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云震怒喝道:
“你当真要打?”
话才讲完,忽然发觉周身麻木,手足不能动弹,口不能言,不禁大惊。
那妙龄道姑点了云震的麻穴,吃吃一笑,挟起云震,踏瓦而行,转眼之间,来到了那客栈的屋顶。
云震大为惶恐,心中暗暗忖道:这女子邪僻乖张,不知用什么法子治我,但愿西门老前辈发觉,来救我一救。
思忖中,妙龄道姑已经悄悄的放下云震,将屋瓦弄了一个极小的孔隙,然后在云震耳畔悄声说道:
“有一种外邦来的西洋镜,你见过么?”
说罢,将云震的头放好,让他的眼睛凑上那小小的瓦缝。
倏地,对面屋顶出现了一条人影,妙龄道姑眼尖,一瞥之下.已看出那人是西门咎。
原来西门咎溜进店中,四处探了一探,其时单彤等人正在晚餐,酒酣耳热之际,你言我语,谈论着江湖琐事,中间也谈到西门咎。众人已经找出他的根底,西门咎息隐日久,正欲明白江湖现势,也就隐身一旁,暗暗窃听。众人谈到丐帮,西门咎更加留意,等到酒席将散,西门咎想起车厢中的云震,放心不下,特地退出来探视,岂料云震已经不在车内。
西门咎暗暗惊疑,“罗侯心法”虽然在他身上,但想云震笃实诚朴,根骨极佳,是个练武的上好材料,收作弟子,实在是一桩美事。而且自己不认识草字,无法读那“罗侯心法”,与其另找他人,何如利用云震?因此一见云震失踪,立即四处搜寻,地上未曾找到,又复上屋察看。
西门咎是老江湖,足踏屋顶,一眼之下,顿时发觉这面有人但妙龄道姑也是鬼灵精,眼珠一转,不待西门咎过来,反而长身而起,闪电般扑了过去,口中娇喝道:
“臭叫化,有胆的跟我来。”
纤腰一拧,风驰而去。
西门咎一见是个容颜娇美的妙龄道姑,立即想起云震之言,知道夺去那紫檀木小匣的,正是这个女子,耳听她门出不逊,不由大怒,纵身疾追下去。
紧接着,屋下疾箭般射起—条人影,朝妙龄道姑与西门咎身后紧迫下去。
屋下追出之人,正是那美艳少女。先前妙龄道姑与云震在车中打斗,由于后院是马厩,中间又隔着厨房,屋中的人不易觉察,屋顶却是不同,那美艳少女乃是武林大豪金陵王的独生爱女,武功不在西门咎之下,妙龄道姑甫一出声,她在屋中立即听到,展眼便已追踪下去。
接着单彤等也发觉屋上有警,纷纷赶出,朝三人所去的方向追去。转眼之间,上十条人影兔起鹘落,直向北面驰去。云震俯伏在瓦沟之内,身子无法动弹,反而未被发觉。
云震面孔朝下,看不到四周的景物,但知西门咎追赶那妙龄道姑,两人俱已离去,他身子无法动弹,心头愤怒已极。无聊中,不觉向瓦缝中望去,见下面灯烛闪亮,床榻如新,罗帐雪白,敢情是客栈中的一间上房,只是房中静悄悄的,一无人踪。
须臾,街上传来梆子声音,天时已过二更,这时,下弦月徐徐升起,都市的繁嚣逐渐隐去,夜凉似水,寒露渐重,云震伏卧瓦上,身上已感到有点寒冷了。
那清脆的梆子声音,使云震联想到西门咎的竹筒,想到西门咎,随即就想到算命先生张铁嘴。于是,他想到那一块他犹未见过的“玉符”,也想到已经失去的“罗侯心法”,想到“罗侯心法”,不禁恨极了那妙龄道姑。
突然间,他心头灵光—闪,猛然想到,那“罗侯心法”不过是黄绢,绢上抄写着—篇经文依稀还能记得。
想到这里,他立刻心中默诵,一字一句的背诵那篇经文,幸喜从头至尾,—字也未遗忘。不禁大喜,唯恐时日一久,会有遗忘,连忙又从头至尾默想一遍,将那“罗侯心法”
—字不漏的牢牢记住。
原来云震父亲武功并未臻至上乘,不过天性任侠,薄有声誉,但也不过普通江湖侠士而已。云震之母则是书香之后,且是一位才女,云震六岁丧父,未曾学到父亲的武功,他母亲在他十一岁时去世。在此期间,孤儿寡妇,相依为命,闲来无事,他母亲就教导儿子读书。
因此云震武功虽然低微,文学素养却高,加以胸怀坦荡,少打杂念,记忆之力甚佳,几乎有过目成诵之能。所以那“罗侯心法”他虽只读过一两遍,竟然无意中记了下来。
他记熟了“罗侯心法”,心头稍慰。无聊之中,想到那妙龄道姑年纪并不比自己大,自己受她欺侮,落得僵卧屋顶,动弹不得,全是由于武功不济。如果自已有本领,有自卫之力,何至落到如此境地,甚至连“玉符”也不会失去。
如此一想,学武之心大为热切,不由又想到“罗侯心法”上面,闭上眼睛,默默地参洋那心法的内容。
原来罗侯是人名,又叫“罗侯罗”,乃是佛祖的嫡子,在胎六年,生于佛祖成道之夜,十五岁出家,于佛祖十大弟子中,排行第一,成阿罗汉果。后来在法华会上回向大乘,受佛记,终于成佛,号“蹈七宝华如来”。这一篇“罗侯心法”,据经文所称,为罗侯所传,内中讲的则是一种练气的行功之法。
云震独自一人僵卧瓦上,默然揣摩那心法的内容,由于天资聪慧,居然心领神会,颇能领悟那心法中的含义,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闻得屋中有讲话之声音。
凝神一看,原来房中已有二人,那美艳少女坐在窗前,俏婢引凤正在一边倒茶。
只见那婢子引凤斟了一杯香茗,递给美艳少女,道:
“小姐,你瞧那道姑,到底是何来路?”
那美艳少女眉宁之间.蓦地泛起一片煞气,冷冷一笑道:
“王屋山石田的孙女。”
引凤讶然道:
“石老头子的孙女怎会出家,当起姑子呢?”
美艳少女冷冷一哼,道:
“那身装扮,谁知是真是假。”
顿了一顿,接道:
“久闻石田有个孙女,乳名小妹,性喜改装易容,到处惹事生非,那小道姑的武功手法,正是正屋山的家数。”
引凤微微一笑,道:
“她那几手功夫,还不够小姐三招两式,若不是逃得快,早已伤在小姐掌下了。”
那美艳少女闻言,脸上毫无表情,顿了半晌,将手一摆,道:
“你先睡吧,我坐一会,要睡时叫醒你。”
引凤摇头道:
“婢子不困,明日在车中睡。”
微微一顿,极为关切地道:
“小姐安歇吧,坐在这儿,又要胡思乱想,多伤精神。”
那美艳少女倏地脸色一黯,垂目望地,悠悠一声长叹。
这幽幽一叹,充满了自伤自怜,无穷无尽的哀怨.好似天地之间所有的愁苦,完全集中在她一人身上。云震俯身瓦上,耳闻这一声叹息,心头忽地一沉,顷刻之间,愁绪满怀,心中说不出的沉重,竟是莫名其妙的快快不乐起来。
但见那婢子引凤移步上前,搀扶起美艳少女,柔声说道:
“已快四更了,小姐睡一会儿吧!”
那美艳少女似是不忍拂逆婢女的好意,苦涩的笑了一笑,移步走到床边,和衣躺了下去。
引凤展开锦被,覆盖在少女身上,然后吹灭烛火,就在少女适才坐过的椅上盘膝打坐。
看那情形,竟是为了守护少女,要坐以待旦了。
展眼间,屋中一片寂静,柔和的月光映照大地,映着僵卧瓦上的云震,透过纱窗,映照着床上少女朦胧的身形。
一团朦胧的疑云,盘旋在云震心头,解之不开,驱之不散,挥之不去。
这位少女美艳如仙,而且武功高强,身世显赫,人生在世最为向往的东西,她几乎都已具有了,哪知她心中尚怀有愁苦,而这愁苦又是如此深切,如此神秘,若非亲眼见到,简直令人无法相信。
思忖中,云震想起日前在官道上,温老四等纵马疾驰,口中高呼“小姐”的情景,他们口中的小姐,理该是这美艳少女了。
倏地,一条瘦长的人影,轻飘飘地飞落瓦上,月光之下,现出了鹤衣百结,眇目跛足的西门咎。
西门咎似是知道屋下住的是那美艳少女,知道那少女的武功厉害,因之上屋之后,先行站定,调匀了体内的真气,然后施展“移形换位”的上乘轻功,小心翼翼的飘到云震身侧,轻轻提起云震,再小心地飘荡开去,然后始才纵身下屋,挟着云震溜出后院。
来至后院,西门咎拍开云震被点的穴道,知他僵卧已久,穴道难解,依旧四肢麻木,无法动弹,遂将一股内家真气输入云震体内,助他活动血脉。
云震感激不已,但想奇人异士大多不耐俗礼,因之也不多说致谢之辞,仅只含着万分感激向西门咎微微一笑,悄声说道:
“老人家,小子该死,将‘罗侯心法’丢了。”
西门咎眉头一蹙,含含糊糊的“唔”了一声,想那黄绢,实际是在自己身上,一时之间,想不出适当的说词,不知是否应该取出黄绢,递给云震。
但听云震道:
“那道姑名叫石小妹,是王屋石田的孙女,‘罗侯心法’被她拿走了。”
西门咎何等老练,一听此言,便知云震醒来之后,发觉失了黄绢,疑心到那石小妹身上,当下傲然一笑,取出黄绢递了过去。
“我已替你夺回,好好收起来,再不可丢掉了。”
云震脸上一红,双手接过黄绢,道:
“多谢前辈。”
心中暗想,这位老人家真是神通广大,那石小妹滑溜得很,换了别人,再也夺不回这武林至宝了。
西门咎似乎知道云震心中想的什么,脸上浮起一片得意的微笑,道:
“那批小辈已经高卧,我如今就带你去找‘玉符’,你不用紧张,只不出声就够了。”
云震道:
“小子不碍老前辈的手脚?”
西门咎傲然道:
“金陵王这女儿倒非庸手,其余小辈不值一笑。”
说罢挟起云震,绕过厨房,潜往客栈的前厢。
原来那美艳少女的房间靠近后院,单彤等则住在前面,中间隔了一重内院。西门咎早已探明从人的住处,这时挟着云震,轻车熟路一般,眨眼来到屠老三房外,手贴房门,轻轻试了一试。
讵料,屠老三睡觉居然不拴房门,西门咎眉头一皱,心中略有所疑,只是一则艺高胆大,二则既已到此,总不能就此退去,于是轻轻地推开房门,然后功凝掌上,暗暗戒备,闪身进入房内。
这时夜阑人静,万籁无声,昏暗中,依稀见到屠老三身盖棉被,仰卧床上,西门咎哪里将他放在眼里,身形一晃,闪到床边,并食中二指,疾地点了下去。
不料。手指尚未点到屠老三身上,忽然嗅到一股血腥气味,心头一怔,不觉停了下来。
云震也嗅到了血腥气味,悄声说道:
“老前辈,血!”
西门咎点了点头,料想事有蹊跷,于是取出火折子,燃起亮光,朝屠老三照去。
火光一照,两人齐齐一惊。那屠老三肌肉扭曲,脸色乌青,双目微睁,攒眉切齿,神情狰狞如魔鬼,可怕之极。
西门咎江湖经验何等丰富,一见屠老三这副嘴脸,便知枉死城中,又添一名新鬼。这时,发觉棉被中央鼓起,掀开被子一看,屠老三胸口插着一柄匕首,血迹殷殷,人已死去多时。
云震暗暗心惊,想起温老四也是被人匕首穿胸,刺死在床上,不禁大疑,道:
“老前辈,看情形,咱们又来迟一步了。”
西门咎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拔出匕首,朝创口望了一眼,随即示意云震,搜索屠老三身上。
云震前次就搜过温老山的尸体,这时有西门咎在场,胆子更壮,一瞧西门咎的眼色,立即在屠老三身上搜索。
屠老三囊中只有些金银杂物,云震取出逐一检视,未曾见到“玉符”,情急之下,连屠老三袜统中也搜过,又在枕头下翻了一遍,非但不见“玉符”,连石玉之物也未见到一点,不禁大失所望,眼望西门咎,沮丧不已。
西门咎眉头皱了一皱,见桌上放着茶壶茶杯,端起茶杯一看,内中尚有半口剩水,以舌舐了少许,细心分辨那剩茶水的味道。
忽听有人厉喝道:
“屠老三。”
西门咎闻听,收起火折子,挟起云震,旋风般的朝门外扑去。
黑暗中忽觉凉风扑面,敌人兵器倏忽袭到,西门咎冷冷一哼,身形微侧,猛地一掌击去。
那偷袭之人似知西门咎的厉害,招式未老,身子已向一旁闪去,西门咎恐那美艳少女赶到,无心恋战,一瞧对方避让,顿时疾冲而过,一掠数丈,直向店外驰去。
甫出客栈,忽听远处一个苍劲的老妇声音喝道:
“什么人?”
循声一望,一条淡淡的人影电激风扬,直向这面扑来,来势之快,无与伦比。
西门咎暗暗一晾,情知来人是武林高于,若被截住,势难脱身,当下身形一折,转向东面奔去。
适在此时,单彤跃上了客栈的墙头,人声喝道:
“铁娘抓贼。”
言犹未了,来人已扑至店前。月色下,只见一个白发萧萧,手提钢杖的老妇,从天而降一般,猛地向西门咎扑去。
西门咎心神一凛,放下云震,霍然回身,一掌击下过去。
那白发老妇冷冷一笑,钢杖一拄,凝立如同山岳,举于—挥,硬接这一掌。
只听蓬然巨响,一掌接实,两人身子同时一震,齐齐大退一步。
两人势均力敌,同时暗惊对方功力深厚,西门咎老谋深算,见势不佳,立即趁着后退之际,挟起云震,纵身疾掠而去。
白发老妇见西门咎未败先退,微微一怔,倏地转面朝单彤喝道:
“小姐呢?”
单彤道:
“小姐无恙,现在栈内。”
白发老如闻言,立即向店中奔去,金老大等人正由门内奔出,见了白发老妇,纷纷行礼招呼。那白发老妇视若无睹,大步奔入了店内。
且说西门咎挟着云震,风驰电掣,转眼登上了城头,跃出城外,然后将云震放下地来,缓步朝前走去。
云震疑云满腹,忍不住道:
“老前辈,依你判断,屠老三之死,与‘玉符’有关么?”
西门咎冷冷一笑道:
“当然有关,不过那凶手谋害屠老三,目的在于‘罗侯心法’,不在‘玉符’。”
云震道:
“何以见得?”
西门咎道:
“那茶水之内,掺有一种极为高明的迷药,屠老三是被人先行迷倒,然后以匕首刺死。”
云震讶然道:
“那又怎么样?”
西门咎道:
“老夫一直追在那石小妹身后,高洁等人返回客栈,为时不久,由此可知,屠老三是被他们自己人害死。”
云震道:
“谁是高洁?”
西门咎道:
“就是金陵王那女儿,金陵王姓高名华,他女儿名叫高洁。”
云震暗暗想道:这名字倒是文雅,那少女容貌也美,可惜心毒手辣,与这名字不配。
心中在想,口中却说道:
“高洁与她那婢子引凤,回店之后,一直留在房内,屠老三之死,绝非这两人所为。”
西门咎道:
“这个当然,这两人武功高强,对付屠老三,用不着使用迷药。”
云震道:
“那么依老前辈判断,谁的嫌疑最大?”
西门咎想了一想,道:
“金老大。”
云震道:
“为什么?”
西门咎道:
“最先发觉咱们的,是那姓金的老儿,想那凶手害死屠老三以后,岂能安然入睡,由此判断,金老大嫌疑最大。”
云震暗想,这判断也有道理,当下问道:
“老前辈认为,凶手谋杀屠老三,目的在于‘罗侯心法’,不在‘玉符’,这又是根据什么?”
西门咎独眼一翻,道:
“那批人并不知道‘玉符’之事,但你扬言温老四夺去你的‘罗侯心法’,凶手的目的,自然是在‘罗侯心法’上了。”
云震想了一想,不禁哑然失笑,道:
“真是从何说起,我随口一句,那凶手竟然就相信了。”
西门咎冷冷道:
“你以为‘罗侯心法’四个字,是随便说得的么,哼!温老四突然被刺,屠老三本有嫌疑,你再放一把野火,那凶手自然宁可信其有,而不信其无了。”
云震叹一口气,道:
“依老前辈这么说,若要追回‘玉符’,只有找那金老大了。”
西门咎道:
“眼前也只好如此了。”
顿了一顿,接道:
“那块‘玉符’,我本未放在心上,如今谋杀案件接踵而来,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你只管放心,无论怎样费事,我定要找到那块玉符,瞧瞧到底是什么宝贝。”
说话间,两人步入了一片坟场,选了一片空地,双双坐下。
此时晨曦微露,天已快亮,两人相对而坐,各有所思。云震想的是如何追回“玉符”,早日送到张铁嘴的师父白石先生手上,而西门咎却在暗暗思忖.如何令云震拜自己为师,将“罗侯心法”双手奉上,自动地送过来。
过了片刻,云震感到身上寒冷,于是说道:
“老前辈,我来练一趟拳,请老前辈指点指点。”
西门咎含笑道:
“好吧!”
云震欣然跃起,拉开架势,将自己的看家本领“开山拳”施展出来。
这“开山拳”属外门拳术,以力取胜,云震自幼练起,已有上十年火候,只见他打一拳,喝一声,抬手踢足,威风虎虎,出招攻势,极有法度。
云震练完,面不红,气不喘,从容说道:
“晚辈会的都在这里,老前辈不要见笑。”
西门咎微微一笑,道:
“若论这套‘开山拳’,你也练得到家了。只是武学之道,渊纳海藏,单凭这一道简陋的外家拳术,防身保命,尚且不是,更别说行道江湖,锄奸除恶了。”
云震脸上—红,赧然道:
“晚辈幼遭孤露,无人指点,尚祈老前辈不吝教诲。”
西门咎喟然长叹,道:
“唉!为学之道,首重师承,像你这样好的资秉.若得明师指教,前途的发展,那就不可限量了。”
说到此处,话锋一转.讲出许多武学要领和练功的诀窃,以及临阵交锋之际,随机应变,因敌制胜的道理。
这些都是真才实学,乃是西门咎的经验之谈,西门咎存心卖弄,云震则闻所未闻,是以听得津津有味,如饮醇醪一般。
西门咎讲完,云震忽然心动,暗忖:这位老前辈武功高不可测,为人又占道热肠,和蔼可亲,若能拜他为师,岂非天大的福份。
如此一想,拜西门咎为师之心油然而起,只是自尊心重,求人之事,难以启齿,又不知西门咎意下如何,于是怀着试探之心问道:
“老前辈收过弟子么?”
西门咎何等老练,察颜观色,知道云震已快入彀,当下摇一摇头,颇为感伤的道:
“老夫从未收过弟子。”
顿了一顿,接道:
“收徒弟首重心性,其次是资质,两者缺一不可,唉!此所以良师难遇,好徒弟同样难找啊!”
云震闻言,期期艾艾地道:
“老前辈,你看晚辈还可造就么?”
西门咎道:
“你很好,坚忍卓绝,聪明而不外露,是大器之材。”
云震赧然道:
“老前辈谬赞,晚辈浪迹江湖,为的就呈求师访道,上十年来,遇到的不是欺侮,便是冷眼.何尝有人看得起晚辈……”
西门咎独目一睁,道:
“难道老夫也欺侮过你,给过你冷眼么?”
云震急道:
“老人家误会,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西门咎哈哈大笑,随又正色道:
“孩子,你只管放心,像你这样的美质良材,迟早必有际遇,到时候你要好好地用功为武林放一异采,切莫自暴自弃,辜负了美好的天赋。”
西门咎出身优伶,演戏最为拿手,这一段话讲得有声有色,真是怜爱横溢,闻之动心。
云震听了,焉能不受感动,不禁冲口说道:
“老人家既不嫌弃,就让弟子拜在名下,作个记名弟子如何?”
西门咎眉飞色舞,笑道:
“呵呵,老夫武功虽然还说得过去,文才却不及你,作你的师父,只怕耽误你的前程哩!”
云震哪知西门咎是欲擒故纵,见他并无峻拒之意,急忙双膝一屈,跪了下去,道:
“老人家,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他引用一段古人的活,忽然想到,西门咎自觉文才太差,如此诌文,未免犯忌,急忙改口道:
“弟子拜老人家为师,学的是老人家的武功,和做人做事的道理,尚望老人家不弃,收录弟子罢。”
西门咎捋须笑道:
“哈哈,文武殊途,本不必相提并论,只是‘师徒’为人伦大道,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拜师收徒之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云震满脸诚敬之色,道:
“但求收录,师父之命,弟子万死不辞。”
西门咎笑道:
“如果我命你专心练武,将那玉符之事搁在一边呢?”
云震面有难色道:
“那……”
西门咎见状,心中大为后悔,暗忖,这小子是实心眼,莫要弄巧成拙。
心念电转,顿时哈哈一笑,随即脸色一整,慨然道:
“好!为人在世,信义为先,老夫收你为弟子,同时助你追回‘玉符’,你却要谨遵师命,用心练武,不可稍有懈怠。”
云震大喜,道:
“弟子遵命。”
说罢之后,纳头便拜。
忽听一个幽幽的声音叫道:
“小兄弟,这个头磕不得。”
西门咎又惊又怒,厉喝道:
“什么人?”
只听那声音道:
“老相识。”
话声中,一座坟头之后,站起一个白发蓬蓬,短髭盈面的老丐。
云震正要行拜师大礼,见状之下,只好暂时停下。
西门咎一见这白发老丐,脸色陡然一变,低声说道:
“云儿,这老儿极为讨厌,你先把怀中的东西交给我,以防不测。”
云震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西门咎是要那“罗侯心法”,急切之间,不及细想,伸手怀中取那黄绢。
但听那白发老丐哈哈笑道:
“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小兄弟切莫上当。”
云震心头一动,在怀中的手略一迟疑,忽觉眼睛一花,那白发老丐已闪了过来,身法之快,恍若鬼魅。
原来这白发老丐号称无影神丐,轻功之高,冠盖武林,为方今丐帮三大长老之一,论起辈份,比西门咎还要高上一辈。西门咎一瞧是他,觉得情势不佳,是以准备将“罗侯心法”
带在身上,以便随机应变,万不得已,则只身远遁,一走了之。
无影神丐朝云震打量一眼,笑声说道:
“山中有直树,世上无直人,小兄弟若怀有重要之物,交给别人,莫如放在自己身上,较为稳妥。”
云震大为尴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眼望西门咎,看他意下如何。
西门咎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取得云震的信任,令他自行拜师,紧要关头,被无影神丐闯来搅乱,心头本已怒极,加上这“罗侯心法”一事,正如火上加油。内心的忿怒已到极处。
但他终是心机深沉之人,心头怒火熊熊,外表依旧矜持得住,将手一摆,道:
“你先退到一旁,站远一点。”
云震依言退了开去,站在丈许之外。
无影神丐哈哈一笑,道:
“西门咎。你想收这孩子作弟子么?”
西门咎暗暗怔道:这老鬼二十年前已威震江湖,加上这二十年的修练,武功自是更高,而且他既到此,周公铎与另外两个老鬼未必不在附近。
心中在想。口中冷冷说道:
“收徒传艺,是本人的私事,不劳阁下动问。”
无影神丐笑道:
“当年你师父收你为徒,为你改名西门咎。教你有过必改,重新做人.那情形你还记得么?”
西门咎冷笑道:
“那是我师徒间的私事,不用阁下提醒。”
口中在讲,心中却在盘算着用什么武功,陡然出手,一举之下,重创无影神丐,只要把无影神丐伤在自己掌力之下。那么纵然有丐帮的人赶来,自己或战或走,皆应付裕如了。
只听无影神丐道:
“你口口声声私事,可知丐帮并未将你除藉,你永远是丐帮的人,为人行事,也永远受帮规节制。”
西门咎阴阴一笑,道:
“收徒传艺,并未触犯帮规啊!”
无影神丐道:
“那是当然。”
突然发觉,西门咎眼神之中,杀机一闪,这乃是—瞬即逝,极难觉察之事,但无影神丐久历人事,武功又高,而且深知西门咎心性,这才能觉察得到。
无影神丐冷冷一哼,接道:
“照理来说,收徒传艺,只要是两厢情愿.并不触犯帮规,但你西门咎,嘿嘿!”
西门咎业已想好,要以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始才练成的一门绝毒极狠的武功,骤施辣手,无论怎样,要趁着无影神丐今日落单,先将他毁在自己掌下,如此丐帮少了一名顶尖高手,自己的前途也更坦荡几分了。
他主意既定,外表越发镇静,佯笑一声,道:
“我西门咎也是武林一脉,为何收不得徒,传不得艺?”
无影神丐暗忖:老叫化今日定要瞧瞧,看这贼子的凶性到底减了几许,或足变本加厉,反而增了。
心念电转,顿时狂笑一声,道:
“误人子弟,男盗女娼,你师父收了你这杀父辱母,大逆不道之人,他死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言犹未了,西门咎蓦地一声厉啸,双手疾出,十指箕张,猛然向无影神丐扑去。
无影神丐蓦然一惊,他虽早有准备,而且料知二十年不见,西门咎武功必然大进,但自己有备在先,谅想抵挡得住,哪知事到尽头,情势大出所料。
要知西门咎老谋探算,阴狠绝伦,既施猝袭,就倾力一击。他这一招定名为“诸神搏鬼”,真力一发,十股凌厉无比的指风,霎时罩定了无影神丐身前诸大死穴。那指功似刚而柔,似柔而刚,与玄门上乘武功“阴阳二相真气”有异曲同工之妙,而真力一出,无影神丐鼻端顿时闻到一丝腥臭之气,显然可见,西门咎指力之中,尚还蕴藏一种奇毒。
无影神丐—时轻敌,也是由于轻功绝世,自来善于化险为夷之故,此际面临生死关头,激发了全身潜在能力,震天一声暴喝,浑身猛抖,周身百穴霍然移了位置,同时间双掌猛推,进力击了过去。
这都是一瞬间的事,无影神丐应变不谓不快,但终究慢了一步,当双方真力将触未触之际,无影神丐丹田要害处倏地一阵奇痛,也正当此奇痛之际,双方真力一接,蓬然一声巨响,无影神丐被震得倒飞八尺,依然立足不住,双足蹬蹬蹬连退,西门咎不过退后两步,已将身子稳住。
西门咎何等毒辣,一招得手,顿起斩草除根之心,一声不响,飞身猛扑过去。
无影神丐受伤惨重,但他年过花甲,生平经历,大小何止数百战,阵战经验,车载斗量,这时虽败不乱,反而宁神静气,压制住满腔怒火,身形微晃,迅疾地闪掠开去。
西门咎阴沉沉笑道:
“好啊!堂堂丐帮长老,也有贪生怕死之时。”
无影神丐知道此时一动怒气,伤势必然加剧,必丧命在西门咎手中,因之强抑怒火任他讥刺,伸手腰际一撩,撤出了自己的兵器。
西门咎狂笑道:
“哈哈!原来无影神丐也用兵刃。”
右臂一探,一掌拍击过去。
无影神丐身形一顿,还了一招。
西门咎看那兵器,乃是两根尺许长的铁箸,一眼望去,正如普通炸油条的筷子。丐帮人物大都出身微贱,习武之后,所练的兵器往往是昔日惯用之物,以示不忘本之意。西门咎是优伶出身,他那唱“道情”用的竹筒,也就是他的兵器。他是丐帮的人,当然知道这种情形,但无影神丐两根铁箸都拿在右手中,并未分执左右双手。这时一招还击,一支铁箸直指西门咎的腕寸,另一支铁箸斜斜张开,所指的部位,竟是敌人胁下的“期门”重穴。两支铁箸尖端颤抖不息,一望而知,其上贯注着内家真力。
西门咎眉头一皱.暗想这老鬼受伤如此沉重,依旧有此功力,难怪在江湖上事名数十年,历久不衰了。
思忖中,身形疾转,变招换式,一掌向对方右侧攻去。
忽听嗤的一声,无影神丐手中两支铁箸,未见他有任何动作,其中指向西门咎“期门”
穴的那支,倏地脱手飞出,疾若劲矢,霍地射了过去。
西门咎心神一凛,身形闪电般横移尺许,翻手一撩,向射来的铁箸抓去。
但听无影神丐冷冷一哼,余下那支铁箸震起一片乌光,激电般袭了过来,原来那支铁箸已到了左手,灵蛇吐信一般,猛刺西门咎的双目,瞬息之间,连刺了二十余下。
这一轮疾攻,恍若长江大河,滚滚而下,迫得西门咎迭连闪避,大有手忙脚乱,应接不暇之势。
要知无影神丐轻功盖世,临敌之际,占尽便宜,因此中年以后,难得遇上动用兵器的时候。西门咎虽是丐帮中人,也从未见过无影神丐的兵器,他这一套武功,纯属自行研创出来,其中揉合着刀剑、铁笔、点穴镢、峨嵋刺等各种兵器的招术。最厉害的还是两支铁箸随时会脱手飞出,袭击敌人穴道要害,而一支铁箸如暗器般射去时,另一支则狂风暴雨一般,猛然攻袭过来,似此时进时出,时而左手,时而右手,招式诡异莫测,恍若魔术一般,极难招架。
武功稍差之人,看上几招,已是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了。
西门咎一招受制,顿落下风,亏得二十年潜修苦练,武功已臻炉火纯青之境,百忙之中,撤出了自己的兵器,一招“雷霆乍闪”,反击过去。
只听一连串的叮叮之声,就这一招之际,两人的兵器已飞快地交接了八次之多,西门咎那兵器看似竹筒,原来也是纯钢所铸。
此时,两人兵器出手,展开了一场抢制先机,以快打快的拼斗,展眼之间,二人交手已五十余招。
这二人各出绝学,打得如火如荼,由于两人出手如电,快捷无比,云震一旁观战,根本看不出招式往来,更看不出谁占优势,谁落下风。
可是,无影神丐辱骂西门咎之言,云震听得一清二楚,而西门咎除了恼羞成怒之外,并无一言辩白,这情形使云震不胜震惊。尤其“杀父辱母,大逆不道”八字,仿佛一层浓重的阴影,紧紧笼罩在云震心头,令他迷惘、沮丧、失望,心情说不出的沉重。
要知西门咎虽然眇一目,跛一足,在云震的心中,却是一位古道热肠,和蔼可亲的长者,而云震自幼受父母薰陶,心田之中,充满了侠义情怀与正直之气,“杀父辱母,大逆不道”,在他来说,乃是匪夷所思,不可想象之事。
他并未肯定西门咎真是这种枭獍为心,禽兽不如的人,但觉无影神丐不可能无中生有,无故放矢,西门咎无一言自辩,未免有默认之嫌。这情形令他疑云满腹,心头极为不安,对于交战的二人,竟是不知希望何人得胜才好。
展眼间,二人恶战已近百合,无影神丐丹田之内陡地一阵奇痛,真力忽散,脑中一阵激剧的昏眩。
高手对搏,岂能有此差池,无影神丐神情不对,西门咎已知对方毒气浸入内腑,旧创已然转剧,不禁敞声狂笑道:
“臭叫化,今日方知西门咎的手段吧?”
欺身上步,钢筒猛砸而下。
这一招似奔雷疾电,无影神丐已无招架之力,但凭数十年浸淫武学的本能,头晕目眩中,身躯疾地一折,避开当顶的一击。
只听卜的一响,无影神丐虽咬紧牙根,依旧惨呼一声。
那纯钢所铸,形似竹筒的兵器,砸在无影神丐左肩头上,打得无影神丐肩骨粉碎,口喷鲜血,摔倒在地。
西门咎何等毒辣,一掠而上,丝毫不加考虑,兵器一挥,罩头砸了下去。
但听云震喝道:
“手下留情。”
西门咎陡然一怔,转脸一望云震,峻声道:
“为什么?”
云震原是一时冲动,被他一问,不觉愣住,顿了一顿,硬起头皮,大步走了过去,一指倒卧血泊中的无影神丐,道:
“这人已伤在老前辈手下,而且伤势如此沉重,他已再不能与老前辈为敌,老人家何必赶尽杀绝,不留余地!”
酉门咎何等老练,一听云震讲话的口气,已无早先那种亲密意味,顿时知道他对自己的观感有了改变。
他乃是老奸巨滑之人,适才不过激战之后,心情较为浮躁,才疾颜厉色的向云震喝问一句,这时心情一弛,回过味来,立即容色一改,哈哈一阵大笑。
云震本来以为自己多管闲事,西门咎必然反脸相向,哪知他非但不怒,反而敞声大笑,而且笑得如此开心,如此欢畅,一时之间,倒是大为窘困,仿佛自己做了一件莫大的傻事。
只见西门咎笑声一敛,朗然道:
“孩子,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了解老夫,难道了解这老叫化?你听他含血喷人,诬蔑老夫,就以为老夫真是坏人,他是好人么?”
云震暗暗忖道:“这话也对,片面之间,焉能骤加认定,何况江湖之上,险诈重重,没有那么简单的事。”
心中在想,口中赧然道:
“晚辈倒也不是认定谁好谁坏,只觉得这位老人家偌大的年纪,又是老前辈的故人,纵有争执,见了胜负,也就罢了,何必定要斩尽杀绝,不留一点余地。”
说活中,无影神丐已停止呻吟,由血泊中挣扎坐起,闭目而坐,调息体内的真气。
西门咎向他冷冷一望,颇有不屑之意,转向云震笑道:
“孩子,如果这老叫化确是十恶不赦之人,老夫立意杀他,以绝后患,你又如何?”
云震脸容一整,肃然道:
“晚辈不信,天下有十恶不赦之人?”
无影神丐倏地双目暴张,厉声喝道:
“有!”
西门咎猛一转面,目如利箭,冷冷凝视着无影神丐,神情之间,隐含威胁之意,大有无影神丐只一多口,就立即取其性命之势。
无影神丐恍若未见,嘿嘿干笑一声,道:
“西门咎,你何不问老叫化,谁是杀父屠母,欺师灭祖,无恶不作,十恶不赦之人,你问啊!”
西门咎怒发如狂,厉声咒骂道:
“老匹夫!”
西门咎右掌一挥,猛然拍去。
但闻云震怒喝道:
“老前辈!”
这三人同声喝吼,闹成一团,天下事就是如此不可思议,云震不过怀着一腔热血,由于正义感的驱使,不愿西门咎杀害无影神丐,而西门咎心毒手狠,犹如毒蛇猛兽,闻得云震的喝阻之声,偏偏不能无动于衷,就是下不了手。这情形,说穿了也不过是情感而已。
要知西门咎闯荡江湖数十年,大半生是在孤独与逃亡中生活,如今年事已高,无妻无子,无朋无友,连个衣钵弟子也没有,那寂寞凄凉之感,虽大奸大恶,寡人独夫,同样堆以忍受,自与云震相遇后,云震那赤子之心,那淳朴的天性,那热诚的情感,都在不知不觉,有形无形中,震撼着西门咎的心灵,使得西门咎不由自主地,对云震产生出一种特殊的情感。那是一种钟爱,一种发乎自然的情感。此一情感,西门咎自己也分辨不出来,但却已经生长在他的心灵深处,而且根深蒂固了。
此际,无影神丐电莫名其妙,不知这毒若蛇蝎的西门咎,何以会对一个少年如此顾恋。
他目光连转,在西门咎与云震脸上来回数次,突然叫道:
“小兄弟,西门咎想收你作弟子么?”
云震眉头一蹙,道:
“是我白己想拜在西门咎老前辈门下。”
无影神丐暗暗忖道:这少年满脸正气,而且很有胆识,若是投入西门咎门下,那真是大大的可惜,哼!老叫化舍掉这条老命,决不让这贼子如愿。
心念电转,顿时昂然说道:
“小兄弟初步江湖,不知人间险诈,待老叫化将西门咎的生平事迹,原原本本的讲给你听,讲完之后,老叫化自行了断,就用这条老命,替西门咎的故事下个注脚。不过,他若唯恐丑事被你知道,杀人灭口的话,那就是你没有耳福了。”
云震暗暗想道:这老者也算是悍不畏死了。
当下说道:
“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小子自有分辨善恶之能,老前辈无须讲了。”
转面朝西门咎道:
“老人家,咱们走吧!”
西门咎暗暗忖道:老叫化内腑重伤,左臂又废,纵然不死,也不足与老夫为敌,今日就顺着这小子一次吧!
心念一转,烦恼尽去,牵着云震的手,哈哈大笑,举步欲行,无影神丐睁目厉喝道:
“小兄弟,你不敢面对真相。”
云震惑然道:
“老前辈是什么意思?”
无影神丐仰天一阵狂笑,抬起那只完整的右手,指住云震的鼻子,大声道:
“你不敢面对真相,你怕事实真相一明,你就不知如何自处了。”
说罢之后,狂笑不已。
西门咎也未料到无影神丐如此不知进退,不禁怒极反笑,道:
“老叫化,你当真想死不成?”
无影神丐敞声笑道:“老叫化心中有话,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云震蹙然道:
“老前辈目的何在?”
无影神丐昂然道:
“天地之间,多一个好人,则多一份正气,多一个恶徒,就多一份戾气,正气多则小民有福,戾气盛则生灵涂炭。”
说到此处,突然厉声喝道:
“老叫化拼了性命,也不愿世间多你这个小贼。”
云震闻言,不禁热血沸腾,心头激动,颤声说道;“老前辈有话请讲,小子洗耳恭听了。”
无影神丐洪声道:
“好,先说西门咎的身世,他本是人家弃儿,被一优伶收养………”
这一瞬间,西门咎脑海之内转了千百个念头。依他的性情,早已一掌结果了无影神丐的性命,但他知道如此一来,就成了杀人灭口,不啻承认了无影神丐所说的话,想到挟起云震扭头就走,同样也是难免逃避之嫌。这时他深悔先前未曾点住无影神丐的哑穴,早令无影神丐无法讲话,那就不致落到如今这种窘境了。
任他西门咎如何机诈,既不能动用武力,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何等妙策,能够堵住无影神丐悠悠之口。耳听无影神丐已讲到那些自己也不愿听的丑事,情急之下,不禁怒吼道:
“老匹夫,含血喷人!”
手一挥,一耳光击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无影神丐满嘴牙齿全被打落,鲜血淋漓,掼倒在地。
云震见状,义愤填膺,气塞胸膛,一时间怔立当地,说不出话来。
西门咎见他气得脸色铁青,胸前起伏如浪,也暗惊他性子的激烈,想了一想,道:
“老叫化未死,我看在你的份上,饶他一命,咱们走吧!”
说罢之后,伸手去牵云震的手。
云震猛一缩手,断然道:
“不。”
西门咎微微一怔,勉强笑道:
“为了什么啊!”
云震喘了几口大气,冷冷说道:
“我忽然觉得,我的性情与老前辈不合,长久相处,定有摩擦与其凶终隙末,不如早早分手。”
西门咎强笑道:
“江湖险恶,步步危厄,你孤身一人,武功又浅,如何闯荡得了?”
云震木然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怕危险。”
西门咎道:
“那‘玉符’呢?凭你一人之力,自信找得回么?”
云震毅然道:
“我尽力而为,死而后已。”
说到此处,突然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哑声说道:
“与老前辈相识以来,多蒙爱护,晚辈无以为报,就此拜别了。”
纳头一拜,起身大步行去。
这临去一拜,大出西门咎的意外,须知一个残暴不仁的人,与一个淳厚正直的少年,其思想言行迥不相同,在西门咎想来,既是不欢而散,最多交代几句泛泛之词,扭头便走就是,何必还多此一举。
就这一拜,使得西门咎莫名其妙的激动,以致连那“罗侯心法”尚在云震身上也未想到,他心中只是叫着:“这孩子对我有情感,这孩子对我有情感。”
不知何时,无影神丐已挣扎坐起,招手叫道:
“西门咎,西门咎……”
他齿牙尽落,讲话已模糊不清,西门咎正当心神不属之际,昕出是叫唤自己,顿时闪身过去,没好气地道:
“臭叫化,敢是想老夫补你一掌?”
无影神丐两腮鼓了一鼓,陡地猛一张门,呸的一声,一口鲜血,箭一般朝西门咎的脸上射去。
西门咎大怒,举手一挥,一掌风将那血箭斜劈开去,不料无影神丐使力刁钻,脸颊上依旧被那热辣辣的鲜血喷上了几滴。
血腥之气,再度激起广西门咎的杀机,手腕一翻,一掌拍击下去。
这一掌击向无影神丐的头盖,只要击上,无影神丐必头骨尽碎,脑浆四溅。但西门咎手掌已触及无影神丐的头发,脑海之内,突然出现云震的影子,那即将迸发的真力,陡然又收了回去。
似这等刀下留人之事,大背西门咎的本性,他心头恨极,恨无影神丐,也恨他自己,恨无可泄,不禁顿足叫道:
“老儿!老儿!西门咎偏要饶你不死。”
转身疾奔而去。
云震虽是人步而行,对身后之事,仿佛看得到一般,这时转身立定,垂首说道:
“老前辈尚有指教么。”
西门咎定了定神,摇头道:
“也没有什么。”
由囊中取出一锭赤金,双指连夹,霎时将那赤金剪成了上十小块,递了过去,道:
“你身无分文,如何度日,这个拿去,用完再说吧!”
云震愣了一愣,终于伸手接过,收入囊中,双目之内,倏地涌出两行热泪。
要知道云震固是西门咎一生之中,唯一真心喜悦的人,而云震流浪江湖,上十年来,曾经加以信任,而且付出感情的,也只有西门咎—个。这两人相处的时日不久,只因同在天涯流浪,一老一少,同样动了真情。
西门咎本届心思敏捷之人,他早已想过,自己的师父以偌大的愿力度化自己,师父死后,自己依然我行我素,大违恩师的心愿,因之他深为明白,师徒关系,必须是情感的结合,始能维持永久,所以他始终未曾想过对云震用强。另一方面,他也未曾死心,他暗暗决定,先跟在云震后面,相机行事,找机会向云震示恩,只要锲而不舍,必能打动云震的心,令他自行投到自己的门下。这是他暗中的决定,此时见云震真情流露,落下泪来,这暗中跟随云震的信念,也就越发坚强了。
云震将赤金收入囊中,忽然想到那“罗侯心法”,他久已看出,西门咎极为重视这心法,并有爱慕之意。心法他已熟记心中,因此很想将那块黄绢赠送给西门咎,以作纪念,却又觉得这块黄绢还不能算作自己的东西,给西门咎用一用是可以,赠送却有问题,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同样的,西门咎这时也想到了“罗侯心法”,他是机灵人,一瞧云震伸手入怀,面有迟疑之色,就猜透了云震的心意。这片刻间,乃是西门咎有生以来,性情最为善良的一刻,他想也未想去巧取豪夺,但却又爱极了那套心法,眼看云震犹豫不决,心头的焦灼,简直无以言喻。
终于,云震取出了那块黄绢,双手递过,道:
“晚辈与那裴大化约定,他若寻到了‘玉符’,半年之后,双方在大同见面,他归还‘玉符’,晚辈还他这块黄绢,我知老前辈喜爱这套心法……”
西门咎岔口道:
“以老夫的武功,实在用这心法不着。”
云震点头道:
“老前辈先留着玩赏一些时日,如果晚辈亲自寻回了‘玉符’,这心法就权以相赠,万一裴大化寻着了玉符,那半年之后……”
西门咎道:
“半年之后,老夫定在大同等你。”
接过黄绢,收入怀内,接道:
“老夫也并非要玩赏此物,只恐你武功低微,身怀重宝,反惹杀身之祸,我暂时替你保管着。”
云震漠然点了点头,道:
“后会有期,晚辈告别了。”
两门咎道:
“你决心到金陵么?”
云震道:“晚辈决心到高家去探—探。”
西门咎不由自主的叹息了一声,道:
“你小心了,这是只可智取,不可力敌的事。”
云震点头称是,转面一看,无影神丐已经不知去向。
西门咎道:
“老叫化是向西走的.你在外行走,遇上丐帮的人,避着一点好了。”
云震应了,拱手作别而去,踏上官道,转面一望西门咎尚站在原地,遥遥望着,连忙举起手来挥了一挥,始才大步奔去。
金陵,六朝金粉之地。
金陵王高华的府弟,座落城东南旧王府大街上,红墙碧瓦,甲第连云,那富贵门楣,豪华气象,便是真的王侯府邸,也远远不如。
高家原属武林世家,虽是久为武林瞩目,但也不过一方大豪而已,直到高华手上,才得了金陵王这个外号,而且名驰江湖。历久愈甚。
高家数代单传,人丁向来不旺,如今的高华,膝下仅有一女,连继承香火的子嗣也没有一个,由此看去,高家势必日趋没落了,可是,自高华接掌门户后.一扫惯例,家中豢养了甚多武士,而且数目愈来愈多,到了现在,外间的人根本就弄不清楚,金陵王到底拥有多少属下了。
不过,金陵王高华之所以名震江湖,却另有特别的原因,与高华本人的武功以及属下武上没有明显的关系。
原来二三十年前,整个江湖,全属一道一魔的天下,那北道云中子苏铉虽是玄门羽士,但却热心世务,专管闲事,门下唯一的弟子北斗剑张铸魂更是嫉恶如仇,黑道中人撞上,不死也得带伤,这师徒二人,也就成了黑道人物的克星。
那南魔罗侯神君却另是一绝,此人愤世嫉俗,几至不可理喻,他几乎是与天下一切正派人士为敌,谁若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他就非将其毁掉不可。这一道一魔,一方是专与恶人作对,一方是专寻好人的晦气,不过几年工夫,整个武林为之板荡,黑白两道人物,同都感到生机危殆,岌岌不能自保。直到后来,一道一魔正面冲突,而且胜负难分,两不相下,武林人物始才喘过—口气来。
在这整个的过程中,金陵高家却始终未受干扰,江湖之上,既未听说北道苏铉找过高家的麻烦,也未见过罗侯宫的人与高家起过冲突。这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其中的原因,恐怕除了一道一魔之外,那就只有金陵王高华一人知道了。可是,武林中老一辈的人,见过一道一魔的很多,却从无一人见过金陵王高华,据江湖传言,许多终身在高家服役的人,也从未见过主人一面。
这是一层神秘的网,网住金陵高家,网住金陵王高华,因此,高华金陵王成了武林中一位神秘人物,金陵高家也成了武林中一股特殊的力量,到目前为止,尚无一人与这力量正面接触过。这股力量是否会危害武林,乃至到底会危及黑白两道的哪一方,也无人确切地知道。
这就是金陵王府的外貌。这一日,南门外进来了满面风尘的云震,云震踏入城内,找了一座街头饭摊,用过一顿粗茶淡饭,随即向人打听金陵王的住处。
提起金陵王,少数人还弄不明白,原来本地人称为高员外,云震问明了高府所在,匆匆向旧王府大街行去。
转过两条街道,见到了金陵王的府邸,正门前是五级台阶,两座石狮子高可八尺,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左右两座侧门,门内是长达数丈的甬道,门边各竖—座旗杆,遥遥相对。
正门内竖着一座宽大的屏风,遮住了屋中的景色,云震装作路人,从容走了过去,见门后长凳上坐着上十名青衣男子,瞧那服饰,似是看门的仆人。
云震暗暗忖道:这金陵王好大的气派,真的王侯之家,只怕也不过如此。
忽听蹄声大响,左边侧门内冲出五骑马驰出街口,转弯不见。
行了不远,见有一条小巷,云震走进小巷,向高宅后面绕去,发现后门有好几座,此时俱都闭着,左侧有一座花园,看那形势,花园很是广大。
云震约略估计了一下,金陵王府邸中,独立的屋宇,至少有三四十栋,想到如何寻找金老大等人,寻到了又将如何,真是彷徨无计,茫然无主。
心头发愁,信步向长街走去,不觉来至一处广场,这地方好热闹,唱戏的,卖药的,说书的,形形色色,不可胜数。
云震一路逛去,心中却一直思索着“玉符”的事,忽见一座庙宇,烧香的人进进出出,云震也跟着进去,见许多善男信女在那里抽签问卜,心想我也抽个签,问一问“玉符”的着落。等个空缺,走到蒲团前,恭恭敬敬的向神龛磕了三个头,默默祝福了一番,然后抽出一支竹签,将两片木龟向地上掷去,
只听叭啦一声,两片龟都是阳面,云震连忙将木龟拾起,将竹签插入筒中,顺便一瞧,那支签是“下下”。
云震见“下下”签未成,心中暗喜,又磕了一个头,另抽一支竹签,不料两片木龟都是阴面,只得将竹签插回筒中,重新再来。
如此问卜四次,终于抽准了一签,瞧那签是“中平”,心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倒也算是吉兆,连忙掏出几枚铜钱,投入钱箱,然后走到一旁,按照签号,取了签文。
只见那签文写道:
“山中也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到底无。”
云震暗暗想道:这签不太好。一抬头,发觉神龛中供的,原来是至圣先师孔夫子,不禁想道:夫子向来不言怪力乱神,这签不能作准。
如此一想,倒也释然,遂向庙外走去,忽见地上有一张废签,顺手拾起,一看那签文,乃是:“笋因落箨方成竹,鱼为奔波始化龙,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超旧人。”
云震心想:这签倒不错,于是扔掉自己求的签,将拾来的签收入囊内。
走出庙来,转到一座卖艺场中,一个赤膊大汉正在练一趟双刀,剑法云震倒知道一点,刀法却是不懂,看那汉子双刀飞舞,还躺在地上翻滚了一阵,云震也不知他练得好坏,接着又看了一套单刀破花枪,随即就卖起药来,云震见没有表演,趁着身旁一人溜走,也跟着挤出了人圈。
走了几步,见有几人围在一座算命摊前,见了算命摊,不禁想起张铁嘴,又想到失去的“玉符”,一阵忧思袭上了心头。
那算命先生名叫知机子,正在大张说辞,劝人测字,见云震走了过来,而且愁眉不展,连忙叫道:
“这位小官人,看你面有忧色,定是胸有疑难,无法解决,测个字,包你灵验如神,不灵不要钱。”
云震暗暗忖道:张先生托我将“玉符”交给他的师父,他师父应该是一位术数家,不知是否有名的人物?
忖念中,向那知机子含笑说道:
“我想向先生打听一个人……”
那知机子截口道:
“寻人?先请坐。”
云震在摊旁坐下,道:
“有一位白石先生,不知您是否听说过?”
那知机子捋疏须,沉吟道
“唔——没有听说过,小官人何不测个字。”
端过字筒,摇了一摇,放在云震面前。
云震微微一笑,随手拣出一张纸卷,放在摊上。
知机子打开纸卷,见上面是个“桂”字,当下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个桂字,略一沉吟,顿时面露喜色,道:
“小官人,恭喜你,一定找得到人。”
云震道:
“我先不找人,先要找一样东西。”
知机子一楞,随即道:
“那也一样,喏,‘桂’从木。”
说着在纸上写了一个木字,接道:
“木届东方,东方乙木,你要找到的东西落在东方。”
接着在纸上写了两个土字,道:
“桂字这一边是两个上字,土字,十一也,两个十一,遇日则成昔,加月则成腊,时间应不出本年年底,就是说今年腊月以前,你一定能找到东西,而且,还得贵人相助,看,双上遇人则成‘佳’,佳就是好的意思。”
说着在纸上写了一个佳字,接道:
“时间是本年年底,地点是东方,得贵人相助,东西绝对能够找回。”
云震微微一笑,道: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多少钱?”
知机子比了一个手势,含笑道:
“五文。”
云震闻言,掏出钱来,取了五文,放置桌上。
知机子道:
“小官人看个相吧?或者算个命,骨骼为一世之荣枯,气色定行年之休咎,我与你说详尽一些。”
云震摇着笑道:
“多谢了。”
起身离座,欲待行去。
忽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
“喂,我也要测个字。”
云震一看,一个娇靥如花的小道姑,不是别人,正是那什么王屋老人石田的孙女,石小妹石可玉,想起她多次作弄自己,夺去那盛放玉符的木匣,最后还将自己点住穴道,放在瓦上,不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那知机子见是一个漂亮的小道姑,微微一怔,道:
“仙姑要寻东西么?”
石小妹凶霸霸的道:
“谁说我寻东西,我寻人。”
随便拣出一个纸卷,扔在知机子面前。
云震暗忖道;她跑来跑去,原来是在寻人,不知她找的是谁?
忖念中,知机子已打开字卷,原来纸上是个“杏”字。
云震暗暗想道:但愿她找的人落在西方,千万别和我走一条路。
但听知机子道:
“仙姑请坐,寻的是什么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石小妹双眼一瞪,怒声道:
“男人,你简单的讲,少废话。”
知机子从未见过如此蛮横的顾客,眼看她气势汹汹,一身道装是上好的锦缎做的,倒是不敢欺她年幼,轻轻咳嗽了一声,沉吟道:
“仙姑,你找的是男子,我照直讲,你可不能见怪。”
石小妹怒斥道:
“废话。”
知机子被骂得一愣,慢吞吞的道:
“杏字少掉‘人’,那就剩个古字。”
说着在纸上写了一个古字,接道:
“古者,作古也,既作古人,自然就找不到了,再分开来看,杏从木,既已就木,那就……”
石小妹怒叱道:
“你不能做一句话讲么?”
知机子急道:
“仙姑要寻的人死了。”
石小妹怒喝道:
“放屁!我寻的就是这个小子。”
左手向云震一指,右手拂尘一挥,只听哗啦一声响,算命摊子已被砸得稀烂,笔墨砚台,一切道具,四溅横飞,散落一地。
事起仓促,知机子先是吓得一呆,随即大喊大叫,石小妹却是格格大笑,拖着云震,飞一般的跑了。
云震被她拖着,想不走也是不成,须臾奔到城边,石小妹双足一顿,呼地一声,两人登上了城墙。
石小妹吃吃直笑,坐上城垛,道:
“那残废叫化呢?”
提起西门咎,云震心头无限感慨,摇了摇头,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
石小妹双眉一挑,道:
“玩,怎么样?”
云震淡淡一笑,道:
“你家住在王屋山?”
石小妹讶然道:
“嗯,你怎么知道?”
云震道:
“由高家那位小姐口中听来的。”
石小妹伸手一指自己的鼻头,道:
“你知我叫什么?”
云震笑道:
“谁不知你叫石可玉?”
石小妹道:
“你笑什么?”
云震暗暗想道:顽石就是顽石,焉能变成宝玉。心中在想,却只笑了一笑,未曾讲出口来。
石小妹向云震凝望一眼,突然颇为惋惜的道:
“可惜你武功太差了,不然的活,咱们倒可交个朋友。”
云震暗忖:这女孩当真不懂事,像这种藐视人的话,也不该讲出口来。
心中在想,微微一笑道:
“既然不足高攀,你又干吗找我?”
石小妹双眉一耸,道:
“谁真的找你?我是逗那算命的,顺口胡诌的。”
云震莞尔一笑,心中暗想: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将我拖到这里来?
石小妹道:
“你那‘玉符’还没有找着么?”
云震笑道:
“你不看我在测字么?要等到腊月才找得回来。”
石小妹道:
“呸!你想找到金陵王家中去?”
云震苦苦一笑,点了点头。
石小妹道:
“找死,我都不敢到他们家去。”
云震道:
“不然怎么办?”
石小妹道:
“我瞧你还是算了吧,反正是别人的东西。”
云震道:
“我答应过别人,受人之托?岂可不忠人之事?”
石小妹撇一撇嘴,道:
“你倒是讲信义,有心无力,还不是枉然。”
云震闻言,不禁暗暗一叹,想到未曾拜西门咎为师,失了一个学武的机会,心头更是黯然。
石小妹见他神情落寞,久不讲话,于是问道;“你今年十几岁了?”
云震道:
“十七岁。”
石小妹道:
“我十六岁。”
说着拿出一包蜜饯,拣了一块投入口中,再递给云震也吃了一点。
沉默了半刻,石小妹道:
“你干嘛不讲话?”
云震含笑道:
“我没有话讲。”
石小妹眼珠转了几转,看了看城外的风景,云震意兴阑珊,又不讲话,石小妹是个爱闹爱笑的人,这时觉得十分乏味,于是说:
“走,咱们到街上玩去。”
云震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并肩往城下走去。
到了街上,石小妹东张张,西望望,东拉西扯,总是提不起云震的兴致。她这人自小娇纵惯了,从来是别人捧着她,云震若是一心巴结她,她玩腻了也就走了,这时云震一副无精打采,心神不属的样子,反而激起了她那好胜好强的性格,似是定要逗得云震高兴,她才满意。
须爽,走到一家衣铺门前,石小妹心念一动,道:
“云震,你猜我穿俗家衣衫,好不好看?”
云震笑道:
“你长的很美,穿俗家衣衫当然好看。”
石小妹嫣然一笑,道:
“你想不想瞧瞧?”
云震微微一笑,道:
“当然是想的。”
石小妹大为高兴,道:
“走,我穿给你瞧瞧。”
拉着云震,走进了衣店。
这衣店很大,店中货物甚为齐全,石小妹选了一套淡紫色的罗衫,到换衣间去改装,云震坐在堂中等候,过了半晌,石小妹走了出来,云震真的觉得眼前一亮。
石小妹换了衣裳,满头青丝也换了式样,胸前还佩戴了一串珍珠项链,她本来长得秀美,这时罗衫淡紫,珠光莹莹,越发显得娇若春花,丽若朝霞,云震向她打量几眼,忍不住赞道:
“当真是美,美极了。”
石小妹灿然一笑,道:
“你说,我与高洁,谁美呢?”
那高洁美而艳,而且美艳如仙,不可方物,令人不敢逼近,而石小妹是秀美,有窈窕淑女之态,两人的美态不同,本不宜相提而论,不过,若论夺人的力量,石小妹实不足与高洁较量。
云震虽不特别伶俐,但也体会得出女孩子的心理,觉得这问题甚难回答,因之笑了一笑,希望蒙骗过去。
但听石小妹道:
“高洁,就是金陵王那女儿,你说是她美还是我美?”
云震迫不得已,只好笑道:
“当然你美。”
石小妹含睇一笑,道:
“哼!你骗人。”
顿了一顿,接道:
“你身上的衣服这么旧,干嘛不换一套,我替你选。”
云震道:
“不必啦,反正穿好穿坏都是一样。”
石小妹恍若未闻,须臾,选出一套青绸衫裤,一袭海青儒衫,高腰白袜,粉底皂靴,加上一条蓝色丝带,转面问道:
“你扎头巾么?”
云震摇了摇头,道:
“我穿布衣习惯了,这些衣履太华贵了。”
石小妹道:
“布衣有什么好,快换上,又不要你给钱。”
云震无奈,只得将衣履换了,石小妹向云震端详几眼,笑道:
“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高洁下次遇到你呀!嘻嘻,说不定招你作驸马爷哩!”
云震哑然失笑。付过银子,走出衣店,天已向晚,两人上酒楼饱餐了一顿,说说笑笑,愈来愈是融洽,出得酒楼,已是万家灯火了。临到分手,石小妹不禁有点依依不舍起来,道:
“你真的非找回玉符不可么?”
云震道:
“人生天地之间,岂能言而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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