马上挺刀剑抢上进攻!
孙无月这杆大铁枪,俨然是荆裂这一方威力最强大的兵器,荆裂与柳人彦一直守在孙无月左右,保护他挺枪进攻。此刻见两个敌人乘隙杀近,他们也各举刀枪迎击。
尤其是柳人彦,一看见呼延达手上的“静物双剑”,想起兄长柳人英身上的致命伤,就知此人必是杀兄的凶手,眼睛红得像要挤出血。他挥起手上那以两柄短花枪扣合而成的链子枪,横扫呼延达头颅!
呼延达双剑娴熟,一心二用,左剑竖举挡下这一击,同时右剑急刺柳人彦面门,快疾而无声。
年轻的柳人彦毕竟修为太浅,面对这武当快剑,欲以手中那截短枪抵挡,但还是慢了半分,枪杆只令那刺剑稍偏,剑尖把他左耳整只削去,大半边脸都溅血。
他身后冒起一团红影,是师姐余轻云运起“圆机枪”来营救,以缨枪夹攻呼延达。
同时在另一边,荆裂的倭刀又再次遇上李山阳迎头劈来的朴刀。荆裂知道自己气力抵不过对手,这次不再硬接,左手托着刀背,倭刀改为自下而上扬起,以巧妙的角度,切向李山阳劈下来的握刀右臂。
李山阳眼见自己这劈刀,等于把右前臂送向对手的刃锋,被迫硬生生半途收招,把朴刀拉回去。
荆裂这招名为“半月流水”,刀刃向上反撩到脸部高度,却不缩臂收刀,反而右足迈前一大步,双手像把五尺倭刀当作长枪,直刺李山阳胸口!
荆裂这变招之间无一丝停滞,刀尖已及李山阳身体。擅长硬打的李山阳速度稍逊,加上身体壮硕难于闪避,他断定这刀自己已经不可能格挡或躲过,刹那间就狠下决心,反而以左胸上方的锁骨部位迎向刀尖!
倭刀刺入李山阳胸肩之间的同时,李山阳右手也挥出“斩马刀”——他宁愿拼着吃这一刀,赚取荆裂的头颅!
荆裂却不闪不躲,反而放开刺在李山阳身上的倭刀,低头迈步冲前。
朴刀斩向荆裂左太阳穴——
李山阳还是失败了。
他忘了:对方阵势还有第三重。
野太刀掠荆裂头顶斩过,今夜里第二次阻截了李山阳的“武当斩马刀”。
挥刀者,当然又是站在荆裂身后的虎玲兰。
两刀交击的火花,就在荆裂耳朵旁爆开。但他全神贯注,不为所动。
对虎玲兰的绝对信赖,换来杀敌的黄金机会。
他冲向李山阳怀内,左手捏成一个中指节突起的拳形,乃是南海虎尊派的“五雷虎拳”,准确轰在李山阳心胸中央的“膻中”要穴;同时右手握住左腰的雁翎刀柄,冲过李山阳身体左侧之际,一记快拔出鞘,刀锋顺势弧形横斩而出,通过了李山阳左腰,血溅如潮!
李山阳跪倒。他中了那记重拳,心脉大乱,呼吸窒息,甚至连腰侧被深深斩中也感觉不到。
虎玲兰见机不可失,回转野太刀垂直劈下:阴流技法“一刀两断”。李山阳头顶中刀破裂,当场毙命!
虽然率先杀得武当一人,但刚才拱卫孙无月的阵势却解开了。他们将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正擒住大枪的江云澜,眼见同门师弟被杀,却无动容,仍全神贯注拑制孙无月的兵器。他知道这干敌人中,以这峨嵋老叟最是高强,若不先废掉他这大枪,势难取胜。
他的铁爪略放松半分,但爪指仍是扣成环状不放,身体向前快奔,一下子就抢前了六尺,古长剑直取孙无月心脏!
孙无月终于见识了武当快剑,竟是一如荆裂形容般可怕,已经来不及防守,左手放开枪杆及时举起,用肉臂挡那剑尖。
江云澜的“贯日长虹”气劲集中,一剑就穿透了孙无月的左前臂,还刺入了胸口两分!
旁边的柳人彦,即使得余轻云协助,对着呼延达的双剑,本身也陷于劣势;但他见师尊被江云澜重创,也顾不得自己,链子枪改为挥向江云澜,意图搭救孙无月。
荆裂和虎玲兰见孙无月中剑,知道犯了大错,马上祭起刀攻向江云澜。
江云澜左手放开了大枪,那铁爪轻轻松松就把柳人彦的链子枪拨去;右手则拔回长剑,转身与荆裂和虎玲兰的两柄刀交击。双手以一抵三,不慌不忙。
同时,呼延达左剑架住余轻云的缨枪,右剑趁机刺进柳人彦腹中!
孙千斤夫妇惊呼,同施枪杆攻过去。
却在这瞬间,余轻云身后旁边一道木门打开,黑影窜出,一对闪亮的鸳鸯钺,狠狠刺进毫无防备的余轻云后心!
——原来石弘越过屋顶到了后面邻巷,迅速潜进一家小店后门,穿过店内,从正门绕到峨嵋战阵的最后方偷袭而来,果然一击得手。
孙千斤见妻子中了致命重招,悲愤交加,双手在大杆上滑动,变成反握,以杆尾狠狠拨打石弘!
石弘早有准备,一个“旱地拔葱”原地跳起,避过大杆的同时,把兵刃从余轻云背后拔出,人在半空,左臂一挥,一柄鸳鸯钺就回旋着呼啸飞出!
孙千斤完全没料到,对方的短兵刃同时也是飞行的暗器,只来得及瞥见银光闪动,鸳鸯钺已旋转割破他喉颈,再飞越他钉到一道木门上!
大杆脱手。孙千斤双手捂着喷血的咽喉,眼睛暴瞪,至死不肯相信。
石弘两度出手,即连毙峨嵋好手二人。
前面的呼延达从柳人彦腹中拔出了剑,本想上前协助石弘,却见他迅速杀掉那对夫妇,心下一宽。
但也因为这一放松,没有戒备仍未断气的柳人彦。呼延达只觉颈项一紧,原来受重伤的柳人彦用尽最后力气,以链子枪中间的铁链,绞住了呼延达的喉颈!
呼延达不禁心慌,“静物双剑”急忙左右刺入柳人彦的肋骨间,柳人彦这才气绝,但双手至死仍紧紧拉着铁链不放,呼延达一时脱不了身。
孙无月瞬间连续失去了儿子、媳妇和徒儿。悲哀化成了复仇的能量。他单凭一条右臂的力量,把大枪往旁猛挥!
那超过五十斤重的枪杆,一发动起来有如恶龙摆尾,把呼延达和已死的柳人彦二人头颅,一股脑儿都狠狠扫中!
呼延达头颅右侧被猛击,一摆荡间,左边又撞在巷道的墙壁上,连砖石都撞裂了。他登时眼耳口鼻都溢出鲜血,跟柳人彦的尸体一同崩倒,那双剑兀自留在柳人彦身上。
正和荆裂与虎玲兰恶斗的江云澜,看见孙无月竟然单臂都使得动这大枪,甚感意外。因为自己计算错误,又折了一名“兵鸦道”门人,江云澜很后悔刚才没趁机向孙无月再加一剑。
他心中一乱,加上荆裂和虎玲兰两人刀法配合得越来越好,终被逼得后退。荆裂二人怕孙无月再遇险,也不追击,亦退到他身旁,前后戒备着江云澜和石弘。
兔起鹊落的死斗。不过十几次呼吸的时间,对战的人数迅速减成三对二。
武者间的淘汰,何等残酷。
童静没有完全看清,那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她只看见,头顶上方闪过一抹光芒。
然后,有几段断去的粗绳落在她身上。
当她把绳子拨去的同时,听见许多弓弦弹动的声音。她本能地闭着眼在面前挥剑。
——我……要死了吗?……
没有。
两道大盛的光华,在她前方旋转。有的箭掠过了。有的遇上那两团光,箭折坠落。
然后是一条前冲的身影,带着那两道光芒,瞬间冲杀入弓箭手群中。
惨叫。血花。弓折。弦断。
在那身影和光芒掠过下,二十几个马牌帮的弓箭手,就如遇上镰刀的禾杆,成排地纷纷倒下。
童静看见,原本躲在弓箭手最后头的蔡天寿,被惊吓得就地跪倒;也看见蔡昆没理会儿子,转身就向花园旁的房子奔逃。
当最后一个弓箭手都倒下后,那跃动的身影方才静止。
燕横,左右手握着“雌雄龙虎剑”,矗立在蔡天寿眼前不足四尺处。他一身蓝衣沾满点点血花。头发散乱,左边脸因为中毒已发黑微肿,左眼充血眯成一线。
犹如从地狱回来。
蔡天寿膝下地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饶命!不是我,是我爹——”
还未说完,“虎辟”那宽厚的短刃,已经洞穿蔡天寿的心脏。
蔡昆还在跑,连一眼也没有回头看死去的儿子。
燕横再次拔步。三步助跑,接着身体向前高高跃起。
那空中击刺“龙棘”的动作,竟然正是当日师父何自圣所使的“雌雄龙虎剑法”绝技:“穹苍破”——燕横在半失神的状态之下,身体自然使出这记只看过一次的剑招。
速度、力量、气势,都跟师父差得很远。也没有龙飞九天的“借相”出现。
但那神态,与何自圣很像。
这刺剑的结果,当然不用说了。
燕横着地后,一腿踹飞蔡昆的尸体,把“龙棘”拔离。他把剑往旁略一挥动,洒出血花。
青城宝物,金光四射,杀不沾血。
燕横意识不清,仍握着双剑站在原地。
倒地的那些弓箭手,一个个挣扎呻吟。他们并没被杀,但都受着重伤,有几个还断手折足。
燕横回头扫视花园四周一眼。后面的厅堂仍在焚烧。他眼神迷茫,好像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地。
但这一眼,却令花园内所有拿长矛和拉绳网的马牌帮汉子心惊胆颤。他们同时丢下手上东西,没命似地涌往正门方向奔逃。受伤的弓箭手里有还能跑的,也加入逃亡的行列。
童静没理会他们。她只凝视着这个形如恶鬼的青城少年剑士。
她的眼神里,混杂着畏惧与敬慕。
——用剑,原来是要这样的。
终于燕横双膝一软,身体倒下。
童静及时上前扶住了他。
燕横双目反白,失神昏迷。
——这就是燕横初踏江湖的第一场战绩:为了一家不认识的人,孤身仗剑,摧毁了成都府的第二大帮会。
荆裂正在苦思。
此刻巷道中的战况,表面上他这边仍占三对二的人数优势。但孙无月一臂已重创,荆裂自己和虎玲兰也满身是伤,总体战力比不上这两个毫发未损的武当强手。
他综合自己过往无数比斗的经验,要在短时间内想出最有把握的战法。
第一,要令江云澜和石弘两人继续在巷道两头分开。假若他们合流,更难应付。
第二,必定要集中力量,先击杀其中一人。混战毫无胜算。
问题是:这两点简直完全矛盾。既要分隔两人,就要分兵跟他们各自缠斗,根本无法集合三人之力……
双方的五人,不期然各自瞧了瞧已经倒地的同伴,心中默祷。
——保佑我们,取得这场胜利。
家破人亡的孙无月,脸容有如寒冰。他已是无所罣碍。左臂和胸口的伤也都没有感觉。他暗下调息,将意念贯注在一条右臂。
他只想着唯一的念头:怎样用这最后仅余的气力,把那乌黑的铁枪头,搠进其中一个仇敌的身体。
荆裂瞧瞧他半垂在地的大枪,忽然有灵感出现。
“前辈,待会儿要借你的劲。”他悄声说,左手一边拔出鸟首短刀。
孙无月不明荆裂所指,但知道他必然想到了某种战术。
这时孙无月看见,荆裂伸足在大枪上轻轻踏了一踏。孙无月恍然。
“那么就靠你了。”
荆裂只是微笑。
江云澜和石弘其实也在思考怎样作战。
——始终是混战对我们最有利。
两人隔远相视一眼,点点头,同时拔腿冲向巷中央三人。
荆裂咬牙。
——就赌这一招!
“后面!”荆裂朝虎玲兰呼喝,自己则冲向前面的江云澜。
虎玲兰早就准备着,只听荆裂一声决定,也就提起野太刀,迎斩后方的石弘!
孙无月同时单臂举起大枪,似乎是要向前与荆裂夹攻江云澜。
江云澜奔跑着,右剑架在铁爪上,准备以一对二。
荆裂擎左右双刀,正要率先跟江云澜交战,却突然急煞步,转身向后跑跳。
他后方的孙无月已经架起大枪。
江云澜追击背转的荆裂。
荆裂这一跃,竟然跳上了孙无月的枪杆!
孙无月有如单手拿钓竿,右臂猛地扯起,大枪往上高扬。
荆裂以枪杆作踏板,充分借助孙无月这枪的劲力,从枪杆上跳跃而出,身体飞向石弘!
这一记跳跃,集合了荆裂本人的腿力、孙无月的臂劲、大枪杆本身的弹力,荆裂的身体有如攻城大炮射出的石弹,以极惊人的速度与力量,眨眼已飞到石弘身前!
石弘本来还准备以单把鸳鸯钺对抗虎玲兰的大刀,怎料荆裂如此后发先至,仓猝间不及闪避,就把鸳鸯钺举起,迎向这飞射而来的“猎人”。
荆裂在半空中乘着猛势,右手砍出雁翎刀,狠狠击在鸳鸯钺上!
一交锋之间,石弘只感手臂传来极震撼的巨力。莫说他未学“太极”。就算会,这种反常的力量他也不可能卸去。
石弘的肩肘关节无法抵得住这种力度,同时收折,荆裂的雁翎刀压在鸳鸯钺上,硬生生就把鸳鸯钺的刃锋,压得插进石弘自己的胸膛!
同时虎玲兰趁这时机,把野太刀的斩势半途向下一引,斜斜将石弘的左腿齐膝砍断!
荆裂余势未止,把石弘的身体扑倒地上。荆裂跨骑着石弘腰身,左手鸟首短刀顺势往下猛刺。
血泉冒升。武当派“兵鸦道”弟子石弘的辉煌战绩,就在今夜击杀两个峨嵋武者之后戛然终结了。
一夜之间折损三名“兵鸦道”弟子。这是武当派过去未尝的耻辱。
而这个耻辱,是在自己领导之下发生的——江云澜入武当山门二十三年来,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沮丧。
——假如死了这么多人,却连“猎人”的头颅也带不回去,我还有何面目再穿这“兵鸦道”的黑衣?
江云澜此刻眼里只有荆裂。
他左爪往旁一伸,铁爪的五根指头插入巷道墙壁;左臂再发力一拉,身体以那铁爪为轴,凌空飞起,如秤砣般向前荡去,其追击的去势陡然加快了一倍。
江云澜一荡出,左爪就放开了墙壁,身体如箭飞射!
荆裂刚才那一记跳跃冲击极耗气力,加上他本身就有伤,杀了石弘后,回不过那口气来,站起转身略为缓慢。
江云澜的古长剑,已在半空中蓄势待发。
——下一刻将要洞穿荆裂的背项。
孙无月看在眼里。这时他最接近江云澜。
——荆老弟!
孙无月知道再运用大枪肯定来不及。他弃掉枪杆徒手冲上,右手以峨嵋“大雁悲手”,一掌印向江云澜腰侧。
就算平日神充气足,这等接近战斗,孙无月也绝非江云澜的对手。
——又碍着我!
江云澜愤怒得切齿,长剑一旋转,就把孙无月打来的手掌绞断,剑势接着顺刺,贯穿孙无月的右胸!
“前辈!”荆裂哀呼。
哪知孙无月早无生念,已断掌的右臂抱着江云澜腰身,把自己的身体紧紧拉前,长剑从他背后突出。孙无月身材不高,这一拉抱,头顶刚好碰在江云澜面门,撞得他一阵晕眩。
“快杀他!”孙无月吐血呼喊。那口热血都喷在江云澜胸口上。
荆裂猛地把左手的鸟首短刀掷出,飞向江云澜头部。
江云澜被孙无月抱着,限制了移动,只能侧头闪避。回旋飞来的刀刃,险险从他左额擦过,带出一抹鲜血。
“斩他……”孙无月的声音已经微弱。“……连同我……一起斩掉……”
孙无月眼看已势难救活。就算救活了,一个双手俱废的枪术名家,只有比死更难受。眼前的确是杀死武当高手江云澜的最佳时机,也是孙无月本人的愿望……
——但是,荆裂无法下手。
即使是将死甚至已死的同伴,仍然是同伴。要他把刀刃砍进一个生死并肩的同伴身体上,他,办不到。
岛津虎玲兰却二话不说,提着野太刀一跃上前。
鲜血流入江云澜眼睛。他只是隐约看见对面一个身影扑前,加上听见孙无月濒死的话,心中大慌。
要把剑拔出已来不及。江云澜左手紧抓孙无月的头发,带同他的身体快步后退。
虎玲兰踏步大力挥刀,斜斜劈下。阴流太刀技·“燕飞”!
江云澜拉着孙无月,无法及时急退。他心里已有死亡的准备。
野太刀的“燕飞”斩击,并没有斩开孙无月或是江云澜的身体,而是猛砍在孙无月背后突出的剑刃上。这一击角度准确,江云澜的古剑虽非凡品,但也抵受不住这五尺余长的厚脊大刀砍劈,随着一记金属鸣音,四寸长一截剑尖断折飞去。
——与荆裂一样,虎玲兰也无法朝一个救过自己的人挥刀。
江云澜又退了十几步,感觉已经安全才停了下来,把断剑拔出已咽气的孙无月胸膛,左手仍然抓着那尸身的头发。他瞧见爱用的兵刃被毁,心中痛惜。
——但剑断,总比身体断开好。
荆裂和虎玲兰并肩,再次举刀摆开架式,显然有继续战斗的准备。
——他们自知体能都已经消耗了七八成。面对武功比他们强,又未有受什么大伤的江云澜,可说没甚胜算。
然而他们不知道,江云澜战意也已大大减弱。爱剑被毁只是其次;对他打击更大的是,刚才荆、虎二人,确实有绝对的机会,就地把他连同孙无月一刀两断。
江云澜只觉得,武当“兵鸦道”武者的荣誉,今夜已经几乎被自己丢尽了。
这时,荆裂和虎玲兰后面远处,传来人群呼喝的声音。
巷里三人同时紧张地往那方向张望。那是“祥云客栈”的所在。远远可见有灯笼的光华。
虎玲兰脸容一紧。如果来的是“物丹”的后援,那就肯定完蛋了。
“别紧张。”荆裂轻声用日语说,脸上挂着笑容。“要装作知道,来的是自己人。”
虎玲兰瞧向江云澜,发现他的神情也有点紧张。
——也就是说,他也不确定来的是谁。
虎玲兰依荆裂之言,展颜笑了。
江云澜确实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他只知叶辰渊不大可能再加派人来。
——副掌门对我们绝对信任。
江云澜看看地上的尸体。峨嵋派的人悄悄来了成都,必定是冲着武当而来,也许不只派了五个这么少……
江云澜背脊流出冷汗。
——如果再来第二批峨嵋枪手,那可真走不掉了……
死亡,江云澜并不害怕。但如果连自己都战死,等于这次“兵鸦道”四人全军覆灭。那将是武当派的重大屈辱。
外边的人声和灯火更接近了。
江云澜恨恨地瞧着荆裂,心意已决。他左爪揪起孙无月尸身,右手断刃一挥,把孙无月的头颅砍了下来。荆裂二人不禁动容。
“猎人。”江云澜以断剑指着荆裂。“留个名字。”
“荆裂。”他说着,把雁翎刀垂下来。
他知道战斗已经结束。
“别以为你这次胜利了。”江云澜冷冷说。
荆裂看看地上那四具峨嵋武者的尸身。他点点头。“我知道。”
“在武当派的霸业跟前,你不过是一颗挡路的小石头。”江云澜垂下断剑。“你继续吧。看看你还能像今夜这样挣扎多少次。”
“直到你们杀死我。”荆裂把刀搁在肩上。“或者我杀光你们为止。”
“就这么约定。”
江云澜说时竟然在笑。那笑容并非讥嘲,而是发自真心。复仇虽然失败了,但他心底最深处,却隐隐有点庆幸。
——若不是以决斗武者的身份杀死他,不够痛快。
江云澜说完,提着仍滴血的人头,就转身奔入黑夜中消失。
荆裂在回味刚才的对话。他了解江云澜的感受。
那群人终于提灯笼寻到这巷子来。虎玲兰一阵紧张,转身举刀。
只见那些灯笼上,写着大大的“江”字。
是岷江帮的人。来“祥云客栈”寻找他们失踪的总管沙南通。
“不是敌人。”荆裂按着虎玲兰的手,让她把刀放下。
荆裂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伤痛和疲劳这时才一起侵袭而来。他感到身体像快要四分五裂,不支半跪而下。虎玲兰及时扶着,他才不至整个人摔倒。他用雁翎刀支着地,勉力跪定。
荆裂仰首。看见黑夜中的澄明月光。
——我生还了。
他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还有,对死去的同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