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回 迷途罔返 独炼妖经 恶气难消 同攻老怪
话说二人敬谨领诺,送师飞升以后,商量了些日。貌美的一个觉着天仙位业太难,散仙自在,无拘无束,只要法力真高,有何灾劫可畏?想走第二条路。貌丑的一个虽不以为然,无如乃妹天性倔强,什事都须由她,不听人劝。两世生死至交,患难同胞姊妹,知她为人偏激刚愎,有自己同在一起,所说虽不尽听,到底要好得多,大错的事尚作不出;如若离开,事更难料。不忍舍之而去。意欲稍变师意,仍在一处,只是各修各道,既免离群索居,彼此也可照顾。哪知夙孽纠缠。
貌丑的一个终日在洞中静修,轻不出外。乃妹偏生好动,又觉自己貌如仙人,却短了一条臂膀,是个缺陷。乃师飞升已数十年,更把临去的遗命忘了个干净。乃姊自从分体,被师父救回山去,修炼了十多年,方得下山归省,不料父母已在头两年相继死去。既觉亲恩未报,又以生来残废,仍以小时父母所命之名天缺娃作了法号,久了,人都称她为天缺大师。貌美的一个却不喜这旧日名字。因所居神峰山中有一胜境,绣野平铺,四山环绕,上面桃花盛开,似若红云,生性爱红,便以红云城主自称。并在当地另用法力建了好些楼观亭台,收了几个男女弟子,意欲创立教宗。为了那条残废臂膀,着实费了不少心机。
以二人的法力,接上一臂原是易事。可是天缺连这本身都认作暂时躯壳,一意修为,哪有心情矫揉造作,毫不以此为意。红云却两世均有洁癖,自负仙骨冰肌,决不肯用他人的肌体来接续凑合。偏生先后天均有缺陷,当初不合性气太暴,不到日期自行割裂,再想重生一臂,使四肢长全,已不可能。红云心仍不死,后来连费了多年心力,知道除了再转一世,专仗自身法力尚难如愿。必须寻到几种天生灵药,再把灵娇仙府的千年蓝田玉实,求得一枚,另用一周天的玄功,这样生出来的肢体筋骨始能与原体一样,稍不齐备,便是无益有害。比起常人起死回生,残体复原,直要艰难百倍。天缺因红云平日树敌大多,所需灵药如青麟髓、灵玉膏之类多在仇家手内,前往索取,无论明暗,均要大动干戈。已是神仙中人,何在此区区形骸?红云执意不从。天缺恐有不测,只得转而相助。姊妹二人又费了若干心力,才把所需灵药连明求带暗取一同备齐。
这时天缺修道正当紧要关头,原定第二年天缺道法炼成之后,如法施为,以便红云坐关时有人护法,免致疏失。没想到红云心急自恃,觉着最关紧要而又难求的蓝田玉实,已蒙赤杖仙童慨然相赠,为防外人闻风盗夺,并还指示服食之法,令姊妹二人各把所赠一枚玉实当面服了下去。其次如灵玉膏之类,多半均是姊姊天缺出面,托人索取而来。对方既已相赠,自无再来侵害夺还之理。只有青麟髓和蜗皇丹这两种药是由盗夺而来,用时虽也少它不得,但所得颇多,为防万一,除现用的一份外,下余还有好些,均已分别密藏封禁,就当时有什差错,仍可重新设法补救。何况法力高强,洞中禁制重重,严密异常。洞中素无人敢妄自登门,天缺坐关,外人并不知道,门下并有好几个得力弟子,料无一失。盼了多少年,好容易才可如愿,又是一举可以成功的事。自来夜长梦多,应该当机贵速,还等一年作甚?红云认为乃姊过于谨慎,口中应允再等一年,等天缺在后洞一坐关,她便在前洞立即设坛,闭洞行法,令门下男女弟子分别守值,并照料灵药。
本来到了四十九日,便可把诸药合炼的灵丹服食,只蜗皇丸是等一年期满,收功之际服用。哪知蜗皇丸的主人与她结仇甚深,法力颇高,被盗时人正他往,回山间起门人,得悉经过。此次乃红云一人自去,做得又狠,把所有蜗皇丸全盗了去,一个未留,自然怨毒更甚。但知天缺法力较高,胜败难卜,便往磨球岛离朱宫借了一件穿行地底的法宝和两粒丙火神雷。蜗皇丸主人先期藏在神峰山侧相隔数十里的一个危崖后面,施展法力,裂石而入,在崖壁里面开一仅可容身的小洞,将崖石重新封闭复原。自在里面入定,运用玄功,算准对方,到了紧要关头,由预领机宜的两个得力门人去往前洞行法攻打。也不与敌人明斗,只是时隐时现,出没无常。敌人若不理,便以猛力攻洞;敌人一出现,立即遁走。一味引逗,以分敌人心神。自己同时由崖壁之内施展玄功变化,用所借法宝开路,以元神隐去形迹,暗中穿行地底,直达敌人所设法坛之下。骤出不意,突然裂地而出,抢了存放蜗皇丸的葫芦。跟着一个神雷,将丹炉连所炼丹药震成灰烟。再一雷,将洞震塌。然后破壁飞去。
红云千虑一失,洞中尽管禁制重重,埋伏甚多,以为那设法坛的丹室四外均有严密防御,万无一失,独未戒备。万没料到敌人由地底穿入,却由洞顶裂石而出,一切禁制埋伏全未用上。而且事大仓促,就想用也来不及。还算仇敌谨慎,深知天缺法力高强,红云师徒人多势盛,自己法体尚存崖洞以内,此举本是行险侥幸,主要是在夺回那多年辛苦炼成的蜗皇丸,井无伤人之念。当时随侍左侧的一个女弟子比较机警,一见变起,师父尚在入定,立用法宝先将乃师法体护住,幸未受伤。可是经此以来,红云不特前功尽弃,那条缺臂更无重生之望。后来又经天缺苦劝,前念虽息,复仇之念仍是耿耿不忘,终于仇怨相寻,几乎两败皆伤。
外人见她姊妹二人各少一臂,一个既叫天缺,便把另一个叫作地缺,红云自取的名字反倒逐渐少有人提起。红云先还不悦,久了名声已出,也就听之。二人踪迹多在东南一带,与西崆峒的两个怪人天残、地缺并未见过。双方均有门人,除天缺所收女弟子丑师姑能守师规外,多是骄横自恃,不安本分。双方师长名号既易相混,又都护短,于是生了好些枝节。
这日,天缺、地残在洞外闲眺,忽遇海南岛散仙何念姑来访。何念姑因在日前路过西崆峒,遇见天残、地缺门下两个恶徒在峰头对奔,持有乃师护符和所习禁法,无故留难欺侮。何念姑原是散仙何灵石的女儿,得道年久,见闻甚多,认出是两老怪的家数。好语劝诫不听,反下毒手,心中有气,仍不愿过扫两老怪的颜面,只将二徒用法力禁住,借送还法宝为由,前往登门告诉,欲使少加惩诫。哪知还未走到洞府,便吃对方困住,受了好些苦恼,才由另一恶徒出面,将何念姑讥嘲了一阵。说:“两师弟无故生事,固是不对。但西崆峒向来无人敢在此撒野,妄动一草一木,何况本门弟子?你如是晓事的,当时或是走去,或是就在当地高唤我二位师父法讳,自然有人出来处治他们。既然已动手,便是对头,我师父也不会见你。我们后辈的事,由我们后辈自了。那两个师弟入门未久,自然敌你不住。现在让你知道,我师父门下并不都是那等脓包。他二人自在自己门前丢人,虽受严罚,并不是因为你。总算你还大胆见机,夺了他的法宝并不逃走,前来交还,故此放你一条生路。否则,你当时只要飞离此山,休想活命。再者,我们的法宝也不是你外人收得去的,早就飞回来了。你下次再由此过,便难讨公道了。赶快走吧。”另外还说了许多无礼的话。何念姑原因先前二恶徒被禁制后破口大骂,侮辱太甚,方去登门告诉,并非有意使对方面上下不来。见此情势,知是两老怪暗中指使恶徒给己难堪。否则,恶徒如此大胆,也不能有这样大法力。情知再若闹下去,吃亏受辱更甚,只得忍气吞声,乘着对方禁法一撤,立即遁去。
何念姑路上越想越恨,无如正邪两派中首要人物能敌得住这两老怪的没有几个,多无交情,有的还不相识,未便请其相助。只有天缺姊妹深得申无垢真传,又勤修了多年,尤其红云性刚气暴,更易受激动,因此连海南岛也未回,便一直赶来。因天缺虽不喜树敌,好名好胜的天性却和红云差不多,彼此又是至交,见面略谈,先同回到洞里,渐渐设词,谈到本题。何念姑先说:“天残、地缺二老怪的门徒在外横行,外人不知,都当是二位道友门下。两老怪又护短骄狂,把一切恶事都推说是令高足所为,不特不加责罚,反怪二位道友成道年浅,对老前辈不知尊敬,特意取这等易于相混之名。他们说不久得暇,便来问罪,迫令二位道友更换法号,如不听从,便下毒手。”此外又说了好些激将的话。红云首先被激怒,同时天缺也为所动,决计先发制人,不等对方到来,寻上门去,先礼后兵,看其是否果如人言。如稍为无礼,便与翻面,迫令更名。
二人去时,自恃法力高强,并未把敌人放在心上。哪知人还未到西崆峒,天残、地缺两老怪物已早知道二人要来生事,全山布下罗网,占了先机。二人到时,听其直入,并无阻碍。见面时节,二人见两老怪物仍是平日耳闻那等倨傲神情,各自独坐仅可容身的石壁凹里,见了人来,也不起立,也不理睬,直如未见,又都生具死眉死眼的怪相,心已有气。及把来意一说,对方仍只坐定,瞪着怪眼望着人一言不发。二人忍不住怒发,二次厉声数说。忽由面前石地里钻出一个身着黄衣的怪徒,见面便手舞足蹈,怪声辱骂。双方说不几句,便动了手。二人刚一施为,突地眼前一黑,立即天昏地暗,换了地方。二人练就慧目,分明见敌人坐在初来时所见危崖石凹之内,只是用尽法力,不能近身。耳听黄衣怪徒厉声喝骂,却不见人影。二人情知陷入伏中,也未在意。一面施展法力应付,一面暗下毒手,猛取法宝,朝怪徒发声之处飞去。这一来,竟把埋伏勾动。两怪仍和死人一样,枯坐前面岩壁凹中,不言不动,若无其事。四外水火风雷一齐暴发,朝二人身上袭来。二人此时功力,原非天残、地缺之敌,所幸得有乃师几件遗留法宝,威力神妙,尚能抵御,未致伤败。二人也知难有胜望,仗着法宝护身,本可冲出重围遁走。无如去时向人说了大话,又俱是偏激之性,执意与敌一拼。
天残、地缺起初未理。相持到第三日上,二人斗了数日,不特未占一毫上风,只是应付防御,更未还攻一次。自己费尽心力;敌人仅命一素不知名怪徒从容出斗,自身枯坐旁观,竟连手都不曾抬过,劳逸相形,实在难堪。越想越有气,不由横了心,打算就是要走,好歹也占得了一点上风再走。天缺性情虽比红云好些,好胜之心更甚,首先背昔年誓言,把乃师飞升前一年再三叮嘱不许妄用始行传授的旁门中十二都天神煞施展出来,威力自是惊人。这一来,方始将两老怪物引了出来。由此双方恶斗激烈,二人如非有师传法宝防身,几遭不测。双方斗了五十四日,幸值百禽道人公冶黄赶来和解,两老怪物也知难制二人死命,才各罢手。但事出勉强,均怀夙怨。
天缺因为求胜心切,丧失了两件心爱法宝,怨毒更深。也是天缺该当有此一劫,多年辛苦修来的道力,竟为一念贪嗔所动,回山以后,日夕筹划,百计报复,终于受害。虽又遭了一次兵解,却是因祸得福,仗着屡世修为,灵根不昧,落生便知修持,比起前生相差天地。天缺本来早可出家,因觉前生父母未得尽孝,本生临蓐时又是难产,始而装作愚鲁,韬光隐晦,只在暗中施展法力,使家业兴旺,父母全家享福延寿。到了中年,渐渐显出灵异,一面苦劝父母兄弟学道,一面作些善功,也多不令局外人知道。直到侍奉父母终了天年,投生福门,又去度化了一次,方始离别兄弟家人入山。因这一世生来仍是貌丑,在家时为兔外人骇异,不曾驻颜。中年以后,反故作衰老,相貌依然老丑。
天缺自知红云是她命中魔星,再世勤修,更参悟出许多因果。明知红云自从自己遭劫转世以后便移居武夷,虽不再常出生事,却收了不少门徒,妄思创立教宗。并还四下查访自己下落,意欲度去,收到她的门下。自己始终隐避,不肯往见,意欲就此永绝纠缠,免去未来之患。无如定数难移。
有一年,天缺为修善功,与一左道为敌,双方正在斗法相持,恰值红云路过,认出是两世同门,姊妹至交。偏巧那左道所炼毒沙厉害非常,天缺法力虽高,几不能敌,只有红云所炼旁门玄阴神焰能破此沙。红云人又阴狠,认明丑女是天缺转世。于是骤出不意,猛向妖道暗下毒手。一面放出神焰,将毒沙化为云烟四散,解了天缺的围;一面又把自炼最厉害的阴毒之宝红云散花针发将出去。
妖道精于玄功变化,本具神通,自来少遇敌手。曾在东海三仙玄真子、苦行头陀、妙一真人手下两次漏网,法力甚是高强,若是真凭法力,天缺、红云二人各以全力合攻,恐都难操胜算;就是散花针那等厉害神妙,事先如被警觉,也未必能致他死命。只因恶贯满盈,自恃太甚,以为左道中几个著名的为首妖邪多有交往,正教中除长眉真人和三仙师徒外,十九均无奈他何,所施妖法又全无顾忌,毒烟邪雾高涌半天。却不知红云自从天缺死后,得了一部蚩尤的三残经,苦炼多年,炼得无形无声,行迹飘忽,来去如电。在三百里外高峰上望见,立即飞来,休说形影,连个破空之声皆无。妖道瞥见毒沙无故化为碧焰自燃,仍不知来了强敌,只当是被敌人法力所破,心中痛惜愤恨,又惊又怒,还待另下毒手。猛然全身上犹如万针刺体,到处痒麻,才知中了暗算。忙施妖法想要抵御时,元神已被毒针所伤,形神一齐被禁制。红云又随手一指,飞针里外一齐暴长,竟把妖道全身震裂粉碎,元神也被震散,化为万缕烟丝。红云意犹未足,恐其死灰复燃,又把阴火神焰包围上去,将他一齐烧化,才行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