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重获帅笏叹服信义 同命相怜饮酒论诗
仪銮殿的这把火,烧死了一名德军提督,瓦德西和赛金花侥幸活命,他们惊魂未定,暂住紫光阁内。瓦德西丢失了帅笏后,焦虑不安,觉得在德皇面前不好交待,在七国统帅面前也丢了面子。这几日他没有出门,每日与赛金花在园内借酒浇愁。
这一日晚上,瓦德西和赛金花正在紫光阁内长吁短叹,床下猛地爬出一个人来。赛金花见这人高高的个子,穿一件黑布褂,有些面熟,不禁唬了一跳,慌忙躲到瓦德西身后。瓦德西伸出手就要掏枪,却被来人那柄宝刀横在脖颈上。那掏出一个锦盒,正是装有八国联军帅笏的那个锦盒。
瓦德西叫道:“你别杀我,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我藏的金银财宝价值连城。”
来人呵呵地笑道:“我不但不杀你,而且还要把这只锦盒还给你……”
瓦德西一听,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磕头如蒜:“你要什么财宝?”
来人缓缓道:“我只有一个请求。”
“是什么?”瓦德西和赛金花几乎是异口同声。
“让你下一道命令,放了关押在天坛的妇女,放她们安全出城。”
瓦德西连忙点头道:“我一定照办。”
来人道:“如果你明日放了那些妇女,那么这个锦盒就会在明日晚上出现在你的办公桌上。”
第二日,瓦德西果然下了一道命令,让驻扎在天坛的美军和英军释放了那些受难妇女,妇女们下午便陆续出了北京城,晚上瓦德西在紫光阁附近埋伏了重兵,他决心抓住那个使他大为羞耻的中国人。
紫光阁在宝光门北,明武宗时叫平台。台高数丈,上建黄顶小殿,左右各四间,覆盖黄瓦;接栋稍下,覆以碧瓦,南北垂接斜廊;悬级而上,面若城墙壁,下临射苑以观射,此处以后又称紫光阁。每年五月明代皇帝在此观龙舟,看御马监勇士跑马射箭。明代诗人文征明曾专门写诗颂道:“日上宫墙飞紫埃,先皇阅武有层台。下方驰道依城尽,东面飞轩映水开。云傍倚疏常不散,鸟窥仙仗去还来。金华待诏多头白,欲赋长杨愧不才。”清代沿用紫光阁旧名,在门前种植桃杏,芒香满园。康熙年间,每逢八月十五在此召集二旗侍卫大臣比武论箭,“队引花间入,分柳外催。”乾隆年间,清兵南征北战,屡战屡捷,乾隆皇帝便在阁内绘功臣图,刻御制诗。以后每逢正月十九日,清代皇帝便邀集群臣进紫光阁,设宴款待,炫耀武功。
瓦德西在紫光阁斜朗两侧及阁内埋伏了神枪手,又在射苑内布置了火炮,专门等候张三。
时值夜半,仍然见不到张三到来,瓦德西有些困倦,便携了赛金花到紫光阁寝宫内。他先令卫兵搜查了整个寝宫,并未发现可疑的迹象,桌上也未见到那个锦盒。瓦德西心想:我心是被那个人骗了,他见天坛的妇女已放,怎么还会把帅笏还给我呢?如此失信的人到处都有。恍惚中他倚着赛金花睡着了。
一阵香风拂来,那是园中红杏的清香。瓦德西从梦中醒来。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只见赛金花已睡在一边,嘴里说着梦话,他喊了几声卫
原来张三并没有走远,他在仪銮殿顶凿了一个窟窿,躲进天花板中。白日他听见洋兵向瓦德西报告已放了天坛被囚的妇女,因见瓦德西在周围布置重兵,一直没敢出来。半夜中,张三撕下一根布条,将锦盒系好徐徐放在寝宫内的公办桌上,然后溜之大吉。
张三救了天坛被囚妇女后,心中宽慰许多,可是如今他却无家可投。由于张三的宅院也被洗劫一空。这几日他变换衣装,夜行晓宿,时而宿在荒庙,时而宿在王府一隅,躲避着洋兵的追捕。他想起‘大刀’王五、‘眼镜程’程延华以及于纪闻、于云娘父女俩、杨班侯等好友,也想到了张策、李存义、李瑞东、尹福等见义勇为的武林朋友。唉,天底下象我张三这样的人不计其数,他们有的慷慨就义,青史有名;有的默默而死,未留姓名;有的背井离乡,参加反抗黑暗的斗争;有的受尽屈辱,勉从虎穴暂栖身。我遇到的这点挫折和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他还想到了宛八爷、‘小影壁’、‘小银枪’何六等跤场上的朋友。
此时已是晚上,他走到什刹海岸边,虽是春日,什刹海已失去往日魅力,湖水默默地淌着,仿佛有话说不出来,也不回头,一个劲儿往前赶。天又下起潇潇细雨,远远望去,那王府院、四合院、店铺、古庙等笼罩在灰蒙蒙之中。远的房舍被雨遮掩,变得朦胧了,只有几处高点的宫院殿宇,露出了些微的青黛。银锭桥孤零零地横在那里,在雨里露出淡青色的可爱的清新。烤肉季的门紧紧地闭着,没了生气,只有那旗帜在风里飘展,在雨里闪耀。
雨不停地落着,张三近前的桃树、梨树上,都发出淅淅沥沥的雨声。湖面上漾无数密密麻麻、闪亮的小小圆涡,湖边的芦苇上缀满了晶莹闪动的水珠。雨水顺着张三的衣衫,顺着粘在一起的头发流下来,扑到他脸上,好象扑粉一样。他感到一阵凉意。
他来到鼓楼大街上,望着在雨中颤栗的鼓楼,想起了大年补一烤肉季的聚会。罗瘿公,这个文采翩翩的才子,此刻他在干什么呢?
借着微弱的烛光,他摸到罗瘿公的家。走进那熟悉的院落,觉得死一般的沉寂,往日的幽雅、宁静的气氛失去了,一切都是乱糟糟的,衣物狼藉。显然,这里也没有逃脱洋兵的洗劫。张三颓然走进他与罗瘿公饮酒的房间,只见灰尘满壁,杂乱不堪。张三正欲离去,忽见西墙壁的书柜一移,露出罗瘿公的脑袋:“张三爷,原来是你。”
张三定睛一瞧,正是罗瘿公。罗瘿公把书柜移开,跳了出来。他形容憔悴许多,身穿一件满是尘土和油污的青布袍子。罗瘿公咯咯一笑:“咱们真是同命相怜,想不到张三爷也是这么寒酸,破衣破帽,瘦骨嶙峋。”张三苦笑了一下:“原来你躲在这里,怎么没出城呀?”罗瘿公正色道:“这是我的家,我的国,我的国和家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出去。”说着把书柜挪开,露出一个洞口。罗瘿公笑道:“这是我们罗家的藏书室,没想到现在倒有了用场,我白天就躲在下面看书,晚上才出来。”
张三随了他下去,只见是个十来尺宽,四十来尺长的地下室,四壁摆满了书柜,空间有个临时搭起来的木床,床前有个硬木茶几,茶几上摆着几瓶酒,小碟儿里的花生米都蔫儿了。
张三坐到床上,床“嘎吱嘎吱”响。罗瘿公哭丧着脸道:“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我也不问你近日的遭遇,你也甭问我近日的遭遇,咱们同舟共济。你就住在我这里,这个地方无人知晓。”
张三问:“那吃什么呀?”
罗瘿公指着墙角的两口缸:“我存了两缸的玉米面,咱们熬粥喝,就是没有蔬菜,不过也凑合了。”说到这儿,他眼睛泛出光采:“这几日我读了不少议论喝酒的著作,又长了不少见识。”
“是吗?”张三来了兴致,刚才的凉意一下子全消失了。
罗瘿公“咕嘟嘟”给张三倒了一大缸子白酒,自己干脆拿瓶子喝。张三道:“没有下酒菜的,有榛子、核桃没有?”罗瘿公道:“厨房有不少山核桃,可是崩崩硬!”一忽儿,罗瘿公把一篮子山核桃拿了来,张三捡了两颗大个的,崩崩两声,都捏碎了。两个人共饮。
张三酒喝多了,脸越发青白。罗瘿公喝了几口,小白脸红得象灯笼。张三道:“这些日子你都瞧了哪些喝酒的书,给咱扯一扯。”
罗瘿公道:“先说一段诗仙李白的故事。李白可称得上是生于酒而列于酒,他的作品至少有六分之一谈到饮酒。他隐居时饮酒,求仕时饮酒,得意时饮酒,失意时饮酒,宾朋相聚时饮酒,独自一人时饮酒,有钱时饮酒,无钱时典当什物还要饮酒;暮年甚至将悬在腰间的心爱宝剑摘下来换酒喝。他在给妻子的《赠内》诗中写道:‘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李白作客它乡时写的《寄东鲁二稚子》诗中有‘南风吹归心,飞坠酒楼前’,仍忘不了酒。人们称他‘醉圣’,他自称是‘酒中仙’。他的死系急性脓胸症,也有酒精中毒的原因。”
张三道:“后人也有说李白穿着锦袍,坐着小船在采石江中游玩,傲然自得,旁若无人,因为大醉,到水中捉月而死。”罗瘿公道:“总而言之,他的死都与酒有关。后人写李白的志、传、诗文集作品,都说到他与酒的缘份,如‘沉至尊之前,啸傲御座之侧’,‘夜郎归未老,醉死此江边’,‘李白斗酒诗百篇’。杜甫喝酒好象也不亚于李白。杜甫从十五岁起就是一位酒豪,以后也是‘得钱即相觅,沽酒不复疑’、‘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径须相就饮一斗’,直到‘数茎白发那抛得,百罚深杯亦不辞’、‘浅把涓涓酒,深凭送此身’,真是死而后已!他的死,据我考证,可能也与酒有关。大历五年,杜甫避难到耒阳,被大水所阻。后来县令在大小中找到了他,并送去酒和牛肉,以示问慰问。杜甫吃了变质的牛肉,加上喝酒,以致中毒致死。虽说杜子美之死,也有说是吃饱了撑死或是淹死的,但都不否认杜甫嗜酒的事实。”
张三又捏开一个山核桃,往嘴里一送,三嚼两嚼,咽了下去,说道:“我听说唐代有不少文人喜欢喝酒。”
罗瘿公缓缓道:“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除了李白,还与了七个才子。书法家张旭,相传他在大醉之后,呼叫狂走,而后落笔,或以头发濡墨而书,酒醒以后自己看了也觉得写神了,他的草书叫狂草。人们称李的诗、裴的剑舞、张旭的草书为三绝。有个叫贺知章的官员呼李白为‘谪仙人’,有一次与李白饮酒,贺知章竟解下身上配饰物金龟换酒,使李白念念不忘,曾写下‘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的诗句;曾任左丞相的李适之,很喜好宾客,常常与人夜里饮酒,白天仍照常办事,他的酒量很大,杜甫形容说:‘饮如长鲸吸百川’,焦遂据说口吃,说话不清楚,可是喝醉酒后,高谈阔论,声音响亮;还有美貌潇洒的‘举觞白眼望青天’的崔宗之;‘道峰曲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的李;‘醉中往往爱逃禅’的苏晋等。白居易有一篇《酒功赞》说:‘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且饮。’说饮酒比吃饭更少不了。贾岛常在除夕,取一年所作诗歌,祭之以酒肉,说‘劳吾精神,以是补之。’……”
就在这时,只听上面有瓦罐破碎的声音,仿佛还有人走动的声音,罗瘿公脸吓得惨白,手指哆嗦起来。张三贴壁听了听,悄悄来到洞口,轻轻地搬开书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