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安西盟内索匪徒
蒙人发出一声怒极的低吼,扑上伸手便抱,要将他摔倒。另一蒙人也从旁抢近,挫身出腿猛踢下盘。
身在虎穴,人孤势单,出于轻出手如无分寸,极可能断送自己。重了出人命,必须犯众怒激起公愤引起群众起而攻之。出手轻,难起收吓阻之效,形势同样凶险。他侧闪,拆招、切人、反击。一闪之下,抱腿落空,他的左手拨开并扣住蒙人抱来的右手,切入扭身出掌“噗”一声劈在对方的背心上。接着,猛打刚收腿的人。说快真快,鸳鸯连环腿捷如电闪,快速绝伦,“噗噗”两声两腿全中,踢在出腿袭击的蒙人左右双肩,力道甚猛。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名蒙人扑倒昏厥,另一人被踢得倒飞丈外,砰然倒地,跌了个手脚朝天狂叫着挣扎难起。
也几乎在同一瞬间,他扑近蒙酋。
两名蒙酋的侍从左右齐出,拔刀虎吼抢到。
他已抢先一步,抓住了蒙酋。蒙酋身手不弱,伸手反勾他的脖子,并用肘攻他的肋胁。
他根本不在乎,抓住对方的手臂猛地一扭,顺势勾勒住对方的咽喉,大喝道:“不将人交出,我杀你个落花流水。”
“你……你敢在这……这里行凶?”慢了一步的蒙人侍卫沉声问。
“如果不敢,我便不会来。说,交不交劫匪?”他用飞刀点在蒙酋的喉部厉声答。
“在后帐,你自己去捉。”坐家喇嘛惊叫,向远处的一座皮帐一指。
他将蒙酋向前一推,排众而出,在数十名蒙人男女的惊愕注视下向后帐走去。
两名侍从正待挺刀扑上,蒙酋赶忙低喝道:“不许上。这人勇悍绝伦,胆气吞河山,要想擒杀他,我们将死伤奇惨。”
赤斤蒙古卫,简称赤斤卫,卫所在旧玉门县内,东至嘉峪关两百四十里。
三年前,卫所的实际统治者是左都督赏卜儿塔,但赏卜儿塔年事过轻,部众与及罕东卫(番人)的首长,共举指挥佥事加定暂掌印务,赏卜儿塔也诚心推让,合奏朝廷,朝廷下诏允准,赏卜儿塔退居名义上的统治,由加定主政。
赤金卫的统治者是蒙人,但血统逐渐变易。设卫之前,第一个到达此地的蒙首塔力尼,自称是故元丞相苦术的儿子,率部众男妇五百余人投城,朝廷(永乐朝)诏设赤斤蒙古所,以塔力尼为千户。苦娶的是番女,生塔力尼。次娶蒙女,生子琐合者、革苦者。因此,塔力尼事实是蒙番混血儿。部众也分三部,住处分开,番人居左帐,由塔力尼掌握,蒙人居右帐(蒙人以右为高位)属琐合者指挥。中帐则由苦术带领。
苦术死后,塔力尼主政,番人得势,内部便有了摩擦。直至塔力尼的孙于阿速袭位,曾经发生多次权力斗争,甚至惊动朝廷,派兵平乱,将一部份蒙人迁至关内安顿。因此,该卫目下名义上是蒙人主政,是蒙人所建的地盘,事实上其中番人甚多,蒙与番的实力相当,倒能相安无事。
左都督赏卜塔儿平生无大志,大权旁落。都指挥佥事加定是番人,雄才大略,颇得众心,而且对朝廷忠顺,三年来力争上游,人畜同旺内部安定,而且获得罕东卫的番人支持,兵精将足颇为富裕。
卫城不大,城周仅两里徐,城高境深,戒备森严。这是一座有山有水,位于平原中的要塞。东面六十里是金山,出产黄金。西面二十里是赤斤山,是该卫的重要门户。北面十里是独登山,出产附近千里最佳的白盐,南面是红山,再往南便是祈连余脉了。这是一座得天独厚的城,从金山到赤斤山,百里内水草丰茂,蒙、番两族结帐而居,和平相处,草原中牲口成群,健马结队。
林华押着两名劫匪赶路,次日一早便启程过金山的南麓,进入草原的繁荣地带。大道两侧每隔七八里便可看到聚居的蒙人和番人。蒙与番的帐略有不同,番帐深度不够,而且没有蒙帐华丽。蒙帐俗称蒙古包,利用牛皮制成。番帐有些用羊皮,显得小家子气。
气温渐高,露水已干,远远地,便看到路右有一人一骑,不住注视着他们。
“有人在监视,不知是敌是友。”他想。
他一马当先,后面是坐在鞍上、两手被捆在前面的两名劫匪,匪首的鞍后带着劫自驼队的赃物大革囊,因此,无法快赶。
匪首注视远处的骑士片刻,向林华背影叫:“汉客,咱们再谈谈条件好不好?”
他扭头冷笑一声,冷冷地说:“没有条件可谈的,你可以到卫所申诉去。”
“汉客你何苦和我们作对?我们的人该已闻风赶来了,你还有机会。劫来的财物咱们奉送,你不接受岂不太愚蠢?路右的那位骑士。可能是咱们的人呢。等到咱们的大队人马赶来,那时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放心,我这人是不怕吓唬的。如果你们喊伙赶来,死得最快的人,该是你们两位而不是我。””
“我不信你不怕死。”
“你怕不怕死?”
“我不怕。”匪首傲然地说,冷哼一声又道:“等你落在咱们的人手中,你便知道死的滋味了。”
“闭上你的嘴不然休怪在下心狠手辣。”林华不耐地叫。
“不久之后……”
林华突然兜转坐骑,匪首打一冷战,改口叫:“不说就不说,其实我是一番好意。”
林华驱马接近,狠狠地抽了匪首一马鞭,似乎把匪首抽落马下,沉声说:“你听清了,下次你再提起你那些贼伙来唬人,我要割下你一块肉来,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半个时辰后,里外尘上大起,有数匹健马正绝尘而来。
“我们的人来了。”匪首忍不住喜悦地叫。
五匹快马迎面飞驰而来,马上的五名劲装带刀骑士脸无表情,五匹马前三后二,像冲锋般冲来,看声势,显然来意不善。
林华掉弓在手,油然而起戒心。
匪首哈哈一笑,怪叫道:“咱们同归于尽。汉客,这时转念还来得及。”
五骑士接近至五十步内,既未拈弓,亦未拨刀,但速度似乎快了些。
林华反而将弓挂上,扭头冷笑道:“你少做苟活的大梦了,快死了这条心,来三五个人,不够在下消遣,你最好祈祷他们不是来救你的人,他们来早了,你便死得早些。”
五匹快马从路右驰过,五骑士仅瞥了众人一眼,并未有所举动。
“可惜不是你们的贼伙,不然在下便可大开杀戒了。”林华扭头向匪首说。
“你放心,我保证你不能活着到达卫城,我也不会到卫城受审。”匪首颇具自信地说。
“咱们走着瞧好了,已不足五十里啦!”
“五十里需时半天,半天中任何事都可发生,是不是?”
他们的行程的确是太慢,两匪的手被绑,只能勉强坐稳在光背马上。林华沉得住气,艺高人胆大,他不怕贼伙劫夺囚犯,匪首的多方恐吓对他不起作用。
“呵呵!反正不论发生任何事故,第一个倒霉的必定是你。”他大笑着说。
前面展开了一串起伏不定的丘陵,星罗棋布着一些矮树。野草高于人齐,是匪徒们的藏身的好地方。林华提高警觉,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不敢丝毫大意。按行程,带了两个俘虏,虽有坐骑但一天赶不了一百里。而匪首被擒,摩伦族传递消息的快马,这两天一夜中,至少也远出四百里以外了,余匪沿途埋伏劫人并非奇事,他不得不提防意外,一切得靠他自己。
正走间,蓦地左右人影乍现,八名蒙人的脑袋升上草梢,相距不足三十步,八张强弓拉满,寒星破空而飞,接着是弦声狂呜。
他反应奇快,火速滑下马背,一拍乌锥的头部,乌锥突然向下一伏。
两名劫匪滑下马背,急抢疆绳,然后跳上马背,兜转马头落荒而逃。
林华向路旁的草中一窜,立即隐身不见。
八蒙人只有发射一箭的机会,八枝箭全部落空。附近四周草高而密,人向下一蹲,除非走近至身前,不然很难发现。突袭失手,八蒙人显然已慌了手脚,进退维谷。眼见林华窜入路左右的草中,想抢入追赶却又怕林华暗袭,撤走却又不甘心,路右的四蒙人伏下不敢移动,等待林华现身。路左的四个人又不敢追,双方僵住了。蓦地,踏草声入耳。
路右的四蒙人吃了一惊,声音发自前面十余步,显然对头已找来了。
第一名蒙人探出头来,顶门刚现,站在二十步外的林华箭已离弦,蒙人的脑袋刚现,箭便穿眉心而入,直透后脑两尺,巨大的冲力将蒙人后掷八尺,带着一声厉叫,砰然倒地。”
林华一步步向前走,引弓待发。
路左的四蒙人在草中急窜,窜至路侧潜伏不动。
“啊……”路右的第二名蒙人探头上伸,狂叫着倒了。
路左的两名蒙人突然窜出路面,不约而同向跪伏在地的乌锥马奔去,显然都想夺神驹逃命。
林华扭身背射,连发两箭。
两名蒙人距乌驹尚有五六十步,狂嚎着摔倒在地挣命。
八个死了一半,其他四人被狂嚎声惊破了胆,在一声撤走的忽哨指挥下,四人分向四面拔腿狂奔。
林华从容发箭在双方相距仅五十步左右的射程下,谁也休想躲得开他的箭,何况逃命的蒙人以背相向?命运不问可知。
射倒了四名蒙人,他从容收回八枝箭,而且加以拭净,方跨上马循蹄迹追赶两名逃匪。
两名逃匪逃出里外,方缓下坐骑,以牙齿咬开捆手的绳索,然后策马向南沿坡沟向南逃。逃出七八里外,匪首松了缰,坐骑一慢。他拭掉满头大汗,回头眺望片刻。这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坡沟两侧的丘阜高约两丈余,看不到丘阜上的景物。身后鬼影俱无,没有人追来。
“哈哈哈……”匪首宽心地大笑,笑完向同伴说:“别伦哥台总算够义气,总算派人将你我救下了。我告诉那汉贼说决不至卫城受审,他竟然不信,哈哈……”
笑声未落,他的同伴骇然叫:“瞧,他……他他……”
匪首循同伴手指的方向抬头望,脸色大变,浑身再次冒汗,不由心胆俱寒。右前方五十步左右,丘陵上方人马幻现,乌光闪闪的乌锥屹立如山,鞍上的林华丝纹不动,正冷然注视着他们,铁胎弓上并未扣有箭,但足以令人心惊胆跳。
匪首吸口凉气,绝望地神色涌上脸面,乌锥马雄骏超凡,一天奔五六百里游刃有余,两匪的小蒙古马,怎逃得过乌锥的追逐。
“我们投降!”匪首脱口叫。
林华策马驰下坡沟,驰近笑道:“我说过要解你们到卫城受审,而你却肯定表示不会前往,目下又拉远了约十里地,谁成功谁失败言之过早,咱们看看谁是成功的人。目下我又占了上风,你们大概还有机会。”
“咱们的弟兄,决不会容许你成功的。”匪首硬着头皮说。
“哈哈!他们当然不死心,可是,他们没有机会。”
“你……你要杀我们?”
“放心啦!我要你受审,要杀你早就杀了,还用等到现在?”
“那……那你……”
“我要利用你们两人,诱出你的贼伙一一加以格杀,这条路便会太平不少日子,免得这条东西行古道断绝了人烟。下马。”
“你要……”
“要替你们上绑。”他一面说,一面将匪马上的贼物包系在鞍后。
他将两匪的双手捆在前面,取出两条长索穿上捆绳。索长约三丈余,他抓住索头跃上马背,笑道:“没有坐骑,只好委屈你们两条腿了。”
匪首大骇,狂叫道:“汉客,你……你不能这样虐待我,你……”
他冷冷一笑,说:“在下所冒的风险太大,为了公平起见,你们必须吃点苦头,你还抱怨?走不走悉从尊便,想骑马,哼!别做梦。”
他一抖缰绳,乌锥马向前举蹄,一蹦之下,两匪突被拖倒在地。
“如果把你们拖死,你们便不至于受审,你们也算是成功啦!”他扭头叫。
匪首吃力地爬起,狼狈地怨毒地厉叫:“总有一天,你会落在咱们手上,那时……”
“到那时再说,目下你认命啦!”
重新回到大路上,已经是近午时分了,拖着两个人行程更慢,看光景今晚无法赶到卫城了。
两劫匪被整得惨兮兮叫苦连天,在烈日下走路本就吃不消,再被绑住双手拖着走,那滋味别说身受,想起来也足以令人心惊胆跳毛骨悚然。
匪首浑身大汗,尘埃满身,脚下愈来愈沉重,摇摇晃晃地叫:“汉客,歇歇吧,我……
我要水,渴……渴死了。”
林华嘿嘿笑,说:“你们这些大漠匪贼,号称能耐饥渴,还不到半天,你就支持不住了?”
“你……你要拖我们到何时为止?”
“到卫城。”林华简要地答。
“你何不杀掉我们省事?”
“你们必须活着受审。但你们如果觉得受不了,可以自杀。”
“笑话,大漠的好汉必须死得轰轰烈烈,从不知自杀两字。”
“很好,英雄,你们慢慢走,等你们的伙伴来搭救,在下便可肃清你们了。”
“你将会激起公愤,将会玩火焚身,将会……”
林华冷哼一声,乌锥马突然急冲数步,两匪立被拖倒,拖出十丈外方行停步。
“你还有精神说话,表示在下对你们太过仁慈。站起来,我们来一次竞走。”林华扭头冷笑着说。
“我……我服了。”匪首爬起厉叫,脸色泛灰,衣衫被擦破,狼狈万分。
“既然服了,你就乖乖闭上嘴。从现在起,在下断绝你两饮水供应,免得你再胡说八道,也算是一次不算严重地惩罚。”
日影西斜,已是午牌末,该找地方歇脚了。前面出现了两座孤零的蒙古包,附近零星散布着数匹悠闲地吃草的马,二十余头羊,一名蒙人打扮的牧人站在蒙古包前向他们眺望,似乎不见有其他的人。
乌锥马离开道路,在蒙古包前停下。林华跃下鞍桥,牵着两匪向牧人欠身笑道:“在下来自关内,捉了两名劫匪,要到卫城交官处治,借贵帐歇脚进食,打扰。”
牧人堆下笑,掀开帐门说:“请进。我们的人到卫城去了,里面歇。”
林华发觉对方只有一个人,未免大意了些,道谢华,毫无戒心地将两匪向帐内一推,大踏步入帐。
蓦地,背后生风,牧人在后突然一掌凶狠地拍在他的背心上,他骤不及防冲入帐内,立即陷入包围,身形来稳,还来不及应变,帐门左右闪出四个人,四把钢刀抵在他的背心和左右肋,沉喝声震耳:“张开双手,不许妄动。”
两肋胁的钢刀他不怕,皮护腰可以挡住钢刀插入,但背心却是要害,在本摸清对方的功力深浅之前,反击委实太过冒险。他的气功尚未练到家,万一对方有千斤力道,钢刀同样可以击破护体气功刺入体内,只好张开双手,等候机会脱身。
匪首挣脱拉绳,大喜过望,高叫道:“快替我们解捆,你们是那一路的弟兄?”
后帐门一揪,出来了三个同样打扮的牧人。领先那人有一张汉人面孔,年约三十左右,剑眉虎目,一表人才,佩了一把古色斑烂的长剑,举手一挥,两名魁梧牧人飞步抢出,每人带过一名劫匪,不客气地将劫匪掀倒,熟练地解绑。
匪首狞笑着瞪视着林华,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该死的猪罗!你终于落在我们……”
话未完,替他解绑的牧人狠狠地抽了他两耳光,打得他口中血出,脸色大变,惊诧地叫道:“咦!你……你怎么打……”
“闭上你的臭嘴。”牧人凶狠地叫。
“你……”
“你这该死的东西,不许多问。”牧人制止他多说,不容分辩,抓住他的手臂一扭,接着叫道:“翻身。”
“哎……”匪首被扭得鬼叫,不敢不翻。
牧人坐在他的背腰上,抓住他的双手绑在背后,一面绑一面冷笑着问:“你知道咱们是谁?哼!”
“你……你们不……不是别伦哥台的人?”
“瞎了你的狗眼。”
“你们……”
“副盟主要见你们。”
“哎呀!你们是安西盟的人?也算是自己人嘛!你……”
“闭嘴!约定了你们得手之后,逃至灰岭藏身,你为何径自跑到摩伦族的住处去躲,替摩伦族主找麻烦?”
“这……我的人死伤殆尽,不得不……”
“你这该死的东西,有道理你可在副盟主面前申诉,站起来。”
这瞬间,林华突然向前飞射,出其不意脱离了四把钢刀的控制,扑向监视匪首的牧人,快逾电光石火。
中年汉人也快捷绝伦,撤剑截出挥剑拦截大喝道:“退!交给我。”
剑是好剑,冷电四射寒气森森,人更是灵活超人,人剑同到风雷骤发,剑攻林华的左胸,恍若电射星飞。
“铮”一声暴响,双剑相接,林华以奇快的手法拨剑招架,硬接攻来的一剑。两人同向侧飘似乎修为相等,半斤八两。
“嘿!”中年汉人沉叱,再次挥剑进攻。两人皆暗怀戒心,招式不敢用老,缠上了。
“到外面来。”中年汉人叫,接了三剑火速退向帐门。
两个牧人带了两匪,窜入后帐走了,溜之大吉。
引客人入帐的牧人不见了,林华的乌锥马也失了踪,被人牵走了。
林华心中暗懔,想到在边外居然有如许高明的剑术高手,而且内力修为也惊人地浑厚,今天可碰上敌手了。他追出帐外,不由大吃一惊,乌锥不见了。在这一带如果没有坐骑,等于断了腿。而且行囊全在马上,白天燠热还不打紧,晚间气候奇寒怎受得了?这一次可上当了,落入对方预先安排好的陷阱里啦!
南面里外,十余匹健马向南狂驰,尘埃滚滚,隐约可看到乌锥的身影。
另一座皮帐中,六名大汉正在准备上马,带了两名劫匪。
他一声怒啸,扑向另一座皮帐。
中年牧人一声长笑,跟踪一剑急袭。
他大旋身招出“回龙引凤”,“铮”一声架开来剑排空直入,奋神威展开空前猛烈的急袭。他取得了进袭的最佳部位,剑如狂龙,凶猛地紧迫进攻,冲刺再冲刺,锐不要当,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连攻七剑,把对方迫退了两丈余,凌厉无匹的攻势,迫使对方抓不住回敬的空隙,主宰了全局,奇疾奇快的剑尖,只在对方的胸腹之间吞吐弄影,危机间不容发,险象环生。
但中年牧人确有值得骄傲的造诣,用一连串快速的身法闪避,后退,后退,闪避。剑虽被迫出偏门,得不到反击的机会,但仍能在危机间不容发中,及时错剑自救,手脚虽乱,但并不慌张,成功地运用后退战术应付林华空前猛烈的狂攻。
剑影飞腾,人影进退如电,不时响起错剑的可怕震鸣,纠缠间,蓦地一声清叱传出,人影乍分。
中年牧人飞退丈余,脚下一乱,脸色苍白,举起的剑颤动发声。左胸襟有两个剑孔,有一星血迹沁出。右腹衣裂,未伤肌肤。
林华侧飘八尺,右袖也出现一道裂痕。他举剑的手坚定沉凝,脸上肌肉略现抽搐,用阴森森的声音奇冷地说:“你能接下我九剑,足以自豪,可知阁下在安西盟中,地位定然不低。把在下的马匹行囊与两名劫匪还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
押走劫匪的六大汉,六匹坐骑已走出半里外了。
中年牧人淡淡一笑,脸色逐渐恢复正常,强行镇定地举剑说:“能狂攻剑而没有我还手的机会,你的剑术与劲道值得称道,定然是中原了不起的高手,阁卞贵姓?”
“你是汉人?”他反问。
“不错。
“那么,咱们用汉语交谈。”
“用汉语也好,免得辞不达意。”中年牧人用略带陕西的口音说。
“在下姓林名华……”
“咦!你就是在讨来河三堡力毙回回堡百余名悍匪的林华?”
“正是区区,消息传得真快,贵盟的消息倒也灵通。贵姓?”
“东起酒泉,西至和阗,一切消息皆在本盟控制之下,昆仑天山两处世外高人逃世隐居之所皆有本盟的弟兄散布其间。在下小姓甘,陕西凤翔人氏。”
“哦!凤翔府铁爪金雕甘聪与阁下有何渊源?凤翔甘家失踪十二年,至今仍是武林悬案……”
“那是家父。当年家父打抱不平痛惩贪官,杀尽恶霸黑心狼洪永定全家十八口,亡命异邦作化外之民。此后甘家的子弟足迹东不出兰州,与中原武林老死不相往来,身心皆在异域,不受官府压榨,不受土豪劣绅欺凌,既不完粮,亦不纳税,无拘无束快乐逍遥。”
“四周非我族类,旦夕与天灾人祸抗争,虏骑环伺,时有不则之祸,何乐之有?”
“不然,语言可通,非我族类亦可和平相处。当然,人生在世,谁能避免不测之祸?俗语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在中原,像我们这种人危险更多。这里是大家不管地带,弱肉强食,危险可以预知,只要能保持警觉与强大的实力,便不用担心安全。你不要以为这带方圆万里的穷荒异域全是非我族类,那你就错了。不错,这一带汉人不适于生存,但并不等于没有汉人前来求生至少在下与你都是汉人。北至天山,西至和阗,甚至更远些,同样有我大汉子孙生活其间。修真之士西上昆仑隐修,北至天山天池找西王母的仙迹。骁勇之士保护商贩往来西域古三十六国,足迹遍大漠,北至北海,西迄极边,无远不届,在祈连至昆仑一带,中原的奇人异士潜踪其间。以南至西番远及天竺,中原的佛门弟子不远万里投奔,找寻佛门真啻。当然,所有的人绝大多数是所谓亡命之徒,具有冒险精神与大无畏的求生意志,不然便只有在中原鬼混。人,是自私的,尤其是在这一带的汉人,不自私便活不下去。利益均沾,彼此便团结无间,利害冲突,彼此便会为自己而战斗。你,打了本盟的人,并且有意断本盟的财路,利害冲突,因此本盟只好将你列为对头强敌。”
“哦!原来如此,你们也算是强盗了。”
“我们的作为,有规有矩,内情复杂,不容外人干涉窥伺。看阁下骁勇绝伦,在附近你足以名列一流好手,惺惺相惜,希望你听在下的劝告。”
“你的意思是……”
“姑不论你到边外所为何求,求生求名求利任君抉择,交出兵刃,在下替你引见本盟的执事,你可望加人本盟,可能成为本盟的中坚人物。给你片刻三思,生死两途任你决择。”
“如果在下拒绝呢?”
“你不是糊涂虫,不会拒绝的。本盟高手如云,盟座下数十名护法,皆是了不起的绝顶高手。你……”
“姓甘的……”
“在下甘龙。”
“甘龙,你听清了。林某虽是亡命,但还不至于下流得跟你们做强盗。在下不管贵盟的闲账我只问你讨回马匹与两名劫匪,还不还一句话,在下立等回音。”他沉下脸一字一吐地说。
甘龙哼了一声,戒备地说:“你既然不知好歹活得不耐烦……”
林华以一声冷笑打断对方的话,挺剑疾冲而上剑走中宫“灵蛇吐信”破空抢进,不再废话。
甘龙挥剑接招,闪开错剑乘隙突人,“寒梅吐蕊”立还颜色,反应奇快。
林华技高一筹,回剑硬架,“铮”一声震偏对方的剑,瓦解对方攻来的狠招,冲进反击,刺向甘龙胸口。甘龙来不及招架,侧跃八尺,可是,先机又失。
林华奋勇冲进,剑如电射星飞,又是一阵可怖的、锐不可当的疯狂冲刺,紧迫进攻不许对方脱出剑网,剑势连绵不绝,宛如狂风暴雨。
甘龙全力封架,开始游斗,左一跳远出丈外,再暴退重新向侧方闪避,最后一跃两丈,狂风似的退入帐门。
林华怎肯放弃?衔尾冲人。
蓦地,整座皮帐坍倒了。
马嘶声起自另一座皮帐方向,蹄声震耳。
甘龙拉倒了皮帐,从后面退走。恰好从另一座帐中冲出两匹健马,领先的一名骑士飞骑而至将缰绳向甘龙一抛。
甘龙骑术了得,接过缰绳飞身上马。两人斜冲而出,向南飞驰而去。
林华又上了一次当,等他割破皮帐跃出,甘龙与接应的同伴,已远出五丈外。
林华的铁胎弓放在坐骑上,已连同坐骑失踪,没有箭,怎追得上快马?他奋神威狂赶,一跃三丈,展开了超尘拔俗的轻功狂追。
追了二十丈,已拉近至四丈。三十丈,接近至三丈五六了。
甘龙两人两骑士全力狂奔,伏身加鞭,拼命用脚后眼驱赶健马飞驰,无暇后顾。
五十丈,已接近至三丈左右,正是飞刀飞剑最具威力的射程,可是,如果加上奔驰的速度,飞刀飞剑皆发挥不了全力,而且尘埃滚滚中,可能因视力偏差而失去准头。
七十丈以后,林华的劲道渐竭,再也拉不近一尺半寸了。百丈以后,双方的距离开始拉远。退至四丈啦!
轻功高明的人,短期间比马快,百丈外如果赶不上,便无法赶上了,人到底无法与马长期竞赛。
半个时辰后,林华循踪迹南行,前面是愈升愈高的山区,人马的形影早已消失。
劫匪必须追回,马匹行囊更不可或缺,他必须追至那些人的巢穴,明知此行凶险,但他不能退缩。
这一带全是全年积雪的祈连山脉,北是大漠,昼夜气温变化甚剧,早穿皮裘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深秋时分,寒露奇重,露宿在山区中,人会冻僵,但他体魄健壮,躲在草堆中度过了漫漫长夜。
第二天,他继续追踪,乌锥马的蹄印甚易分辨,整整追了一天,已经进入群山深处,接近了西番的罕东卫地境。从蹄迹判断,这一带马儿不适于奔驰,脚程比人快不了多少,他知道快追上了。
第三天近午时分。追抵一座相当雄奇的山谷。这一带奇峰插天,山腰以下林深草茂,以上光秃秃寸草不生,山腰附近的树林,矮得可怜,全部向东南倾斜,远看像一群形态奇古的侏儒,向东南躬身而拜。
山区深处,炎热渐消,但他赶得太急,浑身汗湿,没有路径,蹄痕犹新,他想:“你们走不掉的,快被我追上了。”他心中有数,这一带人迹罕至,直古以来,似乎皆是洪荒绝域。安西盟的人,显然不可能在此建立秘窟,甘龙将他引来,必定怀有可怕的阴谋,他必须加倍小心,以免再上当。
怪事,入谷三四里,十余匹健马的踪迹,平空消失在谷中一处方圆两里余的砾石干涸河床中,竟然全部失踪。
他心中暗暗叫苦,发狂般沿河床四周搜寻蹄痕,希望能找出他们的去向。四周的奇峰上千云汉,沿山麓一带奇崖壁立,怪石如镜如屏,被终年的罡风白雪酷阳,洗炼成平整而又粗糙的褐苍色峭壁悬崖,山脚像章鱼的爪子,向谷中伸展,即使在此地埋伏百万兵马,在谷中行走的人,也休想发现人马的踪迹。
他先向右绕走,绕过第二道山脚,前面一座高约十余丈雄伟古朴的峭壁上,被人以鬼斧神工的大手笔,刻了两行大字,直行是汉文“百了谷”,下端横行是唐古特文的怪形字母,他认得那是“百了谷”的意思。
他站在石前沉思,忖道:“这附近可能住有西番人,所以加刻唐古特文。题字的人,很可能是出家人或者是喇嘛僧。刻字的工程十分浩大,恐怕是古西夏王朝的王公巨室们的住处呢。”
再看看刻字,似乎又不是古西夏年代所留下的遗痕,字迹未经风化,没有侵袭的遗痕,可说字体犹新,该是近三二十年方刻上去的痕迹。
再进半里地,眼前又再现一座石壁,上面同样刻上了两种文字,但字体要小些,刻的是:外人止步,擅人者死。他脚下一慢,这儿是安西盟的盟窟所在地么?”
他将剑改负在背上,解开了衣外的腰带,冷哼一声,大踏步向里闯。
前行半里地,越过一座山脚,前面展开一座向西行的斜谷。谷宽约两里,谷底平坦,野草高与人齐,但树木稀少,向西伸展数里,谷底直达一座奇峰下。
他鼻中嗅到一阵奇异的腥风,感到十分陌生。十年来,他浪迹生涯,足迹遍穷荒,见过的奇禽异兽多至不可胜数,对那些宠然巨物不陌生。云梦泽的龟龙、巴山人猿,浙东的山魈,岭南的巨蟒等等,他均不陌生。至于那些千斤巨熊与虎豹豺狼,更不足论。但他今天所嗅的到异味,全然不同。
“有奇异的猛兽。”他本能地想。
首先,他看到草地中有海碗大可怕爪痕,不由心中一惊。看爪痕像虎。但即使是重有五百斤的吊晴白额虎,也没有如许巨大的爪痕。
他将马鞭拢在衣袖内,双手各藏了三把飞刀。对付猛兽,他的想法是不许猛兽近身以策安全决不愚蠢得用剑和猛兽近身肉搏。
不远处突传来破草的声音,声势并不凶猛,也没感到地面震动,似乎来的并不是庞然巨物。
他见多识广,野草高与人齐,视界不良不能冒不必要之险,立即奔向十余丈外的砾石地带。
草响声加急,猛兽追来了。
奔出砾石地带十余丈,扭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脱口叫:“狻猊!这地方怎有这种畜生?”
狻猊,俗称狮子。西域各国进贡狮子的为数不多,计有土鲁番、撤儿马罕、天方、鲁迷。其实,土鲁番不产狮子,购自天方,天方也不产狮。本朝第一个从天方把狮子和麒麟(长颈鹿)带回来的人,是三保太监郑和,时在宣德五年。宣德七年,天方从陆路来贡,经过希儿马罕、土番鲁,贡使共一百二十人,带来了狮子、长颈鹿、鸵鸟,波斯马。据说在沙州卫遇上劫贡的人,被劫走了狮子两对,麒麟一头,驼鸟一双,波斯马十八匹。后来,麒麟的尸体在瓜州附近的沙漠地带发现,这玩意大概不服水土死掉了。至于狮子和驼乌此后不知下落,而嘉峪关内外,却发现了波斯马的后裔,外型与大宛马相差无几,但确是波斯马。
为了狮子,朝廷中有不少官员反对,认为这东西不可接受。礼科给事中韩鼎上书说,狰狞之兽,狎玩非宜,且骚扰道路,供费资,不可受。
冲出草原的不止一头狮子,大大小小整整六头,冲上砾石地带,两头雄狮同声咆哮,山谷应鸣,大有天动地摇之慨六头狮子跳跃如飞,飞扑而来。
他大吃一惊徐徐后退,心说:“好家伙,这些畜生在此繁殖起来啦!我得做做好事,把他们宰了。来吧!大爷可不怕你。”
他不怕不逃,狮子反而冲势渐缓。
八丈,六丈,五丈了……
“快上!”他发声震天大吼。
狮群反而停下了,两头雄狮左右巡走,不住咆啸舞爪。
两头雌狮蹲下了,各带了一头小犊般大小的小狮落在后面。
他徐徐举步迫进,踏出了第一步,右手的飞刀作势发出刀尾微吐。
两狮再发震天咆哮,脚步巡走加快,刚毛开始耸立,似在发威,巨齿森森映日生光,不时作势欲上。
快接近至三丈了,飞刀正待发出。
蓦地,草丛中跳出两个赤着上身,高大雄健的人,像貌凶猛,手执长鞭,系了腰刀,下身只穿一条虎皮裙。
两怪人发出一声叱喝,狮群闻声后退。
“是你们养的狮子么?”他用番语大叫,一面迎上。
“咱们是汉人。”一名怪人用汉语答。
“你们为何纵猛兽伤人?”他怒声问,已接近至三丈内,狮群在两怪人身后巡走,像是驯顺的家犬。
“入此百了谷,一了百了,谁教你闯来送死的?”怪人也沉声问。
他冷笑一声,指着狮子说:“你这几头狮子,唬别人可以,在下却不在乎,阁下晚出来一步,六头狮子恐怕已死掉一半了。”
“哼!大言不惭,在下晚出一步,你恐怕早被撕碎了。阁下,跟我来。”
“为何要跟你走?”
“你不是追人来的么?”
“不错。”
“那人叫甘龙。”
“对。”
“他是敞主人的朋友。”
“你们的主人是……”
“你听说过百兽神君?”
“哦!岭南三怪杰之一百兽神君乔瑜。他还在人世?上百岁了吧?”
“老主人高寿一百零二岁,少主人乔文恭亦已七十古稀之年。”
林华收了飞刀,大踏步走近说:“乔老前辈亦正亦邪,亦侠亦霸,倒不是甚么元凶巨孽,见见他无妨。在下林华,相烦引见。先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在下乔乾,那是舍弟乔坤,陇西人氏。少主人在甘州将我兄弟救来,在下兄弟原是戎卒,本姓裴,受不了卫所的将官兵卒凌辱,一怒打死了两名小官,被判凌迟,押赴行都司处决,距甘州十余里,巧逢少主人将我兄弟救出生天,带我兄弟出关,我兄弟感恩图报,誓愿为奴。”
“你们的家事,在下不便过问。”
乔乾叱喝一声,鞭声一响,狮回头奔入草丛。
“阁下胆气不弱,真有降龙伏狮之力么?”乔坤问。
“可惜贤昆仲出现得早了些。”他泰然地说。
乔乾摇摇头,说:“你这人似乎很骄做,目空一切胆大包天。老主人赏识有胆气有个性的人大概不会难为你。乔家四代同堂,第四代的一位小少爷两位女公子可顽皮得紧,而且眼高手顶,老一辈的人你可以应付,但千万别招惹那三位小顽皮,走。”
林华走在两人的中间,一面走一面笑道:“我这人也不是甚么善男信女,也是亦邪亦侠亦霸,江湖声誉并不佳,人称我江湖浪子。我行事的宗旨是,必要时打抱不平,也惩贪官治恶霸,手头困时,也向那些武林名宿打打秋风,看不顺眼,我可不在乎对方是甚么惊天动地的英雄豪杰。阁下最好预先警告那三位小顽皮,叫他们离开在下远一些。”
入谷五六里,到了谷中段,又是一番光景,原来左右又分出斜谷,那是两座草木葱茏,气候温和的山谷。四面高山围绕,挡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寒风,难怪乔家在此安居,确是一处世外桃源,别有洞天。
乔家的宅第位于南谷,接近至半里内方可看到谷口,也看到了,令他动魄惊心的景象,脱口道说:“百兽神君果然名不虚传,他的子女也是此中能手。”
谷口前的五株巨树下,堆着十余座巨石,站着两名穿黛绿劲装的少女,和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穿短打扮的后生。三人身旁,分别蹲着两头狮子,一对猛虎,一对金钱豹,一对千斤巨熊。那情景真教胆小朋友吓昏。
两位少女年十七八,眉目如画,好美,有一双令男人心跳的大眼睛,那一身劲装真妙,妙得浑身曲线玲珑。
十六十八一朵花,她们可不是花,而是与狮虎为伍的母大虫,她们那双傲视天下的凤目今男人心跳,也足以令男人不敢迫视,心中发虚。
为首的少女年长些,挥手一挥,三人跳下石来,迎面拦住去路,问:“乾叔,兽群没将他吓扁?”
乔乾心中叫苦,麻烦来了,实说:“兽群没吓倒他,慧姑娘,老太爷急着见他……”
“等会儿。”小娃娃叫。
“小爷,你……”
“乾叔,你就别管啦!”另一名少女凶霸霸地说,但并不是生气,凤目瞟向林华,左颊绽起一个笑涡儿,神情分明在笑。
“这……慧姑娘,我替你们引见,他……”
“他叫林华。”慧姑娘抢着说。
林华笑笑,颔首打招呼,说:“甘龙早到半个时辰,你当然知道我。称名道姓,你这位驯兽女郎对客人未免太随便了些。”
“哼!在这里想要我们尊称你林爷?办不到,快死了这条心。”
“那么,我也可以对你们呼名道姓了,但不知怎样叫法?”
“我叫乔慧,那是二妹敏,小弟星。你叫我乔慧,没有人怪你。”
“好吧,我就叫你乔慧。岭南乔家的驯兽术天下无双,你家学渊源当然也很不错,身旁的八猛兽足以说明一切。不过,女孩子与猛兽为伍,总有点令人毛骨悚然不敢领教,那些想接近你的男孩子,是否肯冒被噬的风险难以料定。”
“你怕被噬么?”
“姑娘,千万别找在下穷开心。当然,在下不懂驯兽术,杀猛兽却颇有心得。你这四种猛兽中,除了狮子在下不曾见识之外,虎熊豹在下见过多矣,你如果指使那些畜生撤野,我可不敢保证他们的安全。”
“你很自负哩!”乔慧撇撇嘴说。
“年轻的男人不自负,必是庸才。”他傲然说。
“你敢不敢斗我的双狮?”
“有何不敢?只要你舍得,在下可以毙了他们。”
“你敢不敢徒手相搏?”
林华不受激,笑道:“在下从不冒不必要之险,还得留些精神与府上的人打交道呢。向府上索取在下的坐骑与劫匪,还得留住性命踏上万里征程,可没有闲工夫徒手搏猛兽搏取姑娘一笑。”
“进了百了谷的人,今生必须忘却世外事,你还打算出谷?”
“在下的去留,不劳他人关心受制,在下俗事未了,不宜留在百了谷。”
“我们会令你留下的。”
林华仰天长笑,笑完说:“如果你认为在下是易受摆布的人,你就大错特错了,在下要留就留要走便走。”
林华的长笑,登时便激怒了乔慧,她冷笑一声,突然冲上叫:“我却不信由得了你。”
叫声中冲到,乔乾伸手虚拦惊叫道:“小姐不可……”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乔慧玉手一伸五指半屈半伸,直探林华的胸口,香风入鼻,指已近身。
林华不敢大意,在玉指及体的刹那间,侧跳八尺脱出险境,笑道:“岭南乔家的潜蚊爪,五指变化无穷神鬼莫测,擒拿拂脉制穴兼施,在下甘拜下风,算了,姑娘。”
乔慧突袭落空,眼看得手却徒劳无功,不由火起,一声娇叱,再次飞扬而上,这次捷途电闪志在必得,双手并施,一上一下十指如虚似幻,控制了对方胸腹要害部位。
林华再次闪开,叫道:“住手!你这是什么意思?”
“留下你。”乔慧叫,第三次出手抢攻。
他飞退八尺,冷笑道:“你干什么?简直大言不惭。”
乔慧火大了,一跃而上,左手一伸诱招,双脚却来上了鸳鸯连环腿凶狠地进攻。第一腿相差仅半寸,按理,林华挨定了第二腿。
林华虎躯一扭,第二腿不可能落空却落空了,小蛮腰几乎贴胸擦过,间不容发。他不再客气,手一抬,托住了姑娘的腿弯,向上一掀。
乔慧身不由己,被掀得来一记大背翻,刚着地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便被林华抱住了,右手勾勒住她的脖子,左手握住了她的小蛮腰,背胸相贴,擒得结结实实。她不甘心,雌威大发,右肘向后猛撞,“噗”一声撞在林华的皮护腰上,如击坚甲,震得她肘尖发麻。
林华手上加了半分劲,冷笑道:“你小小年纪,如果妄想凭武功留下我江湖浪子,我还能在高手如云的中原混?我岂不是白闯了十几年江湖?”
乔慧被抱得浑身发软,男人的气息令她感到有点晕眩,小蛮腰被挽住,那正是最要命的敏感地带,她怎受得了?十六七岁的大姑娘,怎禁得起大小子的拥抱?她浑身脱力,羞愤交加地叫:“你……你放手,你……”
林华将她向前一推,笑道:“女孩子最好不练武,大姑娘尤其不可逞强。快回家洗净手脚做女红,少和那些畜生在外面野,野得不像个女人,小心这辈子要做女光棍找不到婆家。
乔乾兄,咱们走,免得令贵主人久候了。”
乔慧恼羞成怒,奔向石后,抓起放在石旁的一根长鞭,便待奔出。二妹乔敏一把拉住她,低声劝解道:“姐姐,使不得,他不是存心气你,而是一番好意。同时,他的艺业高深莫测,甘家大叔也狼狈而逃,你犯得着和他计较?”
不等她再发威,乔乾兄弟已领着林华匆匆溜之大吉。
乔坤一面走,一面向林华苦笑道:“林兄,你是第一个折服她的人,也是唯一吓阻她不敢纵兽行凶的人。”
“她经常纵兽行凶?”林华信口问。
“怎么不是?这一带山区水草丰茂,野兽甚多,经常有番人前来觅地居住与打扰,而这些番人根本就不识番文汉文,闯进谷来送死。她只要遇上,那八头畜生受过良好训练,便会在她的指挥下,突然偷袭伤人。”乔坤有点不平地说。
“这野丫头确是令人头痛,任性得人见人怕。”乔乾也摇头苦笑道。
“如此看来,令主人不是甚么善男信女。”林华冷冷地说。
乔乾脸色一沉,说:“奴不可言主非,请林兄尊重。”
“抱歉,在下多言了。”林华笑答,对乔乾有好感。
前行两里地,转过一座山脚,眼前一亮。南面的山崖依山而筑了十余栋楼房,花木扶疏美景如画,外建短栅,前临清溪。溪前三面平原,草木丛生,上空飞鸟翱翔,下面麋鹿成群,牛羊结队,见人不警。
“咦!你们豢养了不少猛兽,这儿怎会有麋鹿一类栖息?”林华讶然问。
乔乾向东南角一指,说:“这些善良的小兽,都是从那一带低矮的山岭来觅食的,我们的猛兽禁止在这附近活动,它们栖息在后谷,限定在西北一带山岭猎食。猛兽的食量大,不自行觅食怎供应得起?狮子每天需一头全羊,这儿的冬季有五个月,而冬季猎食不易,每头狮每冬需羊一百五十头,那还了得?因此平时皆由主人派子弟带出外面猎食,并将猎物风干窖藏准备冬粮。不瞒你说,一年四季,咱们都为那些畜生奔忙,苦咦!”
“所以有时候须到蒙番的部落掠得牲口。”林华不动声色地说。
“这个……”
“所以你们须与安西盟取得谅解。”
“咱们不谈这些。”
“你们共有多少猛兽?”
“狮虎豹熊共计卅二头,其他小兽多至百余。”
“狮子只有六头?”
“有八头。景泰四年,主人在土鲁番人手中,夺获一对狮子,多年繁殖,目前已有八头。六年前,南山魔女硬索去一对小狮,至今不知怎样了。”
“南山魔女是谁?”
乔乾向东南群山深处一指,脸色微变地说:“那是一个奇美丽可怕的女人,她说住在山的那一边,姓甚名谁是何来路,咱们一概不知。老主人居此三十年,足迹不敢越过前面那座峰头,也严禁谷中的人前往。”
“你见过那魔女么?”
“没见过。”
“大概已成了老魔了。”
“不知道。连安西盟的人,谈起南山魔女也人人变色,据他们说,仍然是个千娇百媚的年轻女人。”
说话间,已到了木栅外,栅上一幅横匾,上面刻了四个字:“百了山庄。”四头黑猿高踞栅上,目光灼灼注视着客人,龇牙咆哮,神情狞恶极不友好。
乔乾长鞭一挥,一声低喝。两头黑猿跃下门后,灵巧地取下门闩拉开了栅门。
“林兄请进。”乔乾肃客人庄。
林华不再客套,昂然直入。穿过花径,到了一座大楼前,门两侧,两头俗称山魈的猿猱往来不停地奔走,两双火眼金睛凶狠地盯视着客人,喉间发出可怕的怪啸,头如狮嘴如狗肌肤漆黑,狰狞可怖,四爪不停,人立而起高有六尺,好大的猿,像是猿中之王。
沉重的中门闭得紧紧地,边门倏开,突然窜出两头黑豹,从阶上跃起,凌空猛扑林华。
林华扭头一看,乔乾兄弟不在身后,居然平空失了踪。他无暇多想,不退反进,挫腰前窜,从两黑豹之下窜上阶,猛地一脚踢向中门,在轰然大震中,转身向后,手中多了两把飞刀,屹立如山,作势掷击两头黑豹。
“好身手!”门内有人叫。
“少指使这些无知畜生献宝。”他徐徐转身说,飞刀归鞘。
两头猿猱两头黑豹,隐入屋侧的花木丛中不见。
门闩被他踹断,中门大开,门内站着三个人。中间那人须眉皆白,像貌威严。另两人一老一少,老的年约古稀,少的也有四十出头。三人身材高大,健壮魁梧。
“阁下胆气高人一等,了不起。”乃是中间的老人发话。
“好说好说,前辈夸赞了。不请在下登堂致候么?”他相当冷酷地说。
“请进,老朽慢客了。”老人歉然地说。
“前辈如果再存心相戏,下次尊驾的灵兽可能有死伤。在下来得鲁莽,前辈尚请担代一二。”他不亢不卑地说。
绕过照壁型的幕屏,院子里直立着两头称为仲父的大马猴,身高六尺,像猩猩般狰狞可怖,喉间发出怪声,作势前扑。这玩意产于蜀中,与巴山大人猿种类相近,性奇淫,山行的妇女最怕这种怪兽。乔家将这种恶兽养在院子里,委实令人吃惊,可能女眷从不由大门出入,不然决不至于养在院子里。
老人叱退马猴,领客穿院而过,直趋大厅。双方分主客落坐,仆人献上香茗,老人含笑道:“老朽姓乔名瑜,那是犬子乔祥,小孙乔煜。老弟台的来意,老朽已知大概。我这百了谷从不许外人进入,进入后即不许外出,无规矩不成方圆,这算是本谷的谷规,老朽不得不开门见山事先申明。”
乔祥也淡淡一笑,接口道:“进入本谷的人,不许外出的意思是不许活着外出,须得家父的准许,并在神前起誓,愿在本谷服役,不得透露本谷的丝毫消息,便可恢复自由,日久或可奉派出谷办事,因为本谷不可能遗世而孤立,外出办事的机会甚多。”
林华心中了然,他明白自己的处境相当险恶,想活着出谷,可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了,但他脸色不变,笑道:“贤父子的意思极为明显,话也说得够明白。在下对贵谷的事,不敢过问,也不愿过问,只想请老前辈饬令甘龙,交给在下的马匹行囊与两名劫匪……”
“老弟台并未完全了解老朽的意思……”
“晚辈并非愚鲁,怎会误解老前辈的意思?晚辈有大事在身,俗事缠身,不能忘情世俗,俗缘未了,不配留在百了谷,林某不是斩情灭性的人,尚未能修至一了百了的地步。
“林兄,这恐怕由你不得了。”最小的乔煜说。
“那是你们的看法,在下却不以为然。”他毫不示弱地说,转向乔瑜道:“老前辈如不肯将甘龙叫来一谈,那么,晚辈告辞。”说完,泰然离座。
乔瑜脸色已变,白须无风自摇,冷笑道:“老朽行道中原四十春,从未见过敢如此对老朽不敬的人。”
林华也冷冷一笑,针锋相对地说:“晚辈闯荡江湖十载,也从未见过尊驾这般不近人情的人,人各有志,每个人皆有自己的俗事待理,尊驾自定谷规,硬要留下入谷的人,强人所难夺人之志,岂不太过霸道么?老前辈既然要与甘龙撑腰,晚辈只好不惜一战了,告辞。”
乔煜倏然离座,冷笑道:“阁下不喝敬酒喝罚酒,自取其辱。百了山庄不是客栈,岂能让你来去自如。只怕你来得去不得。”
“在下来了,也去定了。”林华冷冷地说,抱拳一礼,径自出厅。
两头马猴在院中左右一分,凶恶地作势上扑,只等主人一声令下。
“这两个马猴可性裂虎豹,阁下千万不可冒险,未得主人允许放行,两猴不会放人离开,阁下不可自误。”乔瑜冷冷地说。
林华站在门外,扭头冷笑道:“老前辈绰号称百兽神君,对驯兽术有独到工夫,可以役使各种猛兽,宇内无出你右。在下不懂驯兽术,对毙兽术却学有专精。两头马猴来自蜀中,万里迢迢带至此作为看家灵兽,如被在下击毙,委实可惜,如不将它们喝退,休怪在下心狠手辣。”
他无畏地向两头大马猴走去,对狰狞凶猛的马猴无动于衷。百兽神君被激怒得顿忘利害,恼羞成怒地发出一声怪叫,两头马猴几乎同时前扑,咆哮着四爪齐张,腥风乍起,爪影倏合。
人影扶摇直上,升上两丈高的院墙,再次腾升,登上了二楼的窗口。
两马猴一扑落空,也窜上院墙头。
林华一手搭在窗沿上,向下叫:“百兽神君,你将后悔此举。”
在两头马猴追上窗口之前,他已翻上了瓦面。
“好俊的轻功!”乔煜叫,以一鹤冲天身法也上了院墙。畜生到底不比人灵活,有些地方猛兽派不上用场,龙困浅水虎落平阳,无用武之地。第一头马猴刚上了瓦面,便被林华贴在瓦面上拦腰一脚扫落院下,砰然大震中,另一头马猴不敢再上了。
林华退至屋脊,向蹬上瓦面的乔煜冷笑道:“人为万物之灵,乾坤始奠,人与天争,猛兽再凶猛地斗不过人。尊府用猛兽守护,反其道而行,未免愚不可及。””
乔煜一声长笑,拔出一把乌光闪亮的虎爪钩,说:“兽比人灵敏得多,任何人也难逃过它们的耳目。你自命不凡,乔某倒要试试你是否具有真才实学,不用猛兽伤你,看你是否接得下乔某的虎爪钩。”
林华撤剑出鞘,冷冷地说:“在下如果没有真才实学,便不会独闯龙潭虎穴。你上。”
两人各占方位,一东一西,逐渐迫近。迫进至丈内,乔煜一声冷叱,爪影一闪,劈空抢攻上盘,四个爪吐出了。
虎爪可以扣住对方的兵刃,林华不敢大意,剑吐寒芒,从爪影中切入,剑花一振,控制了乔煜的胸腹,直探而入。
两人皆站在屋脊上,只能直进直退,稍一大意失足踏在瓦上,很可能被摔倒。
虎爪比剑短,但守得紧密,容易防护,挥舞时风雨不透。可是林华志在必得,展开了空前猛烈的快攻,剑势如长江大河,快速绝伦的冲刺透过重重爪影,每一剑皆破空而入,锐不可当,霸道凌厉绵绵不绝,抢制先机勇往直前,只迫得乔煜难以招架,一而再暴露空门,封不住快速射来的无数剑虹。
乔煜一退再退,终于退至脊角了。
“下去!”林华突然低叱,剑影排空锲入爪影,直探对方的胸口。
乔煜失惊地一爪斜封,身不由已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却一步踏空,上体一颠,仰后便倒。
林华在屋脊消失了,跃下了后院的厢房瓦面。檐下窜上三头土豹,比黑豹的体型小,与祁连山的土豹不同,状如狸,耳大,毛长,可以登树浮水,轻灵敏捷相当狡狯,而且齿利爪狠,俗称猞猁狲,皮可作裘相当名贵,通常用作暖帽,风雪不侵。
林华不因土豹的体形小而大意,长剑一挥,左手连发三把追魂夺命柳叶刀,一意防剑的三头土豹大上其当,如同中箭的雁,纷纷坠落瓦面。
他人似狂风,一剑一头刺住土豹,从容收回飞刀,一跃下地,穿房越舍从正西脱身穿围。
警锣声大鸣,但不见有人出面拦截,似乎全庄全是咆哮窜走的虎豹豺狼,成了猛兽的巢穴,咆哮声惊心动魄,令人毛骨悚然。
钻出一栋木屋,跃上一座假山,糟!四头猿猱突然出现,随后猛扑而上,声势汹汹惊心动魄。
他收了剑,随手扭下几块假山石角,连珠飞射而出,“噗噗噗”一阵暴响,皮粗肉厚的猿猱仍禁不起他的全力一击,被打得怒吼着一一翻倒。虎影入目,他不再留恋,撒腿便跑。
猛兽甚多,他不愿浪费飞刀,也不愿冒险搏兽,先躲一躲再说。糟了!所走处是一处山崖下的绝壁,三面围绕无法攀登,走不了啦!
走不了只好拼命,他站在崖口转身,恰好看到石根下放着一柄石工用的长锤,巨型的锤头足有三十斤,臂力够的人,一锤下去,足以粉碎磨盘大的巨石。他抡锤在手,心下大定,有这种家伙在手,如虎添翼,足以发挥他的长处,天生神力有用武之地了。
第一头抢到的是一头吊晴白虎,威风凛凛张牙舞爪冲到,一声咆哮,跃起凌空扑来,咆哮声天动地摇,山岳为动。
他觑个真切,向侧略闪,挥起长锤行雷霆一击,“噗”一声响,下扑的猛虎爪折毛飞,锤头正中虎额,虎头立碎,血肉之躯,怎禁得起他全力一击?
接着来的是两头猿猱,猿猱比猛虎轻灵敏捷,长锤一挥,两猿左右跃退,立即张牙舞爪重新扑来,他大喝一声。钉紧右面的猿猱连挥三锤,奋勇迫进。猿猱走避不及,两爪立碎,狂嚎着以后跳跃而退。
另一个猿猱本已扑来,等他旋身抢锤,火速咆哮着后退,双爪飞抓。他身形似电,抢锤飞扑而上。猿猱不敢招架,扭头飞逃。他一跃两丈,长锤如天雷下击,“噗”一声锤下魂断,击碎了猿猱像猴子的臀部。
三猛兽一照面便两死一伤,后到的猛兽咆哮着迟疑不进,远处也及时响起一声胡笳的长鸣,众兽便不再进扑,在外逡巡不去,堵住了出路。
他被困住了,陷在崖下啦!地上有不少从崖上面落下的枯枝,他开始收集堆在崖口,居然堆成一座大大的柴山,并花些心机做成两根六尺长的火棒,准备制成火棒突围。
看看日落西山,是时候。崖口兽群中分,让出一条道路,乔煜不带兵刃,大踏步而入。
他站在柴堆顶端,居高临下叉手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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