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德安府,南北大官道所经的大埠。
这里,五年前曾经是名战场,山东响马在这里,击溃了从安陆赶来的兴献王府卫军,但没能把城攻破;响马对攻坚破城兴趣缺乏。
交通要道上的大城市,通常人口众多,市面繁荣,也是龙蛇混杂的猎食场。
这里,正是鬼面神蓝天虹的窝巢所在地。
出大西门半里地。过通济桥不远,一条大道向北伸,三里外便是江湖朋友耳熟能详的蓝家大院。
通济桥也叫西门大桥,是往来安陆荆门的要津,过往的江湖好汉,前往蓝家大院投帖,认为是无上的光荣,能获得大豪鬼面神恰好在家接见,更是荣上加荣。
鬼面神蓝天虹是不折不扣的黑道大豪,势力范围南抵大江,北达与河南交界的武阳三关,包娼,包赌,走私,甚至敲诈勒索,兼营杀手行业。总之,无所不为四个字,加在他身上错不了。
近来,鬼面神极少在家,蓝家大院的守护神兼宾馆管事大爷的哼哈二将,照例收拜帖但不留宾客。
江湖朋友消息灵通,都知道蓝大爷带了大批得力的爪牙,以及花重金或凭交情请来的高手名宿,已经进入河南地境,仆仆风尘为扩张势力范围而全力以赴。
吞并河南仁义大爷神拳电剑路武扬的地盘,进行得十分顺利,杀戮在许州以南各地如火如荼进行中。
这是说,他自己的地盘内,也就显得空虚了些。
北进的计划经过多年的准备策划,南吞的如意算盘也暗中积极进行。
上次南北火并妙计落空,他不得不断然改变计划,暂时与南面的南毒结好,集中全力图谋北进。
所以,除了在大江北岸留置一些必要的人手,防备南毒不守信诺之外,能派用场的人,皆随他呼啸北进了。
飞灾九刀就在他后方略显空虚时,光临他的山门所在地德安。
西门大桥雄伟壮观,五个桥洞,东西桥头建了石牌坊,车马行人往来不绝。
坐骑如果钉了蹄铁,走在桥上蹄声清脆悦耳,颇为引人注目。
飞灾九刀一身黑,坐骑也是雄骏的乌锥,鞍后的大马包也是黑色,头上的宽边遮阳帽也是黑色的,连特制的两尺长竹筋马鞭也黑得发亮。
佩刀也是黑的,黑得令人觉得他浑身散发出妖异气氛。幸好他的脸不黑,而且脸上的神情安祥和气,冲淡了慑人的不祥感觉。
乌锥清脆的蹄声,吸引了路人的注意。
小驰过桥西的牌坊,前面一乘暖轿速度比他慢,被他跟上了。
两名轿夫特别雄壮,而且佩了腰刀。
前后各有一男一女护轿,佩了剑,分乘雄骏的枣骝,男的英俊,女的俏丽,年约二十上下。同穿孔雀蓝绸劲装。
男的猿臂鸢肩,女的曲线玲珑,脸上那不可一世的骄傲神情,他们的来头必定不小。
“不许超越!”轿后的男骑士神气万分伸马鞭示意:“急什么?哼!”
男女两骑士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他的刀上。这种没有装饰,黑漆漆的狭锋短刀,造型不起眼,委实不登大雅之堂,既不能吓人,更不可能提高主人的身分,但另有一种令行家心寒的气势流露。
他居然不生气,缓下坐骑乖乖跟在后面。
一里,两里,三岔路口在望。
向北的路,是至蓝家大院的私有便道,可容双车并驰,已可算是大道了。
路旁建了一座凉亭,附近古木修整得美观整齐,像风水林。
远远地,亭内的两男两女看到了暖轿和男女四骑士,徐徐出亭,站在亭口目迎渐来渐近的轿和马。
乌锥落后十余步,亦步亦趋。
四男女迎至路旁,为首的青面膛大汉抱拳行礼。
“奉大总管所差,在此恭迎西门宫主。”大汉向尚未放下的暖轿恭敬地说:“在下客院管事曾日芳,敬候西门宫主差遣。”
轿内传出三声轻拍,抬轿的两大汉将桥放下了。
乌锥也止蹄,飞灾九刀掩藏在低檐宽边遮阳帽下的面孔,看不见表情,但显然对“西门宫主”的称呼极感兴趣。
那年头,胆敢无状称宫主的人,一定是不怕杀头抄家的特殊人物。
他不是感兴趣,而是知道这位妄称宫主的是何来路,他对天下名人,所知极为广博。
“有劳管事远迎。”桥内传出悦耳的嗓音:“相烦领路。”
“在下遵命。”曾管事多礼地行礼。
后面,那位男护轿又找上了飞灾九刀。
“看什么?你还不走?”男护轿大声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你这混蛋真是岂有此理。”飞灾九刀笑骂:“不让走的人是你,赶人走的也是你,你可真会作威作福,你算老几呀?”
美丽的女骑士脾气比男同伴暴躁,一声怒叱,策马冲近就是一马鞭抽出,要抽破他的遮阳帽,鲁莽得毫无淑女气质。
他的手比对方长,马鞭也长些,速度更快得多,竹筋马鞭电闪而出,让对方的皮马鞭搭住。
这瞬间,轿门掀起,彩影飞出、上升、下扑,香风四逸,彩影依稀凌空斜搏而下。
女骑士惊叫一声,手中的皮马鞭脱手、斜飞、翻腾,迎向下搏的美妙彩影。
同一瞬间,管事曾日芳也飞扑而至。
在鬼面神山门所在地的大门前,骚扰前来拜望的贵宾,那还了得?身为迎宾的主事人,当然有出现的责任。
也许,曾管事想在贵宾面前露一手吧,扑上的半途,左手袖底已弹出一枚江湖朋友心惊胆跳的铁翎袖箭。
袖箭,应该是用机簧发射的弩,速度之快,目力难及。这位管事的绰号,叫穿心一箭曾日芳,绰号来自他这百发百中的铁翎袖箭。
箭射心坎,认位奇准无比。
可是,飞灾九刀的身形在同一刹那移动,不可能射中心坎要害了。
四方面几乎同时在动,变化万千。
两个轿夫也在后一瞬间移动,而且是最先亮刀的人。
接触快,结束也快,飞快移动的人影,似乎在同一瞬间静止下来。
女骑士不但马鞭被夺,人也被震落地面。
凌空飞搏的彩影,接住了飞来的马鞭,那可怕的震撼力震消了飞搏的冲势劲道,人向下直坠,翩然落地用千斤坠稳下身形,搏势也因之而半途而废。
袖箭落空,远飞出六七丈外去了。
飞灾九刀与陡然而止的穿心一箭曾管事,面对面贴身而立,左手扣住了曾管事的右腕脉反扭,竹根马鞭顶住了曾管事的咽喉。
竹根马鞭虽然不怎样柔软,但用来顶制咽喉实非所宜,用不上劲。可是,曾管事却受不了,惊得心胆俱寒,不敢有任何抗拒的举动表现。
“你的袖箭好恶毒。”飞灾九刀阴森森地说。
他的遮阳帽已经挂在鞍上,露出面庞,虎目中神光似电,涌现阴森的杀气,神情十分冷酷阴狠,与先前安祥平和的神情完全不同。
“咦!”彩色衣裙,明艳照人的美女郎讶然轻呼,信手将接住的马鞭丢还给女骑士,一双亮晶晶水汪汪的明眸,不转瞬地狠盯着飞灾九刀,似乎仍难接受自己被一根马鞭震落的事实。
两位轿夫,已在女郎身前形成护墙,两把锋利的单刀,有效地封锁住飞灾九刀接近的经路,明白地表示,飞灾九刀如果想向彩衣女郎接近,必须从刀上硬闯。
飞灾九刀也心中暗懔,他这一记夺鞭飞鞭不仅技巧妙到颠毫,也暗中用上了神功奇劲。
对付一个他已经知道底细,知道对方身怀惊世奇学的人,他用上神功奇劲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对方居然接住了他扔出的,注入神功奇劲的飞鞭,而且夷然无损,仅阻了对方一阻而已,难怪他心中暗懔,也大感佩服。
他应该及时见好即收,没有必要树此强敌。
但是他不能收手,他目标就在眼前,不能轻易放过这大好的机会,错过将不会再来。
而且,这位强敌是鬼面神的贵宾,反正总有一天,双方要照面作生死一拼的,晚来不如早到,早一天解决以免牵缠不休,所以他不能中途放手。
“你怎么说?”他向曾管事逼问。
“你……你你……”曾管事咽喉被顶住,手又被擒制,说话结结巴巴,胆寒心虚不知所措。
“你用歹毒的袖箭要我的命,没错吧?”
“你……”
“我有权以牙还牙,没错吧?”
“你……你知道我……我我……”
“你是谁不关我的事,我只问你以牙还牙的事,说!”
“你不……不该骚扰鬼面神蓝大爷的贵宾……”
“正相反,在下是被他们骚扰胁迫的人。”
彩衣女郎挥手令两轿夫退,冷然上前。
“放了他。”女郎美丽的面庞充满怒意,但另有一种令人心动的风华流露,美丽的女人发怒仍然是可爱的:“这是你我之间的事。”
“你我之间的事,自然会解决的。而我与这位仁兄的事,先解决为妙,事有缓急,一件一件来好不好?姑娘该明白我有权这么做,是吗?”
“我不管。”彩衣女郎横蛮地、凶霸霸地说:“我要先解决我的事。”
“好,先解决你我的事。”他同意,一脚挑在曾管事的丹田上,再两马鞭把曾管事抽得鬼叫连天,哀叫着砰然栽倒,起不来了。
“是我骚扰了你吗?小女孩。”他邪笑着说:“我这人是很讲理的。”
“闭嘴!我不是小女孩。”彩衣女郎火爆地叫:“你少给我嬉皮笑脸。你把曾管事怎么了?”
曾管事的一男两女三位同伴,正将曾管事拖入凉亭施救,但解不开曾管事丹田的禁制。
“小意思,制了他的精气之源,以便你我解决之后,再和他讲理。他的爪牙如果把他救走,他将是死人一个,谁也救不了他,除了我。”
“我想,你是故意招惹我的。”彩衣女郎明艳的面庞神色变了,变得阴森、深沉:“江湖道上,敢大胆招惹碧落宫的人不是没有,但决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的确知道碧落宫是怎么一回事,也知道招惹碧落宫的人,会有些什么结果。碧落宫雄踞九天黄泉殿威临大地。”他的神色也变了,变得森严、冷酷、狞猛:“所以我不会主动招惹碧落黄泉两大妖邪魁首的人,但也不甘受碧落黄泉的人欺凌。
小女孩,今天是你胁迫我,这是比青天白日更明白的事。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你是碧落宫的人。现在,两个结果:你道歉,或者杀死我。”
天下两大妖邪的神圣山门:碧落宫、黄泉殿。
所谓妖邪,意指非正道人士。
正道人士令人尊敬,妖邪则令人害怕,就是这么一回事,简单明了。
彩衣女郎为了表示碧落宫的声威,不可能道歉。
妖邪人士通常不向任何人道歉。
飞灾九刀理直气壮,不在任何威胁下低头。
两人开始戒备,气氛一紧。
彩衣女郎年仅十七八,但身材发育均匀完美无暇,像是从魔境中幻现到人间来的女妖,美丽非凡却又邪恶凶狠,而且阴森莫测。
飞灾九刀也回复本来面目:威严、冷酷、狞猛、骠悍。像一头唯我独尊,君临天下的猛兽,正在伸出摧毁一切的坚爪利牙。
双方的气势,皆凌厉无匹。
一声剑吟,彩衣女郎长剑出鞘,剑身莹洁得有如一泓秋水,映着日光电芒四射。
刀啸殷殷,黑刀出鞘,也是晶光四射。
武朋友很少使用这种短了八寸的狭锋尖刀,造型与众不同,可作匕首使用,也可当刺攻击,却不宜砍劈。
它的优点是轻灵诡奇,缺点也多,几乎已失去刀的基本优势,只有真正的行家才能动用自如。
“飞灾九刀!”曾管事坐靠在亭柱下,浑身瘫软无法动弹,突然嘎声狂叫,不愧称行家。
彩衣女郎一怔,神色略变。
但她的六名男女随从,却不安地四面合围,神色紧张地纷纷撤剑拔刀,如临大敌,随时准备上前策应,以便保护女主人。
一声沉叱,飞灾九刀突然发起猛烈的攻击,人刀俱至,似乎刀已经隐去,只留下依稀难辨的电芒,激烈地闪烁而至,风雷声大作。
彩衣女郎人剑急剧闪动,无俦的剑气声若午夜风涛,流转的剑虹肉眼难以看清。
双方都掏出平生所学,在电光石火似的瞬间接触中,各行神奥诡奇的攻击,立即倏然向两侧分开。
刀风剑气高速划空的震人心魄呼啸,在人影中分时仍然隐隐入耳。
好快速的抢攻,刀与剑皆不曾接触。双方皆未能有效地从空隙中钻隙而入,锋尖皆差分厘未能及体。
“下一刀,有我无敌。”飞灾九刀沉声说,碎步欺进:“天斩刀!”
他的豪勇,毋庸置疑,声出刀到,气势如虹。
面对如此猛烈狂悍的雷霆攻击,彩衣女郎有点胆怯了,毕竟是不曾经过惨烈场面的女人,立即采取游斗的快速闪掠守势自保。
彩影如流光,飘忽无常乍现乍隐,剑芒幻出一朵朵虚实难辨的缤纷花环,发出奇异的激荡呼啸,连换十余次方位,在如电刀光的追逐下有惊无险。
这一记天斩刀威力万钧,但失去攻击的对象。
即使有举世无匹的武功绝学,也奈何不了不接招八方游走的人,何况游走的身法快得令人目眩。
刀光乍敛,停止追逐。
“你的身法很了不起,诡奇难测虚实如幻,是在下所碰上的最高明对手。”飞灾九刀抱刀而立,有如天神当关:“碧落宫绝学,果然名不虚传。
你走,小女孩,回去叫贵宫的主人来,叫敢与在下生死相搏的人来,在下在江湖上相候。”
“你不配,你……”彩衣女郎怒声说。
“你也不配与在下拼搏。”
“哼!本姑娘……”
“你如果再挑衅。”飞灾九刀虎目怒睁:“在下不再给你公平搏斗的机会。”
“你……”
“在下要用第九刀杀你。”
“什么第九刀?”彩衣姑娘惑然问。
“飞电刀。”他拍拍飞刀柄闪亮的皮护腰:“对付游斗的人,发则必中,群殴尤其灵光,同一瞬间可以击杀十名一等一的高手。所以,小女孩,千万管牢你那些同伴,不要让他们妄行加入,在下杀人决不手软的。”
四周的六男女,确是跃然若动。
“我也要用彩虹针杀你。”彩衣女郎仍然顽强。
“飞电对彩虹,那就各展所学吧!”飞灾九刀硬梆梆地说,毫无对美丽女人让步的风度。
两匹健马从府城方向急驰而来,两骑士老远便看到了现场的景况,因此快马加鞭急赶,猛地勒住了坐骑,骑术极为高明。
“怎么啦?西门姑娘。”为首的年轻英俊骑士嗓门大得很,虎目凶狠地落在飞灾九刀身上:“这小子吃了豹子心老虎胆,向你挑衅找死吗?交给我啦!”
“贝如玉,你少管我的闲事。”彩衣女郎不悦地拒绝对方的好意:“我一而再警告过你,离开我远一点,你是故意神气给我看是不是?”
飞灾九刀一听贝如玉三个字,眼神一变。
真是无巧不成书,碧落官的人刚现身,黄泉殿的人便随后到了。
黄泉殿的殿主贝极泉,早年的绰号叫贝疯子,疯子是不可理喻的,所以名列天下两妖邪之一,是人人闻之色变的魔道至尊。
同时,他心中暗暗称快,鬼面神居然能将两大妖邪请来助拳,果然神通广大,藏剑山庄的主人神拳电剑路武扬,这次栽定了,日子难过。
看样子,用不着他亲自去收拾路庄主,报焚家的深仇大怨啦!
碧落宫的宫主叫西门霍天凤,她的丈夫西门英,是个不为世人所知,据说不会武功的平凡田庄主人。
霍天凤早年在江湖称雄道霸时,绰号叫飞天夜叉,极为恐怖吓人,有些不曾见过她的人,都以为她丑恶似夜叉。
其实她美艳绝伦,可是心狠手辣杀孽奇重,上了年纪,依然恶性不改,甚且变本加厉从不饶人。
夜叉是佛门弟子心目中妖神的一种,其实并不丑恶,有千百化身,美女就是化身之一。
她的爱女西门小昭,外出遨游天下,只是最近两年来的事,还没闯出自己的名号,江湖朋友称她西门姑娘,或者碧落小宫主。
贝如玉则早三年闯道,自然称他为少殿主,或者黄泉少殿主。胆小的人怕触他的忌讳,不提黄泉两字,简称少殿主。
碧落是天之上,黄泉是地之下。
因此,有些人干脆称他们为天地二邪魔,谁也不敢招惹他们一宫一殿的人,宁可掩耳绕道而走,不与他们碰头,大吉大利。
西门小昭正在羞恼交加,贝如玉来得真不是时候,怒火转移,转落在贝如玉身上啦!
贝如玉修养真到家,不以为逆,不但没恼羞成怒,反而堆下一脸邪笑。
“西门姑娘,别生气好不好?”贝如玉色迷迷的灵活色眼,在西门小昭浑身上下移动:“千错万错,为你分忧总不算错吧?是不是?给我啦!”
“你少给我嬉皮笑脸,我的事你最好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西门小昭毫不留情加以警告:“除非你准备接我的天风狂剑十三式,以及追魂夺命彩虹针。”
“嘻嘻!姑娘未免太绝情吧……”
“啐!皮厚。”
“不管你怎么说,我替你打发这驴一样的小子……”
飞灾九刀用一声狂笑,打断贝如玉的信口雌黄。
“你这说大话的小杂种,定然是什么黄泉殿的混蛋了。”飞灾九刀泼野地大骂:“看你还像个人模人样,怎么说起话来,却像个白痴?更像一头哼哼哈哈的猪……”
一声狂怒的长啸,贝如玉飞跃而至,半途宝剑出鞘,身剑合一行致命的雷霆一击。
剑是可绝壁穿铜的神物,光华闪烁发电,所发的剑气无坚不摧,这位少殿主用上了平生所学,绝招骤发志在必得,猛烈无匹惊心动魄。
黑刀陡然吐出一道闪电,贴攻来的剑身锲入,传出剑气刀风冲击的风雷声,以及刀剑错滑所发的刺耳怪鸣,双方对进全力一搏。
刀光下沉、斜掠。
“驭风刀!”沉叱声同时传出,震耳欲聋。
人影急剧分张,风雷乍息。
贝如玉斜冲出三丈外,踉跄止步、转身。英俊的面庞血色消退,眼中有骇绝的光芒。
右胯裂了一条细缝,暗蓝色的骑装不易看出血色,但裂缝处有润湿的痕迹正在缓缓扩大,毫无疑问挨了一刀。
血是缓缓沁出的,可知仅伤了皮肉而已。
贝如玉的同伴,是一个虬须中年壮汉,是个行家中的行家,高手中的高手,而且是贝如玉的亲随兼保镖,一眼便看出大事不妙。
“少殿主,伤势如何?”虬须壮汉亮剑挡在主人面前,面对挺刀逼进势如猛兽的飞灾九刀升剑:“快退!”
“我撑得住,让开!”贝如玉乖戾地沉喝:“我要用黄泉三绝杀他。”
西门小昭感到有点毛骨悚然,双方狂野暴烈的刹那间拼搏,真有石破天惊的声势,生死决于须臾,凶险万分令人心胆俱寒,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决死,剑势刀招猛烈得令人魂飞魄散,失去拼斗的勇气。
她在想:刚才她如果不用游斗,结果如何?
她不想知道结果,她不是有勇气玩命的人。
虬须壮汉呼出一口长气,默默地向侧退。
“不要硬拼,少殿主。”虬须壮汉神色不安地说:“他驭刀的内功劲道,比你强劲三成以上,刚才你的剑被震偏三寸,才暴露出被他所乘的空隙,请不要再冒险,我担待不起。”
飞灾九刀已逼近至发刀位置,气势慑人心魄。
“在下正打算把你的黄泉三绝逼出来。”他凶狠地说:“再废了你这狂傲的白痴,免得你打出黄泉殿的死招牌来吓人。”
贝如玉这才感到情势严重,在气势上自己弱得太多,更发现自己的内力修为确是不够精纯,驭剑先天不足,胜算有限。
右胯所挨的一刀,更令信心和勇气直线沉落。
口气强硬吓不了人;勇气与信心必须有真才实学作支撑。
“你是谁?”贝如玉沉声问,色厉内荏。
“飞灾九刀李大爷。”
“你是飞灾九刀。”贝如玉一惊。
“如假包换。”
“唔!听说早些日子,藏剑山庄路庄主烧了你的家。”
“这是事实。”
“在下是应鬼面神蓝前辈的邀请,准备前往许州对付路庄主的,你该感谢在下,为何故意向在下挑衅?”贝如玉找台阶下。
“你这家伙不像个有担当的英雄。”飞灾九刀不许对方退缩。
“混蛋!你说什么?”贝如玉又冒火了。
“我的恩怨,我会自己了断。为何要让你越俎代疱?你说我向你挑衅,当这么多人面前,你居然有脸颠倒黑白,岂有此理!你这是什么狗屁担当?呸!”
“我……”贝如玉心虚了。
“我知道,你是想在女人面前表现英雄救美的气慨。”飞灾九刀及时放松压力,瞥了西门小昭一眼:“情急行凶,情有可原。好,飞灾九刀今天心情好,破例原谅你一次,下不为例。”
他收刀入鞘,张目四顾,气势慑人,然后昂然向亭口走去。
“挡住他!挡住……他……”曾管事发狂般大叫。
西门小昭略一迟疑,突然闪身抢出,劈面拦住了。
“李大爷。”她讪讪地轻叫,红云上颊。
“你要挡住我?”飞灾九刀一怔,这目空一切的骄傲小女妖,怎么态度不同了?
“曾管事也是情急行凶。”她回避对方凌厉的目光:“他是来迎接我的,保护宾客不算大错,是吗?”
“有一点点道理。”
“谢谢。”
“但他下手太毒。”
“大爷已经惩罚他了。”
“这个……”
“请放过他,要不,你惩罚我好了。”
“我不惩罚你,我要你让开。”
“李大爷……”她真急了。
“我要他传话。”
“这……”
“让开!”
西门小昭嫣然一笑,顺从地闪在一旁。
三男女不敢阻拦,丢下曾管事让在一旁戒备。
“曾管事,我这次饶了你。”飞灾九刀冷冷地说,踢了曾管事一脚。
曾管事突然浑身一震,能够活动了,但脸色泛灰,惊怖万状不敢站起来。
“一月前,在南阳。”飞灾九刀一字一吐:“鬼面神带了众多狐群狗党,由一个什么勾魂鬼手尹四海,借故杀入纪郎中家中,杀尽所有男女,唯一逃得性命的人,是我在纪家求医治病的飞灾九刀李大爷李九。
鬼面神下令灭口杀人,我那时重病在身无法反抗,只能任由宰割。你赶快用急足告诉他,我飞灾九刀在这里等他十天,向他讨公道。
并且在今天太阳下山之前,贵院必须把掳来的宗姑娘雷电手宗一方的女儿,带到此地释放。
不然,天一黑,飞灾九刀将杀入贵院救人,一切后果自负,你们好好准备。阁下,记住了没有?”
“曾某记……记住了。”曾管事直流冷汗。
“记住就好,再见。”
众目睽睽之下,他跨上乌锥向府城走了。
“我与他誓不两立!”贝如玉冲他远去的人马背影狂吼:“贝刚。”
“贝刚在。”虬须壮汉欠身答。
“传出黄泉令,召集八大鬼王火速前来报到。”
“贝刚遵命。”
“曾管事,带在下至贵院安顿。”
西门小昭不能一走了之,硬着头皮上轿,随曾管事动身赴蓝家大院。
□□□□□□
蓝家大院紧张得男女老少全部动员,形如寨墙的高大院墙上,布满了剑在手刀出鞘的警卫,内部更像被戳了破洞的蚂蚁窝。
比起位于深山区的藏剑山庄,蓝家大院脆弱十倍。
在高手眼中看来,简直不堪一击,任何地方都可以出入自如,任何地方都防守不住,丈来高的院墙,连稍强健的鼠窃也可一跃而登。
所以在兵乱期间,白衣军血战南阳平原,南下桐柏进出湖广北部,蓝家大院的人全部躲入府城,毫无自守自保的能力。
而藏剑山庄却深壁高垒,屯粮积械,不但可以自保,更可主动出击,山区里大名鼎鼎的伏牛山贼众上千,也不敢向藏剑山庄挑衅。要想攻下那种地方,付出六成死伤代价得不偿失,何必冒险攻掠?
飞灾九刀敢向藏剑山庄挑战,要不是出了外人不明底细的意外,飞灾九刀突然失踪,藏剑山庄毁灭,可能已成定局。
蓝家大院能挡得住飞灾九刀?
即使鬼面神在家,也不敢说这种大话。
鬼面神已经在河南主持吞并大局,蓝家大院只是主要的招待站,从大江以南赶来助拳的人,在这里按规矩接受暂时性的招待,随即动身前往河南与鬼面神会合。
严格地说,在这里接受暂时招待的人,最多只能小留一宵,没有留下来助主人拒敌的义务。
除非这一宵恰好有强敌入侵,而不得不卷入这意外的是非中。
众所周知,许州路家所请来助拳的朋友,以白道、侠义道的所谓正道人士为主。神拳电剑路武扬本来就是白道人士,他的好友开封灵剑周元坤的振武镖局,就是正正当当的白道久享盛名的行业。
鬼面神蓝天虹,却是声威显赫的黑道大豪,所请来的助拳人,自然包罗万象,妖魔鬼怪无所不包。
这些人大多数与正道人上极不相容,而且积怨甚深,因此甘于接受优厚条件前来助拳,公私两便。
但飞灾九刀以往是军方的干员,退休后是亦正亦邪的怪杰,这些来助拳的妖魔鬼怪,真不愿与这种怪杰结怨积仇,飞灾九刀也不是他们来助拳的对象,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而拼老命。
飞灾九刀真不够聪明,他应该等两大妖邪的人离开之后,再到蓝家大院讨公道的。
但蓝家大院里的人,却不认为他不够聪明,而知道他有入侵的实力,没把碧落宫黄泉殿的人放在心上,将会为蓝家大院带来可怕的飞灾。
客院的大厅中,大总管蓝天寿蓝七爷,率领大院重要执事人员,与贵宾商讨应敌大计。
各执事人员中,宾馆管事是两名巨人,禹德与熊威,号称哼哈二将,混元气功刀枪不入,可力制奔牛。
他们是主战派,坚决主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飞灾九刀没有什么好怕的。
田庄管事罗雄,却是力主妥协的人,建议将宗荷姑交出,以争取时间,让主人蓝大爷赶回来再言其他。
如果飞灾九刀真的杀进来,把蓝家大院变成屠场,蓝大爷回来后,这里的人如何向主人交代?
今天只来了碧落宫与黄泉殿的两批贵宾。黄泉殿少殿主是力主一拼的鹰派。
碧落宫的西门小昭,却是赞成先交人的鸽派。
她表明自己是代表碧落宫的先遣人员,碧落宫只应允鬼面神的敦请,至河南对付路家请来助拳的八荒人龙萧啸天,其他的事她无权过问。
当然,飞灾九刀如果杀入大院,她不至于袖手,全力拒敌义不容辞。但明晨一早,她必须动身北上,大院的人,明天如何自保,她颇忧虑。
八荒人龙萧啸天,是极受江湖朋友尊敬的侠义道名宿,据说与碧落宫有怨,所以碧落宫愿意襄助,前往河南专门对付这条龙。
其他的人,还不配碧落宫出面对付。
客厅中气氛沉重,各有主张委决不下。
“请问贝少殿主,贵殿的八大鬼王是否能在天黑之前赶来敝院会合?”蓝七爷满怀希冀,寄望在威震天下的八大鬼王身上。
“很难说。”保镖贝刚代为回答:“他们是分开走的,现在何处,谁也不知道。紧急召集已将传出,何时才能传到八大鬼王手中,无法估计。七爷,就算有人赶来,一两个也无济于事。”
贝刚高大魁梧,满脸虬须,外表蠢笨粗豪,其实精明机警,武功与见识,皆比少殿主高明多多,江湖经验更是丰富,所以才派作少殿主的保镖兼亲随。
在对付飞灾九刀的事件上,他是鸽派,根本不希望卷入这场漩涡,可惜他的身分低,作不了主。
“贝刚,你认为我们这许多人,就对付不了一个飞灾九刀?”贝如玉不悦地问。
“贝刚只是就事论事。”贝刚欠身说,他是站在一旁的,主人面前他没有座位:“而且,谁也不敢保证飞灾九刀只有一个人。”
“他还有党羽?”
“很难说,少殿主。”贝刚始终保持恭顺:“据贝刚所知,天下大乱期间,边哨营内调执行任务,该营有官兵干员六百余名,分为四小队。每一小队有一百六十人左右,每一个都是勇敢果决,可独当一面的干员。
如果贝刚所料不差,只要飞灾九刀登高一呼,他那些功成身退,隐身天下各地的旧日袍泽,必定操刀而起。少殿主,不必为蓝家大院操心了,该为黄泉殿担心才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贝刚的意思,是黄泉殿今后所要面对的,不是一个飞灾九刀,而是无数个勇敢果决,敢在千军万马中纵横的无敌勇士。”
“我的天!一个飞灾九刀,已经令人心惊胆跳了,再来无数个,那还了得?”田庄管事罗雄惊惶地说:“上次我随蓝二爷在汝阳追逐他,亲自在远处山头目击他挥刀杀掉我们十一个一等一的高手。
那简直是一场可怖的大屠杀,一场令人做恶梦的血腥大屠杀,只看到可怖的刀光分裂人体,没有人能挡得住他狂泻而入的刀光。七爷,咱们大院里这百十个人,只来一个飞灾九刀就够了。”
这位鸽派的田庄管事,脸色已经变得泛青了,他是跟随无双秀士,前往汝阳看风色的众爪牙之一。
“七爷,我相信他一点也不在乎我的霸道暗器彩虹针。”西门小昭诚恳地说:“而我必须承认,一点也不了解他所称的第九刀飞电刀。
知己不知彼,我已经输了一半;事实上我也已经输了一半。他如果来了,我能否自保大成问题。”
“你们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贝如玉火爆地叫:“我决不放过他。黄泉殿威震天下,黄泉令宇内同惊,他飞灾九刀算老几?等我的人赶到,哼!我与他没完没了。”
“七爷,你们把一位姑娘掳来囚禁作人质,作法本来就错了,在道义上就站不住脚。”西门小昭有点不悦:“我很难想像,碧落宫卷入这场掳人救人是非中,该如何向天下同道,解释本宫的立场。七爷,不要再问我的意见,该怎办,你该自己拿定主意。”
“七爷。”田庄管事罗雄嗓音不稳定:“真该慎重拿定主意,大爷不在,千斤重担落在七爷身上,一步错,可能就万劫不复了。”
你一言我一语,正反意见莫衷一是,蓝七爷心乱如麻,委决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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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即将吻上了西山头,晚霞满天。
飞灾九刀仍是一身黑,黑得令人望之心惊,似乎他真是飞灾附身,令人一看便平空生出不祥的凶兆感觉,那股阴谲危急的气氛慑人心魄。
他倚在亭口的柱上,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三岔路口,神色显得悠闲,无聊。
府城方向,一个穿灰长衫的瞎子,点着一根问路竹杖,正一步高一步低探索而行,逐渐接近了岔路口。
他不言不动,视若未见。
瞎子已到了十步外,并不知道亭子口有人。
按情理,应该不知道有人。
瞎子年纪半百左右,外貌一表非俗,虽则穿了不起眼的灰长衫,但掩不住堂堂一表的风华。那双白果眼见白不见黑,确是瞎子。
瞎子的听觉再灵敏,也不可能发现十步外不言不动的人。
飞灾九刀眼神一动,像发现猎物的猛兽。
“不要装了,过来谈谈。”他突然挺身站得四平八稳:“希望阁下不要玩弄偷袭暗算的老把戏,这种伎俩已经过时了。”
“是吗?”瞎子站住了。
“你说呢?”
瞎子白果眼一翻,黑瞳仁出现,精光四射,明察秋毫。
“你是等老夫的?”假瞎子问。
“是,也可说不是。不管是任何人,在下一概接待。申明在先,刀下不留情。”
“老大却是不信邪,打!”
声未落人已近身,间路杖宛若灵蛇排空而至。
看到杖势,飞灾九刀心中一震,他已感觉出杖身有一股浑雄无比的奇劲,本能地觉得这股奇劲可以洞金穿石,用刀剑封架如果劲道不足以抗衡,刀剑将震成碎屑,沾上人体后果将只有一个:洞穿人体。
刀光一闪,铮一声狂震,人影电射而分。
假瞎子斜冲出两丈外,脸色大变。
飞灾九刀也在丈外,手中刀仍传出隐隐震鸣。
“你是在下所碰上的最高明劲敌。”他豪气飞扬地挺刀逼进沉声说:“阁下杖上的神奇劲道,世所罕见,咱们正好放手一拼。”
“太初大真力以神驭刀气!”假瞎子骇然惊呼:“你如果用的是刀锋……慢来……”
飞灾九刀已疾冲而上,刀光如雷电君临。
“六合刀……”叱声似沉雷。
这一刀真力澎湃,这是他第一次注入神功全力以赴,因为他已发觉对方杖上的神功极为强劲,非注入神功全力以赴不可,碰上最可怕的劲敌,双方这一击将石破天惊,功深者胜,生死存亡在此一击决定。
假瞎子凌空飞升,险之又险地从刀光上方升腾,跃登亭顶脱出刀的威力圈。
假使后退或左右闪,皆难逃过刀光的追击。
“小子,等一等,不要上来。”假瞎子在亭顶怪叫,阻止飞灾九刀上亭追逐:“你是飞灾九刀,对不对?”
“哼!你应该知道我是飞灾九刀。”他在下面沉声说:“我不信他们敢欺骗你这种神功盖世的高手,派你来而不将内情奉告。”
“他们?他们指谁?”
“蓝家大院的人。”
“你是见了鬼啦!蓝家大院的人配派我?”
“哼!你……”
“你知道我老人是何许人也?”
“你总不会是阿猫阿狗。”
“小子无礼!”
“你下来!”他指手轻蔑地叫:“好手难寻,咱们来一场公平决斗,胜得了我手中刀,你蓝家大院算是保住了,下来!我等你。”
“小子,你听我说……”
“我不希望你这种绝顶高手,在嘴皮子上逞能。你不下来,我就上去。”
“好小子,你真以为吃定我了?”假瞎子冒火啦:“真该好好教训你,下来也!”
假瞎子单手挥杖,一振之下,身形上升、翻腾、半空大回旋、后滚翻、斜旋飘落,点尘不惊,身形之妙,令人大叹观止,根本不像是人。
亭顶高不足两丈,加上先上升的高度,决不超过三丈。而假瞎子在这不算高的三丈高度,共变换了十余种身法,竟然能中途连折三次方向。
在假瞎子这种年纪的人说来,那根本是绝不可能的事,能跳落三丈高而无损,已经算一等一的高人了。
“好啊!”飞灾九刀大叫:“原来是你这浪得虚名的绝顶高手,我早就希望有机会,领教阁下的无双绝学啦!接我的飞灾九刀……”
假瞎子哈哈狂笑,撒腿便跑。
“好小子,原来你也想学那些三脚猫,打倒老夫这种成名人物,以便扬名立万叫字号。”假瞎子一面跑一面怪叫怪笑:“哈哈!你好好等着吧!还没到时候。”
他不能追,红日将西沉,他必须在亭子里等候结果。目送假瞎子的背影去远,他低头沉思久久。
“他是路庄主请来对付我的,哼!”他眼中涌起狞猛的猎食猛兽特有的光芒:“好,走着瞧,我要你们永远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